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级的工作就像春天的小草,愈来愈长。黄平他们班主任是一位具有十几年教学经验的老师。长得很削瘦,做事不快不慢,像是没有充沛的活力,又像是在节省自己的精力。他的老家在甘肃最穷的地方,他到现在仍然保持着勤俭的作风。穿衣服土气朴素,头发简单地用梳子勾几下便了事。最主要的是那双皮鞋,成了变形的怪物,很难在上面看见光。他是华东理工大学的硕士研究生,显的特别有涵养,很温顺。跟学生说话特别小声,从不批评学生。他说:学生和老师是平等的,应当互相尊重。班级工作刚刚起步时,他决定进行班干部选举。
黄平他们宿舍听到这个命令之后,邢忠马上号召全宿舍的人说:“同志们,最关键的时刻今晚就到了,为了我们宿舍的荣辱,为了我们宿舍的生死存亡,所以在今晚选班长时,一定要选我。”
邢忠刚说完,其他人就指着他的样子笑。邢忠理直气壮地说:“我不行吗?你们要明白我在女生中的影响是最好的。这是一个很大的优势,我们一定要发挥出来。”
孙明福也迫不及待的说:“你一看我,就知道我是当班长的料,这样才能服众,所以班长无论如何都必须选我。”
马建秋说:“你们都想当班长,我也不跟你们争了,我当个副班长也行。”
张吉成看来对选班干部不感兴趣,便问黄平:“黄平,你决定出任哪个席位?”
黄平从没想当班干部,他喜欢普通。于是便坦然地笑着说:“既然他们都这么有信心,我肯定义不容辞地追随他们,当一个忠实的选民。”
王新国说:“你们当什么我都支持,但体育委员这个位子你们坚决不能抢,留给我。”
晚上的308教室吵得像开水进了油锅,黄平一进去就感觉很沉闷。黄平在靠窗子的地方找了一个空位。邢忠、孙明福、马建秋、王新国似乎跟全班的每一个人都熟悉,领着各自的小团体,开着重要会议。特别是邢忠:好像在给张莉、李金菊讲着选班干部的秘密,把两个人深深迷住了。黄平对教室中充溢的一切厌烦透了,他恨不得碰墙而出,到外面去浪荡。
黄平心烦气躁,向后一瞥……他突然呆住了:一张美丽清婉的脸庞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张脸是黄平素未见过的,平滑的脸上映照着惹人的光芒,一种恬静被眉毛轻描淡写,两只深切而水亮的眼睛足以包容一切。她的脑后整齐地扎了一个小辫,穿着一件鹅黄颜色的上衣。
黄平目不转睛地看她时,亮眼突然抬起头,两双真切的眼睛辉映着恬静的光亮,黄平立刻感到窘迫,惊愕得不知所措。但是,黄平的不好意思立刻被亮眼出水芙蓉般的微笑融化了。她迷人的笑让黄平觉得亲切。她的迷人如牡丹一样艳丽,馨香动人。
她轻轻问黄平:“今晚吵这么厉害,是干什么?”
黄平的心舒展了许多,说:“怎么,你还不知道?”
“我今天刚办完手续。”她说完怕黄平不明白,便说,“我开学那两天正好病了,就请了一个月的假,昨天刚来。听说今天开班会,我就来了。”说完她用一身浓重的娴静,等待黄平的回答。
“你跟我们班女生不住一个宿舍吗?”黄平亲切地问。
“不,我来得迟,被安排到其他系的宿舍。中午有一个叫刘芳的姑娘找我,让我今天晚上九点半在308教室开班会。”
“刘芳。”黄平忆起这个女生:热情大方,在没有正式选班干部的这段时间里她做了许多工作。不过,黄平赶快把思路刹住,因为眼前有人正等待他的答复。
“今天晚上要选班干部,这会儿他们正在拉选票呢!”
“他们是谁?”亮眼问。
“当然是我们宿舍的那几个。”说完,黄平又觉得有点唐突,不该把宿舍中的一些机密告诉她。同时,黄平又觉得这么说会失落她,便又说,“你也可以参加竞选呀!要不然,我推荐你当学习委员。”
亮眼听完,谦虚极了,赶紧笑着说:“你可别胡喊,你要是把我推上去,闹出笑话怎么办?”说完,她像又明白了点什么,很有把握地说,“你喊,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黄平这才发现,兴奋了半天,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不过他还是故意笑着说:“我就喊:黄外套。”
亮眼听了说:“你这人这么逗,你说的是我吗?”说完,她又冷静下来,认真地说:“我叫王敏,天水的,你呢?”
“我叫黄平,金塔的。”
黄平原以为她会惊讶地问金塔在哪,没想到她只是随便说:“哦,知道了。”
“你不想竞选班干部吗?”黄平又问。
王敏淡淡地说:“这一次我看是没希望了,这么多政客在拉选票,我这个不速之客又怎么会有一席之地呢?我大二有同学在学生会当干部,他说:大学这三年要多参加社会实践,多锻炼自己。不过要想在学生会当干部,必须先在班级中当好班干部。”
“在学生会工作有那么重要吗?”黄平问。
“你不知道,大学这三年无非就是努力学知识或是锻炼自己的适应能力。凭我们现在的知识水平教小学肯定没问题,可我们缺乏竞争上岗的能力。现在的竞争这么激烈,你肯定需要提前武装自己。不过我也只是这么想,我这个人还是挺随和,能竞选就竞选,不能竞选就退回来当我的老百姓。不过不管选择哪个,我都会认真去对待的。”
王敏的话在黄平的心中惊起层层波浪:在激流中搏击,在大海中汲取。黄平不懂什么竞争,他看到王敏自信的神态时,他只知道,学习才是最重要的,学习将使他永远不会空虚,不会虚度,不会留下什么懊悔。这是他生活的一种原则,一种信念。在时间中学会对知识的不停渴望。
李老师的出现使班级气氛大减。李老师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便组织进行无记名投票。这时每个人都拭目以待这伟大时刻的到来。当然,王敏表现得很娴静,这一切对她无关紧要。
票投完,邢忠向黄平投来诡秘的笑。
“孙明福。”
“马建秋。”
“付志东。”
“刘芳。”
“王新国。”
“陈义飞。”
……
一阵紧张的搏杀之后,结果出来了:孙明福以38票的绝对优势坐上班长宝座。马建秋以10票夺得生活委员。副班长是付志东(经常往班主任哪儿跑,可是邢忠他们却很讨厌这个头发乱扎的男生)。王新国果真被选为体育委员,黄平不知道他为何这么热衷这个职位。学习委员是刘芳,似乎顺理成章。只是独不见邢忠的名字,黄平很奇怪。后来才知这是邢忠捣的鬼,他对当班干部其实不感兴趣,但是能让本宿舍的同学当选也很给自己争面子了。
下自习之后,黄平正准备走,王敏却突然叫住黄平。黄平先是一怔,接着一小股热量涌上心头,热情跑到脸上,他用微笑迎接她甜美的话语。
“你不是说你们发收音机了吗?你能不能给孙明福说一下让他明天把我的收音机从教材部领回来。”
“行!”黄平一口答应,虽然不是麻烦自己,可黄平觉得已很满足。
两人一起出了楼,道了别。然后她轻柔的身影,消失在迷人的夜色中。黄平的眼睛一直载着那轻柔的身影回到宿舍。进了门,心船轻轻打翻,便把那个迷人的身影沉进他心里。
宿舍里正洋溢着愉悦,孙明福、马建秋、王新国特意买了花生米、瓜子、苹果、啤酒。为这事,宿舍里开一个小庆功宴。
晚上,黄平在睡雾中,在梦波上,载着王敏飘来复去。两人一起欢悦,一起唱谈。欢悦激起浪花,唱谈招来彩云。一个美丽缥缈的梦,一个令人渴望却难求的梦。
第二天早晨,黄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孙明福说了收音机的事,得到满意的答复之后,便欣喜地奔向教室。
第一节课是《现代汉语》,由于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所以人并不是很多。王敏还没来,黄平便随便拣了个空位子坐下,忐忑又焦急地等待着。
终于,目标如一道靓丽的风景突现在黄平的眼前。穿着跟昨晚差不多,只是在白天看来秀丽的脸庞更增加了几分甜美。黄平满怀希望地看着她,她似乎没有看见黄平,在前面随便拣了一个空位子坐下。黄平告诉自己不能再等待了,可他急得又不知怎么去接近她。幸亏有办一件小事的借口,黄平找到了一点依托,抱起书硬着头皮在王敏的旁边坐了下来。
她向黄平笑了笑,黄平觉得比春花还美。黄平平定忙乱之后,才高兴地说:“你说的收音机跟教材我都问过孙明福了,你今天下午就能拿上。”
王敏满意地点点头,问:“你们现代汉语上到哪了?”
于是,黄平翻开书,把上课的最新情况一一介绍给她听。可惜没介绍完,上课铃便响了。
今天上课不知为什么,黄平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一股难以宣泄却又难以抑制的力量在他身体内捣乱。眼睛的光全跑到眼角,浸满了她的影子。他什么也没听进去,只想和她说说话。第一节课刚下,黄平便迫不及待地问王敏:“你觉得我们的女老师怎么样?”
王敏坦然地说:“像是太拘谨,又像是太认真。虽然课讲得不错,但听起来还是有点枯燥。”
“不过,我觉得她普通话讲得不错。”黄平说。
“相对我们还可以,其实前鼻韵与后鼻韵,老师有时也发错。”
“这个我还没听出来,”黄平笑着又说,“你的普通话也不错。”
王敏谦虚地笑着说:“是环境熏陶的结果吧!一般女生更比男生注重仪态、讲话。好在你们金塔的普通话还可以,只有几个音的错误。不过我觉得你说话太快了,有时人听不清楚,像是放鞭炮一般。”
黄平一愣:这么致命的缺点也让她发现了。便笑着说:“就是你说的,习惯成自然。平时跟老乡说话时就这么快,所以不会觉察。不过这会儿你说出来了,以后就多加注意。同时希望,在每周一节的普通话课的指导下能顺利通过普通话测试。”
王敏听完,像要安抚黄平:“你也不用怕,平时注意着点,会改过来的,有时间我会帮助你。”
黄平听了心里美滋滋的,期待着那一天。
整个早晨,黄平都跟心中的天使坐在一起,每一分钟都令他回味悠长,每一分种都令他终生难忘。可每一分钟也像流星一样在他的心头划过,很壮观,很无奈。放学的铃声一响,黄平的梦就被敲碎了,他清醒地认识到,眼前的一切无法挽留,他必须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可爱的生灵从眼前逃走。
放学后,黄平很关切地和王敏一起聊着,一直到楼门口。当听到王敏说还没领到系服时,黄平快要绝寂的心骤然变暖,脸上迸出乐花。
回到宿舍,其他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盯着黄平。孙明福正抱着英语书坐在自己的床上。黄平走到孙明福跟前,凑到他耳边小心地说:“孙明福,王敏让我问一下你,她的系服什么时候能领上?”
黄平本想悄悄得到回答,可孙明福却全不理会,放声说:“上午李老师跟我说了,新生的系服让下午自己到系办公室领。”说完,孙明福又疑惑地抬起头问黄平,“哪个王敏?”
“我们班的。”
“我怎么不认识。”
“前天刚来的。”黄平赶紧解释说。
孙明福像明白了点什么,点点头对邢忠他们说:“你们认识吗?”
邢忠他们装得一本正经,说:“不认识。”
“我们班的名单上我见了,人是什么样我不知道。”王新国补充说。
“黄平老实交代,王敏到底是哪个?”邢忠追问道。
黄平瞅着他们质问的目光,内心窘得不知怎么说,脸在发烧。他吞吞吐吐地说:“王敏,就是昨晚上……就是今天早晨跟我坐在一起的那个,穿黄上衣的女生。”黄平说完觉得有点自豪感。
“啊呀,我们的舍长眼光不错呀!刚长出的嫩草就让你吃上了。”孙明福装作很惊讶的样子说。
黄平急了,忙说:“喂,同志,你头脑清醒一点。我这是主动帮助后来的同学,你不要把我的好心玷污了。”
邢忠说:“那么多后来的同学,你怎么就偏偏帮助王敏。”
“这只是缘分吗?”黄平说。
张吉成说:“黄平,佩服你的眼光。王敏长得不错,你追,我支持你。”
王新国大声说:“舍长,你追,有什么困难大家共同解决。”
黄平听了心里美滋滋地。他为难地说:“现在的困难是,我和女生在一起不知聊什么?”
正聊着,马建秋高兴地从外面回来,一听王敏的事,马上认真地对黄平说:“黄平,你放心追,什么地方不明白找我。”
黄平笑着说:“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我告诉你,死缠烂打,我就是这么过来的。”马建秋说完又兴奋地说,“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的事马上就要搞定了,我们宿舍马上又有一个人成为真正的男人了。”
其他人听了,不以为奇,认为马建秋就喜欢夸夸其谈。
下午没有课,黄平睡醒时发现他们都睡得纹丝不动。黄平觉得闷,便悄悄地爬起来,夹了一本《读者》走出楼门。此时的太阳很浮躁,让人感觉又热又难受。一切声响都逃得没有地方可找。一切都隐匿在一片真空之中,静得像被火熏烤。黄平也没心思去寻空教室,他只想寻一个视野开阔,让身体感到寂静的地方。黄平顺着图书馆跟体育馆中间的林荫道,向操场那边走去。路上,不时有两三个披着满身困倦,带着满脸萎靡不振的怨意顶着烈日匆匆上课的学生。当黄平走过图书馆时,发现在图书馆跟北面的综合楼处夹着一大片草坪。草坪被蛇身龟壳的小径包割成不同几何图形,六七条小径从四面八方爬向草坪中间的一个大花坛。花坛里面正盛开着粉红的蝶菊与紫的芍药。在每一条小径的路侧都有两三条椅子,立在草坪边的垂柳正好给椅子搭上一个遮阳伞。这会儿椅子上是没人的,因为垂柳稀疏,柔弱的倩影实难挡住太阳的金箭。在草坪的西南角有一个六角小亭,笼罩在图书馆巨大的阴影下,看上去有几分古色古香的感觉。黄平信步走向小亭;上了台阶,来到小亭的中间,抬头向小亭顶部一看,里面尽是巧夺天工的彩画:有飞天,有八仙,也有一枝红杏出墙来……这里静得清雅,凉爽得清幽。黄平凭眼四望,觉得自己拥了许多,找到一个可以容纳自己的清净之地。他坐下来,打开《读者》,很快被里面的爱情故事感触。他的思绪又一次奔腾着,看着眼前沉寂的一切,他觉得有几分孤寂。他不能再看下去了,便合上书,闭上眼,安静舒闲地坐着,把几天来发生的一切像放电影一样,栩栩如生地展现在自己的眼前。相逢在一回首间,相知在一片坦然之中,相思在不眠的长夜里。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一切都让人觉得是天赐良缘。黄平想着想着便给自己编织剧本:他跟楚楚动人的王敏携手,在花草的拥簇下,在轻风的抚弄中,相拥来到小亭,享受着大自然和谐悦人的美,两人共同朗诵着优美的诗篇。当黄平正陶醉地不知所处时,不小心睁开了眼睛,梦消散了,眼前依然沉寂。于是黄平无可奈何地笑着对自己:“黄平,你以为你是谁,不要总是痴心妄想。”
不知不觉,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气温降了下来,小亭显得格外凉爽。黄平合起书,正打算离开,忽然听见几声说话声,抬头一看,黄平惊愕住了:王敏跟一个穿休闲服的男生正向小亭边的小径走来,快要从小亭边经过。更糟糕的是,王敏已看见了他。黄平心里怕极了,赶紧把头低下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他连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他恨不得赶紧钻到土里面舒缓一下自己的紧张神经。同时又有一种思想对黄平说:“你不是很想见她吗?还等什么?”黄平惭愧到极点,看到他俩的身影,觉得自己在这个小世界中是多么渺小,多么卑微。
“你在这干什么呢?”王敏笑容可掬地低头对黄平说。
黄平吃了一惊,猛抬起头又不知怎么对待她和善的面孔,赶忙把《读者》抬到王敏眼前,把她灼人的目光吸引开。同时心里极不痛快地说:“没事,在这儿看看书。”
王敏不慌不忙地说:“我去系办公室办了点手续。快吃饭了,你不走吗?”王敏问黄平。
黄平的心已经难受到极点,他偷看着小亭外静静站着的那个男生,他想问王敏那个男生是谁,可他没有勇气。同时,他也知道:他不能跟王敏一起回,那样只会使他更难堪,无地自容。黄平强迫笑着说:“不了,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一篇文章没看完,看完之后再回去。”
王敏也不强求,便说:“好吧,我们先走了。”
黄平一直注视着他俩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然后便心怀叵测地乱猜起来。那个男生是谁?是她男朋友?不会吧!是她同学?不像……黄平猜了上百种结果,每一种都是他不希望,不想看到的。这次的不期而遇给黄平驰骋的思绪平添了几分忧乱。他开始观察王敏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对她的一点点反常都要进行细致精密的分析研究。有一次,黄平跟邢忠一起去吃饭,看见王敏跟那个男生一起吃饭,邢忠对黄平说:“那个男生,是王敏的表哥。”黄平听了,打消了许多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