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市一中，弥漫着萧条的气氛，刺骨的寒风刮在人的脸颊上犹如刀割一般，使人不愿意在甬路上多逗留一分一秒。透过窗户望去，路上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简安安对着窗户说：“是不是要放年假了。”
张小别斜坐在她身边的桌子上，一边看漫画，一边问：“你盼望放年假吗？”
简安安摇摇头，说：“不是很盼望，家里很冷清，没有什么气氛。但是待在家里会自由些。”
小别问：“自由？”
简安安说：“是呀，可以穿自己喜欢的衣服，看想看的电视剧，或者去菜市场买点菜，做自己想做的菜。”
小别问：“你不喜欢在学校里学习吗？”
简安安想了想，说：“我妈妈说，学习和上班是一样的。我们是上班的白领，老师们就是领导。早晨我们来到学校，就像白领们到了公司打卡，然后开始听领导们不停地讲这讲那，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听，或是有没有状态听，都没有别的选择，因为我们要打工挣钱。家长们就像是我们的孩子，他们回到家第一件事情就是问，今天学到什么了？就像孩子们问：喂，今天有没有给我挣到奶粉钱或者玩具钱？”
张小别没有说话，斜着眼睛看着表情专注的简安安。
安安继续说：“然后，等到我们老了的时候，就会回想，我们这一辈子都做了什么呢？好像什么也没有做，最多就像我们现在的家长那样，做了别人的家长。最好的结果就是看着我们的孩子生了新的孩子，再幸运点的话，就是看到孩子的孩子生了新的孩子。看着他们长大了，我们就会老了。”
小别说：“你肯定不喜欢生物课程，因为它说过，人的两大使命就是新陈代谢和生殖繁衍。说白了，就是吃和不停地生孩子。”
提到生物，张小别想到前几天他和“苔藓”讨论过达尔文的进化论。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一自然界生存法则，被很多人奉为人生哲理。“苔藓”说，这是一条血淋淋的丛林法则，只适用于低等生物，我们作为高等生物，不该将它奉作真理。
安安说：“生物书里把人的活动都当成是化学信号，电子信号，细胞活动，可是我们是有灵魂的生命呀，为什么不说到人的灵魂呢。如果我们要像别的生物一样，没有灵魂地行走在这个地球上，那我宁愿不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小别想了想，说：“大概是生物学研究的领域决定的吧。”
简安安想到了一个很古怪的话题，眼神里放着光，问：“书上说，你们男生的感情和那一方面的需求是分开的，只要看到漂亮女生，第一时间就会想到那里去，是真的吗？”
张小别听得有些迷茫，问：“哪一方面？”
简安安害羞地说：“哎呀，就是，就是男女之间的那一方面。”
小别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呀，我又没有经历过那件事情。”
简安安有些失落地说：“原来你也没有经历过。”
张小别看着简安安微翘起的红唇，特别可爱。
“不说了，放寒假之前，还有一个期末考试等着我们呢。”简安安用手轻轻拍打了一下张小别的头，说。
“知道了。”张小别抽出来一只手，护在头顶上。
期末考试确实渐渐临近了，老师们讲课的内容差不多都到了学期内容的最后一章，再过几天，就要结课了。
看着一本本教科书由新书变成旧书，由薄书翻成厚书，张小别感慨着高一的第一个学期即将结束了。他不禁想起，班主任肖老师告诫他们：读书的过程就是由薄变厚，再由厚变薄。由厚变薄，也叫烂熟于心。
随着冬天的天气越来越冷，期末考试真的来临了。肖老师兴奋地宣布了考试时间，考试安排和放寒假的日期。其实老师们更期盼放假，这是老师这个职业最大的好处——每年两个大假期。折算下来，平均每六年，老师就比其他职业的人多了整整一年的清闲时间。
期末考试安排在十天以后，为期三天，考试结束后同学们放假回家，再过三天回学校领考试卷和成绩单，之后正式放寒假。肖老师热情地祝同学们考出优异成绩，高高兴兴地过春节。
“万岁，终于要放寒假了！这半年闷在学校大院里，我都快被憋成一只乌龟了。”王秃子欢呼雀跃。
“我也期待放假，好回家放松放松。”许金梦高兴地附和，然后对着小别说：“张小别，放假了你想做什么？”
小别却没那么高兴，说：“还早着呢，到时候再说吧。”放假之前，还有个头疼的林永俊要对付。
果然林永俊如约般来找他了，并且对他下了战书：“为了打败你，我决定未来10天每天只睡五个小时。”
王秃子站在旁边，看到了这触目惊心的一幕，他呆若木鸡，“原来学校生活也不是风平浪静，这个讨厌的家伙看来是纠缠上你了。小别，你真可怜。”
望着林永俊离去的背影，张小别默默地说：“你不了解他，其实他人不错。”
王秃子说：“不了解，不理解，更不想理解。如果有人对我这样，我就揍他一顿，免得晚上睡觉时想到这件事情会睡不着。对了，你可别被他牵着鼻子走啊，要不也会睡不着的。”
小别说：“放心吧，像我这么没心没肺的人，天塌下来当羽绒被盖，睡得香着呢。”
王秃子用敬仰的目光看着他，说：“你的心理素质真好。”
时间是一种游离于人的生活之外的事物，它任由你利用，却又从不会心甘情愿地被你百分之百地利用。不管同学们准备得如何，考试如期而至了。
考试前的那个晚自习，全校的课桌椅都被调成了考场的模式，依旧每间教室三十张桌椅，独立摆放，没有两张桌子是相连的，其余的桌椅全部摆放到了教室的后面，教室顿时空了许多。
这个晚自习没有老师来执勤，同学们可以自主选择上或者不上，很多走读生都回家去了，住校生也多选择在寝室里看书，并不来教室。偶尔来教室的几个人，都是来聊天的而已，相互说一些俏皮话，聚在一起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张小别本想找简安安聊天，但是简安安始终没有出现在教室里，有女生说她在寝室里看书。他只好想还有哪些不错的去处。
恰好有三个人在教室里打算玩扑克，两男一女，人手不足，招呼张小别过去。正合张小别的心意，不假思考地加入了他们。
打的是双升，首先分组，其中一位男生挑出两张黑桃牌，两张红桃牌，扣在桌面上，洗牌，然后每人抽一张，花色一样的两个人一组。张小别抽到了和那位女生一组。
小别不由得开始关注起这位与自己同窗半年女生：干净的发丝，白皙的脸庞，虽然没有简安安漂亮，却笑不漏齿，一双眸子从不去长时间直视别人，从不给人压迫感，而是安静的感觉。这也恰恰是她的名字：安静。小别惊讶于自己几乎从未注意到她的存在。
开始时，张小别担心这位女生不会玩或者不熟悉玩法，尽量帮助她分析牌面上的牌。但两小局过后，张小别明显多虑了，她是内行。无论张小别希望得到怎么的牌面配合，这位女生总能猜中他的心思，并在适当的时候给予帮助。“男女组合”遥遥领先“男男组合”，率先破局，赢了第一轮。
一位男生一边洗牌一边对张小别说：“小别，咱们班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数学方面的天才，我给你出一道题吧，保准你答不上来。”
小别纳闷儿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你说说看。”
他说：“是一道填数题。要根据下面几个数字，猜出括号里的数字是多少。”
然后，他在纸上写出了数字：8.03、9.01、9.30、10.29、11.26、12.23、（ ）
张小别认真地看着这几个数字，但是它们之间似乎没有任何联系。他摆摆手，说做不出这道题目。
那男生揭破谜底，说：“这道题目的答案应该问她。”然后，他指了指那位女生。
女生立刻扮作娇羞状，捂着脸说：“我哪里知道，这次的日子还没到呢。”
她说罢，三人大笑起来。
小别尴尬地说：“这哪里猜测得到呢。”
那男生说道：“是假我们开玩笑的，之前用这个把戏骗到过徐斌。”
他们的玩笑配合得十分默契，小别明显有种立于小圈子之外的感觉。他不禁思念起属于自己的小圈子：简安安、许金梦、王秃子、李三宝、巫桂理，还有林永俊——如果他也算的话。挺不错的，正是有了这些人的存在，陪伴小别度过了一学期的生活。
他向三人道别，离开六班教室，走到了林永俊的教室，看望这位对手。林永俊的班里也同样飞扬着欢笑声，但他却完全无视这些喧哗的干扰，安静地坐在墙角里看书，丝毫没注意到小别的到来。
小别打了一声招呼，坐在了他旁边的一把椅子上。林永俊抬头看到，放下了手中的课本。
“真是勤快，考试前还在看书呢。”张小别说。
林永俊笑了笑，说：“无事可做，随便翻翻罢了。”
“不想考前放松一下吗？”小别将心中产生的疑问说了出来。
“也不是为了考试，就是平时已经养成习惯了。”他说，“你知道，优秀是一种习惯。”
“真不错。”
“小别，你猜为什么我会把你当做竞争对手？”
“因为初中的事情仍然让你耿耿于怀？”张小别胡乱猜测。
“我哪有那么小气，我可是很理性的人。”林永俊笑着说，“有几个原因。”
“说说看。”
“我们相识于初中的数学竞赛，但那只能说明过去，我更看重未来。在未来的高考面前，数学成绩好的人，更容易打败其他的对手，顺利地进入理想的大学，所以我潜意识里认定你是一个优秀的学习对手。高考离现在还有太漫长的时间，一个过于遥远的目标起不到激励的作用，我需要一个竞争对手来帮我完成短期的学习目标，而我选择了你。”
高考如战场，这就是林永俊。
“说得对，让我们既是敌人，又是朋友。除了学习，你喜欢做什么？”
“没有很多。从小开始，邻居家的孩子就有很多玩具，他们想玩什么玩具就可以玩什么玩具。但是我们家的条件很艰苦，父母亲给我的玩具只有课本和铅笔。当别的孩子读《格林童话》时，我就想象着课本就是我的《格林童话》；当别的孩子拿着画笔画画时，我就想象着铅笔就是我的五彩画笔。我是一个没有资格谈论兴趣的穷孩子，我只能学习，也只有学习。”林永俊说。
小别顿时感受到了他悲凉而强大的毅力，看着他凝固住脸颊上的笑容，说：“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林永俊。”
林永俊说：“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小别说：“壮志凌云，豪气冲天，心无杂念，永远带着一副志在必得的气势，那才应该是你。”
林永俊用一种惊异的表情看着张小别，说：“那不是我，是你自己，因为你是这样，才把你的对手想成这样子吧。”
张小别立刻说自己不是，然后又认真思索自己是不是。但思索之后没有结果，人性实在很复杂，包括自己。
林永俊看了看时间，说：“我们不知不觉地聊了这么久，晚自习都结束了，一起回寝室吧。”
张小别这才注意到，教室里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张小别心中始终回荡林永俊的那句话，“我是一个没有资格谈论兴趣的穷孩子，我只能学习，也只有学习。”它仿佛咒语一般，不停地萦绕在张小别的耳边。
考试的过程如同日出日落一般正常，唯独让张小别躁动的是，他几乎看不到简安安的身影。终于在考试结束的时候，她发来了一条短信：“小别，我知道你在找我。这几天忙于考试，加上身体不太舒服，没来得及见你。回家后你好好休息，我们在领成绩单的那天见。”
“身体不太舒服”是简安安对小别说的理由，实际情况是，徐斌给她写过半年的信之后，终于在期末考试时，感情的冲动到达了最高峰，单独约安安出去表白了。
像所有女孩一样，她不希望伤害到徐斌，又不知道该怎么婉拒。总之，她的心里很乱。
小别不知道她的情况，看到她的短信之后，赶忙拨打她的电话，想表达关心，却传出“您拨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他垂头丧气地把手机扔到了书包里，准备回宿舍收拾东西回家。
宿舍里一扫考试前紧张的气氛，大家都在高兴地讨论这个寒假该怎么放松一下，只有徐斌看到张小别的时候，眼神很怪异，张小别也没太在意。
寒假里的第一要务是过春节，凡是与这第一要务相冲突的事务都要避免发生，比如看书。要不要带着书回家呢？带吧，肯定不会看，纯粹心理作用；不带吧，就像当官却丢了官印似的心里不舒服。
这个纠结的问题却被“苔藓”一语道破：“张小别，你怎么不收拾书，反正下半年用不到了，留在寝室里占地方。”
他恍然大悟，马不停蹄地找来一个大纸箱子，把所有可能会“占地方”的书籍都扔了进去。这个过程比挑书回家轻松了许多，因为所有的书籍都涉嫌这个罪名，完全不需要审判，直接宣判就好。
可惜司法公正，首先要保证程序公正，就在他看也不看，一顿狂扔的过程中，一张信纸从一本书里被甩了出来——简安安很久以前给他的《老人与海》。
里面夹着许金梦写给他的信：
小别：
做完手术，现在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担心你，害怕你身体会疼痛，害怕你吃不了饭，也害怕你会耽误学业。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争取能在考试中考取优异的成绩。
那天从医院里回来，看到你那挂盐水的手上有好多吊针留下的红肿，我心里很难受，宁愿这些红肿是扎在我的手上，多希望能让我替你分担这份痛苦，那样我心里会舒服些。
你住院这几天里学习的知识点我已经写在这封信的背面了，笔记我做得很全，你要的话随时找我，哪里不懂我会尽量帮你讲解，一定要把知识补回来呀。
祝身体安康，学业有成！
金梦
怪不得许金梦那段时间怪里怪气的。可是，这是表白信吗？不该是“我喜欢你”“做我的男朋友好不好”之类的吗？张小别不理解女孩含蓄的想法，满脑子直男思维。
东西收拾妥当，张小别跟寝室里的各位同学道别，回家了。
张牧之由于春节前工作忙，去外地出差，过几天才能回来。家里显得格外冷清。
适应了住校的高中生活后，空闲下来的张小别反倒不适应家里的生活方式。每天早起吃早饭，看电视，吃午饭，看电视，吃晚饭，然后用睡觉结束这一天的生活，第二天依旧如此。
时间越多，就越会感觉到孤单，而孤单的时候，他就会想到简安安。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张小别拨通了简安安的电话，继续显示关机，这越发让张小别想知道简安安的境况如何。
闲来无事，他约了李三宝和巫桂理去桌球室打桌球。
那家桌球室位于张小别家附近的商业街上，这条商业街全部是仿欧式建筑，取其名曰：欧美一条街。街道两旁排列着乳白色的两层小楼，墙体上镶嵌许多希腊神话和《圣经》里面光屁股的天使，做工考究。往里走，有一栋黄色的建筑，分为地上两层和地下一层。地上两层分别是网吧和电影院。小城里很少有人花钱看电影，那电影院即使在大片热映时，也空荡荡地只有空气。
相比之下，楼下的网吧却是人满为患。尽管很多家长在家里给孩子配备了相当高级的电脑，却仍然留不住他们的心，一心钻到这里感受游戏里的团战氛围。甚至有的座位被贴上了包年的标签，如同时下里流行的“包二奶”一样，常年被包养。难保这台计算机会不会感动得化身成一位妙龄女子，下嫁给少年，那它就当真阻断了网瘾少年们与现实社会之间的亲情、友情、爱情。
地下一层是桌球室，这里人流量介于电影院和网吧之间，稀稀落落地有客人在玩。桌球厅的老板为了显示自己的文化素养，在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从落魄画家手里淘来的廉价油画，又在天花板上挂满了硬塑料做的绿树叶和葡萄藤。葡萄藤不时还能“结”出一个苹果。台球厅老板问也不问苹果的想法，直接把它从灌木植物变成藤本植物。
三人挑选了靠近角落的一张球桌，张小别和三宝摆放桌球，巫桂理坐到沙发上，点了瓶可乐喝。
三宝提醒他说喝可乐杀精子。
巫桂理说不怕，那东西在体内有几百亿呢，憋在身体里反为祸患，杀掉一批才痛快。
三宝不再理会巫桂理，转过头来问小别：“听说你最近和你们班一位美女打得火热？”
“这听谁说的？”张小别俯下身体，保持上半身与球杆平行的姿势，瞄准，然后猛地把白球推出去，6号球应声落洞，漂亮的开球。
三宝说：“年级里风言风语，你也知道的，学校总共就那么大，你大小是个名人。”
“没那么火热，只是聊得来而已。”
二人立刻发现惊天秘密，仿佛找到了重大的考古发现——1928年，考古学家们发现了殷墟遗迹，从而证实殷商王朝的存在。
巫桂理说：“千古奇闻，一向桀骜不驯的张小别，承认自己有喜欢的女孩了。”
三宝根据路边社的传言，断定小别是因为自卑而不敢向她表白。“听说这女孩特别优秀，漂亮、苗条、学习成绩好，而且心高气傲，看见谁都不爱理睬。小别，追她不容易吧？”
张小别想谣言真是可怕，简安安那么平易近人的女孩，却被描述成如此孤傲。
巫桂理大发评论道：“小别，泡妞的套路可深了，我给你讲讲。首先，‘泡妞’这个词是不成立的，众所周知，女人都是天生的人际关系专家，而恋爱仅仅是人际关系中的一种，由此推断，女人个个都是天生的恋爱专家。与其说是你在泡妞，说不定完全是妞在泡你，她们只是让你觉得是你在主动罢了，她们在间接地操控整个恋爱的过程。小别，你可不要上当了！”
小别当他在乱讲，仍然专心致志地打球。
巫桂理却越评论越起劲，完全没有刹车的迹象，“理出这层关系以后，就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对女孩们好没用。比如你手里有一百块钱的生活费，拿出了九十块钱给女孩买零食，剩下十块钱给自己填肚子，自己挨饿了，女孩却未必感激你。但是如果你把九十块钱用来投资自己，让自己变成一个优秀的男人，女孩们就会像蜜蜂发现了花粉一样扎堆地来抢你，到时候你就可以坐享其成了。”
最后，巫桂理给出了推理的结论：“当你追不上妞的时候，要学会让妞来追你。”
三宝摇了摇头，说：“你这完全是实用主义做派。”
张小别说：“你混淆了概念，爱是一种奉献，并且在奉献的过程中得到满足。充实自己则是另一件事情，它是奋斗，尤其是向着自己的梦想奋斗，本身就是男人的自身需要。”
巫桂理的高谈阔论没有得到同伴们的积极响应，悻悻地坐在沙发上不再发出任何声音，索性也不再看他们打球。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领取考试成绩单的那天，同学们纷纷赶回学校。张小别想着与简安安的约定，精心穿了一身帅气的便装。他与三宝、巫桂理同行，但是巫桂理起床很晚，赶到学校时，已经是上午11点多了。张小别想见简安安心切，阉了巫桂理的心都有。
学校没有规定领取成绩单的具体时间，肖老师坐在教室里与几位女生聊天。其他人领过通知书，就三五成群地离开了，或去逛街，或去聚会。
教室里没有简安安。
张小别走到肖老师处，领试卷和成绩通知书。肖老师看见小别，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一把拉过张小别的手，指着成绩单，夸奖他考取了班级第一。围在旁边的女生也发出一阵阵称赞。
小别想领了成绩就走，但肖老师对他兴趣浓厚，并不打算放他离开，指着张小别的生物考卷，一处一处帮他修改错误，顺带系统地帮他梳理了一遍上学期的知识点。反正错题不多，他耐着性子听肖老师讲解。半个小时后，肖老师终于结束了免费课外辅导，挥挥手，让小别欢度假期。
小别想问那几个女生知不知道简安安在哪里，不好当着肖老师的面问，改口问有没有看到王秃子。她们说看到他和几个男生一起走了，大概是去网吧玩游戏了。过了王秃子这层铺垫，他继续问有没有看到简安安和许金梦。一个胖胖的女生说，看见她们和徐斌一起走了。张小别失魂落魄地走到窗户边，向外眺望。
巫桂理和三宝本想领取过成绩单就直接打道回府，留下张小别和他的暗恋女生单独约会，于是来找他道别，反倒见他孤零零地在暗自神伤，立刻猜到了几分状况，对着他调侃起来。
三宝说：“哎，这个世界上最容易碎的就是男人的酒杯，女人的幸福，钢丝上的爱情和现代社会的良知。”
巫桂理说：“就是，虽然女人如衣服，有些女人却是你穿不起的牌子。所以，追不到就算了，别太难过。”
三宝和巫桂理乱讲了一通“恋爱理论”，实则没有谈过恋爱。
小别心烦意乱，不理会他们。
二人见时间已经中午，推着张小别走出学校，找家餐馆先解决了温饱问题。
校门口的餐馆已经被他们吃腻，巫桂理提议去市中心那边的一家新开的法餐厅。三宝也有意借这个机会庆祝张小别考取班级第一名。于是三人打了的士，前往市中心。
由于汽油价格高涨，很多的士司机都把出租车进行了改装，把燃油引擎改为燃气引擎，但液化气的能量比汽油低许多。巫桂理肚子饿，催促的士司机开快点，司机把油门踩到底，也不见汽车加速移动，憋得底盘发出“呜呜”的声音。
市中心没有新修建的建筑，这家餐厅由一座中式茶楼改建而成，大概由于原先的木雕装饰做得太过精致，餐厅老板不忍拆除，便保留了原有的装潢，在屋顶吊起几盏西洋水晶灯，地面上摆放了玻璃桌和沙发靠椅，桌面上遮盖起白色的餐布，再放置刀、叉、高脚杯和餐盘，摇身一变，古旧的中式茶楼成了华丽丽的法式餐厅。
餐厅仍在试营业期间，为了招揽顾客，特意从法国请了厨师过来做主厨，据说做得很正宗。这里的法餐，如同中国女人的肚子里怀着一个血统纯正的法国婴儿。
三人落座。巫桂理很少吃法国菜，小别和三宝对法餐熟悉，负责点餐。服务生将菜单放到小别的面前，放了很久，小别连碰它的心情都没有，背着说：白酒法国田螺，鹅肝酱煎鲜贝，菠菜乳酪焗生蚝，外加一道法式洋葱汤。
服务生问喝什么酒，这难住了小别，虽然他经常吃法餐，但他极少喝酒，大概只懂得白酒搭配白肉，红酒搭配红肉这类初级的选酒知识，对酒品和西洋菜之间的复杂搭配一无所知。于是，他将酒单推给了三宝，知道他懂许多，便要他选酒。
三宝装逼说：“随便AOE级别的就好。”
巫桂理问三宝，什么是AOE。三宝说：“这是法国政府定的红酒等级，一共四个等级，AOE级别最高。AOE三个字母中，O代表产地，产地越小，级别就越高。这和我们国家的评定等级恰好相反，我们觉得，越是国家级就越好。”然后，他打算等红酒上来，认真给巫桂理讲。
服务生却说，现在只有中国的红酒，法国原产地的红酒还没有到货。
三宝痛失一个装逼的机会，怒说不喝中国红酒，也不再点酒。
巫桂理为了打破尴尬，大声对服务生说：“看什么看，喝啤酒，要常温的！”
法餐和啤酒，三宝的表情瞬间石化。
巫桂理的声音瞬间引来这家高档餐厅里其他客人的注意。“啧啧，吃法餐喝啤酒，真土！”“对呀，还要常温的，大排档吃多了！”……
隔壁餐桌上的人议论纷纷。
小别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在更远处，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正望着自己，竟然是简安安！四目相连，小别低落的心情立刻如熊熊烈火一般旺盛起来。
原来她和许金梦也在这家餐厅用餐，当然，徐斌也在。其实，就在张小别刚刚进入餐厅时，简安安就一直在看他们。此时许金梦顺着简安安的目光，看到了张小别，摇着简安安的身体惊叫：“是张小别！是张小别！”
她欢快地起身，朝小别跑了过来，“你也来啦，今天是徐斌的生日，简安安也在，你来我们这边坐吧。”
张小别下意识地看了徐斌一眼，既然是他的生日，感觉自己不在邀请之列，贸然过去，不太礼貌。“不了，你们吃吧。”
徐斌见到张小别，更加如同见到了瘟神，庆生的快乐立即转变为奔丧的痛苦，但为了在两位女生面前展示自己的大度，加上他是一班之长，在这种巧合之下，不邀请自己班的同学过来坐，委实说不过去。他皱着眉头，如丧般招手，示意小别过去。
许金梦喜出望外，说：“你看，班长都邀请你过去了，快来吧。”
三宝和巫桂理知道张小别终于见到了魂牵梦绕的简安安，也使劲往桌子外推他。张小别随许金梦坐到了这边的座位上。
看着小别入座，简安安变得局促不安起来，每一根神经都绷紧。望着张小别、徐斌、许金梦，如果其中的谁说出不该说的话，说不定两个男生会打起来，说不定许金梦会心脏病发作。她努力安顿了自己的心情，微笑着欢迎张小别，又朝着徐斌和许金梦笑了笑，然后赶紧低下头去。
空气中继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仿佛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空气细微的流动，三人保持沉默，只有许金梦热情洋溢地招呼张小别吃菜。
张小别举起酒杯，祝贺徐斌生日快乐。徐斌端起酒杯回谢，祝贺张小别考得全班第一。
酒杯相碰的时刻，简安安松了一口气。
许金梦说：“这次不知是哪个数学老师出的题目，真难死了。”
简安安也说：“就是，我有一半的题目没做出来。”
许金梦说：“我通篇会做的题目只有一半，做完了这一半，就差不多要交卷了，哪里还有时间去看其他的题目。小别，你觉得这次考试难吗？”
张小别正在努力用吃饭来隐藏自己对这顿饭的不喜欢，没想到他们的谈话引到了自己身上。坦白来讲，他觉得这次的数学题目不算难，有些题目的计算量大，但也有很多解题技巧，只是对于这些巧妙解题的方法平时要多积累，他碰巧喜欢这类题目罢了。
没等小别讲话，徐斌酸溜溜地说：“对张大才子来说，这可不算什么。全校唯一一份满分卷，比第二名足足多了二十几分。要不是沾了数学的光，怎么能和林永俊并列全校第一呢。”
徐斌的讲话，“捧杀”味道十足。张小别本想回应，恰巧吃到半路的食物卡到了喉咙处，他只好低下头，找餐巾纸捂住嘴巴。
许金梦没有看出小别的状况，听到他考了年级第一，兴奋地称赞道：“小别居然考了全年级的第一名，真是太厉害了。这是六班第一次拿到年级第一呢，你为我们争得了荣誉。”
简安安看到他捂着喉咙，给他递过来一杯水，说：“小别，喝点水。”
张小别喝了一口，说：“现在好了，刚刚被鹅肝给噎住了。”
他一边对安安致谢，一边感叹法国人为何喜欢像棉花团一样难以下咽的食物，况且味道不算出众。他擦了擦嘴边的水痕，问徐斌道：“你怎么知道排名的事情，早上肖老师没有对我提起。”
徐斌说：“是我在教务处看到的。肖老师今天早上来晚了，没有去教务处看全年级的排名。”鹅肝替他解了气，他夹了一大块鹅肝放到自己嘴里，得意扬扬地咀嚼，这盘鹅肝瞬间变成他的最爱。
简安安举起酒杯，向小别表示祝贺。小别把杯子端到空中，隔着一段距离回应她。安安微笑着，将自己的酒杯伸到小别旁边，重重地与他碰触。
玻璃质的红酒杯以薄为贵，薄如蝉翼的杯子最为昂贵，这样的碰触，会产生强烈的颤动，杯中的红酒随即泛起波澜，犹如一泓微风里的池水。相碰之后，空气中散发出“嗡嗡”的声响。
张小别将这杯红酒一饮而尽，芬芳的香气立刻沁入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
简安安也一饮而尽。
这个举动让徐斌心里产生了落差，就在张小别来之前，他每次举杯和简安安喝酒，她都是蜻蜓点水般只喝一点。一顿饭的时间过半，她杯子中的酒几乎没有减少，直到张小别这个瘟神横空杀入。明明是自己的生日宴，张小别却成了主角，更增添了他对张小别的怨恨。
春风得意的小别没有感受到徐斌的怒火，完全沉浸在了美女的祝福和美酒美食之中，反过来频频向简安安敬酒。简安安也爽快地回应他，一次次把酒喝尽。
憎恨之余，徐斌盘算着自己钱包里的钱快不够用了。看着酒瓶中的酒慢慢减少，他心疼得额头冒汗。为了既不显露出自己的资金不足，又不扫了大家的兴致，于是不再喝酒。
小别酒过三巡，渐渐改变了对徐斌的印象，原来他如此心胸宽广，完全没有想象中那么水火不容，于是顺口说因为仓促，没带来生日礼物，这顿饭他来请，算作对他的祝福。
徐斌被点中要害，怕他只是说酒话，赶紧问：“状元郎要请客吗？”想要把这句话坐实。
张小别反而意识到自己酒后失言，有喧宾夺主之嫌，指着远处的巫桂理说：“不不，是他请。这家餐厅是他家亲戚开的，他来付账可以打对折。”
巫桂理和三宝正望着他们张望，感叹简安安长得漂亮，见小别转过身来指向他们，以为是在介绍自己，连忙满脸堆笑地点头回应。巫桂理完全不知道张小别已经私自做主，帮他安排了一门新亲戚和一张账单。
徐斌顿时心情大好，与其他三人一起开怀畅饮，喝得比他们都多，也不再去关心简安安喝多喝少的事情。
午饭结束，四个人都有点晕，于是决定去附近的公园里散步。
张小别趁三人不注意，偷偷地让巫桂理先将他们的账单垫付，回家后还给他。巫桂理大骂张小别办事不地道，说自己钱没带够。最后还是三宝把不足的部分补齐。
北方冬日，天空展示着冬季特有的淡蓝色，没有一丝云。太阳努力发散出阳光，照射在小别身上，却完全感受不到阳光的温度，只如同走在路灯下一般，只有光，没有热。微风带着寒意冲击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他刚刚喝酒过多，全身燥热，被凉风一吹，清醒了不少。
公园里游人很少，湖面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几个小学生在冰面上欢快地追逐打闹，笑声在寂静的公园里回荡。小学生们尽情玩耍，没有注意到在距他们不远的石桥上，四个高中生羡慕着他们的无忧无虑。
简安安温柔地凝视着他们，说：“真好，看他们玩得那么开心。”
许金梦也说：“是呀，不必像我们一样，每天生活在一堆书本之中。”
徐斌想起了卞之琳的《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他应景地引用这两句诗，让女孩们的眼睛里闪光。张小别嫉妒不已，赶忙在脑海中思索诗句，想来想去，只想到了吴梅村的两句诗，于是说道：“现在是冬天，万物凋零，应该是‘青山憔悴卿怜我，红粉飘零我怜卿’才对。”
简安安抿嘴一笑，看着张小别说：“流氓！”
许金梦不解，问简安安：“这两句诗有什么含义吗？”
简安安拉着许金梦的胳膊，解释说：“这是吴梅村写给秦淮八艳的诗句，我们两个人又不是柳如是或者董小宛。”
许金梦仍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徐斌却恍然大悟：“秦淮八艳，是那八位有名的妓女吧！”
简安安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分明是小别说出来的诗，徐斌却白白地当一回替罪羊，他反过来白了张小别一眼。
许金梦回过味来，追着张小别打。张小别连忙解释说，自己只是对清代第一诗人吴梅村的才华很敬佩，对诗人的作风并不认同。
简安安也嗔怪张小别乱用诗句，不分场合。
几个人安静地靠在石桥的栏杆上，不再说话。临近傍晚，寒风渐渐吹起来，衣服上泛起了寒意。四人互道“寒假快乐”，然后各自回家。简安安和张小别顺路，一起走了几分钟。临走时，安安叮嘱他过年时记得给自己发短信。
送走简安安，三宝和巫桂理来和张小别会合。听说张小别被简安安骂作“流氓”后，两个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请女孩吃饭，还被人家骂是臭流氓，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丑事，只有你张小别才干得出来。”
张小别急切地问：“有那么可笑吗，无非就是引错了诗而已。简安安会不会觉得我品行不端，以后不理我了？”
三宝说：“不可能啦，不理你了怎么还会让你给她发短信？”
小别说：“可是我每次给她发，她都不回复我呀？”
三宝说：“大概你发的话题不对，她不知道该怎样回复吧。”
巫桂理按照书上的理论，向张小别解释：“一个女孩，如果笑着说一个男生是流氓，多半表示喜欢他。她若说你是个好人，表示你没机会了。所以，要经常对女孩发坏，否则哪一天被发了好人卡，就等于宣判死刑了。”
小别说：“这逻辑真奇怪，一般男生对夸奖女生是个好女孩的时候，多半表示他喜欢她。”
巫桂理说：“女孩的思维方式和男生恰好相反，要理解她们，只有用反方向思维才行。”
张小别问：“应该怎么对女孩发坏？”
巫桂理双手扣到后脑上，说：“这学问可就大了。‘坏’对于女孩来说，那是褒义词，可不会随便用在哪个男孩子身上。普通的砸玻璃、逃课、骂老师都只是品德问题，不算是她们心中的‘坏’。只有那种能传递你对她们的爱意的坏，女孩才会喜欢，比如甜言蜜语，或者身体接触。”
三宝说巫桂理只会纸上谈兵。
巫桂理继续说：“三宝，听不听随你。书上说，读高中只需要做两件事情：好好学习，好好恋爱。不好好学习，对不起你未来的人生，会过一辈子的苦日子。不好好恋爱，对不起你的青春，人的青春可只有一次。”
三宝反问巫桂理：“那你是好好学习了，还是好好恋爱了？”
巫桂理惭愧地说都没有。
张小别着急想听理论，站出来替巫桂理解围，说：“别理三宝，你继续讲。”
巫桂理摊手，说：“不讲了，免得招人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