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老爷庙前的水流多么湍急,尽管船夫在水上搏命多么艰难,但从你踏进这座庙宇的那一刻起,这一切都归于平和的心境。】
鼓板打起忙开腔
刚吃过早饭,多宝乡排上许村的许福如和刘家山村的刘天宝就走出了家门,走出了村子。他们事先没有约定,但都遵循着命定的法则,以迥然不同的步骤,去运算各自生活的等式。
许福如是个地道的农民。在外地,许多农民早已走进了机械耕作农田的阶段,耕牛离他们越来越远。而许福如和本乡的庄稼人,依然缠绵于一种古老的意味,靠使役牛来完成一年四季对农田的耕种。
刘天宝则是个双目失明的盲人,只要是晴好天气,他就背上二胡和鼓板,在盲杖的探索下缓慢地行走。前面的村庄是否有人将他留下来,他的道具是否能派上用场,这在很大程度上要碰运气了。
他们已在本土生活了70多年。他们所做的努力,就是要让自己和家人,在追赶时代的潮流里,能跟上邻里衣食的节奏。
今天轮到许福如放牛。全村的牛集中在一起有60多条,晚上就关在湖滩的牛圈里。各家的牛多少不一,是多少条你家就得牧养多少天,一家家地往下轮。这时候,全村的牛就是你的所有,牧好它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义务。近百年来,这样的规矩,多宝乡沿湖各村似乎从来就没有破例。
许福如打开牛圈门,大大小小的牛们依次走出来,向着湖滩而去。虽是冬天,但那里仍然有耐寒的青草,在诱惑它们的胃口。
现代科技的传播手段和日益多彩的舞台艺术,总在不断改变人们的审美情趣,提升人们的欣赏水平。刘天宝难以预料,自己的步子能走多远,鼓板还能打多久。可这么些年了,他行走的身影,在人们的视线里很难有隐退的迹象。
作为民间艺人的他,在接纳自己的人群里痛快地唱上一曲,那是他一天中最美的片段。对刘天宝而言,这样的片段,往往胜过他说唱的故事情节。
鼓板打起忙开腔,各位听我唱一唱。今天不把别的唱,唱唱咱鄱湖多宝乡。老爷庙前湖水长,魔鬼作怪总沉船。钱公有副好心肠,鄱阳湖上架桥梁。黄沙漫漫如塞北,蔓荆子扎根披绿装。……
通常,多宝的故事就是刘天宝说唱的主要内容。
人们总是在他有板有眼的说唱腔调里,联想起身边的人文风情来。
老爷庙前湖水长
2000年春,一个年轻的道人走进了老爷庙。他的道号叫金理清。他从庐山仙人洞下来,在星子县船码头租用一只小渔船,直抵老爷庙。此时的他只有30岁。
老爷庙,正如鄱阳湖沿岸的许多道观一样,因为神性的作用,成为船夫行湖走水的“安全栓”,庙里供奉的定江王、鼋将军,由于有船夫的膜拜而香火悠长,老爷庙也因此驰名鄱湖内外。然而,上世纪末期,老爷庙住持几易其人,究其原因,就是这里长年的风沙,令慕名而来的道人难以忍受,加之生活所需供应欠便,道人犹豫再三,多数远走他乡。
金理清到来的目的非常明了,就是接任这座道观的住持。
然而,摆在金理清面前的老爷庙,因年久失修,到了面临破败的尴尬境地。
一面是船夫的心理诉求,一面是老爷庙的文化张力,及其所处的特殊位置,因为这些因素,金理清才有了老爷庙之行。当金理清将庙宇里外打量了无数遍,又登上庙后山头,远望匡庐风云,近观湖阔水长,香客不会想到,老爷庙将由此开始迎来一个新的时代。
金理清用了较长一段时期,在老爷庙书斋平心静气地博览经文,研习书法,潜心修道。这个毕业于中国道教学院的年轻道人,在不断修行的同时,也在思考和构建老爷庙的未来。他甚至以30公里外的都昌县城为目标,徒步往返,日夜兼程。他的每一次苦行,皆是对自我心力的砥砺。
2005年,金理清着手对老爷庙进行改造与修缮。他从银行借贷30万元,又从黑龙江铁力市家人那里筹资30万,全用于庙建工程。
今天,香客走进老爷庙,完全一派崭新的气象。主殿得以加固维修,禅房、书斋、藏经阁、会客厅得以重建,整座道观楼廊相连,殿阁一体,气宇轩昂。
老爷庙吸引着越来越多的香客和游人。按常理,经济的回报应当不菲。
可是,都昌县官方允准老爷庙可收取每人5元门票的文件,金理清将其沉寂多年,至今没有实施,就连香客在庙里购买的烧祭品,也是在原价上往来。尚欠的20多万元建庙债务,他也打算通过道教协会帮助解决。这些,或许是众多香客和旅游者所没有想到的。
金理清:老爷庙是船夫的老爷庙,我不想靠它来赚多少钱。为信道人摆好跪拜的蒲团,才是道家的主意。
在金理清看来,一座庙宇的存在,其本身不应当把敛财作为目的,而应当把普度香客视为唯一准则。
这几年,省市道教协会先后多次要抽调金理清到外地道观主事,可都被他推辞了,最有力的理由是,他对老爷庙有了深厚的感情。
不管老爷庙前的水流多么湍急,不管船夫在水上搏命多么艰难,但从你踏进这座庙宇的那一刻起,这一切都归于平和的心境。
一段恐惧的水路
如果从低空俯瞰鄱阳湖,你就会看到,宽阔的鄱阳湖水在快要奔流涌入长江的时候,湖面突然变得狭窄起来,而且在宽阔与狭窄的衔接处,是个急拐弯。
在地面,人们惊奇地发现,这个拐弯处就在老爷庙水域,那狭长水道的西面是高耸的匡庐,东面是一溜而去的广袤沙山。匡庐、鄱阳湖、老爷庙、沙山,构成了这里旖旎的山水风光。
然而,船行至此,船手无心观赏两岸景致,他们要用足够的精力驾驭庞大的船只,这时候,风向风力,水中漩涡,滚滚恶浪,都在他的注视之下。历史上,这里演绎了一幕幕沉船悲剧。就是在今天,钢铁船甲无处不在,只要船头对准这段水路,谁也马虎不得。
有史料记载,在近60年时间里,有100多艘船只在此沉没和离奇失踪。仅在1985年8月3日,就有13艘船在此接连失事。1988年,据都昌县航监站记载,又有10余艘船在此水域消失。
今天的人们,把这片水域称作中国的“百慕大”,或者“魔鬼三角”。
这段恐惧的水路,船夫们谈之色变,而对于探险者则充满了无比的吸引力。有人开始水下试手,可他们有的有去无回,有的侥幸上岸后望湖长叹,面目一时变得呆傻起来。显然,他们的梦想都在险滩恶浪的撞击下近于破灭。
2004年8月中旬,中央电视台第10频道《走近科学》摄制组,来到了老爷庙。他们第一次把摄像机对准这片水域,以声画组合的形式,通过电视媒体向社会传播了老爷庙水域的神秘气象。
紧接着,众多的电视台、专家、学者、好奇者,云集老爷庙,都想一睹老爷庙水域真相和揭开沉船之谜。
韩礼贤(地质专家):我参与了多家电视台对老爷庙水域探秘的拍摄,综合专家学者的结论,这里风力大,风向紊乱,鄱阳湖的5条水系又全在这里汇聚,浪高漩涡杂,水下还可能存在暗河,这些恐怕都是造成沉船的主要成因。
一条条科学的解释,似乎不能解除人们对这片水域的恐惧心理,诡秘的面纱依然笼罩于此。船夫们宁愿依照古老的叩拜,来往于老爷庙前的湖水之上,好像每进行一次这样的仪式,湖面便平静了几分。
老人与鸟
鄱阳湖是全球最大的候鸟栖息地之一。每年的4月至9月,夏候鸟如约而至,而10月至次年3月,冬候鸟又在这里生息繁衍。季节更替,候鸟也自然换届。这些飞舞的生灵,构成了鄱阳湖迷人的景观。
2010年12月初,万户镇几个渔民来到多宝乡候鸟保护站,他们把在西湖滩捡回的3只中毒天鹅交给64岁的李春如。老李不敢有半点懈怠,立即采取相应措施,救治成了他一时忙碌的主题。
在老爷庙水域东部不远的湖岸,有一个只有1户人家的小渔村,叫李通林村。村子被茂密的森林环绕。这里的主人就是李春如。
20年前,李通林村栖息了一批夏候鸟,李春如着实没在意,第二年,夏候鸟又来了,数量在急剧增加,到了冬天,还有成群的冬候鸟光临。这时候,李春如不管它们可能是不行的,他断定,自己的后半生,将要交给这些精灵了。
鸟儿吟哦,一群飞起,一群又飘落,村里村外俨然候鸟的乐园。
李春如成了义务护鸟员。在他看来,飞到家门口来的鸟群,就应看护好它们,就应当尊重它们。他沉浸在对弱小生命的疼爱里,他容不得别人有半点侵犯行为。有时,一头啃草的水牛闯进了鸟林,李春如都要对其主人告诫一番。这样的次数多了,也就渐渐衍变成了维护候鸟保护区的整体氛围。
他买来候鸟保护的书籍,从中不断探寻候鸟管理与救治的途径;他跑省市县的有关部门,争取必要的支持与援助。随着候鸟种群的逐年增加,李春如感觉到,仅靠他和家人是远远不够的。他的奔走,常常让上级候鸟保护部门为之动容。如今,国家投资的候鸟保护站,就建在离村不远的保护区内。
林子里,湖滩上,受伤的鸟儿总能出现在李春如搜寻的目光里,他为每一只翅腿受伤的鸟儿痛心疾首,救治好它们,李春如才心安。每救治一只候鸟的过程,李春如都作着详细的记录。他这样做,是在走自我积累救治候鸟经验的路子。
据统计,20年来,经李春如救治重返大自然的候鸟有4000多只,其中国家级保护候鸟369只。
正如李春如断定,他已和候鸟相依相伴了20年。往后呢?李春如感到,自己丝毫轻易的放弃,都是对候鸟生态的背离。
12月23日,3只治愈的天鹅,由李春如护送,在40公里外的万户镇西湖原地放飞。
识得蔓荆子
今天,初来多宝的人,会惊诧这里竟是一个黄沙遍野之地。按常规,沙地本是留不住生命的。但有一种植物,千百年来,居然倔强地生长在这里,它就是蔓荆子。
400年前,有个采药人来到多宝沙山,他认识了蔓荆子,经过几番炮制,发现它具有治病的某种功效。他于是信口拈来一首诗,以表明自己没有白来的喜悦之情:
重来白衣山,为圣采药还;识得蔓荆子,心似菊花瓣。
这个人就是李时珍。
多宝有3万亩沙壤,随处可见蔓荆子。它高不过人,低不足腰,一蔸蔸地固扎着,它的枝条依附沙面伸展,伸到哪算到哪,毫无后顾之忧,只要有枝条在,周身的叶子就出奇的绿。枝条每伸张一节,沿路必冒出根须扎进沙壤,待有了可靠的给养,又继续前行,再扎根再前行,就像铁路串起车站一样。一棵蔓荆子通常要向四周伸展多条枝蔓,占领着身下一小块立足之地。沙跑不了,才有养分,它认的就是这个道理。
防风固沙,蔓荆子功不可没。
秋天,是蔓荆子成熟的季节。这些日子,当地农民挎上布袋,漫山采摘,然后交售到收购站。
火龙山李村的李勋乾、王木英夫妇,是多宝乡蔓荆子的收购大户,已有30年的收购史。
王木英:一年可收七八吨,全送到上海药材采购供应中心。
《本草纲目》记载:蔓荆子主治太阳头痛,头沉昏闷,除目暗,散风邪。另有药典云:此药材可凉诸经血,止头痛、主目睛内痛。
多宝乡有人做过这样的实验,把蔓荆子移植到土壤,可药效不敌沙地的好,只有作罢。
李时珍到过这片沙山,只是传说而已,关于那首诗,人们也查无实处。不过,这蔓荆子是上了药典之堂的。
对当地人而言,有了这个故事,总比没有要好。
2010年1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