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过后,生活恢复了往日里的按部就班。按部就班久了,却总会出现一些按部不就班的情况。
一天早上,第一节课后的二十分钟大课间,张小别约了王秃子、“苔藓”和其他四名男生去打篮球。几个人打得太过尽兴,竟然忘记了上化学课的时间。当他们收起心思,想起回教室上课的时候,课时已经过了一半。
回去,还是不回去,对于高中生来说不是一个问题,因为高中生的学习劲头远高于大学生。在高中生看来:尽管浪费掉了半节课,回去了,至少能赶上另外半节课。而在这一点上,大学生们往往会认为:不回去上课,老师或许没有注意到他们逃课,没被发现的逃课不算逃课;而回去上课,才无异于自杀行为。
尽管高中生觉悟远远高于大学生,对后果的思量却不如大学生考虑得成熟。
六个人拖着凌乱的汗水和衣服、稀稀落落地走到了教室门外。第一个同学喊道:“报告。”
薛老师笑眯眯地说:“进,记得以后不要迟到了。”
半分钟后,第二个同学喊道:“报告。”
“进来,坐好。”
继续半分钟后,第三个同学喊道:“报告。”
“快进,别耽误时间了。”
当“苔藓”进门时,喊道:“报告。”
“给我站在那里,不许进去!”
当王秃子进门时,喊道:“报告。”
“站到门外去!”
当张小别进门时,喊道:“报告。”
“给我出去!”
薛老师怒不可遏地指着刚刚进门的前五名同学,大喊:“你们几个都给我出去!”
悲哀!这就是斗争经验不足的后果。六位难兄难弟只好无奈地站到教室门外。他们可怜兮兮地望着薛老师,希望她大发慈悲,放他们进去。
而忘情投入到伟大教学工作中的薛老师似乎忘记了他们几个的存在,从来不看他们一眼。
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张小别向其他五位同学游说,与其在这里毫无意义地等待,不如去找别的老师说情,搬救兵也许有些用处。
但是这次游说显然没有一个小时前游说他们去打篮球时成功,至少没有完全成功。前三位同学投了反对票,只有王秃子和“苔藓”愿意跟着张小别走。
他们没有就近去找张小别的主子卫老师,他还没有笨到兔子去吃窝边草的程度。而是去了语文老师的办公室,因为平日里语文老师给同学们留下了一副宅心仁厚、菩萨心肠的形象。
一进门,远远看见语文老师在那里批作文,而她的桌案上摆了一摞厚厚的世界名著。语文老师对他们的来意不感兴趣,而对他们的到来热烈欢迎,兴致勃勃地向他们讲起了世界文学。
其实,三人知道,没有老师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帮他们,不过是找个去处自寻安慰和打发时间而已。这节课的时间终于过去了,张小别隐隐地感觉这件事情没有过去,薛老师一定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放他们。
自考试以后,简安安再也不主动回头聊天了,尽管她和张小别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公尺,却好像隔着一座太平洋。放学时,小别落下东西在教室里,回去取时,在走廊里遇见了许金梦和简安安。许金梦满面春光地朝他打招呼,而简安安只是微笑一下,迅速躲开了。
张小别不知道该怎样应对突如其来的陌生带给他的尴尬。看着简安安离去的身影,小别想追上去,问问她是为什么。
周四的下午又有化学课,薛老师兴高采烈地走上讲台,讲述本节课要讲的知识范围。张小别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看来上节课的逃课事件已经过去了。
他以为薛老师有海一般的包涵力,但她却只从海里倒了一碗给他。薛老师严厉地说:“但在讲这些内容前,我想请三位同学回忆一下,上节课他们梦游到了哪里,张小别、黎怀文、王飞龙,请你们三人走到讲台上来。”
三人听到被点名,只好慢慢地走到讲台边上,但谁都没有勇气登上那讲台——他们在拖延时间,脑子里不停地思索应对策略。但他们各自想出的策略却非常不同:张小别在努力地想该怎么挽回局面,“苔藓”在努力地想如何能闭口不言,而王秃子在努力地想晚上吃什么。
薛老师问:“你们是打算一个一个地讲呢,还是派出一个代表?”
这个提议立刻与王秃子和“苔藓”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们赶紧点头说派出一个代表好。
薛老师说:“那你们商量一下应该派谁。”
其实按照张小别的想法,最好是三个人一起说,毕竟三个臭皮匠臭死诸葛亮,而且法不责众。他转身向“苔藓”、王秃子征求意见。可惜他找错了搭档,当他转过身时,那二人已经自动后退了一大步。现在,站在前面的,只有孤零零的他一个人。
“张小别,我就说你最敢担当。那上台来吧!”薛老师走到了讲台的另一侧,把讲台中心的位置让了出来。
张小别在心里大骂“苔藓”、王秃子“不讲义气”,然后不情愿地走上了讲台。他先沉思一下,慢慢地抬起头,说:“昨天逃课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是我们的错。有时候,我反思自己,为什么那么叛逆,那么不懂得珍惜。当辛勤的薛老师不辞劳苦地站在讲台上给我们讲授知识的时候,为什么我的心里却偏偏只想着打篮球?我知道,逃课是不对的,逃薛老师的课更是不对的,打到一半时却还要回来上课,更是错上加错。”
“张小别,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不该回来上课?”薛老师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他的讲话。其实薛老师上大学时,逃课的数量远比小别多得多,她故意板起脸,只是想看小别怎么为自己挖坟,逗逗他而已。
“苔藓”,王秃子站在旁边,全身冒冷汗。
“薛老师,经过这次事件,我深深地体会到了化学课的魅力:当我们驰骋在篮球场上的时候,却一直在心里默默惦记着这堂精彩的化学课堂。”张小别最后总结说:“同学们,相信通过这次事件,大家已经深刻地看到了逃学的坏处。前人走过的车,后人看到的辙,请大家以我为鉴,不要犯我犯过的错误!”说罢,深深地向下鞠躬。
能想出“前人的车,后人的辙”也是不容易,薛老师把刻意板起的脸变成灿烂的笑容,让张小别他们三个人下去听课。
她顿了顿声音,说:“我的印象中,没有一名大学生是不逃课的,反正大学老师们管得很轻松,课程可以随意逃。但高中还是不要逃为好,毕竟没有一所重点高中养成过逃课的氛围。实在想逃的话,三年以后,你们去逃大学老师的课吧,风险小很多,又活动范围大。”
同学们都会心地笑了。
“顺便说一句,化学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张小别是班级第一。”薛老师看了张小别一眼,“但是你别太高兴,全校第一是那位叫林永俊的同学。所以你要加油!”
这个时刻,张小别才不管谁是第一,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让他高兴——就在他在讲台上提心吊胆地“演讲”时,简安安眉头紧锁为他担心。这说明,她在乎他。
考试成绩终于完全下来了,成绩排名榜上,张小别在班级里的成绩下降到第八名,阑尾炎手术展现了应有的后遗症。他想到考试前通宵背诵语文、历史、地理、政治的知识点,考试时却完全没考这些知识点,运气背极了。
恰好应了那首打油诗:
考前一周全不睡,抓着课本使劲背
背的东西全不考,考的东西全没背
只有数学科目给他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全年级第一,唯一的满分。
林永俊没有达到目的。
每周二下午的班会,本是学校规定的教师教研时间。同学们不上课,在班级里自由活动。但每到此时,徐斌都会走上讲台,对着大家讲几句官话,然后要大家开始自习。这次他也没有例外,代替班主任的语气表扬了几位成绩进步的同学,希望大家在班主任的领导下,再接再厉,拿出更优异的表现。
班主任是绝对权威,班长是带领大家服从绝对权威的权威,这就是班长的作用。
虽然徐斌没有例外,王秃子却例外了。他在台下大声呼喊:“别的班级都在举行精彩的班级活动,我们又不是面临高考的高三生,为什么班会都用来上自习?”
经他这样一说,高一六班的同学们顿时热血沸腾起来:“我们不要自习!”“某某班级举行的班会活动可好玩了!”“班长分明是懒政!”……
面对“群众性突发情况”,徐斌手足无措,他无奈地说:“就算要组织班级活动,班委也没有提前做准备呀!”
王秃子不依不饶,说:“你们班委没办法,让张小别想办法,让张小别上台!”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到了小别身上,气氛再次上扬,张小别被推到了讲台上。
小别环视台下热情期盼的同学们,说:“班长说得对,我们本该多学习。但是,你们不要忘记,在我们六班,人人都是好学生,好学生都不让娱乐一下,怎么说得过去呢?好同学的意见是需要尊重的。再说,肖老师仁慈善良,她一定理解我们这群好学生的需求。”但他犯难地说:“组织班级活动很容易,但是需要有一些奖品才能调动气氛。”
王秃子大声说:“我有小礼物!我书包里有十个果冻布丁和三盒巧克力。”他走上讲台,把十个硕大的果冻布丁和金灿灿的巧克力交给了张小别。事已至此,班长徐斌的眼睛在发红,简安安看张小别和王秃子的目光在发直,同学们看奖品的目光在发绿。
小礼品摆放好,张小别打开讲课用的投影仪,把U盘插入电脑里,告诉大家:“在做活动之前,我们先看一段电影。”
投影仪的屏幕上播放了一段十分钟的、世界顶级灾难电影的节选,整个世界被洪水淹没,无数的人为了逃难而死亡,迎合着激荡的电影音乐,班里每一个人都心情澎湃,感慨万千。
张小别关掉投影仪,故作严肃地看着大家,说:“你们很多人一定看过这部电影,地球有一天会老去,人类有一天会消失,我们每个人也有去世的一天。但是,如果今天是你们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天,你们会留下什么遗言?”
“每个人都只有十分钟,只能写三句话,越精练越好。谁的遗言得到掌声最多,就会得到一件小礼品。”张小别举起五颜六色,带着水果夹心的果冻布丁和包裹着金色包装纸的巧克力糖果,“请大家准备好纸和笔,现在开始!”
写遗言?这个活动真新鲜!
这十分钟里,有人抓耳挠腮,有人左顾右盼,有人捂着纸防止别人看见。这或许是六班的同学们经历过的最长的十分钟。
叮咚!时间到了。
张小别在班里转了一圈,把同学们的“遗言”都收集起来,然后一个一个地朗读。班级里此起彼伏的掌声和欢笑声证明,只要让同学们放开了写,群众的创造力是无限的:
爸,跟我妈离了吧
她做饭太难吃了
我在下面会为你担心
扫墓的时候
请改用吸尘器
扫帚太痒了
给烧架飞机
要波音的
不要空中客车
哪位好心人给介绍个女朋友行不
我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
孤单
宝贝
别给他介绍
他穿我球鞋还没还呢
(这个遗言被偷看了)
同桌
照遗像时
要刮胡子
后桌的男生
还是穿上鞋子吧
我在下面也要上课呀
张小别
再来收我的英语报纸
我就回来找你
把韩庚
给姐
烧过来
给姐烧TFboys
比她多了好几个帅哥
气死她
(这一对遗言是“团伙作案”)
亲,我回来看你的时候
一定偷偷地
不让你看见
姐妹们千万记住
女人不毒
男人不服
虽然不知道说给谁
我爱你至死方休
做到了
读了N年的书
终于毕业了
噢耶
宝贝,我有点困
先睡了
照顾好你自己
望着这些,小别眨眨眼睛。念过之后,他把这些抄到了后面的黑板报上,班会结束了。
有些人你陪了他一辈子,但是他对你没有什么印象,有些人只给了你一瞬间,你却记住他一辈子。快乐,是生命最重要的存在,尤其是对于那些他爱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