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索尔打电话来,说他如何享受和我爸妈的晚餐。由于担心第二天的历史考试,我也没心思关注他到底说了什么。
“你父母让我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他说。
“他的电视机销售大计没有烦到你?”
“实话说,那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的同伙可不这么想,”我说,“他们在最后一刻退出了。”
“嗯,他跟我说过他曾经租了一个门店又毁约的事。”
“幸运的是,他刚好认识房东的朋友,只赔偿了两个月房租。”
“也许我爸有个地方可以出租,他在市区有些楼,我可以问问。”
“最好别,”我赶紧制止他。这把火已经烧了很多钱了,为了我妈,我可不想重新点燃这把火。“目前他单靠自己还是无法筹集到足够的资金。”话说回来,我也不信我爸会把他的生意和我的幸福混为一谈。
“那就是创业最大的困难所在。但是一旦你走入正轨开始盈利,你的对手就突然凭空出现了。”
“我们在家里从来不谈这个话题。只有在有客人时,他才得以自由地讨论此事。”
“等我爸开始谈地毯,你就知道了。”他叹一声气,“你根本没办法让他闭嘴。”
我们又聊了10分钟,最后还是回到了他最喜欢的话题——地毯上。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我一直在等着他换气,好跟他说我要回去做作业了。我觉得他也察觉出来了,但为了不用挂电话,还是滔滔不绝。我忍着不想发火,但是那些历史书上的历史知识正在我脑中岌岌可危地晃荡,似乎只要一阵热风,就可以将他们吹得烟消云散。
“下周可以一起出去吃晚餐吗?”他突然问,“星期二行吗?”
星期二?索尔似乎从来都不记得,工作日对我来说不是最佳时间。只要时间允许,我都很期待和他见面,但是都已经浪费了一个晚上了,我得更努力学习以追上进度才行。然而我不能也不想对他说不。“太好啦。可以到学校接我吗?”
“当然。六点怎么样?我们就在学校附近吃吧。”
“讲到学校,我不得不回去复习考试内容了。”
由于定了约会,他听起来很兴奋,完全没有勉强地挂断。挂之前,他要求和我妈妈聊聊。“只是要简单地说声谢谢。”他可以轻易地左右她。
索尔每晚都在八点打电话给我,我也很期盼他的电话,因为确定他在想念我而感到安心。他总是问我课上得怎么样,要是下午有图书馆兼职,就会问图书馆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最后他会跟我说他们商店发生的事情。我礼貌地倾听着,适当地提问以示感兴趣,但是当他为了拖时间而说一些无关痛痒的琐事时,我开始不耐烦了。我想聊我们的事情,商量约会的时间。每当话题偏离轨道时,我就说我还有功课要做。而他总是嘴巴上说可以理解,实际上电话却挂得很勉强,而且还是在又谈了10分钟之后才挂的。
有天晚上,当他再一次谈起中东的手工地毯时,我心想他要是再说一个关于支数或羊毛染色的字,我肯定要尖叫了。为了防止我随时可能的大爆发,我不得不用手捂住嘴巴。自从白天历史考试上犯了个错后,我的心情就没好过。为了赶时间做完,我竟然读错了一道问答题。由于心烦意乱,我几乎闭口不言,也没控制好情绪。那个问题可能要困扰我好几天了。
我尽量对索尔的工作表现出兴趣。他兴奋地谈着一个营销方案,希望能借此在他爸面前表现自己,从他的语气中,我感到他那个方案失败的后果,比我那个问答题的失分要严重不知道多少倍。
一如往常的,是我结束了谈话。“你是不是要回去研读你的地毯书籍了?”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一个妇女做一件中号的毯子需要多长时……?”
“索尔,我必须挂了。”我听起来会不会太不耐烦了?
“丽贝卡,我忘了告诉你……”
我垂头长叹,他就像我的那些阿姨们,讲了一个小时电话道别后,却总是还有件事要讲。
“——我已经开始学车了,卡洛斯在教我。”
“是吗?恭喜恭喜。”终于学了!卡洛斯老是通过后视镜观察我们,让我极其不适,“学得怎么样了?”
“在提高中。”
“那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停车时,轮胎已经不再会擦到路肩了,而且练习三点转向时,我只刮过了一株灌木。”
“很不错了,不是吗?”
他问我第二天课后要不要坐他的车。“我需要在市区练习下。”
“你要自己一个人开吗?”
索尔哈哈大笑,让我放心,说卡洛斯会坐在副驾驶上的。
然后我就会一个人坐在后排了,就像英国女王!
我从科学楼出来时,他们已经在等我了。由于生物课实验表现优异,我的心情好多了。索尔坐在一辆比上次小些的旧点的劳斯莱斯里,兴高采烈地跳下车给我开后门。而卡洛斯身着司机装,坐在副驾驶上,随时准备在情况紧急时代为操作。“他昨天进步了很多,”卡洛斯笑着对我说。“安静点儿!”我们从马路上离开时,一个学生驻足观看。即使是旧劳斯莱斯也很奢华啊!
虽然中途有些小磕碰,但索尔还是开得不错的,值得称赞。由于有辆车闯红灯,他被迫急刹车,但忘了踩离合,于是车子就抖动着熄火了。“交警呢?当你需要时他们在哪儿呢?”他满腹怨言地启动车子。开到居民区的半山腰时,一辆车倒车开出车道。索尔只好停下让出足够多的空间。当那个司机控制着车子打算来个三点转向时,结果却变成了五点。
“他需要你的指导,卡洛斯。”我对他说。
索尔不太会配合离合和油门,以至于我们的车子开始往下滑。还有一辆车就在我们正后方。索尔试着急刹车,但还是撞上了保险杆。卡洛斯赶紧跳下车去检查损坏情况,和那个女司机协商赔偿情况,她一定很诧异司机为什么会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也许她以为这是辆英国车吧。
卡洛斯敲了敲索尔的车窗,说:“没撞坏,等她倒回去开走了我们再走吧。”他回到车里说:“没事。”后面没车后,索尔放松了下来,我们又出发了。卡洛斯认为索尔需要多练习紧急刹车。
索尔在市区开得比我想象中要好。他妈妈让他去取一件夏天定的冬衣。“这衣服订了这么长时间,恐怕你都要以为商店是要从捕猎开始做起了。”索尔解释道,“她明天要参加美国领事馆的一个欢迎会,怕商店不能及时送达,所以让我来取。”
我们把车停在位于西舍布鲁克街的商店前。门口挂着一个已关门的牌子,牌子上说提早关门是因为要盘点库存。“搞什么鬼?”索尔走到大门前,按了服务铃,但是没人出来。回来前他又按了几次。“他们承诺过会有人在这服务的。”他气愤地说,仿佛商店的这个时间安排是为了故意刁难他一样。他把车绕到这条街后面的货运港。
“卡洛斯,去和罗斯坦说说,告诉他我们来取我妈的大衣了。”
我们看着卡洛斯从楼梯爬到装载码头上。我趴到前排座位上,这样就能通过挡风玻璃看到外面的情况了。月台尽头,一个工人正往标有商店标志的卡车上装货,看到卡洛斯后,他走了过去,嘴唇动着,就像无声片里的演员一样。然后他回到卡车去,把后门锁了。
索尔不耐烦地叹气:“拜托,伙计,我们又不是来偷东西的。”
那个工人回到商店后不见了。索尔用指头敲着方向盘,然后摇下车窗透透气,看了手表后又回来敲方向盘。那个送货工再次出现了,但没有带来大衣。卡洛斯过来说:“他们正在给我们取大衣。”索尔几乎没有管卡洛斯带来的这个消息,而是继续盯着前方看,下巴的肌肉群起伏不定,气得直抖。“她要是提前一点点想到这件事,我们也不至于这么麻烦。”我想他绝对没发现他的声音有多大。
商店的门开了,出来了一个穿西装戴领结的矮小精悍的男人。“他妈的大衣到底在哪?”索尔怒气冲冲地捶着方向盘。那边三个人开始交谈。“又怎么了?”索尔推开车门,跳了出去,然后似乎觉得这样不大好,又回到车上。“卡洛斯可以搞定的。”他自言自语道,极为勉强地控制住自己的挫败感,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索尔的怒气和这个情况比确实有点小题大做了。而我则在我的座位上聚精会神地等着一场不友好的对抗,他的这一面可是我从没见识过的。
当卡洛斯和那个经理在待装货物中寻找时,那个送货工看了提货单,然后消失在卡车中。他不一会就出来了,提着一个大盒子,外包装是这家公司常用来包装运输品的森林绿纸盒。卡洛斯拿着包裹往回走,那个经理在和送货工握完手后,追了上来。看到卡洛斯竟然上了后排座,他很困惑。
“我们深感抱歉,先生。——喔,是你啊,索尔。我们没料到会有人来取这件大衣。”
“一个小误会,罗斯坦先生。”索尔尽量用安慰的语气说,“我妈可能忘了提前打电话了。”
“没有,没有,都是我们的错。我会去调查清楚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一不幸的拖延。请再一次接受我的道歉。请转告你妈妈我们很感谢她的光临。下次她来市区一定要告诉我们。要是能和我还有我的同事一起吃餐饭,那真是我莫大的荣幸。”
索尔再三安慰他没必要担心,并祝他晚上愉快。他升上窗户,转向卡洛斯:“现在你来开吧。把我们送到本氏熟食店。我自己回家。”索尔来到后排。
伴着一阵尖锐的轮胎摩擦声,卡洛斯在斜坡上调了个头,制造了一场枯叶风暴。罗斯坦进商店前,在装载码头上和我们挥手道别。
索尔轻拍我的手,我感到他的手冰凉如水。“不好意思,我刚刚太过激了。妈妈总是把事情搞得很复杂,但是跟她说了也没用。我也不会提起罗斯坦的邀请。那个可怜家伙要忧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你觉得你说服他一切都没问题了吗?”
“也许没吧。但是我们都提出要为他们店铺三层楼的地毯了,对做出这种决定的人稍微好点也无大碍吧。”
我没有意识到我变得有多么紧张不安。索尔的不耐烦让我想起了我爸,每当他在外面受了气,想在家找补时,一切就都不正常了。我真想忘了刚刚这个小插曲,好好享受接下来的夜晚。但却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