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肖老师趁着早自习的时间,表扬了大家在运动会上的优异表现,特别点名表扬了张小别和简安安。王秃子笑称张小别和简安安是六班的金男玉女,天作之合,说得张小别和简安安脸红。小别全身用力,将王秃子压到了课桌的下面。
肖老师又告诉大家,学校准备在一个月后举行一次全年级规模的摸底考试,请大家做好准备。
听到即将考试的消息,王秃子立刻本能地感到肚子疼,问张小别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厕所。张小别不去,比起平日里要早早起床上课,写没完没了的作业,他巴不得快点考试。
“小考小玩,大考大玩。”
“优等生的想法真是摸不透。”
三宝来找张小别一起吃晚饭,两人打了一大份鱼香肉丝回寝室吃。三宝说,他这次来找小别,不单纯是吃饭,而是替林永俊带话。
林永俊已经在班里扬言,他不把全年级所有人放在眼里,除了张小别。他要向张小别宣战,在这次月考中彻底打败张小别——所谓彻底打败,就是每一科都要打败他。
张小别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将刚吃进去的鱼香肉丝全喷了出来,吐到饭菜上面,顺便喷了三宝一身。
“至于吗,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三宝一边擦自己的衣服,一边把饭推开。他不吃了,自顾自地去翻小别备着的零食箱。
张小别见菜里全是自己的口水,吃得更起劲了。“林永俊全校第一,我何德何能,让他这么看重?”
“羞辱你呗,报初中时的一箭之仇。”三宝吃别人的粮食时,从来不嘴软,嘴里的空间全被塞满,声音从食物的空隙中挤出来。
“他想挑战那是他的事情,与我无关。”小别说。
“你倒是心态好,人家要全面打败你,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
“人家无非是想给自己设立一个竞争对手,好让他学习起来更有动力,这是他高明的学习策略。只是要全科打败我,也不可能。”张小别吃过饭,擦了擦嘴,把饭推到一边,“我吃饱了,去洗个澡,饭盒你刷。”
“你去洗澡吧,我在你这待会儿。”
半个小时后,张小别洗澡回来,饭盒还是老样子,零食被搬得干干净净。
开学两个月,张小别已经适应了食堂的饭菜,按时起床,打饭,上课,过着寝室,食堂,球场和教室四点式的生活。一天,张小别突然感觉肚子疼,这种痛很特别,肚子里不停翻滚,剧痛难忍,却不想上厕所。小别抱着肚子忍了个把小时,疼痛渐消。
他把这诡异的疼痛告诉了简安安、许金梦和王秃子,许金梦立刻害羞地说:“男,男生也有这种情况吗?”
简安安被许金梦的话讲得脸通红,伸手堵在她的嘴上,不许她乱讲。
王秃子一边坏笑,一边拍着小别的肩膀说:“这可不是病,以后按时来的话还算正常,倘若不来了,你可要出事了。”
简安安关心地说:“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是不是真得了什么怪病了?”
“我就说,这子母河的水,不能随便喝的!”张小别联想到食堂的饭菜。“再疼的话,我就去医院查查。”
这样的阵痛持续了几天,终于有一天晚自习,他疼得脸色发白,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王秃子赶紧给肖老师打了电话,肖老师向学校领导汇报,教务处派车送小别去了市医院,又给小别的父母打了电话。
检查结果出来,张小别患了急性阑尾炎,应尽快进行手术。医生给张小别挂了吊瓶,安排明天进行手术。
第二天早晨,他被推进手术室之前,对张牧之说:“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这身体是您给的,我也没有什么报答。这段阑尾割下来后,炖个汤,给您补补身子。”
“我不吃米猪肉。”张牧之说。
阑尾炎手术是小手术,只由两位医生操刀即可,但手术台旁边多了一位年轻的医生。主刀的医生问张小别选择全麻,还是选择局麻。张小别从未听说过这两个名词,要医生解释差别。
“全麻就是全部麻醉,你全身上下都感觉不到疼痛,但是以后可能留下头疼的后遗症;局麻是局部麻醉,只在你做手术的地方麻醉,可能会稍稍感觉到疼痛。”
“局麻吧。”张小别想到自己正在读高中,落下头疼的病可不是好事。
方案敲定,手术开始,两位医生开始清洁张小别的身体,包括隐私部位的毛发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年轻医生坐在旁边,悠闲地看报纸。两名医生中的一位,拿出一支硕大的注射器在张小别裸露的肚皮上晃动——它的针头足有十厘米长!张小别倒吸一口气,问:“医生,你弄错了吧,这针头是不是给驴使用的?”
“没错,就是这种针头。”那位医生拿着这支硕大的针头在张小别的肚皮上这里扎进去试试,那里扎进去试试,仿佛在他的肚子上探测宝藏。然后,他拿着手术刀在张小别的肚皮上滑动来滑动去,小别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只能感受到金属刀片上的凉意,仿佛一支沾了墨的毛笔在肚皮上作画。张小别平躺在手术台上,全身罩着手术服,在手术服的阻挡下,他看不到自己的伤口。几分钟后,医生开始慢慢寻找他的阑尾。
医生一边找一边说,有些人的阑尾只要划开肚皮后,自己就跳了出来,非常好找,但是他的阑尾却隐藏得很深。医生在切口处翻动张小别的内脏,这翻动,疼得张小别直想打滚。此时旁边那个闲看报纸的医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跑过来一把按住张小别的头和胳膊,不让张小别乱动。
世界上有一种感觉叫“揪心之痛”,就像是有一条沉重的绳索拴住心脏,把它从心窝处紧紧地向下拉,疼痛难忍。医生找阑尾找了很久,张小别疼痛得有些虚脱了,意识变得不清晰。年轻医生打趣地问他:“是不是稍稍感到疼痛了?”
是不是“稍稍感到疼痛”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间。小别挂了一晚上盐水,胳膊酸胀难忍。他很想吃东西,但是医生禁止他吃,说只有等到他放了一个屁以后,方可进食,因为这样才表示他的被翻乱的肠道已经通畅了。
“我饿。”小别说。
“你不饿。”医生说。
因为生理食盐水里的葡萄糖的缘故,他的确不饿。接下来的日子里,他都在默默地等待那个屁的出现。
傍晚时分,简安安、许金梦和王秃子来看望小别,围坐在小别的病床上,问东问西,伤口现在疼不疼,能不能吃东西,什么时候出院等。“吃东西”戳到了小别的软肋,他不想告诉他们,他在等一个屁的出现,之后方可进食。
然而秘密往往很难隐藏,王秃子道破这个天机。他早就听说,做了阑尾炎手术的人,吃东西前,一定要先放一个屁。他这次并非来看望小别,而是专门来求证此事的真伪。
恰在此时,张小别不经意地打了一个饱嗝。三个人纳闷,不吃饭,怎么会打饱嗝呢?王秃子恰到好处地解释说:“饱嗝都是没有放出去的屁,给憋回来了。”
他继续使劲地追问关于放屁的真伪,张小别避而不谈。最后,迫于王秃子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热情,小别点头说是,他的确在等一个屁的出现。王秃子开怀大笑,满意而归,接下来,高一六班所有的男生们,都将对屁和他有了一个更加全面的认识:“一屁难求”“吃饭顶个屁用”以及“屁男的传说”,都将变成六班的口舌男嘴里的头版头条。
手术后的第三天,张小别忽感自己的肚子里翻滚真气。是的,三天未进食,真的全是气。他感到希望来了,隐隐地发力,居然把那股“气”赶了出来——他终于可以吃饭了。张牧之去医院附近的餐厅买来一份咸粥。那是他一生中喝过的最香的粥。每喝一口,他的舌头简直在颤抖。
接下来的日子,张小别就是在病房里看球赛,玩游戏,翻看漫画,等待伤口愈合。他还不能随意走路,五六厘米长的伤口很容易崩裂,因此医生不允许他回学校去上课。
病床生活无聊至极,熬了十天,小别终于说服了医生,让他出院,回到学校去。
回到学校,张小别拖着病体,坐在教室里画重点知识,王秃子却完全意识不到考试来临,还打算像往常一样找张小别下五子棋。见小别不理会他,只好转头去找别人。班里的自习气氛渐渐消失,大家开始偷偷聊天玩耍起来。
张小别因病情耽误,所剩复习时间不多,拿起课本走出教室。他有英语办公室的钥匙——那里安静很多,他悄无声息地拿起课本朝那里走去。
自习时间即将结束之时,英语办公室的门上突然传来摩擦门锁的声音,并且有人在门外悄悄地说耳语。小别侧耳倾听,像是两个女生在说悄悄话,不过他听不清。
门突然被打开了,简安安走进了英语办公室,她诡异地对小别笑了笑,说:“看书这么投入,方不方便打扰你一下?”
简安安怎么知道小别到这里来了?他显然没有意识到简安安会来这里,放下手中的课本,问她:“什么事?”
“你不是做完手术嘛,我就是过来看看你现在康复得怎么样了?”简安安讲话时,有些语无伦次。
“还没有过春节就开始送温暖吗?”小别疑惑地说,“这句话你在班里已经问过了,双倍的关心可是会引发我产生联想的。”
安静的办公室里,他慢慢地把脸靠近到距离简安安的鼻尖只有一厘米处,简安安却没有躲闪,小别几乎能感受到她“怦怦”的心跳声,甚至都能感受到她呼吸时的温度。
简安安掏出一本书,说:“这是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你有时间的话翻看一下,是特别能激励人奋斗的一本书。”说罢,转身走出了教室。
张小别接过她留下的《老人与海》,并不知道她是什么目的。“女孩子真奇怪,想不明白在想些什么。”望着仍未看完的那些教科书,他随手把《老人与海》夹到了书堆里,打算考试过后再看。
第二天上课时,简安安和许金梦的神情怪异,不时地想转身看小别,但是又迅速地转过身,并不和他说话,弥漫着怪异的气氛。
月考如期而至,年级里所有同学都被按照入校成绩进行全校排名,每三十名同学分配一间考场进行考试。不用猜测,按照这样的安排,第一考场中的所有人,都是全校的尖子生。
张小别正好是第三十名,坐在第一考场中的最后一位。而坐在第一位的人,就是全校第一的林永俊——小别素未谋面的老对手,他是学校里的明星,一举一动都会被人关注。
开考前,林永俊无视他人,径直走到张小别面前,硬邦邦地说:“你好,张小别,我是林永俊。”
小别点头回应:“你好,林永俊,听说过很多你的消息。”
林永俊说:“本来我想和你在这次考试中比试一番,听说你生病住院了。那就改下次再比,我会给你更多的时间准备。”
“不必,就这次吧。”张小别说。小别还是很有底气的,或许全科的总成绩未必能赢,但有些科目还是很有把握。
两个人都沉默,全场的考生都朝他们看过来。
“好!”林永俊转头坐回座位。
考试一科一科地进行。张小别不喜欢在每场考试的间隙,坐在考场里静等考试来临,这个时间,不如去找朋友们聊聊天。简安安和许金梦被划分在同一个考场里,张小别去找简安安聊天。但是她不在,只有许金梦。
看到张小别过来,许金梦忽然全身僵硬,结巴地说:“你,你怎么不在考场里看,看书,跑到我,我这里做什么?”
“是,是啊,考场里太,太闷了,出来找你,你们玩。”
“那你的考试考,考得怎么样?”
“之前的书太,太多了,看不完,就随,随意考吧。”
“安安给你的书,你,你看了没?”
“还,还没有,考完试再看吧。”
“嗯。”许金梦羞答答地低下头,“那,那你快去你的考场吧,让别人看见你在我这里,多,多不好!”
小别不再学她的语气,说:“在这里怎么了,别人看见就看见。”他完全没有听懂许金梦话里的意思。
许金梦开始将推张小别向门外走。“哎呀,你,你快去看书吧,你在这里都,都打扰其他人了。”
小别被推出考场,两人来到走廊处。“那我说话的时候声音小点,早点回去没意思。”
这时,简安安和徐斌一起走了过来,恰好看到他们打闹的样子。徐斌大声地开玩笑说:“你们这么亲热,真像情侣。”
许金梦听到徐斌的话,脸颊唰的红了,支支吾吾地说:“说,说什么呢,班长。”
“要不要我替你们两个公开?你们可是我们六班的第一对情侣。”徐斌继续说。
简安安也跟着起哄说:“不如就公开了吧。”
许金梦捂着脸说:“讨,讨厌。”
小别望着简安安,感觉很尴尬。
林永俊恰好经过,对他喊道:“张小别,我找你有事。晚上7点钟,我们约在足球场的观众席上一起聊聊天,你看怎样?”两个多年未曾谋面而又刚刚相识的对手之间,有话要说。
小别点头。
晚上7点,张小别准时来到观众席,林永俊不一会儿也到了。夕阳西下,球场上激情的男生们在最后一点余晖的照耀里疯跑,操场边上一片狂喊声,混杂着踢球时发出的“砰砰”声。
“来得这么早。”林永俊打招呼。
“是啊,看看他们踢球,顺便放松一下自己的眼睛。”小别回应,“你喜欢踢足球吗,我们可以找个机会一起,或者你们班与我们班之间举行个班级友谊赛。”
“不,我只是喜欢看球。我喜欢看凌空射门的那个瞬间。‘砰’的一声之后,胜败已经和队员没有任何关系。而之前的运球、传球和过人都只是为这一脚的到来做准备,就像高考,前三年的准备,只为了最后的凌空一射。”
“说得有道理。”
“那你的想法是什么?”林永俊问。
张小别想了想,说:“射门是目标,不是全部,足球有它更大的内涵。射门之前,享受带球和传球的乐趣,享受队友间的配合与信任,以及为了进球所付出的努力,这其中的每一点欢笑和每一滴汗水,都吸引着场上的队员们全力去投入。”张小别的眼睛盯着远处一位同学精妙的过人动作。“足球,乐趣在于过程。”
“说得也没错。”林永俊转过头看着张小别,“这次考试感觉怎么样?”
“赢不了你,也输不了你。”小别说。
“你考试前的十几天没有学习,居然对自己这么有把握?”
“你绝望吧,”小别看着林永俊,说,“至少数学科目最多你和我打平,因为我是满分。”
听到张小别的话,林永俊似信不信,至少最后一道大题难度极高,他没有答出,也不相信有人能做出来。“那总的名次呢,你估计多少?”
“落后很多吧,毕竟十几天没有来,有些知识不能只靠自己学习,还要向老师请教,我时间不够。你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还会不会是第一,升到高中以后,很多之前不努力的同学都变得非常努力。我相信,这次考试会跳出很多黑马。”
两个都不再说话。
“今天路过走廊的时候,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女生?”林永俊转移了话题。
“没有吧,比较聊得来。”张小别有点不好意思。
“眼光不错,一看她就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她在被我们班长追求中。”
“最好还是多把精力放在学业上,我们毕竟在读高中,精力不能分散太多。”
“说的是!”张小别点了点头。
深秋的夜晚,凉风徐徐地吹到张小别的脸上,远处的足球声已经渐渐消失,太阳的余晖被漫天的繁星取代。张小别慢慢地躺倒在看台上,天空上仿佛出现了简安安恬静的面容,对着他微笑,但是慢慢地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