李新汉到高等小学任教不觉已几个月了，令他最不解的是，只有10名先生的小学薪水却发不齐，上个月学校欠先生每人10个铜板，合计铜板100个。上个月的欠款还未还，这个月又跟上了。这天，他刚走进办公室，便见气氛异样，先生们像与谁吵过架似的，个个脸色难看。王因明告诉他：“这个月的薪水，每人又少了10个铜板，学监对此不做任何表态，只说下个月补齐。新汉，是政府欠先生的薪水，还是学校有意拖欠？但我怀疑学监做了手脚，他有贪污的嫌疑。”
“王先生，你太含蓄了，学监不是涉嫌贪污，而是明目张胆地贪污。”王渊雅气愤地说道。
李新汉不解地说：“你们为什么不告他？”
“告他？谁有那能耐？他与杜来是铁哥们，同流合污。”蒋迪春、程志福气愤地说道。
“听说，杜来主张教育救国，很有公心，他怎么会和学监搞到一块？”李新汉不解地问。
王因明笑着说：“新汉，人是会变的，金钱的诱惑太大了，杜来被腐蚀，被俘虏了。”
李新汉似有所悟，又似有疑问。经过深思熟虑，他决心要揭发学监的贪污行为，试着向教育科检举学监，不料教育科科长杜真与学监同流合污，欺骗李新汉。于是李新汉向县长反映了情况，并说：“如果县政府不处理这事，高等小学全体师生将罢课游行。”这引起了县长的重视，县长面对执着的李新汉说：“李先生，你如此认真负责，我感到高兴！我们鄱阳的教育一定会有希望，你反映的问题很重要，这是腐败现象，请你放心，明天我将调派力量查处高等小学学监的贪污行为，以正视听。”
李新汉从县长办公室出来，感到心情舒畅，精神振奋，一路小跑地向学校赶去，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同事们。在小龙桥口遇见王因明，他便把刚才县长说的话告诉了他，王因明听后高兴地说：“新汉，真有你的。”
第二天，县政府派出了以政府参议程德才为组长的查账小组进驻高等小学，对学监在学校的一切开支和账务进行清算。
先生们得知政府派了检查组进学校查账，都由衷地感到高兴，大家在办公室高声议论，认为学监的末日到了。
学监感到恐慌，李新汉到教育科告状，科长很快便告诉了学监，让他注意李新汉，拉拢李新汉，让他不要再去县政府告状。学监还没有想出办法来，检查组便进了学校，学监吓得手脚弹琵琶，在为程参议倒茶时，由于紧张过度，把茶水打翻在桌上，茶水溅到程参议的身上，程参议揶揄地说：“学监同志，不要太客气啦。”
学监迭声回道：“不客气，不客气，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的失态引得其他检查组成员哄堂大笑。当天，检查组即查出学监账目不清，不但挪用先生薪金，而且食堂伙食费也出现巨大的数额亏空，犯有挪用、贪污公款罪，即就地免职，等待处理。
检查组的结论一出，学监即瘫软在地。原来学监年纪不大，但很有野心，他的眼睛早已盯上了省立第五中学学监的位置，为了达到目的，他只有挪用先生的薪水，贪污学校的公款，以此去送礼、请客。县教育科科长对他的大方和做法甚为赞赏，已经许诺过几个月，安排他去五中任职，谁想到会半路杀出李新汉，让他鸡飞蛋打，前功尽弃。
彭时旸因为厚道本分，不会阿谀奉承，月薪一直没涨，但又学不会送礼，却总是被人牵制着去送礼，其结果是牺牲了自己成全了别人。他苦恼、郁闷、怨恨，可又无力解决。俗话说：“气大伤身。”他的身体慢慢地衰弱，一天不如一天，家里的日子也就越来越紧张。
这天，他听彭定乾说高等小学学监因贪污被查处，高兴得胃口大开，破例吃了两碗饭，身体竟慢慢地好了起来，但仍然在家休养。
由于他身体不好，需要营养和治疗，使家庭负债不断增加。彭定乾已上小学五年级，却没有一件新衣服，潘玉兰很想给儿子缝件像样的新衣服，却总凑不齐钱。彭定乾看出了母亲的心事，便对潘玉兰说：“娘，乾儿这一身衣服很不错，乾儿见爹的身子越来越弱，您还是用钱多买点好菜，给爹补补身子，比乾儿穿新衣更好。”
看着知心体贴的儿子，潘玉兰心里比吃蜜还甜。可一想到儿子小小年纪就知生活冷暖，孝敬爹娘，宁愿自己忍饥挨饿，又不由得掉下了眼泪。
“娘，您这是——”彭定乾见潘玉兰落泪，心中感到莫名其妙。
“乾儿，让你受委屈，娘这是心里难过呀。”潘玉兰边擦眼泪边说。
“娘，您不是常教乾儿，男儿当自强，做个好儿郎吗？能吃苦中苦，方成人上人。乾儿吃这点苦，比起您和爹所吃的苦，又算得了什么呢？”彭定乾的话激起了潘玉兰心中的情感。她激动得一把抱住了彭定乾，泪水洒落在彭定乾乌黑的头发上。
家庭生活的日益紧张，锻炼了年幼的彭定乾，使他比一般的同学更成熟，遇事能冷静地思考，巧妙地应对。
高等小学学监（校长），因犯贪污罪受到县政府教育科停职待查的处分。在新学监来校的前一天，他要最后一次行使权力，通知全体学生第二天必须穿新衣服迎接新学监，以此来赢得新学监的好感，减轻对他的处罚。
第二天，学生们为了迎接新学监，有的把过年的新衣从箱子底翻了出来，有的把哥哥姐姐的新衣穿上，真像叫花子比宝，让人哭笑不得。
彭定乾没有新衣，他没有把学校要学生穿新衣上学的要求告诉母亲潘玉兰，怕引起潘玉兰伤心，自己找了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穿上。在距校门很远的小龙桥，彭定乾就发现很多没有穿新衣的学生，不敢去学校上课。彭定乾感到很纳闷，同学们告诉他：“学监在校门口检查，凡是没有穿新衣服的学生，一律不准进校上课。”彭定乾听到后感到非常气愤，环视周围，使他心惊，竟有七八十名学生没有新衣穿。这时，刘钧培从学生中钻了出来：“乾子，咋办？学监不让我们进校上课。”邱崇、徐乃武也从同学中挤出来，站在他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指望他拿主意、想办法。
看着同学们，彭定乾想了想说：“同学们，不要怕，听我指挥，我们一起进校，看学监如何处置。”
其实，被拒校门之外的学生，远不止七八十人，整个高等小学共有150余名学生，因没有新衣穿，被学监拒之门外占在校学生的八成以上。
彭定乾学习成绩好，上次智胜计克逊，后又吓退警察，提升了他的威信，在全校很有名气，同学们把他视为自己学习的榜样。今天见他也没有穿新衣，并勇敢地挑起带同学进校门的担子，精神有了依靠，百十名学生紧跟在彭定乾身后向学校走去，甚为壮观。
校内，王因明老师像往常一样，在上课的铃声中夹着课本走进自己的班级。今天的情况却使他大吃一惊，全班只有陈庆龄、陈炳奎、朱桓3名学生穿着新衣坐在教室里，其余的座位皆是空的。他感到莫名其妙，问近前的陈庆龄，为什么其他的同学没有来上课。陈庆龄告诉他，学监在校门处把关，凡是没有穿新衣的学生一律不准上学。
王因明一听，无名火冒三千丈：“岂有此理！这哪是在办学，不是成心在比富吗？”他恼怒地把课本往讲台上重重地一摔，气冲冲地出了教室，正好与急急赶来的李新汉相撞。
李新汉见王因明脸色不好，情绪不佳，心中明白了八九分，叫住了他：“王先生，您这是要去哪儿？”
怒气冲天的王因明脸色煞白，与人相撞也不说话，低着头仍想往前走，听人跟他打招呼，抬头见是李新汉，便停住了脚步：“新汉，你来啦，我正要去寻你同去找学监论理，你说说，学生没有新衣，便不能上学，这是什么逻辑？”
“王先生别生气，学监这种做法不得人心，维持不了多长时间的。其他的班级也是这样，你看。”李新汉说完，侧过身，只见其他班级的班主任和任课老师皆气愤地从各班走了出来，愤愤不平地向校门奔去。李新汉提议道：“王先生，不妨去校门处看看？”
王因明和李新汉朝着校门走去。这时王因明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他说：“新汉，你刚来还不清楚，我们班三十几名学生，只有3名学生上课，连彭定乾也被挡在校外，能不让人生气？”
“王先生，我听说过该生，能过目不忘，学习一点便通，小小年纪常常显示出不同凡响的气度，在同辈学生中实属罕见。”“新汉，你怎么知道？”“听王渊雅先生说。”“新汉……”
他们俩边走边说：远远看见学监正拦住彭定乾指手画脚，在彭定乾身后站着一大群身穿旧衣、破衣的穷学生。王因明心中愤懑，用手指着前面说：“新汉，前面那一名学生便是彭定乾。”
李新汉听后说：“哦，是吗？”眼中出现了惊讶之色，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了。
学监一早便守候在校门口，他今天穿着一件银灰色的长衫，很像一根长杆上挂了一件新布似的，在门口晃来晃去，见到按规定操作的学生，心中感到了一种安慰、一种权力带来的自我满足。很快这种满足失去了平衡，穿旧衣、破衣的学生越来越多，经他的严厉申斥，学生们转身往回走。突然他发现彭定乾，这个全校的学习尖子，竟然也没有穿新衣服，而在他身后却跟着刚才被赶走的一大群穿旧衣、破衣的穷学生。学监原本不明朗的脸更阴了，霎时立起了两道三角眉，瞪起了两只黄黄的金鱼眼，拦住了彭定乾：“站住，你为什么不穿新衣上学？是不是不欢迎新学监？”
面对学监的责问，彭定乾没有吱声，只是静静地听，不亢不卑。
学监见彭定乾没有回答他的话，认为彭定乾怯了，便恩威并施：“彭定乾，你今天怎么回事，也这样不听学校号令，做出目无尊者之事？太令本学监失望。你是一名好学生，将来一定有所作为，你不能和这些不可造就之材混在一起。你告诉我，他们是哪个班级的学生。”学监用手指指着彭定乾身后的学生问。
这时，跟在彭定乾身后的穷学生不由得挤靠在一起，眼里闪出惊恐之色，不安地看着彭定乾的背影。刘钧培、邱崇、徐乃武紧靠着彭定乾，这时也感到一丝紧张。彭定乾没有回身，镇静地回答：“学监大人，学生不知他们是哪个班级的，只知他们是高等小学的学生。”
学监瘦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五官似乎挪了位，更显狰狞，让人望而生畏。他疾走几步，脸几乎要碰到彭定乾的脸，嘴里的气味直往彭定乾的脸上冲：“彭定乾，我知道你会说真话的，说出他们其中几个人是哪个班的，本学监让你进校上课。”学监从牙缝中挤出这一句话后，两眼似钉子一样盯在彭定乾的脸上，他想利用这种办法套出实情。
此时的彭定乾不惊不怕、不温不火，清澈如水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质。他明白学监的意思，但他不会说，不会为了自己而伤害其他同学，自己不说，学监毫无办法，学监就不能伤害其他的同学。同时，彭定乾也不想过分激怒学监，故自然地转移视线，没有与学监目光相对，但依然面向着学监，保持着学生应有的姿势。
渐渐地，学监两眼不断升温，像要冒火似的，从彭定乾的面部表情和眼神中，他知道这个学生不会回答他的问话。身为学监，一个小小的学生竟然在大庭广众下不回答他的问话，这是对他权力的挑衅，对他个人尊严的冒犯，使他下不了台。想毕，他怒火中烧，用手狠狠地推了彭定乾一把，跳了起来：“好你个彭定乾，公然藐视本学监！你这是犯上，这是不尊师！我要你在全校师生大会上向学监道歉，否则我就开除你这个目无师长的穷学生！”
学监双手叉腰地在彭定乾面前又吼又叫，气焰嚣张，邪火逼人。
彭定乾被学监推了一把，身体向后倒去，身后的刘钧培、邱崇、徐乃武急忙上前扶住了他，才使他免受伤害。他站稳身子，用手弹了弹被学监推的地方，瞟了一眼气急败坏的学监，往前走了一步，静静地看着学监，然后后退一步，弯腰鞠了一个躬，轻轻地启动嘴唇：“学监大人，学生不明白，为什么要向学监道歉。”
学监火冒三丈：“什么？你还要问我为什么道歉？谁准许你穿旧衣上学？谁让你做这群穷学生的头？你这是对学监的不恭，你这是对学校不敬，我要处罚你。”
伴着学监的吼叫声，寻找学生的各班老师来到了校门口，新来的学监也夹杂在老师中观看这不该发生的一幕。
这时，只听彭定乾回答说：“学监大人，您错啦，不是我对学监不敬，是您强人所难；不是我要为同学们出头，是因为我们要上学。您要所有的穷学生都穿新衣上学，这出发点是好的，但学生与学生之间的家境不同，要在短时间内统一服装，的确给众多的学生家长带来了一个天大的难题，还望学监大人体察实情。”
“什么？什么？统一服装给大家带来了天大的难题？简直是危言耸听，放肆！你这是没有集体主义观念，不执行校规校纪，是在对抗学校，典型的无政府主义。”学监声嘶力竭，怒不可遏。原来没什么血色的脸变成了黑色！
彭定乾见学监歇斯底里地向自己发泄不满和恼恨，神色坦然地说：“学监大人，要所有的穷学生都能穿上新衣服，那需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需要富国强民。我们这些穷学生今天来学校求学，就是为了达到富国强民的目的。今天我们穿破衣、旧衣上学，明天的学生便可以穿新衣上学。如果今天每一名学生都穿新衣上学，国家能强大，那学监大人就请您为国家做一点贡献，给每一名穷学生发一件新衣吧！”
彭定乾的一席话，赢得了在场老师热烈的掌声，新来的学监也暗暗吃了一惊，心中赞道：好一名机智、善辩的学生！
李新汉和王因明听到这里开心地笑了。
学监却窘了，感到威信受到了侵犯，面子丢尽了，脸更黑了，他嘴唇哆嗦，咬牙切齿地用发抖的手指着彭定乾：“你！你！你！”竟“你”了半天后才说，“好啊，彭定乾，你还敢强词夺理，讥讽本学监，我要向新学监汇报，你领头违抗学校政令，辱骂师长，开除你的学籍。”
“不用汇报，我来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了在场的每个人的耳朵，人们循着声音，瞧见一名身材修长、面色白皙的青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身穿长衫，围一条当时很流行的白色围巾，从外形看是一名典型的20年代知识分子的形象。
学监像见到救兵似的紧跑几步，来到新学监近前，满脸堆笑，弯腰鞠躬：“您好，鄙人是卸任学监，望先生日后多行方便。”说完，转过身笑脸没了，满脸乌云，嘴唇虽然不哆嗦，但手仍抖得慌地指着彭定乾说：“学监大人，这是一名顽劣的学生——”
“不用说了，我全看到了。”新学监用右手止住了原学监的话，他对原学监的做法也甚为不满，他离开原学监，走到彭定乾身边，仔细地审视着彭定乾，见眼前的学生中等身材，有着一张胖乎乎的圆脸，一双眼睛明亮清澈，使人顿生爱意。
彭定乾瞧见新学监注视着自己，便礼貌地后退一步，弯腰鞠躬：“学监您好。”而他身后的100余名穷学生也跟着后退一步，弯腰鞠躬，向学监问好。
学监见此高兴地笑了：“同学们好，今天在这里与大家见面，我感到不安。”说到这儿，他把一只手放在彭定乾肩膀上，接着说，“彭定乾同学，你今天做得对，你今天做得好，我们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场所，不是时装展示会，不是炫耀财富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在学生中带个好头，发扬锥刺股、发悬梁的精神，学好各门功课，将来为国家为民族出力。虽然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北伐失败了，但是革命一定会成功。现在广州的黄埔岛上正聚集着大批有为的志士，他们继承孙中山先生的遗志，准备继续北伐统一中国。”
学监的话给了彭定乾力量，也给了在场老师力量，鼓舞了人心，赢得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原学监感到没趣，灰溜溜地离开了人群。
新学监抬头面向学生们说：“同学们，现在请你们各自回到所在的班级上课，不要再耽搁时间了。”
彭定乾听后，和同学们一道高兴地跑向各自的班级上课。
李新汉高兴地挤出人群：“世珍兄，说得好！”这名新学监，是李新汉在九江师范读书时的好友，留美学生，也是一名爱国青年。
正准备离开的学监史世珍，瞥见好友李新汉也在这里，兴奋地紧走几步，抓住了李新汉的手臂：“新汉，好久不见，原来你躲在这里。”
“世珍，你啥时回的国？”李新汉抓住史世珍的手，高兴地问道。
“回来不久，省府周参议欲留我在省政府工作，我不愿意留下，回国的目的就是要兴办教育，教育救国。周参议没法，只好同意我回鄱阳，我正愁没帮手，你出现了，这真是天赐我也。新汉愿助我一臂之力吗？”史世珍激动地说。
李新汉双手一抱拳：“未将愿意。”
兴奋的笑意写在脸上，久别重逢的话语在两人中流淌。他们高兴地说着笑着，向李新汉的宿舍走去。第二天，史世珍任命李新汉为校长助理，兼五年级一班班主任和国文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