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母亲的电报,我立即赶回了家。母亲憔悴的面额上又刻进几道深深的皱纹,满面忧愁,一见到我,她就老泪纵横地哭诉着:原来,小妹谈了个对象,那青年曾进过劳改农场,母亲反对这门亲事,她希望我替她做主,劝劝小妹。
爹死得早,母亲吃尽了苦,才把我们兄妹拉扯大。母亲之命,我岂能不听?
我的到来,妹妹也认为有了希望,在她眼里,哥哥是个有学问的作家,思想开通,一定会支持她,给她勇气。母亲的哭诉,妹妹的希望,把我夹在了中间,难得很,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将自己的砝码加在了母亲的秤盘上。可具体怎么办呢?劝小妹妹?小妹一定失望难受。在她心目中,对哥哥抱的希望多大呀。终于,我想出一个主意,去说服那个青年。他主动退却了,母亲、小妹和我就没有正面冲突了。
当我提出来见他一面时,妹妹并不知道我的用意。第二天,在公园,我们见面了。
“同志,你叫刘……”我刚开口,他就回过身来,“啊,这不是汪老师吗?我是四中队的511号,您不认识我了。”他很激动,一口气说着。
我想起来了,四年前我曾到过他劳改所在的农场进行社会调查,并给他们作过一场报告,报告是极为成功的。几天后,我要离开农场时,四中队队长交给我一封信:
汪老师:
您点燃了一颗将熄灭的生命之火,我相信您,也相信我自己。
511号,四年了,“511”对我来说仍然是熟悉的。
“我是提前两年出来的,永远忘不了您那场精彩的报告……”他眼角闪动着泪珠。
……
该回到正题上了,“汪老师,您是小妹的哥哥吧?”
“是的。”
“那太好了,您一定会支持我们的。”
“是的,你们追求的是幸福,今天我是来……”停住了,我没有露出破绽,我是来压抑人性的。
“您是来为我们出主意的吧?”他天真地把我想象得太好了:“是吗?”
我点了点头。我骗人了,平生第一次说了谎话,我为什么不敢告诉他我来的真正目的,是因为考虑自己的形象吗?
如果遇到的不是511号,而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那我又会怎么样呢?
我看到了自己言行的距离,它那样漫长,呵,我?
(原载《南昌晚报》1986年5月5日文艺副刊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