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来,都昌这片水土有着与周边地域迥然不同的风貌与情状,在它的一套套行头里,往往隐藏着鲜活的肌体。和其他擎起赣鄱文化的支流一样,都昌在承受了太多酸楚的同时,也营造了无比的欢乐。和着大地的节奏,这里的渔舟唱晚、田园牧歌年复一年,以至生生不息。】
凝望
这是一张都昌县版图。
圆点是它的驿站,曲线是它的脉络。
缘于一种出发,也缘于一种到达。
地图,本是效命于实用,而此刻,它与我的脉搏相连,我的血管在偾张。
在我的思维空间,它总是扩展得比实用面积要超出许多倍,大有波澜壮阔的气象。在它的背后,充满着沧海桑田的意味。
我的目光,常常顺着这上面粗细的线条和大小的圆点移动或停顿,这一刻,我的心路上,翻腾着滚滚风尘和汹涌的波涛,那里裹挟着先人的血性和豪气。
对于今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来说,它属于每一个都昌人。
提起渐行渐远的它们,我们的生活里,便会自然地生出一连串泛黄而又新鲜的话题,随意地搁下,可能都是对自我的背离。它们往往披着神秘的面纱,里面却隐藏着不被人知而又充满诱惑的身世。
我在这片土地上匍匐着躯体,拾捡先人遗留的生命诗笺,郑重地放进背负的行囊。面对布满岁月创痕、饱含生命强度的文化碎片,我别无选择。
生生不息
这是一片山水相依的肥沃之地。山的倔强,水的柔美,养育了这里的人们刚柔相济的性情。
这是一片历经磨难、纷争、瘟疫、水患之地。它们每一次的嚣张被退却取代之后,这里又平静如画。
这是一片人文风情的多彩之地。宗教、书礼,生产、生活,这一切,让这片土地上的先民在苦涩中传承,纷繁的步调里,演绎着生命的悲喜。
伴随着步履匆匆的身影,依然有这些历史的感动,在悄无声息地影响着我们的夜伏昼行。它们以超越时空的张力,融进了辽阔的鄱阳湖流域,成为赣鄱文明史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它们有着难以追溯的流程,也有惊天动地的起点。只不过,有的变成了时光深处的秘密,连同我们的祖先埋在了地下,化为了泥土;有的连缀成遮蔽肉体的植物衣带,它的行走与歇息,飘摇和僵直,让我们很容易找到酷似自己的生活原型。由此,我们从中可以感知,今天的人们,该是生活在怎样丰满多姿的日月里。
无论是不留划痕的远逝,还是活灵活现的存在,追寻的意义,印证了我们对这片土地之上文化光芒的无比眷恋。
多少年来,都昌这片水土有着与周边地域迥然不同的风貌与情状,在它的一套套行头里,往往隐藏着鲜活的肌体。和其他擎起赣鄱文化的支流一样,都昌在承受了太多酸楚的同时,也营造了无比的欢乐。和着大地的节奏,这里的渔舟唱晚、田园牧歌年复一年,以至生生不息。
前世今生
都昌的前身是鄡阳。
南朝宋永初二年,鄡阳县治之地发生了一次地壳运动,在彭蠡湖水的淹蚀里,鄡阳城池和大片土地沉降。在这之后的200年间,这片残缺的地方,像个无主的孩子,在没有属于自己名称的天空下,被周边的郡县轮流着代为管治。
这也无怪,由于地表沉陷之故,人员锐减,陆地缩小,这片土地在当时的统治阶层,是很难具有整体意义而被朝廷重视起来的。在如此尴尬的处境里,这里的人们逐渐养成了忍受而不乏刚毅的性格。地域的闭塞,又让这里的土著们,有了浓重的家园情愫和难以释怀的勤勉耕读意识。它们一旦长成了气候,便如一条条交错的湖道,倔强不回地引领着湖水的流向。
秉承这份精神的力量,在褴褛的衣衫群中,代代贤士闪亮登场——陶侃、刘锜、江万里、陈澔……只是,这些高大的身影,在历史的舞台踏出一串串撼人的足音后,与迟来的人们擦肩而去了。
直到唐高祖武德五年,这片土地才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都昌。
这可能缘于在200年的时光隧道里,不断有外地移民的徙入,这里的人气才得以提升;农耕与渔业优势初露端倪,衙门征集赋税有了可观的来源;这里形成了以“都”为村名,将庄户统领起来的族群;它所拥有的水域,已扩展到了鄱阳湖的最南端。这些,已然成为我们翻开都昌历史第一页不容忽略的文化元素。
这时候,复县治之,便有了必要。
在都昌的西部顶端,有一座庙宇,人称老爷庙,庙前是宽阔的鄱阳湖水域,人称“魔鬼三角”。老爷庙因公元1363年7月的一场鄱湖鏖战,朱元璋在一次失利时得到一只巨鼋救生的传说而扬名鄱湖内外。这场在中国历史上著称的鄱湖之战,以朱元璋凯旋而告终。算来,从开战到击毙陈友谅,朱军只用了18天,加上打扫战场和班师回府的时日,前后总共也不过37天。
不难想象,自从这一带形成狭长的水道以来,突然间卷起的狂风恶浪,常常把这里幻化成可怕的夺命之湖——靠风帆起着漂行作用的木船怎能抵挡得了它变幻无穷的魔掌?历史上,帆船每行至此,那些搏命般的船夫们就会在船头,心无杂念地对着老爷庙点燃香火和鞭炮,甚至下船走进庙宇,面对“鼋将军”顶礼膜拜,祈求水路风平浪静,一帆风顺。
老爷庙,就这样在船夫的心中,以如此特殊的表情,奠定了它“风向标”、“航道灯”的基座。
都昌湖域界线长161.768公里,陆地界线长183.222公里。它北邻彭泽、湖口而列长江之南,西界星子而居庐山之东,东接鄱阳,南望永修、新建、南昌、余干而傍鄱阳湖北部。团子口湖、新妙湖、矶山湖、大沔池、南溪湖、后湖、输湖……容纳着都昌陆地四面来水,温驯而平和;此外,鄱阳湖的百十条大大小小的湖汊,如水藻的触须一般,与都昌沿湖的山峁洼地交相插花,互为依存,它们滋润着这片土地,也养育了令人惊叹的文明。鄱阳湖,因为有了它们的存在,才在源源不断的水量互补中,变得丰盈而迷人起来。
在都昌县的东北部,有一条高高的山脉在蜿蜒,那是武山山脉。它与湖口、彭泽、鄱阳地域相接,伸进都昌境内104平方公里,主峰三尖源海拔647.3米,为都昌境内最高山峰。武山山脉让都昌这个滨湖大县,戏剧性地有了大山区的联盟。它也因此成为都昌的大后方。
湖泊,丘陵,山区,是都昌鲜明的地理特征。
1500多年前,这里突然间出现泱泱大湖的时候,土著们一时惊讶而后怕。他们一面为自己劫后余生而自慰,一面又为如何生存而发愁。在极短的时日里,他们被迫开始选择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来通向温饱之门,这就是:捕捞。这些男人和女人用树木、竹子,修造起至今仍不过时的水上漂移工具,一篙点下去,一页新的文明史在它划过的浪花里灿放开来。这是地震的意外。
而在陆地,人们则用远古沿袭的铧犁和牲口,耕种着起伏的山地。他们在四季的交换中,迷醉于一种虔诚般的礼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红色的土壤,不歇地吐出青苗,阳光下,又奇迹般地抽出一片片齐崭崭的颗粒,借助水和火的作用,它的最终用途往往是在发酵和膨胀了之后。
出土的石玉器、青铜器、陶器,考古者从它们身上,发现了先人生活艰辛的点滴迹象,以及对精美工艺技术拥有的智慧。
周溪镇的唐代窑群,大港镇的中原歌舞,湖汊内众多的商埠码头……斗转星移,飞禽走兽,我们在追溯与想象的路上,一次次地与先人相会,于是,疑问有了合理的解答,意象有了诠释的思路。
它们离我们越来越远,而我们向它们靠近的心情愈加迫切。追寻,也许能让模糊得以清晰,让残缺变得更少。
又一页风云
岁月本是一部无字之书,这些风土人情、文化遗存随着自然的法则,日复一日地投影在庸常的生活里,这本书于是便有了原始的文字和图像。有一天,它们成立体式叠加起来的时候,我们只有用厚重来形容。
漫长的岁月里,人们在都昌沿湖通常看到的是渔歌帆影、稻麦遍野的和畅,可也有洪水泛滥、村舍遭灾的痛苦场面。时至今日,这样惨痛的情景,依然静止在经历者无奈的眼光里。
新中国成立以来,人们反复利用冬闲的时光,在湖汊最合适的地段摆开战场,依凭肩挑手推,用泥土和石块堆垒水坝。到上世纪末,已有大小89座圩堤,横亘在修筑者的面前。
它们以旱蓄涝排的水利功能,给湖区人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福祉。
总长上百公里的圩堤,成就了都昌水利史上的壮举。
周溪镇的鄡阳圩堤,修筑于1991年的冬季,由1座主坝和10座附坝组成,东起大屋邵家,经城头山、王家山、彭家山、兔山、虎山、横山、鲶鱼山、牛山,与周溪圩堤亲密相连。6611米的长度,为它戴上了都昌临湖最长圩堤的桂冠。
连接两岸的圩堤,依山傍水地横卧在日月之下,今人再也无法看到当年千军万马大会战的喧闹场景。那时的人,那时的事,只有凭讲述来震撼后人的心灵。
历史,文化,就是由众多类似这样的创举串起,也由于有人动情的讲述才流传。
当公路在延伸、汽车在奔忙的时候,人们猛然发现,那些靠水上运输而诞生的土街石巷日渐冷落下来。它们一头连着船首,一头枕着田畴,在临水一方不知迎来了多少日出,送走了多少晚霞。
在这一条条巷弄里,说不准,一张斑驳的鼓皮曾经见证了一段惊世骇。
鄡阳圩堤
俗的男婚女爱;一块麻石
浓缩了一个商贾的兴衰荣辱。如今,它从青壮年走进了老年,又在静悄悄地迈向暮年,甚至死亡。它那没来得及泄露的秘密,连着一个个珍贵的记忆片段。
南峰、芗溪的豆参,其原料就是大豆,普通得很,而食用者冠以“油炸的人参”之美誉,无形中赋予了这种食品高贵的身价。
蚌是水中软体蠕动生物,本不起眼,可周溪人在它身上做起文章来,它带给了周溪人繁忙,也造就了这里的富甲一方。
多宝乡的蔓荆子,属藤条植物,其乌黑的籽粒可入中药,它的家园在广袤的沙壤。应当说,环境对它的生长极为不利,虽如此,它的体内该具备怎样的精神和力量,才能延长自己的生命,壮大自己的队伍?
麻石沉睡万年,该有多少话要对人类诉说?苏山人揭开了麻石的面纱,才使之有了远古与现代的对话。
大沙镇当代出现了众多的名作家、名书法家。多宝乡高峰一家三个丹青妙手,皆令太多的人惊羡不已。这些文化现象,也引起了众人的普遍关注。
远去的,活现的,我除了陶醉,便是崇敬。
追赶新潮
为了追寻,为了记录,我毫无理由地开始了一个人的寻访。
南山,立于县城的南面,扼港口而踞。它和许多山峰一样,守护着这里的人们,守护着身前身后的山水,也守护着自己的梦想。
围绕南山,这块地盘上的人们不遗余力地大兴土木,眼前的景象,展示出南山与东湖魔幻般的新的内涵。它给人们带来的感官上的刺激,出乎建设者的意料。
县城,鄱湖重镇,东街、西街、金街岭、邵家街,近些年来,它们在挽留自己原始情调的同时,也融进了新的发展轨道。它的肢体在飞速伸展,东风大道、万里大道横贯东西,并驾齐驱,它的容颜越来越和城市相同。
上世纪末到新世纪初的短短数年时间内,沿湖大批农渔民住进了井然有序、高大宽敞的水泥楼房,低矮陈旧的砖瓦木板房,从此退出了众人的视线。这是一次居住条件和生存环境的大改写,得益于政府的给力。
对农渔民而言,城市永远是他们追寻的理想栖息之地。他们如潮水般涌入县城并定居下来。科技和体制解脱了繁重的农耕,他们摇身一变,便完成了从农村到城市的迁徙历程。
身份和命运的改变仅在转瞬之间。越来越多的中青年农民,加入到现代社会生产和建设的各个领域,对这类人群,当下有个时髦的称呼:农民工。
夜幕的灯光下,音乐奏响,舞姿蹁跹。歌舞生活,女性朋友在营造,也在陶醉。
时代的脚步里,是这些平凡的人和平常的事共同掀起了文化长河的波涛。
对于他们,我只有忠实地去接近,忠实地去书写。唯其如此,才能不辱使命。
起步
没有多少人知道,我踏上了这样的行程。甚至连家人,也不知道我的脚步能走多远,我的举动能否成功。
但我固执地出发了。
一个行囊,一辆轻骑,是我旅途的所有。
朝着湖洲,沿着山梁,怀着对都昌当代人文风情的本真叩访。
2010年7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