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的大朝会本来就没什么正事,又被宇文德去职一搅和,天子大臣们都无心继续,匆匆散了朝,各自怀着心思回衙署办公。
“恩公我也是一片好心!”云龙门内一人死死拉住宇文德袍角,苦苦哀告,“眼见恩公有了麻烦,我受了恩公恩德,怎么能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宇文德对方才朝会之事还心有余悸,头脑也是昏沉,正要上车归家疗养,却被元休当众拉住,心中说不出的恼怒,“你这蠢人差点害我一族七十二口性命!”
“一时糊涂,恩公恕罪啊!”元休也自知殿上失言,恩主门生故旧众多,帮恩主说话也轮不到自己啊,自己当时到底是犯了什么太岁,鬼迷心窍?
眼见元休依旧不放手,众目睽睽之下,宇文德也发了狠,一脚将这人踢出老远,“以后莫要来我府上,老夫认不得什么元休!”
眼见宇文德的马车渐行渐远,元休抱头痛哭。
“元中郎......”
路过的同僚上前搀扶,却被元休用力推开,“我这中郎将还能当几天?”
没了宇文德这颗参天大树庇佑,他这样的前朝余孽那真是只能任人鱼肉。
云龙门巍峨高耸,几名执戟卫士疑惑的看着一青袍官员拍着墙壁放声大哭,而陆续下朝的其他官员则如同看见什么瘟事远远避开,从另一扇侧门出去。
“不知这元休为何要投到如此无情无义之人门下!”张素离着数十步距离指着正痛哭之人,“众目睽睽被人殴打致哭,真是丢了祖宗颜面......”
“越公慎言!”长孙泰立刻扯住好友衣袖,使了个眼色,“他的祖宗是我辈能议论的么!”
“可怜人啊!”素来以心肠刚硬著称的张素也是叹了口气,“换了我,自我了断得了,还免得受气......”
长孙泰闻言也直是摇头,上前几步将瘫软在地的元休拉了起来,“元中郎回家罢,还嫌祸事不多吗?”
“中书令?”元休以为是哪个同僚,本要发火,抬头却是一脸怜色的长孙泰,宰相屈尊来搀扶自己,不敢托大,起身致谢,“多谢中书令了”抹了把眼泪便径直离去了。
“越公你说陛下为何将宇文德轻轻放下?”长孙泰看那人走远,有些不解。他本以为今日不治宇文德一个死罪,最少也会销去官职,齐文帝的处理是在是出人意料之外。
“轻轻放下?”张素回头望了眼气势宏伟的太极殿,低低言道,“一石三鸟,帝王心术罢了。既去了宇文德兵权,又扫去其颜面,以后这趋炎附势之辈还敢攀附宇文德?宇文德还能在门下省颐气指使?何况还堵住了朝臣悠悠众口!”
长孙泰听出好友有丁点自得之意,退了一步躬身作揖道:“越公抱大器蕴大才,犹如天空皓月,泰这等腐草荧光万分不及公一......”
“你......”越国公越听越不是个滋味,一把拉起好友,便是一顿笑骂,“你个老狐狸继......”
......
翌日,安义坊,李信家。
一匹黑色骏马随意的拴在马棚里,做了沈国公老家主十数年马夫的老仆秦大满心欢喜的给马槽里添上草料。
“裕叔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李信朝着面前有着俊朗面孔的同龄人深深一拜,“若无裕叔雪中送炭,我都不知道怎么应付六月的朝选!”
表字为裕叔的年轻人姓元名岳,是在云龙门痛哭元休的族子,家中经营北货南绸家资巨万,元休打点朝中贵要也少不得从元岳家支钱。
可能是齐卫禅代的一连串祸事改变了尚且年幼元岳太多,同样有着两道剑眉的元岳总是不苟言笑,眉头往往紧锁,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加上又是前朝余孽,所以哪怕是家中巨富却也朋友寥寥。倒是机缘巧合之间和同样经受着苦难的沈国公府庶子李信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前一些日子去沈国公府寻好友不见,只说是分家别居,又听说李信犯事,心中焦虑。今日打听到好友住处,便立刻上门拜访,进门听见婢女小蓉感慨,问了近日原委,便立刻送上自己所骑黑马。
“你不怪罪我来之何迟,就算好的咯!”元岳难得展开笑颜,自嘲道。“若不是听说宇文家待了罪,我可不敢来见你!”
“侥幸,侥幸。”李信拍拍自己脖子,作后怕状,“这大好头颅,裕叔差点看不到了......”
“裕叔外面风大,进屋说话。”
二人牵手入堂,紧挨着坐下。
“看看这是什么?”李信跑进内屋翻箱倒柜,捧出个小盒子来。
“什么?”元岳好奇,“你阿父的国公铜印?”
“瞎说些什么!那东西我那兄长能让我带出来?”
“上柱国、宁朔开国候,左千牛卫大将军保汝不死?”
“嘶!”看到那张崔玄远手书字条,元岳倒吸一口凉气,堂堂左千牛卫大将军给一小郎写保书?一万个不相信,但是字条上四寸见方的大印骗不了人,《齐律》——伪造官府印鉴者大辟。
吃惊于李信的好运气,元岳放下字条,仔细打量着好友好一会儿后,摇头晃脑学了东市卜卦的道士口吻,“小郎君乃是有大机缘之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哇。他日必当公侯百代......”
“是不是还要加上‘小老儿能遇见小郎君真是前世积下阴德,三生有幸啊,只是年老体衰囊中羞涩,不能为小郎君驱驰左右’?”李信脸上笑意已然是遮不住,直截了当的打断,加上了剩余几句。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两人捧腹大笑,几乎直不了腰。
李王氏抱着李元孝满脸笑意步入堂中,看到两个年轻人笑得合不拢嘴,心中好奇,“你们笑些什么说来我听听?”
“伯母!”元岳起身给李王氏行子侄礼。
归家之时,发现马棚中多了匹骏马,李王氏本是疑惑不已。问了秦大才知晓是李信友人所送。进了堂来发现是元岳,这才恍然大悟,家里贩运丝绸绢帛的元岳绝对是送得出一匹好马的。一大难题就此解决,李王氏喜上眉梢,看着元岳更是顺眼十分。
“罢啦,罢啦,又不是沈国公府。”李王氏笑吟吟的连连挥手,又朝外喊道,“小蓉怎生不端了茶水上来?”
“夫人,正在烧水哩!”
得到回复的李王氏又回头问:“你们刚才说些什么笑话?”
“我也要听!”被李信接到怀中的李元孝也嘟起了嘴。
“是这样的,去年我和德明逛东市遇到一个盲眼道人硬要给德明卜卦......”元岳强忍着笑意为伯母述说,起初还没什么,当说到‘年老体衰,囊中羞涩,不能为小郎君驱驰左右’,堂内几人一齐哄堂大笑。
“哈哈哈!”
......
“这糟瘟道人......”笑得几乎背过了气的李王氏过了许久才缓过劲来,
“讨钱便讨钱罢,说这些酸不拉几的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