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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艰难岁月

彭城(今江苏徐州市),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对叔父项梁的阵亡,率性的项羽双膝向北跪下,禁不住怒吼哀号,发誓要打败秦军替叔父报仇!楚怀王熊心和诸将也悲从中来,纷纷流下热泪。

为了阻止秦军前来进攻,楚怀王熊心接受张良等人提议,从盱眙迁都彭城,并将项羽、吕臣两军并作一处,由自己直接统率。让吕臣军退到彭城以东驻防,项羽军退到彭城以西驻防,刘邦军退守砀郡,三军成掎角之势。同时,怀王熊心任命吕臣为司徒,吕臣的父亲吕青为令尹,沛公刘邦为砀君长、武安侯。

这时,一匹快马飞奔而来,打破了楚营悲伤和恐惧的气氛。

信使匆匆进帐向怀王熊心报告说:“大王!秦将章邯击破武信君项梁之后,以为楚军不足为患,他们不再向南,而是带着秦军主力突然北渡黄河,转攻赵国,大破赵军,赵国军民已经退守钜鹿城内,赵国危在旦夕!赵王歇请求楚国发兵救赵!”

秦军突如其来的北上,完全出乎意料,楚国该如何应对?

熊心原是项梁扶植起来的傀儡,一直没有讲话机会,项梁一死,他终于有了出头的日子,别看他年纪不大,却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

“诸位!有危机,才有转机。应看到,项梁将军已打开了一个崭新的局面,齐、楚、赵、魏、燕、韩等原六国均已恢复,整个函谷关以东,狼烟四起,烽火连天。现如今,唯有章邯率领二十万秦军,在山东左冲右突,拼命辗转各地的反秦力量,独立支撑着秦廷的江山。秦军主力既在赵地,空虚的关中则暴露了出来。如果诸侯合力救赵,可把秦军主力牵制甚至消灭在黄河以北,我军则可抓住战机,再出奇兵,趁虚入关,兵锋直指秦都咸阳!”

这是一个大胆、冒险而又出奇制胜的办法!熊心语锋一转:“其实,救不救赵关乎楚国能否继续成为诸侯盟主,而出兵西进灭秦,才是我们真正的目标。伐无道,诛强秦,西去关中灭秦,不知有没有人敢担此重任?”

此时,无一人应声。

熊心再次发问:“西去灭秦,到底有没有人敢担此重任?”

项羽站了出来:“我愿意!”

刘邦也站了出来:“末将也愿意!”

没有想到项羽、刘邦二人都愿意,熊心反倒为难了。他们二人是继项梁之后,楚军中最为重要的实力派将领,称为楚军的“双雄”。一个棱角分明,强悍有力,一个头脑聪明,处事圆滑,让谁去,不让谁去还真不好说。但为了激励斗志,楚怀王仍当着众人的面与他们郑重约定:“二位将军分兵两路,谁先入关者,即为关中王!听清楚没有?”

二人齐声答道:“听清楚了!”

散朝后,宋义等几位老将背后对熊心讲,项羽太年轻,性情勇猛刚烈,桀骜不驯,一路上经常略地屠城,滥杀无辜。西去关中灭秦,不能以暴易暴,如有义师前去,告谕三秦父老,不采用暴力,就一定能得到他们的拥护。所以,应派刘邦去,而千万不能派项羽去!

熊心陷入两难之中。北向救赵,面对着秦军的主力,是一场生死恶战,相比之下,西向攻秦危险要小一些,应该是一件不错的美差,但更需要智慧和怀柔。觉得宋义他们说得有理,可是已经答应了项羽、刘邦一块去呀。

项羽名籍,字羽,生于楚幽王熊悍五年(公元前233)。

他的出生地在楚国东部地区的下相(今江苏宿迁)。项羽祖父项燕,是战国末期名将。项燕曾担任楚国灭亡前的楚军统帅,为人忠直,热爱士卒,善于用兵,曾多次挫败秦军,最后败于秦将王翦,楚国也随之而亡。

项羽自幼跟随叔父项梁长大成人。年少时,项梁曾有意识教他读书,可项羽学了没多久便厌倦了,又教他学剑,没多久又不学了。项梁大怒,项羽却说:“读书识字,足以记名姓而已,学剑,也只能敌一人,不足学。男子汉大丈夫,当学敌万人的本领。”项梁非常吃惊侄儿的志向,于是便教他学兵法。但学了一段时间后,他又不愿意学了,项梁只好任由他去。

后来,项梁因杀人罪案受牵连,为了躲避仇人,带着项羽一起逃亡到江东会稽(在今江苏苏州市)避祸。秦始皇游览渡浙江,项梁和项羽一块儿去观看,项羽却说:“那个人,不过如此,我可以取代他!”项梁急忙捂住项羽的嘴巴。

项羽虽年少轻狂,但天赋神勇,力能扛鼎,气魄超凡。陈涉、吴广等九百余人在大泽乡举义后,项梁积极响应,他在项羽的帮助下,杀得会稽郡守和近卫百余人,成功地发动了政变。项梁自立为郡守,让项羽做将军。这一年,项羽二十五岁。从此,项羽带领八千吴中子弟,过长江、进盱眙、屠襄城、战定陶,征战连连,杀伐谋断,叱咤风云,天下罕有敌手……

怀王熊心又将项羽与刘邦作了一番比较。

沛丰平民出身的刘邦年岁已大,快五十了。他虽是一个北方大爷式的人物,常弄几杯小酒,好一些女色,耍些不大不小的流氓,但为人尊重,对自己地位不构成威胁。更重要的是,刘邦曾做过秦的泗水亭长,了解民众疾苦,有相当丰富的基层经验,为人宽厚,豁达大度,成熟老练,不滥杀伐,颇受部下拥戴。从丰沛起兵,他已与秦军大战十多次,小战数十次,并有了萧何、张良、曹参、樊哙、周勃、灌婴和夏侯婴等一批文武人才。而宋义的话说明,刘邦懂得用兵之道在于人心,懂得注意整顿军纪,约束部下,不残害百姓,确是西击关中最合适的人选。

熊心又想到了宋义。宋义是原楚国的老臣,非常知兵。

宋义曾作为观军特使被熊心派去项梁大营督战,他与一个叫韩信的淮阴人,均认为秦将章邯在济水地区步步退却,就是不战,是一个巨大阴谋。宋义劝说项梁加以提防,项梁没有听取他的意见,宋义借口联络齐国脱身离去。回来后,熊心一直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做高参。

现在,如果让宋义领兵北上救赵,岂不更为合适?这样安排,也可借此摆脱项氏的影响,剥夺项羽的兵权,确立王权的尊严……

在赵国接连的发兵请求下,怀王熊心改拜宋义为上将军,加号卿子冠军,意即第一等上将。为安抚项羽,拜项羽为次将,加封鲁公,拜范增为末将。让他们三人率十万人马救援赵国。

数日后,熊心派遣刘邦,独率一军西行攻取秦地。

救赵大军向北逶迤而去,当进抵离钜鹿二百里的安阳时,上将军宋义突然下令安营扎寨,并在连天的秋雨中,一停就停四十多天。而准备与秦军决战的次将项羽实在等不及了,他多次与宋义发生激烈的交锋。

军营上下不安地议论着。

大营外执勤的一执戟卫士,眉头不展,他就是劝说项梁的韩信。

韩信二十来岁,身长八尺,面孔略嫌瘦削,一双大眼却炯炯有神,嘴唇边两道深深的弧线,使坚强的性格十分突出。

数月前,他因敬仰项氏,从淮阴赶来投奔项梁。十分巧合的是,韩信与楚军集团中一些重要人物,项梁、项羽和刘邦等人的家乡都相距不远,同在长江以北的淮楚地区。项梁对这位“小同乡”,颇有好感,初来乍到,虽非作为人才对待,也算恩遇,将他直接留在自己的警卫军中,担任一个小头目……

如今,韩信虽经历了定陶惨败的挫折,死里逃生,依然随项梁部分将士,转投到了项羽麾下。他认为,项羽是项梁的侄子,项梁虽死,项羽犹在,在强大的秦军面前,也只有项羽堪当灭秦重任。但痛定思痛,项梁楚军不应有此惨败,而行为诡异的宋义,也不该立为上将!

其实,这时候,楚军内部正经历着一场生死的夺权斗争,按古礼法继承制度,项梁死后,侄子项羽应成为唯一的继承人。现在,项羽既未能继承项梁的位置,连上将军的职位也给了宋义,这恐怕是他一生中最失意的时候。

“什么人!”远处过来一行人,一名侍卫以肘碰碰身边沉思的韩信。原来次将项羽和末将范增一同经过这里。

不能无动于衷,不能沉默下去。韩信赶紧上前,提出心中的疑虑和问题:“项将军!钜鹿城还在吗?”

“在!”

“我们还去救钜鹿城吗?”

“救!”

“钜鹿城中恐怕已矢尽粮绝,危在旦夕,我冒昧地问一句,我们什么时候去救?”

“休要问我,你可直接问宋义去!”项羽心情不好,说完径直走开了。

“不要紧,不要紧。”范增停下脚步,打量着眼前的青年人,“项将军和大家一样,心里都窝着一肚子火。”

“可能我问法不妥。”韩信对范增说:“老将军!现在天寒久雨,士卒因饥寒而颓靡不振,今年水灾频繁发生,年成不好,百姓穷困,军中已无多少存粮,怀王既令我军北上救赵,实当尽快率军渡河,与赵军里应外合,夹击章邯,大破秦军,而上将军宋义以救赵为名,如今为何迟迟按兵不动?”

“你说这是为何?”

“不好讲。”韩信沉默了一下,却说:“我一直不大明白,为什么让宋义做了上将军,项羽反倒做了次将,对怀王把楚军的指挥权交给了韬略平常的宋义,我感到困惑,特别是定陶之战,对宋义谏而不拦,逃之夭夭的行径,相当反感。”

“谏而不拦,逃之夭夭?”

“对!”韩信谈起自己曾经与宋义一起劝说项梁的事,而范增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外面传言颇多,他饶有兴趣。于是,将韩信叫到军营大帐询问起情况……

定陶惨败前,一天,韩信找到前来督战的宋义。

自荐一番后,韩信急切地对宋义说:“楚军战局一片大好,但却隐藏重大危险。打了胜仗后,将骄兵惰,此为兵家大忌,要赶快跟项梁将军讲一讲啊!”

宋义曾经当过故楚国令尹,是见过世面的人,他让韩信说一说怎么回事。

“为将者须考虑全局,若逞一时意气,正中敌计。武信君渡江以来,屡打胜仗,但如今,到了可忧的时候了。”韩信投军以来,在战斗中激昂,在变化莫测的战局中,却保持了一份难得的清醒和审慎,“章邯是秦廷最后一位名将,勇猛而且足智多谋。据我看,章邯分兵退守,非败也,乃是诱敌之计。兵法云:‘佯北勿从’。如果认为章邯不敢出战,而不做防备,将骄兵惰,那是要吃败仗的!”

宋义斜乜着双眼,觉得韩信年纪虽小,但思路明快,他想的事,也正是自己思考的。

韩信心头一热:“攻城事小,提防事大。章邯智虑过人,他能大胆放弃黄河济水地区,让我楚军在那里恣意进出,就是不战,我估计这是一个阴谋,目的是将我们诱入他设下的口袋,然后给予致命一击!”

宋义惊叹韩信的判断,觉得问题严重,决定带着韩信一起来大营面见项梁。

见到项梁后,宋义谈了他们的看法,项梁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危言耸听!章邯碰到我,屡战屡败,只有逃跑的份,怎敢玩什么花招?项梁满不在乎,十分轻蔑地对宋义说:“上次我让齐国出兵,一起攻打秦军,偏偏田荣不顾大义,迟迟不到。如今,章邯不断增兵,我想再派使者到齐地去,叫田荣来这里会师,这一次他如再不来,我就出兵讨伐他。你看派谁使齐?”

宋义连忙说让他去!

回去的路上,韩信不禁问宋义:“情况十分危急,您怎么不劝了,反倒要到齐国去当使者?一旦秦军前来偷袭,楚军怎么办?”

“我也管不了。”宋义冷笑道:“你不懂,这里水很深。”

对宋义的说法,韩信不知所云,觉得宋义胆量甚小,又十分阴险狡诈。

项梁打发宋义到齐国去,宋义收拾好行装,立即起程。

行至半路,宋义又碰到了来见项梁的齐国使者高陵君。宋义告诉他,项梁多次战胜秦军,已被胜利冲昏头脑,全不把章邯放在眼里,岂有不败之理!让他不要急于往那里去。高陵君听了,半信半疑。果然,还未到达项梁大营,秦将章邯已于夜间偷袭,大破楚军于定陶,项梁不幸被秦兵斩杀……

这是事情的经过,也由此,宋义料事如神的美名,传遍了诸侯军……

哦!真相原来如此!韩信这番话语,使范增心头震动不已。宋义沽名钓誉,欺世盗名,原先是帮韩信劝说项梁的,却假借使齐之机,迅速逃跑避难。

转而,范增问起了韩信对楚怀王熊心和时局的看法时,没有想到,韩信话语直率而又大胆。

韩信说:“去年,当义军遭到巨大挫折时,是项梁、项羽将军,接过陈王首义的大旗,为重建楚国不懈奋斗,有大功于天下,项羽将军理应立为上将军,统率全军!如今,楚怀王却给项羽将军一个有名无实的次将之职,处处受到排挤,处处受到打压,大家多有不平之气。我觉得,楚怀王是一个心胸狭窄之人,他原为项梁将军所立,要是项羽将军当上关中王,项家势力再度膨胀,楚王之位是否仍属于他,就不好说了。而刘邦当上关中王,应该对他不会有太大威胁。现在看来,他任命宋义为上将军、北上主帅,纯粹为了有意压制项羽将军呀!”

范增不由得点了点头。

韩信继续道:“更为严重的是,上将军宋义毫无斗志,将士们不得不困在连天的阴雨中,挨冻受饿,进不得,退不得,军营上下怨声四起,他却不闻不问。既然他不顾及国家,不体恤士卒,老将军您和项羽将军要审时度势啊!”

年轻人说得对,只有审时度势,抓住时机,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范增叹道:“没想到,一个执戟郎,却有这番见识。你叫什么名字?”

“韩信!”

“韩信?”

“是!”

“好一个有才识的青年!”范增看着韩信,自语:“一个士卒,却密切注视这场风暴的发展,关注着楚军的前途和命运,难能可贵。”

韩信淡然一笑:“韩信寒窗十年,经伦满腹又有何用,一个小卒岂能扭转乾坤。”

“项将军一向爱才若渴,你定会派上用场!”范增神情凝重、认真地说:“次将军项羽是一个正直的人,能与将士们同甘苦,共命运。他是良将传家,楚之栋梁。老朽以为,以他的个性决不会甘于他人之下,无所作为,相信他的为人,相信他的决心吧!”

“谢谢您!老将军。”

不觉个把时辰过去了,韩信起身告辞,范增破例将韩信送出大帐……

第二天清晨,项羽全副甲胄,按剑疾步穿过中军大帐来见宋义。

宋义昨日晚宴迟迟方散,又在美妾的伴宿下一夜风流,好不痛快。闻报项羽来见,一阵悸动,推开赤身裸体的小妾,穿好衣服,咳了几声,趔趄着从内帐走出来。

项羽只觉得一阵恶心。救兵如救火,钜鹿城等急了!现在,三军迟迟得不到出征将令,已在安阳滞留四十六天,若还不开拔,恐怕会贻误军机!为了复仇,他忿忿地再次要求宋义尽快出兵。

“不要说了!”

宋义无名的怒火一下子窜了上来,怀王有意贬低项羽,他却三番五次责难于我,今天非要教训教训他。宋义指着项羽说:“冲锋陷阵,我不如你,运筹帷幄,这你恐怕不如我!俗话说:‘打死牛身上的虻,不能同时杀死虮和虱’,如果将章邯比喻为虻,那么秦就是虱,即使打败章邯,也无法灭秦,这不是徒劳无功吗?如今,秦赵交兵,必有一胜,秦兵攻赵,如秦军胜了,也会将伤兵疲,那时候,我们正好乘机攻打,无坚不摧。如秦军失败了,我们再去攻打,可以擂鼓长驱西向,一举灭掉强秦。为今之计,先让秦赵相斗,以便坐收渔人之利!这你懂不懂?”

“不懂!好一个见利忘义的渔人之利?”项羽仍克制着。

“为将帅者,令出如山,秦赵鏖战,两败俱伤,势在必然,我军以逸待劳,要以谋略取胜。”宋义则变本加厉,咄咄逼人,清了清嗓子后,意有所指地大声宣布:“号令三军,凶猛如虎,违逆如羊,贪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首!”

随着“斩首!”之声,火爆脾气的项羽被激怒了,一不做二不休,他手起剑落,将宋义的头颅砍了下来!

像斩杀宋义这样的事,项羽已不是头一次。去年项梁举兵时,项羽关键时刻出得狠手,斩杀了秦会稽郡守殷通,促成起事成功,那也是一件影响楚国命运的重大事件呀!

记得那一天,殷通找来项梁,告诉说大江以西都造反了,他打算起兵反秦,想让已是当地大佬的项梁和桓楚统领军队。当时桓楚正逃亡在草泽之中。

项梁说桓楚正在外逃亡,别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处,唯有项羽知道。于是项梁把项羽叫进来,让他奉命去召桓楚来。

一进门,项梁给项羽使了个眼色,项羽突然拔剑冲了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下殷通的头颅!项梁提着殷通的头,挂上郡守的官印。郡守的部下大为惊慌,一片混乱。项羽又接连杀了上百人,整个郡府上下吓得纷纷拜服于地,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来。在项羽协助下,项梁连忙召集地方豪强官吏,向他们说明反秦抗暴的道理,大家十分赞成。于是,项梁、项羽树起反秦大旗,带领八千子弟兵,渡过长江,北上寻找秦人复仇来了……

“咚!咚咚!”战鼓擂起来,集合令已下达。

项羽一手执剑,一手提着宋义那颗血淋淋的头颅,愤怒地向全体将士做了“除宋”事件的通报。

“诸位,楚军定陶败绩,楚怀王寝食不安,派我们北上抗秦救赵,宋义见敌丧胆,将怀王之命束之高阁,拒不进兵,楚军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他还私下为儿子宋襄谋求齐相的职位,置酒高会,联络关系,大宴宾客,又亲自送宋襄到无盐去,拿我万千将士的性命,换取他父子前程。他口口声声要以谋取利,他所取之利,原来是一己私利。现已查明,他勾结齐国田氏,密谋反楚,叛国乱军!项籍已奉怀王密令,将宋义处斩!”

将士们吓得面如土色,一阵轰动。

项羽斩杀宋义,就是要夺回本来属于项羽的进军主导权。范增走了上前,声音嘶哑地对大家说:

“诸位!怀王熊心在山中牧羊时,为项梁将军领头所立。几经浴血奋战,大楚国才重新振兴起来,这全赖项家父子。今日,项羽将军又为国除害,斩杀乱臣贼子,功高如山。军中不能一日无帅,如今理当由项羽将军代替楚国上将军,统率全军!大家说好不好!”

“好!”顷刻间,韩信与将士们猛然暴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欢呼声:“我们愿听从项将军调遣!”“我们愿听从项将军调遣!”

项羽随即代理了上将军。他一边派人向楚怀王报告,一边拔营列阵,挥师向赵国的钜鹿城开去。可以想到,楚怀王熊心得到报告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愤怒心情。

项羽诛杀了卿子冠军宋义,威震楚国,名扬诸侯。

到了漳河北岸,项羽立刻派遣当阳君英布、蒲将军率领二万精兵渡过漳河,援救钜鹿城中近于绝望的赵国军民。

战斗只取得一些小的胜利,赵国大将陈余又来请求项羽大军增援。

这时,援赵的燕、韩等十几支军队,数十万人马,谁也不敢以卵击石,与秦国正面交战,对楚军的来到,视而不见,他们不相信楚军能战胜章邯,纷纷筑起数十座壁垒,作壁上观。

过河后的项羽很镇静,他对英布和蒲将军说:“一群狗娘养的东西!不要理会他们。”

一旁的韩信鼓起勇气对项羽说:“上将军!章邯虽然厉害,屡战屡胜,但他长于战术,短于战略,打仗还缺乏一些狠劲。在定陶取得胜利后,本应继续追击我军,他却为了巩固‘后方’,主动放弃与我军决战的机会,转而北上击赵,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因此,他并不是无懈可击,我们可以……”

“可以什么?”

“可以先试探性进攻,围而小打,然后断其甬道……”

“这是什么?”项羽不以为然地拍拍自己的长剑。

“剑呀?”

“是剑吗?”

“是?”

“少废话!你也会打仗。”

“是!上将军!”

项羽站在崖头,望着滔滔东去的大河之水,意识到决战时刻将要到来了。这是楚人与秦人之间命运的大决战,为了家国情仇,唯有用生命来赌一把楚国的明天。他告诫将士们,楚国存亡,在此一战!只有戮力同心,拼死杀敌,才能取胜。并传令军中,砸碎釜甑,凿穿战船,一律把它们沉入水中,把房屋都烧掉,只保留三日的粮食,如不能战胜,就只有死,没有任何退路可言,置之死地之军无敌,打败章邯,方可解钜鹿之围!

“破釜沉舟,吾意已决!”项羽拔出长剑,高呼道:“赳赳楚军!复我山河!血不流干!誓不返回!”

项羽的激扬,极大地振奋了军心,决战的渴望十分强烈,将士们一遍又一遍振臂高呼着。

漳河岸边,人喊马嘶,战鼓震天。

楚军先是断绝了秦军粮道,引起秦军极大震动。

随着一声令下,已经疯狂的楚军迅速包围了秦将王离。在战斗期间,楚军将士无不以一当十,奋勇争先,呼喊叱咤,声震天地。诸侯们开始还能看到烟尘中两军的厮杀,片刻之间,在渐渐的黄色烟尘中,泛起一股殷红,诸侯军惊骇万分。经过三天九次激战,杀死秦大将苏角,生俘王离,涉闲走投无路自焚而死。失去大将的秦兵,纷纷向四方逃散,楚军大获全胜,二十万秦军主力被击溃!危亡之中的赵国得救了!

这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钜鹿之战。

项羽打败秦军以后,立即召见诸侯将领,当他们进入军门时,一个个跪着用膝盖向前走来,没有谁敢抬头仰视。由此,项羽成了大革命舞台上的中心人物,所有诸侯军队都无条件归属其麾下,成为诸侯军统帅。

秦军钜鹿大败后,消息迅速传来,秦廷上下十分震惊!暴怒的秦二世,立即派遣使者严责章邯的失误。

二世的诏书到了棘原,责问章邯为什么带领几十万大军,却打不过这些关东盗贼。章邯害怕了,自己在外面已有三年了,士卒伤亡损失以十万计,而各地诸侯一时并起,越来越多,近期挽回败局,打败楚军已是不可能的了。战也是死,不战也是死。章邯眼睛湿润,陷入了无法解脱的境地。于是,他暗中派人去楚营谈判,可项羽怎么能答应他的求和呢?一想起章邯杀了自己的叔父,恨不得把章邯抓来,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不久,项羽断然渡河,挥军再击漳水的重要渡口三户,大败秦军于污水之上。章邯又派人来求见项羽,项羽考虑楚军粮草严重不足,终于在殷墟接受章邯无条件的投降。

冬天来临了,河北平原上枯枝满布。

诸侯上将军项羽,率领着楚、赵、魏、燕、韩等国联军四十万人,列阵不停地向西扑向关中。阵阵北风吹来,像尖刀,透过征衣刺向将士们的身体,但严寒挡不住一颗颗火热的心,挡不住这般从四面八方汇集来的灭秦洪流。

为安抚秦降将,项羽立章邯为雍王,与董翳留在楚军大营,任命司马欣为上将军,统领原秦兵二十万人马,跟随联军进发……

傍晚,联军在安阳山谷边驻扎了下来。

中军帐中,项羽和他的心爱美人虞姬,与军中几位主要人物范增、陈婴、季布、桓楚、武涉等,围着堆火,饮着酒,兴奋地谈论着进军情况。

形成对比的是,次将范增一言不发,凝神若有所思。

范增虽年过七十,银须飘然,但精神矍铄,双目有神。他的前半生,以亡国之民,孤臣赤子之心,隐居在故乡居巢(在今安徽安庆市北)。为了抗秦,他先投项梁,后依转项羽,在许多重大战略行动上,表现出卓越的才识,被项羽尊称为“亚父”。今天,面对亢奋之中的项羽,范增有些说不出的感觉。项羽年轻气盛,独具世族大家的豪迈,是一位不可一世的军事天才。但却过于沉迷于征伐,忽视人心,政治上还很稚嫩,过早地迈向人生辉煌的顶峰,让人十分担忧。与项羽分头击秦的另一路起义将领刘邦,谈吐有些粗俗,身上充满了流氓习气,但他则是一位慷慨好施,善交朋友,倾听建议,睿智与大度集于一身的人物。依楚怀王“先入咸阳者为关中王”的敕令,奉命西进破秦的刘邦,在项羽与章邯血战中原之际,会不会捷足先登,抢先占据关中为王呢?

这就很难说得清楚了。

“亚父!怎么不饮酒,您在想什么?”酒过三巡,正在兴头上的项羽不禁发问。

半晌,范增回答说:“我只是在想,我们奉怀王之令,北征救赵,所遇之敌,乃是秦国主力,鏖战半年之久,而沛公刘邦西向攻秦,遇到的却是秦国地方守军,且又走的捷径,前些天得到消息,他们用避实击虚的办法已取得中原重镇陈留,照这样下去,只怕他们会占到大便宜……”

“嘿!”身旁的项羽一口饮完了酒樽中的酒,不待斟上,便脱口道:“亚父!我军士气旺盛,无坚不摧,我料定将如攻克钜鹿一样,长驱关中。沛公刘邦虽有二三万人马,主要是沿途收编陈涉、吴广散失的队伍,这群乌合之众,侥幸取得了陈留,还能侥幸取得咸阳?”

项羽的气势以及他的自信,使范增没法谈下去。

在项羽眼里,他只是把刘邦当作自己的部下,不相信刘邦会是与自己争霸天下的对手。又道:“当初,沛公起事,迭遭失败,连他的部属雍齿都背叛了他,是我叔父给了他四千人马,使他在失败中走向激扬,他不会与我争的。”

“不一定!”捧着酒壶倒酒的韩信插起话来,“上将军,如果我军在钜鹿战后,休战不进,刘邦也就无法西进了。”

项羽、范增同时转过脸来。

范增问:“这是为何?”

韩信道:“秦军主力矛头所指乃上将军,若在钜鹿大战后,我军及时撤出战斗,章邯闻听沛公西进,势必回师援救咸阳,沛公西进也就困难了。”

范增赞许地点了点头。

韩信又道:“但上将军没有休战,又和章邯鏖战了三个多月,逼迫秦军主力投降,这就使得沛公有机可乘,坐收渔人之利。”

“怎么?这里也是一个执戟小卒说话的场所?”项羽目光落到了韩信脸上,韩信便住口不再言语了。

这时,三位满身尘土的将军匆匆进帐,他们是楚军前锋英布、龙且和钟离昧。

“上将军!”

“讲。”

“我们刚刚得到消息,秦军降卒不服将令,内心不满,怨声四起,我们特意从前队赶回来禀报!”

项羽大吃一惊,将握在手中的酒樽扔掉,急问详情。

黥面披发的英布回答道:“上将军,秦军中有人密报,章邯、司马欣、董翳虽已归降,但他们部下不甚诚服。兵卒们私下窃语:章邯诱骗我们投降,楚军如能攻入函谷关,西破秦国,当然很好,但函谷关险,易守难攻,倘若战而不胜,上将军一定会将我们俘虏到楚地,我们父母妻子也将为自己的叛秦投楚而被二世皇帝杀掉。与其获罪朝廷,不如现在逃跑,或者索性反楚。”

“这还了得!”项羽瞪大了一双目有重瞳的眼睛,他再也无法坐视,以秦卒二十万之众,一旦造反,气势和力量都是惊人的。项羽咬了咬牙,定下了决心,要绝后患。他站起了身,目光凶狠,踱了几个大步,蓦地停下,“只留下秦军主将章邯、司马欣和董翳三人,但不让他们和部下接触,至于兵卒,全部坑杀!”

“坑杀?”

范增站了起来,向项羽拱拱手,忧心忡忡地劝阻道:“这样做不妥,自古以来,不杀降卒,况且,要坑杀二十万之众!”

“亚父,如今我们都快到关中了,秦卒若要暴乱,这后果实在不堪设想。”项羽坐了下来,挥手道:“英布、龙且、钟离昧三将军,此事就交给你们处理了,待我军进入山谷地带内,划定降卒露营死地,坑!”

三位将军齐声道:“是!上将军。”

见此状,韩信悚然不安,壮着胆子又对项羽说:“上将军不能这样做,对秦人谁没有家仇国恨。但要想一想,成千上万被缴了械的秦军将士,一概被坑杀于山谷之中,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惨状。当年秦始皇用这种酷刑,坑杀四百六十余儒生于咸阳,引起天怨人怒。如今一报还一报,我们再坑杀二十万降卒,后果恐怕更为可怕。秦卒如果战死,不会有人记恨,如今归降,无故为我们杀害,他们的父母、妻子莫不悲痛欲绝。二十万人头落地,要树多少仇敌?这将大大地有损于上将军的品德声威,失去天下人心。”

“住嘴!”项羽不堪忍受韩信的奚落,一个小小的执戟郎,也敢妄论军国大事?这不是辱没了自己的威名,“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谁允许你老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韩信一直无法走进项羽的心灵。虽怀满腔热血,屡呈良策,却并未受到项羽重视,仍作为站岗放哨的执戟郎,跟随着下钜鹿,进关中。他越来越不安,许多想法无法很好地表达。此刻,韩信实在耐不住性子,长叹道:“忠言逆耳,那时定陶大战,项梁将军拒谏,误中章邯诱敌之计,被乱军所杀……”

“什么?”项羽见韩信越发没上没下,竟提起自己叔父项梁,更是怒火满膛。叔父待己,恩重如山,可以说没有项梁,便没有今天的楚国,也就没有今天的项羽。他不禁问道:“听说你是淮阴人?”

“淮阴人!”

“哈哈!你就是军营中纷传的那个钻裤裆的小子吧?难怪你说不出有志气的话。我倒要问你,你和宋义有何两样?劝谏?劝什么谏!人都劝死了。特别是那个宋义,溜之大吉去定陶,还安安稳稳地回来,到处宣传项梁必败,自己是未卜先知的大英雄,这不是在戏弄人?”项羽全无了平日的庄重和威严,眼中却透出了一股杀气,“我已将宋义处斩!你这位英雄,又是怎么劝谏的呢?我也想好好听听。”

众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韩信稳定了一下情绪,从容不迫地答道:“在定陶之战前,章邯虽在会战中遭受挫败,而且秦廷中心正经历着一场殊死搏斗。秦二世胡亥更加昏乱骄奢,专宠郎中令赵高。丞相李斯对此不满,赵高便用计除掉李斯。赵高在宫廷中,独揽弄权,秦王朝内部危机四伏。这期间,尽管秦廷动乱,但秦廷对章邯军的支持补充并未贻误,从全国抽调了大批人力物力支援。章邯得到补充后,便引济水环濮阳城以固守,并加紧休养整训,士气复振。但项梁将军以为上将军、沛公刘邦屡败秦军,秦军已不足为虑,他轻易地作出了令上将军、沛公西进击秦的决定。而章邯分兵三路,其目的是避实击虚,故意让司马欣、董翳引开上将军、沛公,章邯令固守定陶,自率一军往援,以达到各个击破的目的。项梁将军求胜心切,冒雨攻城不止。当时我认为,用兵作战,贵在将不轻敌,兵不畏死,如果让敌人看出我们只顾攻击,不问防守,将骄兵惰,而秦军增援却一天天加强,这是危险的事啊!我把事情的严重性提出来了,万没有想到,项梁将军不以为然。观军专使宋义也曾极力劝谏,项梁将军仍未醒悟。宋义知项梁将军必败,便借口联络齐国,赶紧逃跑。三天以后,章邯大军蜂拥定陶,项梁将军陷入重围,唯一有力量解救的队伍却远在陈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么深的问题,你能想到?”项羽寻思道。

“能!”韩信答道。

“绝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不相信?”

“相信什么?你强词夺理,一派谎言!那你如何得以逃脱?”

“我,我和甲而卧,故此比较警觉……”

“嘿!一介书生,我看你是钻章邯的裤裆去了吧?你既没有大丈夫的气质,又没有武士的胆略,夸夸其谈。”项羽冷哼一声,便大叫道:“来人!”

帐外的几个彪形大汉,闻声飞扑入帐。

“给我拉出去重杖击打!”重杖之下,非死即伤,这会要了韩信的命。

“慢着!”只见刚才与英布一同进帐的那个粗犷剽悍,身材魁梧的钟离昧将军,一个箭步上前:“上将军息怒。韩信与宋义不同,应另当别论,韩信的举动,虽有偏颇,却是为了大楚振兴,其情可悯呀!”

项羽一凛。

这时范增站出来:“上将军!韩信虽为执戟郎,见识却与众不同,言词虽为激烈,却都是肺腑之言,不无道理!”

“亚父,他才二十挂零就自矜其能,未免过于张狂了。我绝不能容忍……容忍一个小卒老在我面前说三道四。”

“韩信其言不可轻视。”

“亚父!一个品质低劣的胯下小子,哪有什么真学问?”

“这说明你还不了解他。他是一个极有能耐的人……”其实范增对韩信的态度有所保留,过于能干的人,到底能不能予以留下,他还没有想清楚。现在,他不想把问题扯得过远,只是劝说道:“在解决宋义问题时,韩信向我提出了很好的建议,对我有很大触动。由于战事紧迫,老夫一直未能及时地将他推荐于你。上将军,人才难得,今日倘若如此对待,那天下还有谁敢入楚抗秦?这些,你要好好地想一想。”

“亚父!”项羽感觉到虞姬在推他的手臂,他止住了发怒,但语气仍很坚决,“这些我可暂且不论,但辱我先叔父者,我必杖之!”

项羽话音刚落,钟离昧却跪了下来:“上将军!韩信是我的兄弟,若要杖打韩信,那请上将军先杖打末将!”

钟离昧是项羽器重和深爱的战将,当项氏叔侄打过长江渡河时,钟离昧变卖家产,得二千众,从家乡伊庐(在今江苏灌云县)前来投效,被项梁立为先锋,与项羽、英布一同与秦军鏖战在前线,屡立大功。但钟离昧怎么会与韩信是兄弟?这倒是闻所未闻。

项羽瞪大了眼睛,疑惑不解地喝道:“站起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随着项羽的喝问,大家的目光聚集在钟离昧脸上。

钟离昧的眼中悲愤与迷茫相交织,站起来走到韩信面前,说:“那是个难以忘怀的日子,为了复仇,我与韩信曾在射陂一起同师学习过。”

钟离昧眼前一片模糊,不觉两行泪水沿着腮边落了下来。

秦始皇统一天下后,秦朝统治力量并未能深入江淮平原腹地。因此,像淮阴射陂这样流水纵横,沼泽遍布的地方,便成为亡国贵族、心怀异志者,沿淮水而东进的理想避难场所。射陂深处,有几间简朴的茅屋草舍,那时,韩信与钟离昧曾共读于此。他们的师傅是原秦国尉缭子。离别的那天,缭子曾特意嘱咐钟离昧和韩信,你们在患难中相逢,覆秦志向一致,以后,要负起相互照应的责任……

钟离昧叙述后,抹去一把泪水,叹道:“与师傅分别后,韩信回到了淮阴,我也回到伊庐去了。从那以后,我们就一直没有联系上。当韩信渡过淮水来下邳大营投军时,我又与上将军去了泗水阵前,一直未能见面,今日却是意外重逢,且在这样的场合……缭子师傅、韩信兄弟,我对不起你们呀!”

钟离昧横下一条心要救韩信,他再次跪倒在项羽脚下:“上将军!韩信苦大仇深,他分析战况,思索战局走向,积极寻找良机,献言献策,力图为灭秦大业施展自己的才华,为来为去,还不是为了反秦抗暴,推翻秦国,末将恳请上将军法外开恩,放了韩信!”

“对!放了韩信!”这时,在一旁的陈婴、英布、龙且、季布、桓楚、武涉等人,颇为动情,也纷纷为韩信求情。

虞姬用手抓住项羽的臂,又轻轻地推了推。

项羽想法有了转变,自己不能感情用事,因讨厌宋义而讨厌天下所有的文士,那就太过分了。

他仍然扶剑端坐,但语气缓和了下来:“也罢,放人!”

回到了下榻的帐篷中,钟离昧与韩信升起一堆火,帐篷里,即刻有了融融暖意。

钟离昧与韩信喝了一些酒,为兄弟的重逢聚首而庆祝,更为韩信劫后而压惊。今天如果不是钟离昧及时来到,拼命相救,他的性命恐怕已经难保。韩信是幸运的,在进军路上终于躲过一劫。

这是一个不眠的夜晚,他们一一谈起别后情况,当钟离昧问起韩信楚军营中纷传着他在淮阴乞食漂母、受辱胯下的故事时,韩信百感交集。他们别离时间虽仅一年,在人生长河中只算个瞬间,可是对韩信来说,却是一个世道艰难、刻骨铭心的日子,一辈子也忘记不了……

淮阴(在今江苏淮安市一带),踞于长江以北,淮水右岸。

早在春秋时代,吴王夫差为北上争霸中原,开凿了邗沟,从扬州引长江之水,经过高邮湖、射阳湖、白马湖,在末口与淮水相连。从此,东西走向的长江与同样东西走向的淮水,在这古老的原野上挽起手臂,襟吴楚,带淮泗,成为连接南北方的重要通道。

秦皇统一六国后,苦于秦法严苛,北方韩、赵、魏、燕、齐等地的亡国之民,不断跨过这条南北门坎,逃难到秦统治力相对薄弱的江淮地区。秦帝国为了便于南北运兵输粮,集散管制,开始在淮阴置县。到二世初年,仅数年时间,新修建的淮阴城已具规模,市井虽不算太大,但颇为热闹繁华。

紧依淮阴城下,是一临淮水的大浅湾,为垒城取土所形成,水面辽阔,湖光淼淼。这天傍晚时分,岸边有个身着蓑衣,挂着一柄长剑,头发有些散乱的年轻人,手提着鱼竿,一动不动地立于湾头垂钓,他就是刚从射陂回来的韩信。

一中年汉子急切地走过来对韩信说:“小子,你怎么还在这里钓鱼?!”

“找我?”

“对!”

“有什么事?”

“跟我回去你就知道了。”

“不!我手气不佳,两个时辰尚未钓上一条大鱼。”

“哈哈!你还有这个闲情,莫是在学姜太公钓鱼……”来人冷笑一声,不由分说拉上他,“找你,大家都快急死了!”

自从与师傅、师兄分手后,韩信昨日回到了多日未归的家乡——淮阴。得知韩母被一帮秦卒打伤,伤情很严重,他特意来湖边,是想钓上几条活鱼,为伤重的母亲熬上一些鱼汤。此刻,隐约感到母亲有了什么事,他不敢多想,也不再多问,收起鱼竿同来人一道回去。

暮色中,淮阴市口的青楼、酒肆,仍像往常一样,叫喊声、淫荡声、叫骂声吵闹一片。二人穿过市口,来到城东下乡南昌亭。这里居住者,多系亡韩国逃难的流民。他们多对秦廷有着刻骨仇恨。

韩信的家就为道口旁的那一间破草屋。来到门前,那人轻轻地向屋内喊了一声:“韩信回来了!”

随即,从屋内走出三四个人。当头那个胡须花白的老者,瞪大眼睛,压低声音,劈头盖脸责问韩信:“小子!你还知道回来?”

“大爹,怎么哪?”

“哼,我问你,你不事农耕、不事商贾,二十来岁了,也不成个家,稂不稂莠不莠,成年累月在外面游荡干吗去了?你母亲盼你回家,流干了眼泪……”这一连串连怒带骂的责问,韩信不由得低下了头,“当你母亲被秦人痛打时,你哪里去了,如今她快要死了,你却回来钓鱼,表示你是一个孝顺儿子?”

韩信惊惑地睁圆了眼睛,惴惴不安地扑进了小屋。

透过昏暗的光线,发现母亲病情加重,脸色蜡黄,面部血肿可怕,气息奄奄地躺倒在草铺上。韩信急忙上前抓住母亲的手,本能地跪在地上:“母亲,母亲……您怎么啦?”

这时,韩母蜷曲的身体竟然有了一些挛动,眼睛缓缓地睁开,欲说无声,点滴泪水溢出了眼窝。

“小子!韩国人从来没有孬种,血债血偿,要为你母亲报仇!为韩国报仇!”老者狠狠地说。

韩信悲愤地咬着牙,止不住的泪水顺着面颊滴了下来。

在那个六国崩塌的时代,为官者以官为姓氏,士大夫以封地为姓氏,诸侯王族以国为姓氏。从韩信姓氏上看,韩信无疑是战国七雄之一的韩国宗亲。一般认为,韩信的父亲,为韩国襄王仓的庶出二公子,韩虮虱之孙。

当时,由于韩国发生政变,留在楚国做质子的韩虮虱没有当成韩王,被迫留在楚国,等待恢复韩国贵族身份。可是不久,韩国就被秦国所灭,设为颍川郡。

几年之后,秦将王翦包围了楚都寿春,又灭了楚国。身为韩国破落贵族的韩信父亲,和许多宗亲一样,为躲避秦军的追捕,继续向东南逃亡,辗转途中散落在偏远的古淮阴,其妻生下韩信。由于韩信特别懂事,又聪明过人,韩父从小教他熟读孙子兵法,并被寄予反秦复国的厚望。可是,在韩信十二三岁时,韩父被秦兵拉去修筑长城,多年过去,一直杳无音信,生死不明。事实上,万里长城之下,白骨成堆,还有几人能够生还?

韩信父亲离开后,他与母亲相依为命。韩母为了将韩信拉扯大,她已变卖光了所有首饰和家当,帮人打零工、在酒肆店堂中干杂活,挣钱养家口,孤儿寡母也实在不易。就在三月前,韩母在酒肆店堂,遭到醉醺醺的秦卒毒打,一病不起。邻里们三番五次寻找韩信,却不见踪影。外面传韩信随一帮人远去了故韩地,也有人传他就在淮阴南的射陂草荡中。

现在,韩信突然回到家中,在得知韩母病重后,他并没有像大家想象的那样,表示什么强烈复仇愿望,大家十分不解,既急又气,认为韩信是一个没有志气,又没血性的孩子。

“小子,你说话呀!复仇之心,难道真的泯灭了!”老者又说。

韩信抬起头,神情凝重。其实,内心一直在滴血!他何尝不想告诉大家,他家两代人在淮阴蛰居已有二十余年,渐习淮地习俗,但他们的理想依然是复国,做亡国奴很悲惨,要兵革,要抗暴,为韩国报仇,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全部动机!一年来,他确实和一帮人聚集在射陂草荡……这些能说吗?说了又有什么意义?他嘴角稍稍动了动:“以后会说的,谢谢大家这些日子对我母亲的照料,韩信没齿不忘!”

夕照下的老屋,依然围着一些人。

韩母再次从死神那里逃离时,已经明显感到生命力的衰微。这时,她似有话说。韩信、漂母等人生怕听不到韩母微弱的声,急忙俯下身去。

“你回家了,你母亲也就安心了。”漂母叹息着,“你已是一个弱冠青年,你母亲嘱咐你,人生短促,岁月无穷,你要好自为之。”

韩信流着泪,点着头,漂母也呜咽着转过身去。

“我……我……”韩母蓦然睁开了眼睛,嘴唇抖动,随即垂下了眼皮,嘴角有血水流出……她就这样撒手离开了人世间……

“母亲!母亲!”韩信趴在母亲遗体上,号啕大哭!

相依为命的母亲突然离世,韩信措手不及,没有太多的心理准备,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觉得太阳陨落了,大地塌陷了,天不会亮了!

入夜,韩信将讨来的两碗稀饭,供奉在韩母的遗体前,自己哀切地坐在那里……黎明来了,屋内的小油灯依然一闪一闪地跳动着……

天亮了,韩信仍低着头坐在那里,一夜淌干了眼泪……

昨晚那位老者转来:“韩信!你只知道呆坐……”

韩信看了老者一眼,目光再转到母亲遗体上,嘴角流出血。心中暗暗地道:天下不会长久的安定,自己毕竟是一个韩国王孙,而母亲为了把我拉扯大,吃尽了苦头,现在却被秦人打死,自己无所表示,眼睁睁看着母亲过世,仇未报,恨难消,我连一点孝心未能尽到,难怪人们白眼相斥,实在是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故韩国的列祖列宗!不肖子韩信,当鼓翼奋飞,去干一番轰轰烈烈的灭秦大事,将来若能成功,第一件大事就是回乡重新厚葬母亲,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老者催问韩母的安葬事宜,韩信轻声道:“我要将母亲埋葬到八里荒去……”

“八里荒?”

“是!”

“那是大荒,连狗都不去,那里合适吗?”

“要的就是这一块地方。”韩信认真地说。

“哈哈!”老者喝道:“你小子有毛病,你不是在说糊涂话?”

“大爹,韩信虽没有什么大本事,也不要怪罪他了,快些下葬入土为安啊!”漂母阻止了老人的发火,转而温和地对韩信,“再想一想吧,找个其他地方不行?”

“人走了,魂还在!”韩信咬着牙,思而不言,言而不尽,生愣愣地说:“‘小人行径终必险,君子固穷未必穷。’八里庄虽是大荒,可那是一块行营高敞的风水之地,前有水源,后有高地,俗话说,‘浪打山头,代代王侯。’放眼望去,空旷的八里荒,将来可以置上万户人家,为我母亲守墓,岂不壮哉,总有那一天!”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十分震惊……

清晨,寒风凄惨,枯树上挂着白纱。停在枯树上的几只老鸦,“呱!呱!”乱叫。在大家惊鄂的目光中,韩信流着眼泪走出小屋,找来芦席裹上母亲的遗体,放上一辆破旧的牛车,举着招魂草幡,在老者、漂母等几位邻人的陪送下,踏着荒野,一头老牛将灵车拉向淮阴东边的八里荒……

韩信葬母的举动,引起了不小的风波,乡邻们很是不理解,多少地方不能安葬,偏要找没狗的荒野。

在非议声中,唯有南昌亭长还能体认。

秦朝地方行政建置为乡、亭、里。亭长则为乡村十里治理民事的长官,相当于现在的乡长。

南昌亭长近五十岁,黄面鼠须,眼睛灵活无定,却是韩信第一个“粉丝”。他觉得韩信小小年纪,竟有这番举动,与众不同。又见韩信庄重自然的神态,文雅适度的谈吐,心里很是佩服,他劝韩信去他家寄食。

寄食养士,是春秋、战国时的遗风。韩母去世后,韩信在淮阴已是孤身一人,考虑到为母亲守孝,不该远游,在淮阴生活也无着落,于是一拍即合,决计先来亭长家填饱肚皮。

不过,亭长妻开始还能沉住气,但半年下来,每天准时来蹭食,她忍不住了,家中就是一座山,也会被吃空。

那一天,南昌亭长送走了几位朋友回家后,他妻子横在门框旁,怒目相对:“当家的,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韩信穷得叮当响,却挂着一柄剑,趾高气扬,来了这么长时间,什么事也不做,白吃白喝,太不要脸了。你非要把我父亲留下的一点家产花光不成?”

亭长知道妻子生气,小心赔笑说:“夫人,若现在撵走他,未免面子过不去,外人问起来,话还不太好说。况且,韩信虽表面大大咧咧,有些麻木,但他心中是有数的。俗话说,‘能去一斗,不添一口’,夫人看开些,如今,他虽小小年纪,却勤于苦读,志向远大,在我们家寄食的,大多是劳碌庸作,只想混口饭吃。相师说他文墨滔滔,面有异相,不同寻常,将来必能发迹……”

“屁话又来了!相师,什么相师,你不要老跟我说这些。”她右手指着南昌亭长的脸,“告诉你,朝中没有青丝丞相,街头没有秀顶乞丐。撒泡尿照照影子,他同流浪汉有什么两样,贫而无行,能有什么出息?我看呀,他成天使刀弄棒,看什么兵书,到时捅了娄子,你亭长捋了是小事,不要让人说你包庇犯上作乱、图谋不轨之人,这可是杀头灭族的事!”

“夫人的话虽有道理,可你看看天下形势,‘民之不畏畏,则大畏至矣。’若百姓不怕死想去造反,天下非出大乱子不可。我们交结一帮有用之人,留条后路才是明智之举。”南昌亭长想岔开话题,说着说着,便挨到他妻子身边,抚摸着她的后背,拈着稀疏的黄须,伸过脖子,欲吻她的嘴巴……”

“不要和老娘套近乎,想占便宜可没门!”她伸手就是一个巴掌,“我告诉你,是秦的天下也罢,不是秦的天下也罢,我看他都翻不了天,就是翻了天,他做个万户侯,我也不稀奇。你说到底撵不撵他走?”

“夫人……”

“撵不撵?”她又将手举了起来。

“撵,撵他走还不行?”亭长摸着脸,深怕再挨一个巴掌,急忙从门旁闪入内室。

“回来!”南昌亭长随着妻子的一声喝,不由地停住了脚。亭长妻语气缓和下来,“说说看,你怎么个撵法?”

“从明天起,不叫他在这里寄食罢了。”他无可奈何地说。

“你呀!真不会做人。”她笑着用食指朝丈夫额上一戳,“犯嫌,我教你一个法子。”说着,挎起男人的膀子一同进了内室……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韩信到城里办事,当他途经巿口一狗肉铺子时,一块狗肚子从里面摔过来,正好打在韩信身上。

“没长眼!”

韩信抬头一看,是宰狗的屠大丢的。屠大满脸胡须,好使刀棒,在淮阴城里素有一霸之称,为人憨直性躁。今天拉大嗓门吆喝招徕买主,可是有人瞧,无人买,他正在发火。

“不买,死远些!别在这里挡了老子的生意。”

突如其来遭到袭击,韩信似觉受辱,将狗肚子给他抛回案头。

原来过路的几个孩子在围观,屠大拿起一块狗肚子,朝孩子扔去,那几个孩子一闪身,正好打在过路的韩信肩上。

“回来!难怪老子今日狗肉卖不出去,原来是碰上你这个丧门星!”屠大见是韩信,气不打一处出。韩信在儿时,常常浪迹街头,喜欢棋戏,也经常与屠二对弈,韩信多次取胜,屠二气急败坏,多次要与韩信斗拳,韩信不肯,从此结下了怨气。

“你不要出口伤人!”韩信扭过头来,呛他一句。

屠大将刀一拍:“下棋怕你,动刀子还怕你!你再嘴硬,老子宰了你这个文不文、武不武的屌人!”说着他拿起明晃晃的肉刀冲了过去。

“老弟!老弟!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忽然有人从旁边喊道。

“少管闲事!”屠大回头一看,原来是南昌亭长赶过来了,便站住了脚。

“屠大老弟,韩信得罪了你,我来赔礼。”南昌亭长劝道。

这时,在路边围观的人纷纷上前劝解,屠大觉得脸上有了光彩,便借着这个梯子下了台阶。但嘴里仍哼叽不止:“杂种!这次饶了你,下次再触犯老子,叫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韩信气愤道:“怎么遇到这么不讲理的人!”

南昌亭长拉起韩信就走。他劝韩信算了,现在外面很乱,不要与这种人一般见识。走了一段路,南昌亭长笑嘻嘻地拉韩信坐在大树下,他对韩信说:“啊……韩信,这回你可有出头之日了,我刚从县衙回来,已替你向县令大人求过情,县令答应叫你做一名捕盗,啊,不知你意下如何?”

韩信一愣。

“只不过……”南昌亭长低下了头,“只不过有个要求,县令看中了你那柄宝剑和手中的兵书。”

韩信大吃一惊,没想到会提这么个条件。心想,身上的长剑系祖传之宝,精神寄托,兵书乃师傅所授,无比重要,岂能轻易送人?这个差事宁可不要,也不能做此交易,他脸现难色。

“韩信呀,你真呆,满肚子文章充不了饥,把那兵书、宝剑送给县令大人,既可谋个一官半职,免受饥冻之苦,又可避开‘作乱’之嫌,有何不好?”

“作乱之嫌?”

“是呀,东南地有王气,始皇帝最为放心不下。他屡次南巡,就是为了镇此。据说,今年初冬日荧惑星乱了常轨,一颗大流星坠落在咸阳以东的东郡,大陨石被人刻上一行七字箴语:‘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帝大为震怒。如今铲灭群雄,统一六国,不臣者还敢妄造谤言,惑乱人心,这恐怕不是普通的百姓能干得出来的。始皇帝下令炸毁陨石,追查作案者,无辜受到牵涉,被诛杀的读书人数以万计……现在,继位的二世皇帝要求东南郡县,严加防范作乱,进一步扩大搜捕读书人的范围,发现图谋不轨,心怀异志者,格杀勿论。在这当头,可要小心注意才是,我……我说这些,也是为你好啊!”南昌亭长已和县令讲好,满以为韩信不会不同意。

这番话韩信听明白了:怕给他惹麻烦,将兵书和剑献给县令,岂不一举两得。可剑与兵书是韩信的命根子,对自己来说,没有比这两样东西更为宝贵的了。他狠了狠心回绝了:“多谢亭长的关心!我实在当不了捕盗,祖传的长剑与师傅授给的兵书我不敢送人。”

南昌亭长见韩信态度坚决,没有商榷的余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只好走开了。

翌日清晨,当韩信匆匆来到他家就餐,走到饭厅时,见桌子上碗筷横七竖八,狼藉一片,只剩一点残羹。

怎么尚未到卯时已开过饭了?通常不是这个样子。他觉得蹊跷,又走到厨房,见亭长妻子正在刮锅洗碗,问:“大嫂!没有剩饭吃了?”

“杂种!找路给你走,你不走,可不要怪我不仁不义!”亭长妻心里骂道。她看都不看韩信一眼,阴阳怪气地说:“你今天来晚了,早饭我们在床上吃过了。”

“在床上吃过了?”韩信愤怒了,她家玩的是小人伎俩,在撵自己走!

狗眼看人低,士可杀不可辱!韩信眉头频蹙,嘴角蠕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随即,走出了南昌亭长家的大门。

夏日炎炎,湖岸边柳枝低垂。

自从离开南昌亭长家后,为了维持生计,韩信就在淮阴城下蜿蜒的大浅湾以钓鱼谋生。韩信强忍着饥饿,束紧裤带,眼前时不时金星直冒……因为已近晌午,午饭钱还没钓到,他必须在河边继续钓下去,希望能钓到一条大些的鱼……忽然鱼浮子动了,他连忙提杆,只是一场空欢喜——原来是一尾小鱼捣乱。

他重新放上诱饵,换了个位置把鱼钩投入水中……

只见几位漂洗纱絮的妇女两腿浸在清粼粼的水中,一边用力捶打纱絮,一边议论钓鱼的韩信:“漂母你看!那个钓鱼的,几天下来就没有看他钓起几条鱼来。钓鱼还要看书,还能看见鱼浮子动!”

“这孩子太可惜……”

“您认识他?”

“岂止认识,我是看着他长大的……”

“这年头,能保住性命就是福分,书能当饭吃?”

“可别这样说,我看,或许他将来会有出息的。”

“已大天中了,他也不回去吃饭,肚子是铁打的不成?”大嫂故意作弄,喊道:“喂,钓鱼的,鱼儿咬钩了!”

韩信闻声急忙提起鱼竿,一看无鱼,忽然听见传来的笑声,循声望去,大嫂笑得前俯后仰。韩信情知上当,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韩信提起鱼杆,想再换个地方下钩。刚走十来步,竟感到天地旋转起来,接着眼前一片漆黑,一头栽倒在河堤旁,什么也不知道了……

漂母、大嫂见韩信倒地,连忙放下手中的纱絮,急忙跑来,漂母心疼地将韩信扶起,关切地问道:“韩信,你醒醒,你怎么啦?”

少许,韩信轻轻地发出呻吟声。见韩信脸色煞白,满头冒汗,嘴角淌出黄黄的黏黏的水时,她们才恍然大悟:“哎呀!他是饿昏了。快将罐子里的稀粥拿来,快呀!”

“知道啦!”大嫂从柳筐中的陶罐里倒了半碗粥汤递过来。

当闻到粥汤香味时,韩信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他觉得自己似乎从半空中飘来。一阵恍惚过后,他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仿佛那声音由远而近……漂母的面庞逐渐清晰起来。韩信揉了揉眼睛,见漂母捧着陶罐蹲在身边,便挣扎欲起。

“真吓人,这下好了!”漂母给他喂了一些粥。

他面色也好了许多,感激地说:“大娘!多谢相救。”

“别这样说了,快吃吧!”

韩信太饿了,他举起陶罐,一口气将剩下的稀粥喝光了。

漂母笑了。

漂母十多年前,从北方逃难而来。后来据淮阴南昌亭人回忆说:她丈夫和孩子先后死了,官兵强占了她的屋子,她没法活下去,又逃到这城边,给城里大户人家漂洗丝麻棉絮,苦几文钱口。她姓什么?叫什么?没有人知道。她年复一年,风里来雨里去,腰背已累得很驼,人们出于对她的同情、尊敬,都亲切地称她为漂母。此时,不知是怜悯,还是出于邻里之情,韩信葬母之后,她便有心帮助这个孩子……这几天,她见韩信终日垂钓,也不上亭长家去吃饭,心中正为纳闷。

此刻,她忍不住问起了韩信在亭长家寄食的情况,韩信一一吐露真言。

漂母听后,气愤的泪水不断涌出。她说:“韩信,亭长为人势利,不是个东西。如今你这样,我不能撒手不管,好在老妇手脚尚便,每日漂纱洗絮还能度日。只要你不嫌,每天来这里,我供你粗茶淡饭,等日子有了转机你再离去,可好?”

漂母的日子也很难过,韩信两眼噙着泪花,翕动着嘴唇,一时说不出话来。从此,韩信每天三顿按时到漂母这里蹭饭。

漂母白天为人漂洗纱絮,夜间还要帮人纺纱织布,还捎带着为韩信缝补浆洗,关照他安心学习。一老一少,亲如母子,这对韩信来说,是件幸事。每当他看见漂母背着自己捶腰、咳嗽的时候,心里便像针扎的一样,但从漂母的神情中,他感到了慈母一般的关爱。

一晃,又是两三个月过去了。

一天饭后,韩信忍不住对漂母说:“韩信没了家,四处游荡,是您收留了我,将您微薄收入供养我,韩信如有出头之天,一定会用千金来报答您!”

“何出此言。”漂母面现怒容,韩信骨气清高,只是迫于生存才低下自己的头,然而,男子汉的志向不应放在这点事上,最重要的是不要泯灭了仇恨。她生气地说:“给你一口饭,救你一条命,是哀怜你这个王孙,岂是为了什么千金报答?”

“大娘,如今我困顿于此,哪天才有出头之日?”

“男子汉不要说丧气的话!”漂母干枣似的脸歪扭了。

漂母的话如同一记耳光,打在韩信脸上,强烈震撼着他的心灵。此刻,他知道自己被误解了,但明白了漂母气愤的真正含义,这是人世间的真情流露,是一个母亲在为自己儿子点燃生活的信念!

韩信走近漂母,向漂母拜了几拜:“谢大娘教诲!”

这一天,又是个社祭的日子,市上非常热闹。

卖唱的,舞刀弄棒的,算命打卦的,七十二行当,应有尽有。云集淮阴城的四方来客,他们在喝酒吟诗,观赏市景,在春楼玩耍,叫好声,调笑声,此起彼落。

离开了漂母,韩信踯躅于街头。却在此时,亭长妻子穿过攘熙的人群,来到了市口,无意中见到了彷徨中的韩信。

她停住脚步,心想:“这小子,在我家寄食数月,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太傲慢了。县令都和我家那口子说好了,要他那剑和兵书,他却不答应,叫我们黄脸是小事,以后和县令关系如何相处。既然如此,非要教训教训他不可!”

她暗暗地冷笑一声,来到屠大狗肉铺,上前笑嘻嘻地打招呼:“老弟,生意兴隆吧!”

屠大抬头,见是南昌亭长妻子:“混混日子罢了。”

“老弟,我今日忙里偷闲,特地找你到酒肆喝上两盅,如何?陪陪老嫂子。”

“那多谢了。”

淮阴市口店肆林立,南市桥跨及河涯。他们在南市桥边一个小酒肆坐了下来,要了觥曲酒,一些狗肉和几个下酒菜,刚刚喝上几盅,临窗一望,恰巧屠大看到了韩信。

“韩信这小子,在街上转呢。”

“不提他的话,我们只管喝酒吧。”

“你们怕他,我不怕!”

“过去,淮阴人都说你是一条汉子,如今,却都在夸韩信。”

“噢?夸他什么。”

亭长妻子也不搭话:“来,来,我再敬老弟一盅,干!”

“干!”两人一饮而尽。

“不过……”亭长妻子。

“不过什么?”

“强中有强啊!城里要数他脑子最灵,点子最多,且剑术精深,本领过人,但他太自大,太骄傲。你可知道,他母亲死后埋葬在八里荒,这是为何?他说但等日后发迹,让墓旁安置万户人家为他母亲守墓,对施舍他的人,大言不惭地说要千金相报。瞧瞧,这是何等气魄!”

“王者气魄!老子早就对他不顺眼,今日非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说着,屠大站起身来。

亭长妻子也假意站了起来拦阻:“不能不能!我们只管喝酒,千万不要动手……”

屠大涨红了脸,推开亭长妻子的手,挽起袖口,说:“哎!你站一边看着,这不干你事。”说完,他大步走出了酒肆,来到街口,不问青红皂白,用肩头向韩信撞去。

“为何撞我?”韩信定睛看去,见屠大酒气喷喷,面红耳赤,双手抱胸横在自己面前。心想他定是找麻烦来了,“噢,是醉汉。”

“不,是好汉!”屠大挺着胸,歪着头:“你这家伙,穷困得不能自养,混的形如乞丐,还偏偏装成一副斯文的样子,穿着长衫,拖着一柄宝剑,像个公子王孙,招摇过市。你母亲被贼人揍死,你到哪里去了?你母亲死了,你回家却将她的尸体埋到大荒去了,却美其名曰,日后要把她安葬得如王侯一样。哈哈!这样做,你不觉得羞耻吗?今日我们俩比试比试?”

“比试?”韩信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对!你不是男人?”

屠大见围观的人渐多,越发傲横,三步并成两步,又赶到韩信面前拦住去路:“我屠大可是一条硬汉!眼中揉不得砂子,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哈哈,来吧来吧!”

韩信看着屠大,一动不动。

屠大又道:“这样吧,我不动手,你拿剑来刺我,我要是害怕,就是狗娘养的!”

韩信猛地抽剑出鞘,片刻,他又慢慢将剑插入鞘内。刺死屠大,易如反掌,可这算得上什么英雄:“不!杀人要偿命。”

“不要偿命,我当着众人立下字据,死活与你无关,你敢吗?”

看热闹的人群起哄起来:“韩信,你是个男人就杀了他!”

“哈……”屠大又是一阵狂笑,笑毕朗声道:“人说你是淮阴大英雄,闹了半天,也不过是鼠胆鸡肠的懦夫!”

韩信依然声色不动。

屠大干脆双腿叉开,立于桥口,大声叫道:“要走也行,那就从我胯下钻过去!”

韩信心如刀割,满头冒火。他从小到大遭受过不少世间的嘲弄和蔑视,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到这般奇耻大辱,还是头一回。他的右手又一次向左移去,紧紧握住剑柄。

屠大看着韩信的手:“有本事就把剑拔出来,拔呀!拔呀!”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韩信的手渐渐地沁出了汗,眼光中透出一丝杀机,射向屠大。

屠大为之一凛。

这时,满街的人喊道:“韩信!杀了屠大!”“韩信!你太懦弱了,要有血性的话,就杀了这家伙!”

这一喊,反而使韩信冷静下来了:“比武,他是饱汉我是饿汉,我未必赢他,即使赢了,也将伏法受诛,难免一死。不知今日情况的人,还以为我智虑穷尽,怒杀屠夫,只图一时痛快。‘自古豪杰之士,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而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不勇,天下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志甚远。’对!无赖挡道,无可奈何,我应经得起这点事,不逞一时之勇,将来总有一天会让你们知道自己错了,要让你们看到我的成功,要让你们知道到底谁是懦夫!”

想着想着,他的目光渐渐平和下来,理智战胜了冲动,右手也离开了剑柄。

“哈哈!害怕了吗?”屠大见状,轻蔑地说:“韩信,你害怕就从老子裤裆下钻过去吧!淮阴自古是藏龙卧虎的地方,哪容你小子装腔作势?快钻吧……”

“屠大!你会后悔的。”

“老子整日杀猪宰狗,从不知道什么叫后悔!老子腿都叉酸了!”

“哎!”韩信猛然拔出剑,举过头顶……却将剑插在地上,冷笑道:“算你有本事,韩信今日不跟你斗。哼!”

剑鞘仍在颤动!

韩信拽起长襦,狠盯屠大一眼后,俯下高大的身子,四肢并用,从其胯下爬过,起身后掸了掸身上的泥土,拿剑自去。

“孬种!孬种!怎能像狗一样爬过去,丢人现眼,淮阴还没有见过这样人。”“奇耻大辱!胯夫!”“胯夫!胯夫!”“滚!滚!”街市上围观的人群,原以为韩信会拼命的,却看他钻屠大的裤裆,那些同情他的,耍弄他的,看热闹的,有人摇头,有人轰然大笑,有人喝着倒彩。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有甚者,从此韩信的恶名,竟在中国历史上为“胯夫”一词专指。

黄昏,归巢的白鹭,成群结队地落入芦花深处。

泽边的小披棚,韩信头发散乱,半躺在草铺上,吹着埙:“淮口烟光隔岸横,蒹葭蒲菰未清分。楚天水急如瀚海,沙禽刷羽夜深飞。”

在荒野中读书、捞鱼摸虾忙碌一天的韩信,已回到为母亲守墓的披棚中,这已经是快三个月的事了。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八里庄葬母风波,亭长妻下逐客令,特别是受屠大的胯下之辱,韩信虽然忍了,但悲愤还是时时袭上心头。他天天在等,日日在盼,怎么还没有天下大乱的一点消息。复仇?哪天才能复仇!他有时悔恨,有时感慨,颓落的情绪使他很是绝望,而屈辱的现实,连番打击,再坚强的人也有被击倒的时候。既然自己无力扭转一个现实的世界,又不想去适应,那只有下决心,来到那个土坟旁,陪伴长眠在地下的母亲。“韩信!韩信!”就在韩信意志十分消沉的时候,一位神秘的人找来了。

“谁?”韩信从小披棚中惊诧跃起。

“我是……”来人取下头上的伪装,原来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女孩,在夕阳下显得十分的美丽脱俗。

“长衿?啊!”长衿是缭子师傅的女儿,韩信惊讶不已,“你……你怎么找来的?你从伊庐来?”

“嗯!”

“一个女孩,太不容易了!”韩信连忙帮她卸下肩头的包袱,扶她进了小披棚。

她面色疲惫,气喘吁吁,吃力地坐了下来,问道:“韩信,外面刀兵汹汹,陈涉、吴广在蕲县大泽乡揭竿而起,引起了四方响应!这么大的事你知道不知道?”没等韩信回答,长衿又对韩信说:“老爹告诉你,机会终于来到了,要你赶快投军去……”

韩信睁大眼睛:“机会来了?!”

“对!”长衿将天下大乱的情况向韩信做了介绍。

去年秋七月,秦始皇出巡突然死于沙丘后,宦官赵高利用利诱手段,迫使丞相李斯就范,伪造诏书,逼死秦始皇的长公子扶苏,杀害了战功卓著的大臣蒙恬和蒙毅,于是立胡亥为二世皇帝。赵高唆使胡亥大肆屠杀朝臣及诸公子,继续修建阿房宫,赋敛愈重,戍役无尽,老百姓叫苦连天。

数月前,九百名到渔阳守边的戍卒,被押到大泽乡时,因连天的大雨,阻滞了行程,无论如何也难以如期到达。秦的法律是不能如期到达,都要被杀。屯长陈涉便与副手吴广商量:‘误期是死罪,逃亡也是死罪,倒不如铤而走险,揭竿起义,就是死也死得轰轰烈烈。’于是,他们寻衅杀掉卫尉,把自己的决心和理由向戍卒们解说。大家一致拥护,推陈涉、吴广两位豪杰做他们的领袖,起义抗秦。起义队伍声势很大,不久建立了‘张楚’政权。

陈涉他们这一把火,如同投在干柴堆里,大火已从四面八方熊熊燃烧起来。六国的流亡者也乘机而起,还有一些久蓄大志的豪杰也纷纷起来,拥兵自立。彭越起兵于昌邑,武臣在赵地称王了。楚人更是怒火万丈。楚国的贵族景驹,也称楚王了;英布和吴芮起兵于番阳;陈婴起兵于东阳;丁疾、秦嘉、朱鸡石等在淮上起兵;沛人刘邦率沛中子弟攻了沛县城。在江东,逃亡于会稽郡的项梁、他的侄子项羽也已起兵!他们现在已成了反秦事业的中坚力量!

长衿带来的消息使韩信惊疑,又使他振奋。

长衿又道:“韩信,天下风云际会,秦朝的根基已动摇了!老爹说,你是一个天才,能担当大任。如今群雄并起,莫不以诛暴秦为快事,以解生民的苦难。特别是项梁将军,率精兵已渡过淮水西进……这情形,不正是你所期待的吗?你若前去投效,倘蒙重用,以报家国之仇!”

“报家国之仇?”

“对!”

“我能行吗?”

“怎么不行!从前你不是这样的。”

接着,长衿告诉韩信,兄长钟离昧已投项梁将军去了。钟离昧曾派家人卢乡来淮阴找你,可是没能找到……

长衿那双大眼睛正注视着韩信,长长地透了一口气:“外面的战争如火如荼,怎么淮阴一点风声都未闻?我猜着了,这是你遇到了挫折,逃避现实,找个借口,躲藏起来了,这就是你的性格?你再躲下去,与世隔绝,天下事就会跟你不沾边了!韩信,机会可遇不可求,如今机会来了,但稍纵即逝,一旦错过,你将永远登不上属于自己的舞台。”

韩信很羞愧,从心底感到震惊。

自己躲藏在荒泽中,情绪低落、伤感、困惑而迷茫。此刻,长衿的来到,特别是这一番介绍,使他激动起来:“长衿,你这么个女孩,对天下事是如此了如指掌,你的见识使我震动,如果不是你的来到,也许我将永远留在这淮阴荒泽之中……”

他又想到光顾谈话,长衿可能还没有吃饭,要亲手弄些食物来。

“不用了,我已在淮阴城吃过了。”长衿在城里还听了不少闲言闲语,说韩信与人沟通少,在淮阴瞧不上几个人,受到市井无赖欺负时,没有一个朋友相助。不过,她没有提这些。她拉着韩信的袖子,“我在淮阴城里逗留,打听你,听说你遭到胯下之辱,钻屠夫的裤裆,有这事?”

“有这事,”韩信望着长衿疑惑的神色,低下了头,“哎!我有苦衷,所以我忍了。”

“忍了?人高马大的汉子,光天化日之下,怎能忍了?”

韩信叹了口气:“若由着自己性子去杀那屠夫,心里虽痛快一时,避免了胯下之辱,但一报还一报,又有何意思?况且,那屠夫虽性情暴烈,平日也未曾无故辱人,为何那日行为反常?恐怕其中另有原因。”

“唔,”长衿深思,“也对,胯下之辱虽使人难堪,惹得一市耻笑,可这点耻辱与家仇国恨比较起来,也算不了什么?事危则志锐,情苦而虑深,能想开些,别往心里去,恶有恶报,总有一天会惩罚那家伙。”

“你能这样想,我太开心了!”

“开心什么?”

“不知道。”韩信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夜渐深,她安然入睡……

可是,韩信怎么也睡不着。他拾起几根枯柴架起了火堆,那微黄的脸上,泛起一些光彩。他看着长衿,心中在说:“长衿,我真感激你,一个女孩子,跋山涉水,远行百里,不只是来告我消息,更是来鼓舞我、鞭策我,实在不易。可以说,在生命的途中,漂母大娘饥腹而一饭让于我,在困顿消沉中,是缭子和你将我从深渊中拉了起来,帮我重新燃起希望之火,我将永远不会忘记……”

不久,长衿醒来,韩信突兀地问道:“我要投军去,冒昧地问一句,你,你能等……”

“能等什么?”

“等我吗?”

长衿眼中一下闪出泪花,点头,又摇头:“我知道,不能为了一个女孩,耽误了你的前程。”

“长衿,快不要这样说了。韩信有何德何能,承蒙你们如此厚爱?我要去冒死投军,在艰难中建功业,来报答故国,报答缭子先生,报答你,报答所有关怀我的人,这是我的理想,这是我生命的全部。如能成功,我一定会找你,会抛却荣华富贵,与你相聚……”

“别说了,”长衿打断了韩信的话,“快别这样说了,我会虔诚地祈祷上天,默默地保佑你,保佑你平安,保佑你成功!”

长衿的眼睛深情地看着韩信。那目光中充满了期待和温情,他恍惚了。在恍惚中,韩信扑上来与她紧紧拥抱……

韩信直到今日,他一个二十三岁的男子,除了长衿外,还从未对一个女人动过真情,现在却如此冲动,不能自持。这是一种心灵撞击,在荒泽里,在这一特殊情境之下的爆发。

然而,在冲动的瞬间,她散放热情的嘴唇也偎贴上来了。

这是一种自然的流露,也是一种纯洁无瑕的奉献。她将他紧紧地搂住,让他愿怎样就怎样……她呻吟……她急促……

启明星已经升起,长衿脸色沉沉,她不由得催促韩信起来投军去,像个将军下命令,要他立刻就走,要他义无反顾地走。

韩信不免于这突如其来的爱情,不免于这一夜之情,在向母亲的坟墓肃立致意后,与长衿再次拥抱……

他依依不舍告别了长衿,背上包袱,仗着长剑走出了大荒,渡过淮水,走出了淮阴,去投奔项梁,投身到推翻暴秦的大革命洪流中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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