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盛文化公司的年会安排在亚龙湾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宴会厅里。宴会厅的布置，就像是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婚宴。舞台被设计成“T”字型，凸出的部分就像时装周模特走秀的T台，延伸到大门口，把宴会厅分割成两部分。地上铺上了红毯，红毯两侧每隔几米就矗立着一个花柱，上面摆放着五颜六色的鲜花。
最让简宁吃惊的是，舞台的背面并不是白纱、背景板或者投影帘幕，而是一整块长约五十米、高约三米的电视屏幕。屏幕上正播放着隆盛文化公司的宣传片，用沙画的方式描绘了公司的发展历程。当最后沙画上出现“助你人生成长、成就团队辉煌、隆盛文化两周年”字样时，全场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今天参加年会的都是你们的主播吗？”简宁有些好奇。宴会厅总共四十余桌，每桌十人，就算都是主播也就四百多个。而且有些宾客明显不是主播。
王秋雷摇了摇头：“主播只来了一小部分。我们的主播全国各地都有，要是全都来，没有宴会厅可以坐得下。这次我们只邀请了名气比较响、收入比较高的主播来参加。”
说着，他指了指T台另外一边的酒桌：“我们的主播和工作人员都坐在T台的右边。陆总你看，前面三桌是UU语音的，后面两桌是PM平台的，再后面是日央的、青藤的……”简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小雨露坐在第四桌，正和身边的一个长相俊俏的男生说着悄悄话。
“你们旗下男主播不少啊！”简宁发现，隆盛文化的主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男性。
“是啊，公司现在准备多招一些男主播。到今年年底，男主播的人数会占一半以上。”
“难道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么？”莫东岩笑着说。
“莫总开玩笑了。你想啊，女主播要火，靠的往往是一两个土豪。土豪很多都是对女主播有其他想法的。如果那一两个土豪不刷礼物了，她们也就歇菜了。男主播则不同，他们讲的是兄弟情义。如果男主播能够和土豪们称兄道弟的话，土豪们刷礼物的周期会更长久。”
简宁也听说过，顶尖的男主播更会给玩家洗脑，更能坑钱。“那王总你看我能不能也兼职做个主播？”简宁开起了玩笑。
“当然可以，现在是全民直播的年代。土豪开直播的也很多，开个玛莎拉蒂直播很多人会看。而且给土豪刷礼物的人也很多。”吃泡面的给开豪车的刷礼物，简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确实存在这样的情况。王秋雷笑着看向简宁：“陆总要是想直播，可以签约在我们公司，我们不抽任何提成。”
“那我考虑一下。”简宁也笑着说。他突然看到对面第二桌有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长发女孩，正对他微笑示意。他立刻想起来，她就是白天在游艇甲板上那个比基尼美女。
王秋雷也注意到了那女孩的目光：“陆总，她是UU语音的主播，去年年度新人前十强。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简宁感到脸颊有些发烫，摆了摆手：“不用了，我都是快要结婚的人了。王总，我们这一边坐的是……”他扯开了话题。
“舞台这边都是我们邀请的客人。前面两桌都是叶先生的朋友。”简宁望过去，叶隆盛身穿竖条纹图案的西服坐在主桌上谈笑风生。他身边有好几个客人，看着都很眼熟，应该是商业周刊上的常客。
“后面那些，都是各个平台上消费了很多的土豪级玩家。”
这不成了线下土豪主播见面会了么？简宁第一个联想到的是“海天盛筵”，但他没好意思说出来。怪不得那个女主播一直向自己抛媚眼，敢情是把自己当成土豪了。
这时，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大胖子突然出现在王秋雷的身后。他穿着红色的圆领T恤，米黄色的中裤。由于太胖，他身上的肉把T恤绷得紧紧的，能看出他米其林轮胎般的身材。
“明哥，对面第九桌穿白色长裙的小妞是谁啊？”大胖子一巴掌拍在王秋雷的肩膀上。简宁看着都能感到痛。
“哦，她是我们在‘十间房’的一个主播。东皇，你有兴趣？”王秋雷满脸堆笑。
原来他就是【帝豪】东皇。简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不是我，我一个哥们儿看上了。”东皇朝自己座位方向指了指，“看到那个瘦得像猴的哥们儿了吗？我兄弟，以前没玩过直播平台，今天我带他来见见世面。这哥们儿家里可有钱了，我们那里唯一一台柯尼塞格，就是他的。”
“哦，那太好了。让他也去十间房注册个号吧。”
“明哥，你能先把主播的微信号给我吗？我兄弟托我问的，帮个忙。”
“小意思，一会儿我微信发给你。”
东皇得意洋洋地走了回去。
“他是【帝豪】东皇？”简宁问道。
“是啊，重庆的一个富二代。我们公司每次聚会，这哥们儿都要来玩，一次没落下过。”
简宁明白了，为什么在PM平台有那么多土豪玩家会心甘情愿地挂着【帝豪】的公会马甲。对土豪们来说，帝豪公会更像一个交友俱乐部，既可以让他们和心仪的网络女主播见面，又能够结交到同样身价不菲的朋友。
无论是PM平台也好，帝豪公会也好，最担心的是土豪玩家的流失。毕竟对于这种刷礼物的游戏，玩家们迟早会厌倦的。像东皇这样，通过聚会不断地把自己的富二代朋友们也带进这个圈子，正是王秋雷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而帝豪公会又会不断增加新的女主播参加这样的聚会，让土豪们乐此不疲。
“很多女主播之所以愿意加入帝豪，也是因为我们会创造机会让她们结交土豪。别的公会没这个能力。”
这时，一直在一旁的莫东岩突然开口问道：“王总，你们把主播的微信号就这样给了土豪，他们如果私下联系交往的话，怎么办？”
“莫总放心吧，我们的主播也都是经过培训的。她们很专业，都知道私下收礼物和网上收游戏礼物性质上的区别。而且她们也知道，大部分土豪一旦睡了女主播，就不会再在网上豪刷了。”王秋雷满不在乎地看着杯中的酒，“当然，如果土豪真的刷了许多礼物，我们也管不了太多。”
舞台上，隆盛文化公司旗下各个公会的主播开始逐个表演节目。有弹古筝的，有说二人转的，更多的则是唱歌和跳舞。表演结束后，主持人宣布进入到游戏抽奖环节。
第一个游戏的名字叫“喝矿泉水”。主持人在各个平台的主播桌里，选了八位女主播参加游戏。简宁在甲板上看到的那个UU语音的美女也被抽中了。当主持人让她选择搭档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指向了简宁。在王秋雷和莫东岩的起哄声中，简宁走上了舞台，站到了她的身边。其他被抽中的女主播，也都在土豪桌里选择了各自的搭档。
主持人拿出八个矿泉水瓶，递给八位男搭档。“比赛的规则很简单，”主持人不怀好意地看着简宁，“男同胞用双腿夹住矿泉水瓶，女主播们打开矿泉水瓶，谁先把矿泉水喝完谁就算赢。前三名有大奖哦！”
真够污的！谁想出的节目！这不是闹洞房的时候才会有的么？简宁有些后悔就这么上来了。他的搭档却落落大方，直接半跪在简宁的面前，一只手扶住简宁的腿，另一只手还不忘梳理了下自己的长发，把半个侧脸露给了台下的观众。
简宁只好硬着头皮用裆部夹住了矿泉水瓶。他的搭档用拇指和食指夹住矿泉水的红色瓶盖，轻柔地前后搓了一下，然后笑意盈盈地抬眼望了一眼简宁。简宁感觉自己有反应了，赶快抬头向前看。这时候主持人开始数数：“三、二、一，开始！”
一些女主播迅速地拧开瓶盖，矿泉水立刻喷涌而出，溅得她们满脸都是。有两个被呛得弯腰咳嗽起来。他们的男搭档也没夹紧水瓶，导致水瓶垂直向下，水哗啦啦地流着湿透了他们的裤子。
简宁的搭档很有经验。她先把矿泉水瓶的瓶口抬高，不紧不慢地打开瓶盖，用樱桃小口接住了最初一波流出的水。然后，她用手握住瓶身，不断调整方向控制水流的速度，不停地吮吸。她还不时地向上瞟简宁两眼。简宁的脑海里蹦出三个大字：老司机。
快喝完的时候，她还伸出舌头在瓶口打了一个转，然后用舌尖往瓶口里顶了一顶。简宁向四周一看，其他人都早已喝完。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俩。
主持人一边鼓掌，一边走了过来：“我们这个游戏，不但是要比谁快，还要比谁喝得干净。现场喝得罪干净的，毫无疑问是这一对帅哥美女。”主持人拉起简宁的手臂高高举起。台下一片叫好之声。
“这位兄台，能否谈谈刚才的感受？”等台下稍微安静一些，主持人开始采访简宁。简宁没有心理准备：“呃……呃……感受么，大家开心就好！”
“那你呢？”主持人转身问简宁的搭档，“有没有觉得握着的东西特别粗特别大？”主持人也开始污了起来。
“我一只手都没握住！”女搭档很配合地回答，“而且量也很多！”
台下笑成一片。东皇用筷子敲起了酒杯，引发他那一桌集体敲酒杯起哄。
主持人继续把话题往污的方向引导：“我看八位男士里，这位先生是最持久的。”
“是啊！”女搭档看了一眼其他的选手，“他们都湿在了地上，我湿在了心里。”
简宁心想，如果现在主持人再问自己的感受，那自己一定会用十个大字来评价她：划船不用桨，一生全靠浪。
“这场比赛的奖品是，中华瑰宝、补肾良方：泛亚金蝉花虫草大礼包！”说着，主持人递过来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简宁没仔细看，拎着快步走下舞台。
他还没走几步，叶隆盛直接迎了上来：“陆总，有没有兴趣出去散散步？”
月光皎洁、夜色微凉。简宁与叶隆盛绕着酒店的游泳池闲庭信步。从下午的游艇会议，到晚上的年会盛宴，叶隆盛都在展现隆盛文化公司的实力。但这都只是华丽的餐前表演。惊艳的前菜都吃完了，主菜该上了吧？
“陆总，我虽然人在香港，但是很多年前我就听说过创先集团赵先的名号。中国的资本市场就如同战场，能够纵横驰骋、来去自如、多年不败的，都是英雄豪杰、人中龙凤。如果有一天能够与赵总相识相交，想必一定是人生中的一件幸事。”
“叶先生，一定会有机会的。”虽然跟在叶隆盛的侧身后，但简宁保持着不卑不亢的姿态。
“得知赵总出事，我是十分遗憾的。不过看到陆总这么年轻有为，我是很敬佩赵总的眼光。”
“叶先生，您过奖了。”
“陆总，不知在你眼里，赵总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句话问得有些突兀。简宁直觉他是在试探赵先对集团的掌控力以及自己与赵先之间的关系。毕竟，集团的首脑在狱中，与外面的经营团队面和心不合的事例也很多。
“赵总与您一样，也是一位眼光卓越、有勇有谋的集团领袖。”简宁不敢多言。
“赵总想必对陆总很放心。”
“小事我可以做主，大事还是要征求赵总意见。不知道叶先生找我们来，是小事还是大事？”
叶隆盛心中对简宁也有了个评估。简宁是一个做实事的人，不喜欢绕圈子。
“陆总，我们对于直播这个行业是有想法的，想把它做大做强，甚至做到可以挑战传统的娱乐文化业。但是，目前隆盛文化这个平台还太小，没办法承载大家所有的梦想。如果要把下午对你所说的那些设想都展现出来，我们需要一个更大的舞台。”
668，这三个数字又在简宁心中划过。他问道：“叶先生莫非也想把隆盛文化装到上市公司里？就像PM公司一样？”
叶隆盛赞许地笑了起来：“陆总果然是聪明人。传统的大型娱乐文化公司都已经上了市，隆盛文化要想赶超他们，必须尽快进入到中国的资本市场。走PM公司的那条路，也算是捷径了。”
如果668公司能够并购中国网络主播人数第一的公司，在当前直播行业如此热门的情况下，肯定是一个重大利好消息，十分有利于创先集团做庄抬升股价。简宁推测，叶隆盛之所以找到创先集团，大概也是因为创先集团成功帮助了PM公司被668公司并购。
“如果叶先生有意将隆盛文化合并入上市公司668，我个人觉得是一件非常让人兴奋和期待的事情。”简宁笑着说。
叶隆盛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如果只是像PM公司那样，被并入到668公司旗下，并不是我们的初衷。”
“哦？”简宁有些吃惊了。
“中国的历史文化源远流长，教会我们许多道理。从秦末的巨鹿之战，到三国时期的官渡之战、赤壁之战，再到近代史的三大战役，皆是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这说明人数、规模都不是决定性因素，统帅才智的高低，才可以左右战局。”
简宁还是有些不解，他静静地听着叶隆盛说了下去：“经营也是一样。陆先生是搞投资的，应该知道投资就是投入。如果投的人不对，项目再好也没有用。”
简宁点点头。
“赵总之所以能够将创先集团交给陆总，也是因为相信陆总的为人和能力。”叶隆盛长叹了一口气，“可惜，668公司的大股东、董事长吴长海并不懂泛娱乐啊！”
简宁停住了脚步，细细揣摩着叶隆盛的弦外之音。叶隆盛说得没错，668公司是做海产品起家的，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做过娱乐业。668公司并购PM公司以后，PM直播平台也是完全交给贺天他们原有团队经营管理的。当然，对于贺天来说，这也是一件好事。可是，叶隆盛不是这个想法。
“如果隆盛文化并入668公司，我们的目标是要做到一千亿的市值。为了完成这个目标，海产品就只能是副业了，主业应该是泛娱乐。”
简宁心里又是一惊。叶隆盛话中的意思是，668公司若是转型以娱乐业为主，原先的董事长吴长海就不再适合做董事长了。
简宁思考片刻，问道：“叶先生的意思是？”
叶隆盛转过身：“陆总是聪明人。隆盛文化希望能够入主668公司，成为实际控制人，并改组董事会。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保证668公司按照我们的想法发展。”
隆盛文化真正的目的，是要抢班夺权啊！简宁踌躇了一会儿：“叶先生，我们创先集团只是PM公司的小股东。PM公司被668公司并购以后，我们拿到的股份更少，也许帮不上什么忙。”
叶隆盛豪爽地大笑起来：“陆总，我都给你交了底，你也不用和我谦虚了吧。明人不说暗话，我们知道创先集团正在做庄668，你们应该持有不少668公司的股票。”
“可是，叶先生想做的事情，似乎不应该找我们，而应该找668公司的吴董事长商量吧？”
叶隆盛转过身去，背影在幽暗的路灯照射下显得神秘又伟岸：“我们已经找过了。”
“结果呢？”
“有些人把公司做上市，就只想抱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做土地主，然后靠你们这些庄家拉抬股价减持部分股票赚点小钱。他也不想想，如果我们真的做到了千亿市值，他手上的股份价值也是翻了好多倍的。”
简宁听出叶隆盛的意思，显然是与668公司的董事长吴长海谈崩了。
不过，简宁也可以理解吴长海的想法。对于绝大部分公司的创始股东来说，公司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步一步从小带到大，倾注了多年的心血。把公司的控制权交给别人，可能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更何况，随着物价的上涨，海产品的价格也水涨船高，668公司最近一年的效益还不错。在这种情况下，仅凭叶隆盛空口画出的一张大饼，就把668公司的控制权交出去，换了谁都不可能这么做。
“海产品的价格不稳定，去年看似不错，但是今年呢？明年呢？能一直保持上涨吗？万一真的遇到百年不遇的寒流，那可是要血本无归的。我们是想救他，他却以为我们想害他。”
“如果吴长海不同意，叶总您的想法可能就实现不了。”简宁提醒道。
“那也未必。资本市场，实力说话。”叶隆盛又转过身，伸出他那粗壮有力的手，“我只希望，下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是友军。”
“您的意思我会转达给赵总。”简宁不假思索地伸出了手，“谢谢您的款待，我也希望大家可以共赢。”
两人都很清楚，一场关于668公司控制权争夺的腥风血雨之战，即将拉开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