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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流浪的歌者

碧箫是一个女画家,近来因为她多病,惟一爱怜她的老父,伴她到这背山临海的海丰镇养病。海丰镇的风景本来幽雅,气候也温和,碧箫自从移居到这里后,身体渐渐地恢复了健康。

他们的房子离开海镇的街市还有四五里地,前面凭临着碧清浩茫的大海,后面远远望见,云气郁结,峦峰起伏的是青龙山蜿蜒东来的余脉;山坡上满是苍翠入云的大森林,森林后隐约掩遮着一座颓废的破庙。这是碧箫祖父的别墅,几间小楼位置在这海滨山隅,松风涛语,静寂默化中,不多几天,碧箫的病已全好了。黄昏或清晨时,海丰镇上便看见一位银须如雪的老人,领着一个幽雅淡美的女郎在海岸散步,林中徘徊。

有时她独自一个携着画架,在极美妙的风景下写生,凉风吹拂着她的衣角鬓发,她往往对着澄清的天宇叹息!她看见须发苍白的老父时,便想到死去已久的母亲。每次她悄悄走进父亲房里时,总看见父亲是在凝神含泪望着母亲的遗像沉思;她虽然强为欢笑的安慰着父亲,但不能制止的酸泪常会流到颊上。这样黯淡冷寂的家庭,碧箫自然养成一种孤傲冷僻的易于感伤的性情,在她瘦削的惨白的脸上,明白表现出她心头深沉的悲痛。

这时正是月亮尚未十分圆的秋夜,薄薄的几片云翼,在皎朗的明月畔展护着,星光很模糊,只有近在天河畔的孤星,独自灿烂着。四围静寂的连犬吠声都没有,微风过处,落叶瑟瑟地响,一种清冷的感触,将心头一切热念都消失了,只漠然引起一缕莫名的哀愁。

碧箫服侍父亲睡后,她悄悄倚着楼栏望月,这里并不是崇岭瀑泉,这时也不是凄风苦雨,仅仅这片云中拥护的一轮冷月,淡淡地悠悠地,翻弄着银浪,起颤动流漾时,已波动了碧箫的心弦,她低了头望着地上的树影冥想沉思。这时候忽然由远处送来一阵悠扬的琴声,夹和着松啸涛语,慢慢吹送到这里,惊醒了碧箫沉思之梦。她侧着耳朵宁神静气的仔细听,果然是一派琴音,萦绕在房后的松林左右。这声音渐渐高了,渐渐低了,凄哀幽咽中宛转着迂回缠绵的心曲,似嫠妇泣诉,夜莺哀啼;悲壮时又满含着万种怨恨,千缕柔情,依稀那树林中每一枝叶,都被这凄悲的音浪波动着。碧箫禁抑不住的情感,也随着颤荡到不能制止,她整个的心灵都为这月色琴音所沉醉了。忽然间一切都肃然归于静寂,琴声也划然而止,月色更现的青白皎洁,深夜更觉得寒露侵人,她耳畔袅袅余音,仿佛还在林中颤动流漾。那一片黑森森的树林,荫翳着无穷的悠远,这黑暗悠远的难以探索,正和他渺茫的人生一样呢!

碧箫想:这是谁在此深夜弹琴,我来到此三个月了,从未曾听见过这样悲壮哀婉的琴音。她如醉如痴的默想着,心中蜷伏抑压的哀愁,今夜都被这琴声掘翻出来;她为这热烈的情绪感动了,她深深地献与这无限的同情给那不知谁何的歌者。

晨曦照着了海丰镇时,多少农夫和工人都向目的地工作去了,炊烟缭绕,儿童欢笑的纷扰中,破了昨夜那个幽静的好梦。

碧箫在早晨时,发现她父亲不在房里了。下楼去问看门老仆,他说:“清早便见主人独自向林中去了。”她匆匆披了一件外衣,出了栅门向北去,那时空气新鲜,朝霞如烘,血红的太阳照在渐渐枯黄的森林,如深秋的丹枫一样。走进了森林,缘着一条一条草径向破庙走去,那面有路通着海丰镇的街市。她想在这一路上,一定可以逢见父亲在这里散步回来。不远已看见那破庙的山门,颓垣残塔,蔓草黄叶,显得十分凄凉肃森。她走上了台阶,忽然听见有人在里面低吟,停步宁神再听时,父亲正从那面缓步而来。她遂下了台阶,跑了几步迎上去说:“爸爸,我来寻你的,你去了那里呢?”“到镇上看了看梓君,他病已好了,预备再过两星期就要回去。他问我们还是再住几天,还是一块儿回去呢。”她听见父亲这话后,低了头沉思了一会,这里的环境,却是太幽静太美丽了,她真有点留恋不肯去呢!她又想北京父亲还有许多事要办理,那能长久伴她住在这里。因之她说:“爸爸,如果你急于回去,我们就同梓君一块儿去,不然再多住几天也好,爸爸斟酌吧!他们等着我们吃早餐呢,我们回去吧。”走到铁栅门时,服侍碧箫的使女小兰在楼上扬着手欢迎他们,碧箫最爱的一只黑狗也跑出来跟随在她的足下嗅着。这时她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哀感,这些热烈的诚恳的表情,都被她漠然不加一瞬的过去了。

碧箫同她父亲用完早餐后,她回到房里给她的朋友写一封信,正在握管凝思的时候,忽然又听见一缕琴音由远而近,这时琴音又和昨夜不同,虽然不是那样悠远,但也含着不少穷途漂零,异乡落魄的哀思。这声音渐渐近了,似乎已到了栅门的左右,她放下笔走出了房门,倚着楼栏一望,果然见她家铁栅门外站着一个颀长的男子,一只手拿着他的琴,一只手他抚着前额,低头站在一颗槐树下沉思;浓密的树叶遮蔽了,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她觉这个人来的奇怪,遂叫小兰下去打听一下,他在那里徘徊着做什么呢?

小兰跑下去,开了栅门。他惊惶的回过头来,看见栅门傍立着一个梳着双辫,穿碧绿衣裳的小姑娘。他挟着琴走向前,嗫嚅着和她说:“姑娘!我是异乡漂游到此的一个逃难的旅客,我很冒昧,我很惭愧的,请求姑娘赏我点饭吃!”

小兰虽是个小女孩,但她慈悲的心肠也和她女主人一样。她自己跑到厨房向厨子老李要了一盆米饭,特别又给他找了点干鱼、干饽饽一类的东西拿给他。

小兰在槐树下拾石子玩耍,等他吃完了,她才过来收回碗碟。他深深向小兰致谢,他说:“姑娘!我不知用什么言语来代表我的谢忱,我只会弹琴,我弹一曲琴给姑娘听吧。”

他脸上忽然泛浮着微笑!轻轻地又拨动了他的琴弦。小兰回头望望楼上的碧箫,她憨呆地倚着栅门,等他弹完后走到林中去了,才闭门回来告诉她的小姐。

碧箫在楼头望着他去远后才回到房里,她想这个人何至于流落到求乞呢!他不能去做个琴师吗?不能用他的劳力去求一饱吗?他那种谈吐态度真是一个有知识的人,何至于缘门求乞,而且昂藏七尺之躯也不应这样践踏;也许他另有苦衷不得不如此吗?她吩咐小兰告诉厨子,以后每天都留点饭菜给他。

从此每夜更深入静时,便听见琴声在树林中萦回;朝阳照临时,他便挟着琴来到她家门口,讨那顿特赐的饱食。吃饱后他照例在槐荫下弹一曲琴,他也不去别处;但过了两三天后,这左右的农家都互相传说着,海丰镇来了个弹琴的乞丐。

两个星期后,碧箫的病已全好了,父亲和她商量回北京去。

临行的前一天,将到黄昏时候,碧箫拿了画架想到海边画一幅海上落日图。她披了一件银灰色的斗蓬,携了画架颜色向海边去。走不多远已望见那苍茫的烟海,风过处海水滔滔,白浪激天,真是海天寥阔,万里无云。他捡了一块较高的沙滩把架子支起来,调好了颜色,红霞中正捧着那一颗落日,抹画的那海天都成了灿烂的绯色,连她那苍白的面靥都照映成粉白嫣红,异常美丽。她怀着惊喜悲怆的复杂心绪很迅速的临画着;只一刹那,那云彩便慢慢淡了,渐渐褪去了绯色又现出苍茫的碧海青天。一颗如烘的落日已沉没到海底去了,余留的一点彩霞也被白浪捲埋了,这寂寞的宇宙骤然现得十分黯淡。她掷了画笔呆呆地望着大海;她凄恋着一切,她追悼着一切,对着这浩茫的烟海,寄托她这无涯涘的清愁。

这时候她忽然听得背后有沉重的足步声,回过头看,原来是那个流浪的歌者,他挟着琴慢慢地向这里走来。这次她才看清楚他的面貌:他有三十上下年纪,虽然衣履褴褛,形容憔悴,但是还遮不住他那温雅丰度,英武精神;苍白瘦削的靥上虽流露着饥寒交迫的痛苦,那一双清澈锐利的目光,还是那样炯炯然逼人眉宇。她心里想:“真风尘中的英雄。”

他走近了碧箫的画架,看见刚才她素腕描画的那一幅海上落日,他微微叹息了一声,便独自走到海岸的高处,在这暮色苍茫,海天模糊的黄昏时候,他又拨动着他那悲壮愤怨如泣如诉的琴弦。这凄凉呜咽的琴音,将他那沦落风尘,悲抑失意的情绪,已由他十指间传流到碧箫的心里。

晚风更紧了,海上卷激起如山的波浪,涛声和着忽断忽续的琴弦更觉万分悲凉!吹得碧箫鬟发散乱,衣袖轻飘,她忍不住的清泪已悄悄滴湿了她的衣襟,惨白的脸衬着银灰色的斗蓬。远远看去浑疑是矗立海边的一座大理石的神像呢!是那么洁白,那么幽静,那么冷寂!

她觉得夜色已渐渐袭来,便收拾起画架,一步懒一步的缘着海岸走回来。半路上她逢见小兰提着玻璃八角灯来接。到了铁栅门口,她无意中回头一望,远远隐约有一个颀长的黑影移动着。

这一夜她的心情异常复杂,说不出的悲抑令她心臆如焚!她靠在理好的行装上期待着,期待那皎皎的月光来吻照她;但只令她感到幽忧的搏声。黑暗的恐怖,月儿已被云影吞蚀了;去那卷着松涛的海风一阵阵吹来,令她觉得寒慄惊悸!小兰在对面床上正鼾声如雷,这可怕的黑夜并未曾惊破她憨漫的好梦。

她期待着月色,更期待着琴声,但都令她失望了;这一夜狂风怒号了整夜,森林中传来许多裂柯折枝的巨响,宇宙似乎都在毁灭着。

翌晨十时左右,碧箫正帮着父亲装箱子,小兰走进来说:“有小姐一封信,我放在你桌子上了。”

她把父亲箱子收拾好后,回到自己房里果然见书桌上放着一封信,她拿起来反复看了一遍,觉这信来的奇怪,并没有邮票也没有写她的名字,只仅仅写着一个姓。她拆开来那信纸也非常粗糙,不过字却写的秀挺饱满,上面是:

小姐:

我应该感谢上帝,他使我有机缘致书于你,藉此忏悔我的一切罪恶,在我崇敬的女神之足下。我不敢奢望这残痕永映在你洁白的心版上,我只愿在你的彩笔玉腕下为我落魄人描摹一幅生命最后的图画。

到现在我还疑惑我是已脱离了这恶浊的世界,另觅到一块美丽欢乐的绿洲呢!但是如今这个梦醒了,我想永随着这可爱的梦境而临去呢。原谅我,小姐,我这流浪欲狂的囚徒来惊扰你;但是我相信你是能可怜我的同情我的,所以我才敢冒昧陈词,将我这最后的热泪鲜血呈献给你!小姐,求你念他孤苦伶仃,举世无可告语,允许他把这以下种种,写出来请小姐闪动你美丽的双睛一读。

我的故乡是在洛阳城外的一个大镇,祖父在前清是极有威权的武官,我家在这镇上是赫赫有名的巨族,我便产生在这雕梁画栋,高楼大厦的富贵家庭中。十八岁时我离开了家去北京游学,那时祖父已死了,还剩有祖母父母弟妹们在洛阳原籍住着。

近数年内,兵匪遍地,战云漫天,无处不是枯骨成丘,血流漂橹;我的故乡更是蹂躏的利害,往往铁蹄所践,皆成墟墓。三年前我那欢乐的家庭不幸变成了残害生灵的屠场,我的双亲卧在血泊中饮弹而亡,妹妹被逼坠楼脑碎,弟弟拉去随军牧马,只剩下白发衰老的祖母逃到我的乳妈家中住着,不久也惊气而亡,一门老少只余了我异乡的游子,凭吊泣悼这一幕惨剧,当时我愤恨的复仇心真愿捣碎焚毁这整个的宇宙呢!

从此后我便成了天涯漂泊的孤独者,我虽竭力想探得我弱小弟弟的行踪,但迄今尚无消息,也许早已被战马的铁蹄践踏死了,在这样的环境下煎熬着、悲苦着,我更彻底的认识了这万恶的社会,这惨酷的人生,不是人类所应有。生命的幸福欢乐既都和我绝缘,但是人是为了战胜一切而生存的,我不得不振作起来另找我的生路,想在我们的力量下,改造建设一个自由的和平的为人民求福利的社会和国家。因之我毅然决然把这七尺残躯交付给我所信赖的事业,将为此奋勉直到我死的时期。

这几年中流浪于大江南北,或用笔或用枪打死了无数的敌人,热血在我心腔中汹涌着,忘了自己生命上的创痕;虽然日在惊险危急中生存,我总自诩我是一勇敢的战士。假使这样努力下去,那我们最后的成功指日可待。谁想世事往往如此,在这胜利可操的途程上,内部忽然分裂,几个月后嫉妒争夺,金钱淫欲,都渐渐腐化了我们勇武的健儿,敌方又用各种离间拉拢的手段来破坏我们的团集,从前一切值得人赞美钦佩的精神勇气,都变成人人诅咒的罪恶渊薮。我当时异常灰心,异常愤怒,便发表了一篇长文劝告这些在前敌在后方的同志,那知因此便得罪了不少的朋友,不久我便被人排挤陷害,反成了众人攻击的箭垛,妄加我许多莫明其妙的罪名。我也明知道黑幕日深,前途黯淡,这日深一日的泥泽,也不是我一人的精力所能澄清,遂抱了无语的懊丧与失望离开了他们。我无目的去了上海,那里住着我一很好的女朋友朱剑霄,我想顺便看看她。并且愿藉此机会往外国再念几年书,重新来建设我信赖的事业,目下中国的时局确实太浑浊,新兴势力既为腐化所吞蚀,一时恐绝无重振的希望。

到了上海我并未寻见朱剑霄,到她寓处说她去广东了,我也毫不迟疑她怀有异心。那想到第三天我在旅馆里正弹着我新买的琴时,忽然去了许多军警把我逮捕到龙华,也未加审诉便把我下了监牢,这真是一个闷葫芦,后来有人告我是朱剑霄告发了我,说我来沪带着危险的使命,先请我在监狱中暂住几天,防我意外的暴动。

我倒是很感谢她!进了监狱后身体上虽略有痛苦,但我精神上非常舒适,初从一种忙乱嚣杂的环境里逃出,冷静寂寞的狱中反给我不少心灵上的反省和忏悔。我觉这世界为什么永远是这样污浊黑暗呢!因为人类的心太残忍冷酷了的原故吧!这几年牺牲了青年英雄多少头颅,多少热血,然而所建设的功绩依然渺如云烟。给人民争得的福利不知梦在那里,而人民流离颠沛的痛苦,确是我们的努力所促成。我原是家破人亡的孤子,为了拯救别人才奋勇去投效从军;那知我这一番热心忠诚,反是促成破人家、亡人人的罪魁,回忆我枪炮声中所目观的惨剧,又何尝不是我心头的惨剧呢!

我并不怨恨我走的道路错了,我也绝对不怀疑我的主义事业有何足以疵议,我只可惜我们同志们的毅力太薄弱了,抵不过恶势力的包围和腐化而亡。叹息这次失败的自然不仅是我,和我抱此澄清宇宙,再图发扬的一定还有人在,我想以后得到机会再舒伸我的未遂的壮志。因此我在狱中很安静的过了三个月。

一天夜里我忽然听见枪声连续的响,渐渐近了。我望见天空中缭绕的黑烟和火星。天将明时,我见许多囚犯都聚集在院中,狱卒也不知都那里去了。后来我们便都破狱出来,那时已无人管看我们。枪林弹雨中我挟着我的琴躲在一个酒店内,等到黄昏时候我乘着混乱离开酒店,缘途求乞,一个星期后才来到海丰镇,我已精疲力竭,不得不暂时在这里休息几天。

那一夜我悄悄逃到这森林中的破庙,当时可怜我除此琴外,别无长物,孤苦伶仃,饥寒交逼,蜷伏在这颓荒的墙角,激荡着如焚的怅惘!那时我真惶悔,早知道今日这样落魄异乡,我宁愿作个永久监禁的囚徒,平安舒适的在狱中住着,不强似这漂流无定,饥寒侵凌的乞丐生活?

翌晨,我穿过松林弹着琴来到你家门口,我在树影里远远看见你佇立楼头。那时我虽领受了你的厚赐,但是我心中却充满了莫名的惭愧和羞愤。

多谢你慈善的小姐,救活了街头的饿莩。这许多天你赐给我的,我想并不是那仅仅果腹的一餐,我觉在生命的海中,踏上了青春美丽的绿洲,而你便是那指导我接引我去的女神!

今晨我在你家门口探得你将离此的消息。我似乎惊醒了一个梦,才知道自己目前的境遇,和将来的企图,该如何处置?

黄昏时来到海边,望着雪浪汹涌的大海,猛然看见生命的神光在那里闪耀,似乎唤醒我这昏醉的灵魂!我望着一团一团的浪花涌来,又化作白沫溅散在四周,刹那间冲洗尽我这颗尘封血凝的碎心,化成了万千只自由翱翔的海鸥在水面上沉浮。海呵!海呵!你是我母亲温柔的怀抱罢!我愿永眠在这雪浪银涛之中求她的蜜吻。这纷扰的,破碎的世界有何留恋?在这枯骨战壕,血肉屠场找生命的幸福和欢乐吗?我早无望了。如今人海漂零,孑然只身,扎挣着去战斗罢,也不过是痛苦着自己的心神,去作些殃民祸国的勾当。我的主义事业也终于是空虚的幻想,愿他永远留在我的梦里。因之,我决意把这创伤的躯壳在此求死,不再向扰攘的人群中腼颜去求生。

这时却巧逢见你来海边绘画,本想冒昧过去面谢你的一切恩惠,那知道我走到面前望见你那惨白的皎颜时,又令我踌躇不前。你是那样幽淡高傲,令我凛凛然不敢侵犯,只好借琴弦来致此最后的虔诚,但万想不到你竟为我这哀酸迂回的心曲而落泪沾襟?

我不希求什么了,这宇宙间虽未曾赐给我一点安慰,但我已在这时邀得你的同情,这几滴珍贵的同情之珠泪,便可淹没埋葬我这黯淡凄凉的生命,在你那光明洁白的心海中了。

我由海边回来,觉着我须要给你一封信,叙述我的一切让你知道;但既无笔墨,又无灯烛,阴云迷漫怕今夜更无月色。这时候我猛然想到小衫上还有一个金质的领章,这是中学时代一个最爱我的老牧师赠给我的,十年了从未一刻离开我。我就拿了它到镇上换买了纸笔蜡烛,伏在灰尘的神案上给你写这封信。

夜是这样恐怖,狂风由颓垣中袭来,几次吹熄我这萤火摇曳似的烛光,令我沉没于可怕的黑暗。这也许便是我一生的象征吧!我闭目时看见含笑的母亲,她在张臂欢迎着我!

明晨还到你家门口领那最后的一餐。不过你用惊奇的心情披读我这封信时,我已挟着我最爱的琴投向碧海中去了!去了,带着人间一切的悲哀去了。再见吧小姐!原谅我的唐突,接受我的感谢。我用在天之灵替小姐祝福!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在你心里,只是一个流浪的歌者。

海丰镇上忽然起了一阵惊扰,这消息传布的很快,不久便到了小兰的耳中:“海边沙滩上漂浮着一个男子的尸体。”她急忙跑上楼来告诉她的小姐。

一推门,见碧箫伏在桌上,她跑过去扶起她的头,见她玉容惨淡,神情颓丧,苍白的脸上挂着两行清莹的珠泪。

(见《世界日报·蔷薇周刊》第三十七、三十八期,一九二七年八月九日第二、三、四页,十六日第三、四页。原署名评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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