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的时候宫中千牛卫并不穿甲,所谓千牛御刀也只是礼仪性质并不实用。按照曾经同样在前朝当过千牛卫的曹不疑话说,六尺的长度还不淬火,能干什么,那就是个小孩玩具。
所以十年前禅代之变的时候,守在前朝末帝身旁的御前千牛卫们几乎毫无还手之力,顷刻之间太极宫便换了主人。
当今皇帝本就是军中大将出身,有惩于此,于是从此以后齐朝的千牛卫们便如同边军一般身穿重甲,连千牛刀都换成了军中型制。
大半的人员从各军中挑选骁勇壮士,若让李信评价,齐文帝这措施真的是深谋远虑。从军中公平挑选,又留下勋贵的特殊通道,当真是高!前朝与南朝军中哗变是家常便饭,低级武官们身处苦寒整天和敌人作战,一场仗下来军功还得分给主官实在看不到未来,而这新的制度算是给他们开启了新的大门。只要你够勇猛够聪明,千牛卫的大门给你敞开。
一小半还是依照旧制从各个权贵之家挑选上进的儿郎,毕竟千牛卫和直斋郎一样是朝廷的选官之地。
前者因为起步高又靠近权力中心皇帝缘故,近水楼台先得月,一旦外放便是六品的实职将军或是下郡太守,最不济也是上等大县的县令,简直就是青云梯,所以重要性还在需要磨勘的直斋郎之上。每每只有八十多号人的千牛卫有了空缺各家贵胄都争得头破血流。
为什么宇文化恨李信恨的牙痒痒,很大的原因就是李信被天降馅饼砸中进了千牛卫。虽说宇文化算得上齐朝一等一的顶尖公子哥,但是只有个云骑尉勋官在好几个千牛卫当值的同辈中还是有点抬不起头。譬如尚书左仆射苏卓之子苏况就一直看不起他,言语之中总是揶揄他不过是个投机分子家的二世祖。与他家有仇的越国公张素之子张玄更是不拿正眼瞧他。
所以宇文化一直哀求父亲宇文德给他谋个千牛卫的缺,但是和李信在质当铺中的一出好戏,不仅连累了他父亲和姑父郭进,自己起家千牛卫的愿望也落了空,还沦为同辈反面教材成为笑柄。这样的大仇大很让宇文化这样锦衣玉食眼睛在脑顶的纨绔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千牛卫们住的地方在勤政殿不远处,大概三百步的距离,就靠着太液池,皇帝吃住就在勤政殿,方便保护,前朝的教训是在是太深刻了。
四十多见方的墨瓦房里除了一排没有隔断的通铺,便是几张小桌子,放置盔甲刀槊的架子更是占了好大的地方,只留下中间一个小小的过道,显得十分拥挤。这其实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军中营房。
几个与自己相仿的年轻人并不当值,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李信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询问。刚刚出门的时候又遇到了曹不疑,这人似乎是知道李信要来找自己来着。就在官署外不远的柳树旁等着,告诉他去营房找铠曹参军苏况领甲胄武器。
“请问哪位是苏参军!”
几个年轻人停下谈话一起看了过来。
“你便是把宇文化吓得尿了裤子的李信?”
说话的是越国公之子张玄,标准的国字脸虽然还有几分稚气未脱,但是眉目间的英气却是掩不住。在千牛卫中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家伙。
“你便是李信?”另一人从睡铺上跳了下来,握住李信的手又回头朝着同辈笑道:“看看!看看!平日里一个比一个想杀杀宇文化这龟孙子的傲气,结果还是这位仁兄帮我们了了心愿!”
“我便是苏况!快把柜子里绿萄酒端出来!为李兄接风洗尘!”苏况忙不迭吩咐着,握住李信的手力道又加上三分,一边打量着李信一边解释:“宫中酿的葡萄酒,过滤了三遍,比翠玉还绿!味道极好!”
西域葡萄虽然从汉代就传入汉地,但是这个时空和李信原本时空一样,还是没有大规模的栽培。精酿的葡萄酒仍然是只有小部分人能享用的十足奢侈品。
来人的热情让李信意外,吞吞吐吐道:“苏参军......这......这宫中饮酒不太好吧”
“什么不太好,又不当值!”
张玄已经是拎了白瓷酒罐上前,满满倒了一盏,硬逼着李信喝下。
果然好酒,李信喝过德国产的的干白雷司令,口味上竟然也不比之差,甚至回味上还要高上几分。又瞧了瞧这酒壶,晶莹剔透犹如羊脂玉一般泛着光泽,按照历史这应该是魏晋南北朝末期的时间吧,怎么就有了这么细致的瓷器?李信感叹着不少好东西真的是湮灭在历史之中。
宇文化家树大招风,真的是得罪了不少人。屋内同僚谈起宇文化都是同仇敌忾,争着询问质当铺内挟持宇文化的细节。听到那纨绔强夺狐裘,众人都是眼中冒火。
“我名韦宽,字博泰......”长了双丹凤眼,皮肤白皙犹如仕女的一人上前涨红了脸大声骂道,“那狗东西一向飞扬跋扈,我有匹好马让他看上了,两百贯便强换了去!”
韦宽家是关西勋贵中少有的经商大家,一心做生意,家中巨富,所以皇帝对他家非常放心。韦宽满了十六便被选进了千牛卫,曾经他本人倒是对仕途不那么看重,但是自从宇文化强买了他名为赤电的好马后,变得汲汲于仕途起来,老是盼着外放升官,甚至使了不收财货,可惜年纪太轻无功无绩自然无果。
张玄接过话头骂道:“一家人都不是东西!”
“元和!仲伯!你们怎么还躺在着?”苏况看见长孙泰和崔浩还躺在睡铺上,有些不满,“平日你们也不待见宇文化这狗东西,前几日听说这狗东西吃了瘪,你们还高兴来着,今日见了李兄怎么还摆起谱了?又不是东床选婿!”
千牛卫勋贵二代们中官职最高的苏况和生性豪爽的张玄威望最高,他直接过去将二人拉了起来
“李兄!”
“李兄!”
二人这才下床和李信见礼。李信不敢托大,连忙躬身回礼。
“多事之秋!还是得小心谨慎!”崔浩说道,他是中书省右仆射崔林之子。就是那个讽刺长孙林父亲长孙泰‘作得一日壁上观,便由千日无事令’的崔林。
他家本是山东高门也是利益代言人,在关西勋贵当家的齐朝说不上什么话,属于被打压的那类人。这句讽刺与其说实在揶揄当初没有站队的长孙泰之类不如说是在自嘲。他们山东门阀自从前代起连站队的资格都没有。官爵最高的崔林在朝堂之上不过是安抚山东门阀的吉祥物罢了。
长孙林是长孙泰的幼子,点点头表示赞同,他倒是从长孙泰口中得知过李信。不过他家因为当初的观望,如今地位尴尬,作为长孙家的下一代家主很多话不能明面说。
“虚伪!”张玄不悦道:“还没看出来陛下正在整治宇文家吗?”
看来这千牛卫中的贵胄子弟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家族的利益还是影响到了这些年轻人的方方面面。
“张兄,慎言!”李信默默听着众人言语,这时才打断话题,刚刚左千牛卫大将军的话还言犹在耳,他一个没落勋贵子弟哪能和张玄苏况比,没看见崔林长孙林都怂吗?
“张兄,苏兄,韦兄!”李信挨个拱手致意,“我实在是想多活几天!”
一众人等顿时哑口无言,苏况才亲自为李信倒了一盏酒,说道:“德明真是务实之人......”
李信说得不错,他们有资本谈天说地,李信没有。这句务实之语倒是让苏况与张玄高看他三分。
李豹的兄长李豹他们也见过,洛阳典型的活脱脱没落纨绔,本来以为李信也不过尔尔,质当铺挟持宇文化只是活命之举。苏况也并非心思简单之人,他刚才言语相引看看李信会不会大倒苦水,满口怨言,可是李信没有。从此看来这人似乎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