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文悌白净面皮,训练也刻苦。唯一的缺点是他很不守时,迟到早退似乎成了他的专利,就连一向最严厉的教官山田,对他的行为也是半眼睁半眼合,几乎不闻不问。这种行为在纪律严明的军校实在是出格。
毛亮作为炮兵队区队长,觉得有权点拨点拨他。
后来,毛亮逐渐发现,所有的劈刺、马术、炮兵操练和特种技术教练一律都是日本军官。但在编制上却依然是黄埔军校一样的编制。
至此,毛亮已经确定,这个军校也许并不是真正的黄埔军校。
这时,一个学员,叫汪文悌的,他异常于同队学员的行为引起了毛亮的注意,也暂时转移了毛亮对校方的怀疑。
汪文悌白净面皮,训练也刻苦。唯一的缺点是他很不守时,迟到早退似乎成了他的专利,就连一向最严厉的教官山田,对他的行为也是半眼睁半眼合,几乎不闻不问。这种行为在纪律严明的军校实在是出格。
毛亮作为炮兵队区队长,觉得有权点拨点拨他。
毛亮在汪文悌再次迟到的时候,毫不客气地点名,并给以警告。汪文悌只是给了他一个毫不在乎的白眼,然后依然故我。
这可惹恼了毛亮。
一次训练课上,毛亮直接点名让汪文悌出列,陪练。毛亮体格健硕,之前受郑元巩老师细心传授过,入学后一直不敢懈怠,训练很刻苦。所以,他估摸着自己三招就能让汪文悌趴下。
可是真的动起手来,毛亮不敢大意了。汪文悌的柔道功夫外柔内刚,着实不能小觑。
毛亮收敛了先前让他些码头的声势,而是全力以赴。就这样,他也是在十招之后才把汪文悌打得趴在了地上,再也没力气起来。
毛亮弯下腰,小声问趴在地上的汪文悌:“小子,迟到早退!国人的劣根性都被你展露无遗了!不好好遵守纪律就是这个下场。下次,我每节课都会找你练,直到你守纪律为止。服不服?”
汪文悌虽然趴在地上,却依然梗着头,睁圆了他女性一样美丽的双眼皮大眼睛,满眼不屑,嘴里也低声回敬:“不服!”
果然,后来几乎每节训练课,毛亮和汪文悌都半真半假扭打在一起,每次都是毛亮压住了汪文悌问他:“你服不服?”汪文悌每次都不变样地回答:“不服,就是不服。”
果然,他依然迟到早退,丝毫不把毛亮的武力镇压放在眼里。
毛亮恨得牙根痒痒,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好办法。
高殿伦看不下去了,悄悄劝他:“你认哪门子真啊,他爱咋咋地,教官都不管。”
毛亮叹了口气说:“这就是我们中国人可耻的惰性啊!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说的就是这类贱人。我们都亡国了啊!”
高殿伦不由也叹了口气。
毛亮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又说:“我非找到一个制服这小子的办法不可。”
毛亮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
他发现了学校储物间一个独立的小门,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很像禁闭室。
他送了储物间的保管老头一块银圆,说借用三天,顺利拿到了那间房的钥匙。
然后报告给山田教官说,自己要帮助汪文悌改正迟到早退的恶习,希望教官支持。山田眼里露出不屑,外加幸灾乐祸的表情说:“中国人帮中国人改正恶习?呦西。祝你成功。我支持,但你让我怎么个支持法?”
毛亮说:“你不要阻止就是。”
那天晚上,高殿伦哭丧着一张脸,找到汪文悌说:“毛亮那小子就会颐指气使。他可真讨厌。这不,他又派我去储物间帮他拿东西,说明天早起要用。可是我胆小。依我看,咱们宿舍,也就是你敢跟他过招。所以我觉得你很厉害,胆子真大。我今天是来求你的,你帮我一个忙,陪我去好不好?”
汪文悌大概觉得高殿伦的胆小很可笑,便自我感觉很优越地笑了一下说:“大男人,你怕什么啊?好吧,小爷现在没事,刚睡足,正好跟你出去散散步,解解闷儿,走吧。”
到了那个储藏室门口,高殿伦畏畏缩缩在后面说:“真黑啊,我带了一支蜡烛,来,先点上,你先进去好不好?”
汪文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还是不是个爷们儿,胆子这么小!”
说完,就很从容地手持蜡烛走了进去。就着烛火,他看见小小的屋内,只有一张床,一只凳子。啥也没有。
他转脸问高殿伦:“毛亮那小子让你来拿什么?这里啥也没有么!”但他却骇异地发现,身后的门已经关闭得紧紧的,高殿伦了无踪迹。
他快步走回去,用手推门,门却死死的推不动。
这时,只听毛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别费劲了,门已经被我锁上了。我请示过了山田教官,现在,我以区队长的身份关你禁闭,直到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为止。”
汪文悌破口大骂:“龟孙子,你跟我玩阴的啊?好你个高殿伦,小王八羔子,感情你也是个利用我善良的帮凶,是来给小爷下套的啊!告诉你们,想制服小爷,门儿都没有,你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是谁!”
毛亮在外头回答他说:“不管你爷老子是谁,我是你的队长!高殿伦胆子小,是我利用他的,有火朝我发,跟他无关,你别净拣软柿子捏。”
“好,你有种,爷就在这里住下了。我不信你能关我一辈子。”
汪文悌骂了一会儿,又听听外面没什么动静,索性躺到床上大睡起来。
第二天,刚天亮,高殿伦就从小储藏室那边跑回来说:“还没动静,那位爷还在睡,睡得很香。”
毛亮轻哼了一声说:“让他睡,继续睡,直到他睡够为止,谁都不许给他送饭。”
毛亮得知汪文悌第一天骂了一天,许多同学偷跑去看热闹,回来后交头接耳。第二天,汪文悌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他似乎被渴坏了,嗓音沙哑。
到了第二天晚上,汪文悌说:“让毛队长来,我承认我错了,我渴,给我水喝,给我饭吃,毛队长你又不是军阀,难道想把我饿死啊?”
毛亮说让他在纸上写检讨,深刻检讨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高殿伦刚把纸递进去,说明了毛亮的意思,汪文悌随手就把纸和笔从窗户扔了出来,又骂了一阵子,说饿死也不能受这鸟气。
第三天,汪文悌终于虚弱着声音说:“给我纸,我写检讨,我确实错了。”
至此,他们的斗争才彻底告终。
毛亮看着汪文悌长达两页纸的深刻检讨,以及那些掉落在字里行间的大大的泪花痕迹,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那晚,他自掏腰包,派高殿伦去外面小酒馆,给汪文悌准备了一大桌子好菜饭,就在那间临时禁闭室里摆开了桌子。并诚心先向汪文悌道歉。
毛亮和高殿伦一起伺候汪文悌喝了一碗热稀粥后,才坐到了他对面,郑重地说:“我其实没恶意,只是觉得迟到早退的恶习,一天不根除,咱们这些年轻人就不可能有顽强的意志肩负拯救国家的重任。”
那晚,毛亮说了许多,说到他自己是皇族,说到自己从小也是养尊处优,说到那年他们一家被赶出老宅后,才知道了皇室之外的,那些受苦难的劳苦大众的艰难生活。接着又从他亲爱的郑老师被日本人杀害谈起,谈到罗校长,谈到小哑巴,谈到日本人来后,沦陷区群众水深火热的生活,直说得汪文悌热泪盈眶。
汪文悌说:“我明白你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了。毛亮兄,我们不打不相识,从今后,就是铁杆兄弟,不如我们也学桃园三结义,结拜如何?”
高殿伦第一个赞成说好。
毛亮说:“好,结拜就结拜。只是,看你行为你也应该是世家子弟。请问兄弟的尊长是哪位?”
汪文悌犹豫了一下才说:“不瞒兄长,我父亲就是汪精卫。也是这个军校的唯一负责人。”
毛亮大吃一惊。
高殿伦也吓得掉了手里的筷子。
汪文悌静静审视了他俩一会儿,接着说:“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父亲。但他是他,我是我。我跟你们一样恨日本鬼子,我期望早日把他们驱逐出境。还有……你们俩不会因此嫌弃我吧?”
毛亮考虑了一会儿,觉得汪文悌的话句句诚恳,他接口说:“不错,他是他,你是你。我相信你。我们还是好兄弟。”
毛亮喝了一杯酒,又接着问:“只是,你能告诉我吗?这个军校是不是你父亲替日本人培训的?”
汪文悌说:“是,确实是这样。自从1932年一·二八事变后,以蒋委员长为首的国民政府一度迁都洛阳。事实上,真正的黄埔军校之前只成功办了六期。”
毛亮沉吟了一会儿说:“明白了。谢谢汪兄弟如此信任我俩,以后,我们就是结义弟兄,我最年长,高殿伦老二,你老三,三弟!”他说完站起来对着汪文悌郑重抱了抱拳,算是行礼。
汪文悌和高殿伦赶忙也站起来行礼,礼成,他们三个一起喝了酒。
那晚,他们都喝高了,然后三个人勾肩搭背,互相搀扶着歪歪斜斜地,很晚才回到宿舍。
而一向自视甚高的山田教官,在得知毛亮和汪文悌的关系不但没形成僵局,反而相处得很好之后,心里便对毛亮刮目相看了。
一次训练间隙,山田突然看到毛亮和汪文悌亲热地在一起有说有笑,脸上出现了意外的表情。
山田吹响了集合的哨音,学员们刚站好队,山田教官突然说:“这节课是劈刺实习,毛亮,出列!”
毛亮:“是!”
山田说:“毛队长,你先和我对练,示范给大家,然后分组练习。”
毛亮愣了片刻,立刻明白了山田的意图。他大声说:“是!”
毛亮操起了劈刺用的木枪。
汪文悌脸上露出担心的神情,毛亮对着汪文悌做出放心的手势。
山田端平了木枪,使劲向毛亮刺来。
毛亮心里暗暗憋着一股对日本人的仇恨火焰,他使出全身力气,竟然和山田打了个平手。
数分钟后,山田头上渗出了汗珠。他一声口令,和毛亮停止了劈刺。
山田哈哈笑着夸奖毛亮:“毛队长,不错不错。”
山田进而和学员们说:“你们,要向毛队长学习。中国功夫,世界第一,你们要做最好的自己。”
山田一转身,脸上却挂不住了,脸迅速拉得老长。
山田黑着脸走进办公室,气冲冲地把手中的军刀“砰”地一声墩到办公桌上。
声响惊得军校顾问源口大佐抬起了头。
源口问:“怎么了?山田君?黑着一张脸,谁得罪你了?”
山田说:“那个毛亮,太过分了,不懂得尊师重教,竟然在劈刺实习课上与我打成平手!太没面子了!”
源口哈哈大笑:“山田君!中国有句古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为帝国培养出了优秀的人才,我很高兴,你也应该高兴才对。不过,我得亲自去考核一下那个毛亮的本领。”
不久,终于迎来了全校统考。
训练场上,日军教官小林中尉、山田中尉正在组织六个学员大队的训练考核。
毛亮所在的炮兵区队正在进行轻武器及火炮实弹射击。
军校顾问源口大佐悄然抵达了靶场。
小林中尉向源口敬礼,正待报告。
源口摆了摆手,走到了毛亮的身边。
源口说:“毛亮君,听说你一直成绩优异,来,我们来一场射击比赛,你先来。”
毛亮应答了一声,从容走上前,端起枪,瞄准前方400米距离的目标,连续三发,发发命中!
源口满意地点了点头。
源口操起一支步枪,似乎没有怎么瞄准,就扣动了扳机,三发子弹;也准确命中了靶标。
小林中尉带头鼓起掌。
小林中尉说:“阁下,您的枪法依然如此精湛。”
毛亮心里暗暗吃惊:这老小子,枪法怎么这么准。
源口哈哈大笑,说:“毛亮君,让我见识一下你的野炮射击水平吧!”
毛亮说:“学生献丑了。”
毛亮走到一门38式75毫米山炮旁,目测、调整坐标、填弹,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轰”,第一发炮弹在4000米目标区爆炸。
源口点了点头,露出赞许的目光。
第二发炮弹准确击中5000米靶标。周围响起一阵掌声。
第三发炮弹再次准确击中8000米目标区。
源口说:“毛亮君,你果然很优秀,你的射击成绩,在大日本国内,也是首屈一指的。”
源口离开后,小林中尉竖着大拇指对毛亮说:“后生可畏!”
统考成绩再次令全校哗然,毛亮积分第一,学术两科成绩皆是第一!同时高殿伦的成绩也值得雀跃,总排名第三。
眼看着毕业临近,毛亮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一旦结业后,他们这一批学员的命运别无选择,将会被分配到日本军营,端枪对准的却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同胞。毛亮忧心如焚。
他的心理活动,又怎么能瞒得住高殿伦和汪文悌呢?
汪文悌一直在悄悄关注着毛亮,眼见着他终日眉头紧锁,他就想找个机会问问他是否有什么打算,但还没来得及找到合适的机会,一件事却让汪文悌暗暗雀跃起来。因为,他在一天晚上,偶然听到了父亲和源口的对话和打算。于是,他悄悄期望父亲的这个打算能够在源口的帮助下达成,但同时却又希望毛亮不要答应。
就在汪文悌左右摇摆的矛盾中,眼睁睁地看着毛亮被源口叫了过去。
那天,毛亮正和汪文悌一起在校场操练,有学员过来叫他:“毛队长,源口大佐叫你去他办公室。”
毛亮愣了一下,用目光征询汪文悌。汪文悌耸耸肩,摇摇头,意思是他也不知道原因。
毛亮一路走向办公室,一路心内忐忑起来。因为那天早上,毛亮的眼皮一直噗噗跳个不停。
源口叫自己什么事儿呢?该不会,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平时的言论和思想了吧?汪文悌这小子是不是粗心泄露了他的秘密?由此,毛亮不由暗暗后悔起来,千不该,万不该,自己不该在平时锋芒外露,又是偷偷在学生堆里宣扬爱国思想,又是处处拿第一。自古枪打出头鸟,如果自己有难,也都是自己不小心造成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样想着,毛亮坦然了。他抖擞精神走进了源口的办公室。
源口的办公室和休息间毗邻,中间只隔着一层日式格栅。卫兵看到毛亮进来,赶忙鞠躬用日语说:“毛亮君,大佐等你许久了,请进。”
这一天的源口完全变了一个人。一向军装整肃威风凛凛的大佐,竟穿着轻松的和服,在三昧弦伴奏的艺伎的轻歌燕舞声中,跪坐在榻榻米上。
见毛亮进来,源口笑吟吟地让座。毛亮却局促不安,一身的不自在。
源口哈哈一笑,说道:“毛亮君,放松些,这不是操场,这是我的家,我是在家中款待你,你是我最器重的学生。”
这时毛亮才把提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去,看来是自己多虑了,源口他应该是还什么都不知道。
毛亮装出非常虔诚的态度说:“老师您有什么教诲,学生洗耳恭听。”
“毛亮,你还没有明白我找你的意思?我很喜欢你,并为我能在降职之后,教育出支那最杰出的军官而感到自豪,随着大东亚圣战的节节胜利,你的前途是无限的。我希望一年之后你能晋升为少将,指挥精锐的支那精英为圣战效劳,来!为你的光辉前途干杯!”
毛亮只得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酒酣耳热之后,源口附在他耳边悄悄地说:“我不以你是我得意门生而满足,我还要你当我的干儿子,以慰藉我在异国他乡的心灵,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毛亮大吃一惊,但他只能故作受宠若惊的姿态,急忙说:“我十分感谢您的厚爱,您教会了我怎样做一个出色的军官,但为了郑重起见,我应当禀明我在哈尔滨的父母,然后接他们到南京来,隆重地在认亲宴会上宣布这件事,更希望汪校长也能出席这个宴会。”
“好!好!你讲得有道理,汪先生那边只要我请他,他一定会来的。现在我就送给你一件见面礼物。”他轻轻拍了一下手,立即有侍女捧上一柄带黄绶带的日本战刀。
毛亮此时通过系统学习,已经知道,日本校官佩刀黄绶带,将官红色,尉官蓝色。那么,这样的黄绶带佩刀,是代表了很高的军衔和荣誉的,可见源口对自己的器重是发自肺腑的。
毛亮拔出刻有源口名字的刀来试试刀锋,发现这把刀犀利无比,寒光逼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知道源口是南京攻防战中杀入南京的急先锋,这柄刀肯定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
现在,这柄血淋淋的战刀竟要由他继承,实在是荒唐。但是他不得不与之周旋:“谢谢老师!我将佩带此刀参加大东亚圣战,建设大东亚共荣圈,以感谢老师栽培我的恩情,我会永志不忘!”
源口见他收下战刀,十分高兴,又兴冲冲地问:“汪文悌是你的好朋友,你是不是白山黑水会会员?汪文悌的姐姐汪文彬,很好的,你可以求婚。如果,你不好意思的话,我可以给你做媒。”
毛亮听到这话又吓了一跳,这老小子怎么连他跟汪文悌过从甚密这点隐私都知道,真他妈的见了鬼!
他急忙解释说:“我不是白山黑水会的会员,尽管我知道汪文彬小姐很好,但我实在是高攀不上她,也还谈不上婚姻,再说,再说……我早在五年前,就有了青梅竹马的意中人,我父母早就做主给我们定下了婚事,现在,我不能,也没有资格再向别人求婚了,请老师谅解。”
“那你的意中人是谁,现在何处?”
“她叫章淑兰,是我青梅竹马的女友,她现在北平。”
“那好!没事儿,婚姻,那就不谈。但干儿子你不能否认吧?将来结婚时一定要请我,她可是我的干儿媳妇,哈哈哈!”
毛亮急忙接口说:“一定,一定。”
源口又得意地笑了几声,满意地说:“不早了,你回去吧。”
毛亮像是得了赦令一般,急忙退了出来。出来后,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