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向洋小的时候不算太调皮,一般不主动惹是生非,但是,偶尔还是会与小伙伴发生纠纷,甚至动手。他的家规家教很严,只要和人家打了架,不管有理没理,回到家都会被爸爸打一顿。他的爸爸肩宽胸厚,双臂粗壮,个头又大,是机修车间锻工房的打铁师傅,打起孩子来没有轻重。有一次,邢向洋和一个副科长的儿子打架,他把人家的头打破了,流了好多血,他爸爸狠狠教训了他,打得他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不能动弹,他妈妈哭着求着,才没有被打残废。
邢向洋上初中时,班上来一个干部子弟,与他同桌。第一天两个人就发生了极其不愉快的事。这件事改变了他的少年生活,从此,他告别了和人打架的历史。
那天一大早,班主任盛老师领着一个叫吕苏红的新同学到讲台旁向大家做介绍,然后再把吕苏红带到邢向洋座位旁,对他说:“新同学和你一桌,你要多照顾他。”单从这点看,待遇优厚于其他同学,这同学有来头。果不其然。一个上午,吕同学不听老师讲课,老是找他说话,课间也不停。尽是讲一些无油盐的话,他都没有听明白。
吕同学问他:“你知不知道,我爸爸吕部长的官有多大?”
他回答道:“知道,吕部长是厂里的军代表,我见过,听说和厂长平级。”
吕同学告诉他:“我爸爸是正县团级干部。”
邢向洋说:“这么大的官呀,我们厂长也是正县团级。”
“我叔叔更了不起,他的官更大,他是中央警卫团的副团长。”吕同学流露出得意扬扬的神态。
“副团长,不就是我们副厂长这么大个官吗?”邢向洋有点弄不清楚,难道副团长比团长的官还要大吗?
吕同学生气了,握紧拳头,对着他扬了扬,嘴里骂道:“你他妈的,你懂个屁,中央警卫团是军级单位,我叔叔是副军级干部,你个蠢猪。”
“你怎么骂人呀?”邢向洋有点不高兴。
接着,吕同学讲家里每个月订了《人民画报》《解放军画报》《人民体育》三份画报,还订了好多报纸,爸爸有两支手枪。他没有理吕同学,话不投机,人不投缘,他不想理会这样的纨绔弟子。
吕同学看他不搭理自己,就转了一个话题,谈起吃的来。吕同学每天早上喝一杯牛奶,吃蛋糕,吃面包,中午晚上顿顿有鱼肉。
“你喝过咖啡吗?”吕同学问他。
他摇了摇头,别说喝了,就是见也没有见过呀。
“你吃过巧克力吗?”
他又摇了摇头,邢向洋哪里见过那些稀罕的玩意呀。
吕同学骂他:“你真是个穷鬼,这么多好吃的,你都没有吃过。”
“你怎么侮辱人呀?”这使邢向洋更加生气了。
中午回家吃饭的路上,邢向洋约了班上几个要好的工农子弟,准备下午在上学的路上找吕同学理论一下。
在小桥边,邢向洋拦住了吕同学,还没有等他开口,吕苏红同学就对他骂道:“你们一帮穷崽子,想打架吗?”
邢向洋手一挥,五六个同学一拥而上,将吕同学摁倒在地上,只听吕苏红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道:“你们这帮穷鬼敢打我,我爸爸是吕部长,你们要付出代价的。”
一顿拳脚下来,吕同学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和鼻子都流了血,哭着到学校办公室告状去了。
邢向洋是带头的,学校对他的处罚最重。下午第一节课他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罚站。盛老师气急败坏,对他破口大骂,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拽来拽去,盛老师就差没有亲自动手打他了。上第二节课的时候,他被叫到校长办公室,校长就不一样了,语重心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足足谈了一个小时。邢向洋哪里听得进去,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唯一记得的是爸爸将会狠狠收拾他。
学校打电话到机修车间,要他爸爸来领人,他爸爸没有来,来的是他爸的徒弟小林叔叔,是一位退伍老兵。小林叔叔很认真地听完老师的介绍后,还去找同学们了解了一些情况。
小林叔叔把他领走了,笑着对他说:“你小子,真行,敢来真的。”
他对小林叔叔无奈地说道:“都啥时候了,你还开玩笑,我闯大祸了,估计我爸爸不会轻饶我的。”
小林叔叔又对他讲:“先回家等你爸爸,我还得赶紧回车间告诉师傅事情的经过。”
傍晚的时候,邢向洋回到家,妈妈已经知道他带人打军代表儿子的事了,她哭得很伤心。妈妈一个劲地数落他:“你这么不懂事呀,看你爸爸怎么收拾你,你打谁,也不能打吕部长家的小孩呀,你上回打了行政科李副科长的儿子,人家外婆告到家里,你爸爸是怎么教训你的呀,你忘得一干二净了吗?真是好了伤疤忘记了疼呀。”
邢向洋知道后果很严重,认了吧,不就是再趴床上躺一个星期呗,他不想解释什么。
妈妈把饭菜都做好了,全家人围坐在饭桌旁,正等着爸爸回来吃晚饭。邢向洋一个人站在门脚边,等待爸爸的教训,这是家里的常规动作了。
爸爸回来后,十分严肃,脸色难看,接过妹妹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擦手,坐在主人位置上。
爸爸开口了:“你把人打伤了?”
“没有伤到筋骨,都是皮肉伤,主要是我一个人打的,我下手最狠,鼻子嘴巴都流了血。那臭小子看不起我们工农子弟,骂人,伤人心。”邢向洋小心地汇报道。
爸爸听后,眼睛眨了眨,好像在思考什么,过了一小会儿说道:“吃饭吧,今后不要动手打人,要动嘴巴讲道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弟妹们也以为听错了,这怎么可能呀?
爸爸降低语调,又讲道:“吃饭吧。”
妈妈赶紧把他拉到饭桌旁边空位置上坐下,他端起饭碗,眼泪滴在米饭上。他哭了,他想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不打他呀。
第二天上学后,同学们对邢向洋刮目相看,邢向洋也觉得自己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邢向洋成绩直线上升,接着当上了学习委员,没多久入了团,当了班长。
以后,那个叫吕苏红的同学经常来纠缠他,邢向洋死记爸爸的话,学会用嘴巴做武器,两人和谐相处着。两年后,军代表撤离厂里,吕苏红要转学了,走之前,邢向洋组织班上同学利用下午放学的时候,为吕苏红开了一个欢送会。
1977年夏天,邢向洋高中毕业。当年参加“文革”后的第一次高考,考入上海师范大学中文系,他勤奋学习,取得优异成绩。毕业被分配到武汉一所中学,当了一名语文教师兼班主任,教书育人,培养下一代。
(1991年初冬写于江西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