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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断鸿零雁记(1)

一九一二年

百越有金瓯山者,滨海之南,巍然矗立。每值天朗无云,山麓葱翠间,红瓦鳞鳞,隐约可辨,盖海云古刹在焉。相传宋亡之际,陆秀夫既抱幼帝殉国崖山,有遗老遁迹于斯,祝发为僧,昼夜向天呼号,冀招大行皇帝之灵。故至今日,遥望山岭,云气葱郁;或时闻潮水悲嘶,尤使人欷歔凭吊,不堪回首。今吾述刹中宝网金幢,俱为古物。池流清净,松柏蔚然。住僧数十,威仪齐肃,器钵无声。岁岁经冬传戒,顾入山求戒者寥寥,以是山羊肠峻险,登之殊艰故也。

一日凌晨,钟声徐发,余倚刹角危楼,看天际沙鸥明灭。是时已入冬令,海风逼人于千里之外。读吾书者识之,此日为余三戒俱足之日。计余居此,忽忽三旬,今日可下山面吾师;后此扫叶焚香,送我流年,亦复何憾!如是思维,不觉堕泪,叹曰:“人皆谓我无母,我岂真无母耶?否否。余自养父见背,虽??一身;然常于风动树梢,零雨连绵,百静之中,隐约微闻慈母唤我之声。顾声从何来,余心且不自明,恒结凝想耳。”继又叹曰:“吾母生我,故弗使我一见?亦知儿身世飘零,至于斯极耶?”

此时晴波旷邈,光景奇丽。余遂披袈裟,随同戒者三十六人,双手捧香鱼贯而行。升大殿已,鹄立左右。四山长老云集。《香赞》既阕,万籁无声。少选有尊证阇梨,以悲紧之音唱曰:“求戒行人,向天三拜,以报父母养育之恩。”

余斯时泪如绠縻,莫能仰视,同戒者亦哽咽不能止。既而礼毕,诸长老一一来相劝勉曰:“善哉大德,慧根深厚,愿力庄严。此去谨侍亲师,异日灵山会上,拈花相笑。”

余聆其音,慈悲哀愍,遂顶礼受牒,收泪拜辞诸长老,徐徐下山。夹道枯柯,已无宿业;悲凉境地,唯见樵夫出没,然彼焉知方外之人,亦有难言之恫。此章为吾书发凡,均纪实也。

余既辞海云寺,即驻荒村静室,经行侍师而外,日以泪珠拭面耳。吾师视余年幼,固已怜之;顾吾师虽慈蔼,不足以杀吾悲。读者试思,余殆极人世之至戚者矣。

一日,余以师命下乡化米,量之可十余斤,负之行,思觅投宿之所;忽有强者自远而来,将余米囊夺去,余付之一叹。尔时天已薄暮,彳亍独行,至海边,已不辨道路。徘徊久之,就沙滩小憩,而骇浪遽起,四顾昏黑。余踌躇间,遥见海面火光如豆,知有渔舟经此,遂疾声呼曰:“请渔翁来,余欲渡耳。”

已而火光渐大,知舟已迎面至,余心殊慰。未几,舟果傍岸,渔人询余何往。曰:“余为波罗村寺僧,今失道至此,幸翁助我。”

渔人摇手曰:“乌,是何言!余舟将以捕鱼易利,安能载尔贫僧?”

言毕,登舟驶去。余莫审所适,怅然涕下。忽耳畔微闻犬吠声;余念是间,殆有村落,遂循草径行。渐前,有古庙,就之,中悬渔灯,余入蜷卧石上。俄闻户外足音,余整衣起,瞥见一童子匆匆入。余曰:“小子何之?”

童子手持竹笼数事示余曰:“吾操业至劳。夜已深矣,吾犹匿颓垣败壁,或幽岩密菁间,类偷儿行径者,盖为此卿卿者耳。不亦大可哀耶?”

余曰:“少年英俊,胡为业此屑小事?”

童子太息曰:“吾家固有花圃,吾日间挑花以售富人;富人倍吝,故所入滋微,不足以养吾慈母。慈母老矣,试思吾为人子,安可勿尽心以娱其晚景?此吾所以不避艰辛,而兼业此。虽然,吾母尚不之知,否则亦必尼吾如是。吾前日见庙侧有蟋蟀跨蜈蚣者,候此已两夜,尚未得也。天乎,使此微虫早落吾手,待邻村墟期,必得善价;当为慈母市羊裘一领,使老母虽于冬深之日,犹在春温。小子之心,如是慰矣。吾岂荒伦市侩,尽日孳孳爱钱而不爱命者耶?”

余聆小子言,不禁有所感触,泣然泪下。童子相余顶,从容曰:“敢问师奚为露宿于是?”

余视童貌甚庄肃,一一告以所遇。童子慨然曰:“师苦矣。寒舍尚有空闼,去此不远,请从我归;否则村人固凶恣,诬师为贼,且不堪也。”

余感此童诚实,诺之,遂行。俄入村,至一宅。童子辟扉,复自阖之,遵余曲折度回廊;苑内百花,暗香沁鼻。既忽微闻老人语曰:“潮儿今日归何晚?”

余谛听之。奇哉,奇哉,此人声音也。及至听事,则赫然余乳媪在焉。

余礼乳媪既毕,悲喜交并。媪一一究吾行止,乃命余坐,谛视余面,即以手拊额,沉思久之,凄然曰:“伤哉,三郎也!设吾今日犹在彼家,即尔胡至沦入空界。计吾依夫人之侧,不过三年;为时虽短,然夫人以慈爱为怀,视我良厚。一别夫人,悠悠十数载,乃至于今,吾每饭犹能不忘夫人爱顾之心。先是夫人行后,彼家人虽遇我恶薄,吾但顺受之,盖吾感夫人恩德,良不忍离三郎而去。迨尔父执去世之时,吾中心戚戚;方谓三郎孤寒无依,欲驰书白夫人,使尔东归,离彼獦獠。讵料彼妇侦知,逢其蕴怒,即以藤鞭我;斯时吾亦不欲与之言人道矣!纵情挞已,即摈我归。”

媪言至此,声泪俱下。斯时余方寸悲惨已极,顾亦不知所以慰吾乳媪,惟泪涌如泉,相对无语。余忽心念乳媪以四十许人,触此愤恸,宁人所堪,遂强颜慰之曰:“媪毋伤。媪育我今已成立,此恩此德,感戴何可言宣?余虽心冷空门,今兹幸逢吾媪,藉通吾骨肉消息;否即碧落黄泉,无相见之日!以此思之,不亦彼苍尚有灵耶?余在幼龄,恒知吾母尚存,第百思莫审居何许,且为谁氏;今吾媪所称夫人者,得非余生身阿母?奚为任我孑孑一身,飘摇危苦,都弗之问?媪试语我,以吾身世究如何者。”

媪既收泪,面余言曰:“三郎居,吾语尔吾为村人女,世居于斯,牧畜为业。既嫁,随吾夫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其乐无极,宁识人间有是非忧患。村家夫归,如水流年,吾三十,而吾夫子不幸短命死矣!仅遗稚子,即潮儿也。是后家计日困,平生亲友,咸视吾母子为路人。斯时吾始悟世变,怆然于中,四顾茫茫,其谁诉耶?”

“一日,拾穗村边,忽有古装夫人,珊珊来至吾前,谓曰,‘子似重有忧者?’因详叩吾况,吾一一答之,遂蒙夫人怜而招我,为三郎乳媪。古装夫人者,诚三郎生母,盖夫人为日本产,衣制悉从吾国古代;此吾见夫人后,始习闻之。”

“‘三郎’即夫人命尔名也。尝闻之夫人,尔呱呱堕地,无几月,即生父见背。尔生父宗郎,旧为江户名族,生平肝胆照人,为里党所推。后此夫人综览季世,渐入浇漓,思携尔托根上国;故掣尔身于父执为义子,使尔离绝岛民根性,冀尔长进为人中龙也。明知兹事有干国律,然慈母爱子之心,无所不至,乃亲自抱尔潜行来游吾国,侨居三年。忽一日,夫人诏我曰:‘我东归矣,尔其珍重!’复手指三郎凄声含泪曰,‘是儿生也不辰,媪其善视之,吾必不忘尔赐。’语已,手书地址付余,嘱勿遗失,故吾今尚珍藏旧簏之中。”

“当是时,吾感泣不置。夫人且锡我百金,顾今日此金虽尽,而吾感激之私,无能尽也。尤忆夫人束装之先一夕,一一为贮小影于尔果罐之中,衣箧之内;冀尔稍长,不忘见阿母容仪,用意至为凄恻。谁知夫人行后,彼家人悉检毁之。嗣后夫人尝三致书于余,并寄我以金,均由彼妇收没。又以吾详知夫人身世,且深爱三郎,怒我固作是态,以形其寡德。怨毒之因,由斯而发。甚矣哉,人与猛兽,直一线之分耳!吾既见摈之后,彼既诡言夫人已葬鱼腹,故亲友邻舍,咸目尔为无母之儿,弗之闻问。迹彼肺肝,盖防尔长大,思归依阿娘耳。嗟乎,既取人子,复暴遇之,吾百思不解彼妇前生,是何毒物?苍天苍天,吾岂怨毒他人者哉?今为是言者,所以征悍妇耳。尔父执为人诚实,恒念尔生父于彼有恩,视尔犹如己出。谁料尔父执辞世不旋踵,而彼妇初心顿变耶?至尔无知小子,受待之苛,莫可伦比。顾尔今亭亭玉立,别来无恙;吾亦老矣,不应对尔絮絮出之,以存忠厚。虽然,今丁未造,我在在行吾忠厚,人则在在居心陷我。此理互相消长。世态如斯,可胜浩叹!”吾媪言己,垂头太息。

少须,媪尚欲有言;斯时余满胸愁绪,波谲云诡。顾既审吾生母消息,不愿多询往事,更无暇自悲身世,遂从容启媪曰:“今夜深矣,媪且安寝。余行将孑身以寻阿母,望吾媪千万勿过伤悲。天下事正复谁料,媪视我与潮儿,岂没世而名不称者耶?”

既而媪忽仰首,且抚余肩曰:“伤哉,不图三郎羸瘠至于斯极!尔今须就寝,后此且住吾家,徐图东归,寻觅尔母。吾时时犹梦古装夫人,旁皇于东海之滨,盼三郎归也。三郎,尔尚有阿姊义妹,娇随娘侧,尔亦将闻阿娘唤尔之声。老身已矣,行将就木,弗克再会夫人;但愿苍苍者,必有以加庇夫人耳。”

翌晨,阳光灿烂,余思往事,历历犹在心头。读者试思,余昨宵乌能成寐?斯时郁伊无极,即起披衣出庐四嘱,柳瘦于骨,山容萧然矣。继今以后,余居乳媪家,日与潮儿弄艇投竿于荒江烟雨之中,或骑牛村外;幽恨万千,不自知其消散于晚风长笛间也。

一日薄暮,荒村风雪,萧萧彻骨。余与潮儿方自后山负薪以归,甫入门,见吾乳媪背罏兀坐;手缝旧衲,闻吾等声气,即仰首视余曰:“劳哉,小子,吾见尔滋慰。尔两人且歇,待我燃烛出鲜鱼热饭,偕尔晚膳。吾家去湖不远,鱼甚鲜美,价亦不昂;村居胜城市多矣。”

余与潮儿即将蓑笠除下,与媪共饭,为况乐甚。少选,饭罢,媪面余言曰:“吾今日见三郎荷薪,心殊未忍。以尔孱躯,今后勿复如是。此粗重工夫,潮儿可为吾助。今吾为尔计,尔须静听吾言。吾家花圃,在三春佳日,群芳甚盛。今已冬深,明岁春归时,尔朝携花出售,日中即为我稍理亭苑可耳。花资虽薄,然吾能为尔积聚;迄二三年后,定能敷尔东归之费,舍此计无所出。三郎,尔意云何?”

余曰:“善,均如媪言。”

媪续曰:“三郎,尔先在江户固为公子,出必肥马轻裘;今兹暂作花佣,亦殊异事。虽然,尔异日东归,仍为千金之子,谁复呼尔为鬻花郎耶?”

余听至此,注视吾媪慈颜,一笑如春温焉。

几月不居,春序忽至。余自是遵吾乳媪之命,每日凌晨作牧奴装,携花出售,每晨只经三四村落。余左手携花筐,右手持竹竿,顶戴渔父之笠,盖防人知我为比丘也。踯蠋道中,状殊羞涩;见买花者,女子为最多,次则村妪耳。计余每日得钱可二三百,如是者弥月矣。

一日,余方独行前村,天忽阴晦,小雨溟蒙,沾余衣袂。此日为清明前二日,家家部署扫墓之事,故沿道无人,但有雨声清沥愁人而已。余纡道徐行,至一屋角,细柳之下,枯立小憩;忽睹前垣碧纱窗内,有女郎新装临眺,容华绝代,而玉颜带肃,涌现殷忧之兆。迨余旁睇,瞬然已杳。俄而雨止,天朗气清,新绿照眼。余方欲行,前屋侧扉已启,又见一女子匆遽出而礼余,嗫嚅言曰:“恕奴失礼。请问若从何方至此,为谁氏子?以若年华,奚至业是?若岂不识韶光一逝,悔无及耶?请详答我。”

余聆其言,心念彼女慧甚,无村竖态;但奚为盘问,一若算命先生也者?殆故探吾行止,抑有他因耶?余惟僵立,心殊弗释,亦莫审所以为对。

良久,彼女复曰:“吾之所以唐突者,乃受吾家女公子命,属必如是探问。吾女公子情性幽静无伦,未尝共生人言语,顾今如此者,盖听若卖花声里,含酸梗余音。今晨女公子且见若于窗外,即审若身世,固非荒凉。若得毋怪我语无伦次?若非‘河合’其姓,‘三郎’其名者耶?”

余骤闻是言,愕极欲奔;继思彼辈殆非为害于余,即漫声应之曰:“诚然。余亟于东归寻母,不得不业此耳。尚望子勿泄于人,则余受恩不浅矣。”

女重礼余言曰:“谨受教。先生且自珍重。明晨请再莅此,待我覆命女公子也。”

余自是心绪潮涌,遂怏怏以归。

明日天气阴沉,较诸昨日为甚。迄余晨起,觉方寸中仓皇无主,以须臾即赴名姝之约耳。读吾书者,至此必将议我陷身情网,为清净法流障碍。然余是日正心思念我为沙门,处于浊世,当如莲华不为泥污,复有何患?宁省后此吾躬有如许惨戚,以告吾读者。

余出门去矣,此时正为余惨戚之发轫也。江村寒食,风雨飘忽,余举目四顾,心怦然动。窃揣如斯景物,殆非佳朕。然念彼姝见约,定有远因,否则奚由稔余名姓?且余昨日乍睹芳容,静柔简淡,不同凡艳,又乌可与佻(左亻右达)下流,同日而语。余且行且思,不觉已重至碧纱窗下;呆立良久,都无动定。余方沉吟,谓彼小娃,殆戏我耶?继又迹彼昨日之言,一一出之至情,然则又胡容疑者?亡何,风雨稍止,僮娃果启扉出,不言亦不笑,行至吾前,第以双手出一纸函见授。余趣接之,觉物压余手颇重;余方欲发问,而僮娃旋踵已去。余亟擘函视之,累累者,金也。余心滋惑;于是细察函中,更有银管乌丝,盖贻余书也。嗟夫,读者,余观书讫,惨然魂摇,心房碎矣!书曰:——

妾雪梅将泪和墨,裣袵致书于三郎足下,

先是人咸谓君已披鬀空山,妾以君秉坚孤之性,故深信之,悲号几绝者屡矣!静夜思君,梦中又不识路,命也如此,夫复奚言!迩者连朝于卖花声里,惊辨此音,酷肖三郎心声。盖妾婴年,尝之君许,一挹清光,景状至今犹藏心坎也,迨侵晨隔窗一晤,知真为吾三郎矣。当此之时,妾觉魂已离舍,流荡空际,心亦腾涌弗止,不可自持;欲亲自陈情于君子之前,又以干于名义,故使侍儿冒昧进诘,以渎清神,还望三郎怜而恕妾。妾自生母弃养,以至今日,伶仃愁苦,已无复生人之趣。继母孤恩,见利忘义,怂老父以前约可欺,行思以妾改嫔他姓。嗟夫,三郎,妾心终始之盟,固不忒也!若一旦妾身见抑于父母,妾只有自裁以见志。妾虽骨化形销至千万劫,犹为三郎同心耳。上苍曲全与否,弗之问矣!不图今日复睹尊颜,知吾三郎无恙,深感天心慈爱,又自喜矣。呜呼,茫茫宇宙,妾舍君其谁属耶?沧海流枯,顽石尘化,微命如缕,妾爱不移。今以戋戋百金奉呈,望君即日买棹遄归,与太夫人图之。万转千回,惟君垂悯。苦次不能细缕。伏维长途珍重。

雪梅者,余未婚妻也。然则余胡可忍心舍之,独向空山而去;读者殆以余不近情矣。实则余之所以出此者,正欲存吾雪梅耳。须知吾雪梅者,古德幽光,奇女子也。今请语吾读者:雪梅之父,亦为余父执,在余义父未逝之先,已将雪梅许我。后此见余义父家运式微,余生母复无消息,乃生悔心,欲爽前诺。雪梅固高抗无伦者,奚肯甘心负约?顾其生父继母,都不见恤;以为女子者,实货物耳,吾固可择其礼金高者而鬻之。况此权特操诸父母,又乌容彼纤小致一辞者?雪梅是后,茹苦含辛,莫可告诉。所谓庶女之怨,惟欲依母氏于冥府,较在恶世为安;此非躬历其境者,不自知也。余年渐长,久不与雪梅相见,无由一证心量,然睹此情况,悲慨不可自聊。默默思量,只好出家皈命佛陀,达磨,僧伽,用息彼美见爱之心,使彼美享有家庭之乐。否则绝世名姝,必郁郁为余而死,是何可者?不观其父母利令智昏,宁将骨肉之亲,付之蒿里,亦不以嫔单寒无告之儿如余者。当时余固年少气盛,遂掉头不顾,飘然之广州常秀寺,哀祷赞初长老,摄受为“驱乌沙弥”,冀梵天帝释愍此薄命女郎而已。前书叙余在古刹中忆余生母者,盖后此数月间事也。

余自得雪梅一纸书后,知彼姝所以许我者良厚。是时心头辘辘,不能为定行止;竟不审上穷碧落,下极黄泉,舍吾雪梅而外,尚有何物。即余乳媪,以半百之年,一见彼姝之书,亦惨同身受,泪澘澘下。余此际神经,当作何状,读者自能得之。须知天下事,由爱而生者,无不以为难;无论湿化卵胎四生,综以此故而入生死,可哀也已!

清明后四日,侵晨,晨曦在树,花香沁脑,是时余与潮儿母子别矣。以媪亦速余遄归将母,且谓雪梅之事,必力为余助。余不知所云,以报吾媪之德,但有泪落如沈;乃将雪梅所赠款,分二十金与潮儿,为媪购羊裘之用。又思潮儿虽稚,侍亲至孝,不觉感动于怀,良不忍与之遽作分飞劳燕。忽回顾苑中花草,均带可怜颜色,悲从中来,徘徊饮泣。媪忽趣余曰:“三郎,行矣,迟则渡船解缆。”余此时遂抑抑别乳媪,潮儿而去。

二日已至广州,余登岸步行,思诣吾师面别。不意常秀寺已被新学暴徒,毁为墟市,法器无存。想吾师此时,已归静室,乃即日午后易舟赴香江。翌晨,余理装登岸,即向罗弼牧师之家而去。牧师隶西班牙国,先是数年,携伉俪及女公子至此,构庐于太平山。家居不恒外出,第以收罗粤中古器及奇花异草为事。余特慕其人,清幽绝俗,实景教中铮铮之士,非包藏祸心,思墟人国者,遂从之治欧文二载,故与余雅有情怀也。余既至牧师许,其女公子盈盈迎于堂上,牧师夫妇,亦喜慰万状。迨余述生母消息及雪梅事,竟俱泪盈于睫。余万感填胸,即踞胡床而大哭矣。

后此四日,牧师夫妇,为余置西服;及部署各事既竟,乃就余握别曰:“舟于正午启舷,孺子珍重,上帝必宠锡尔福慧兼修。尔此去可时以椾寄我。”语毕,其女公子曳蔚蓝文裾以出,颇有愁容;至余前殷殷握余手,亲持紫罗兰花及含羞草一束,英文书籍数种见贻。余拜谢受之。俄而海天在眼,余东行矣。

船行可五昼夜,经太平洋。斯时风日晴美,余徘徊于舵楼之上,茫茫天海,渺渺余怀。即检罗弼大家所贻书籍,中有莎士比尔,拜轮及室梨全集。余尝谓拜轮犹中士李白,天才也;莎士比尔犹中士杜甫,仙才也;室梨犹中士李贺,鬼才也。乃先展拜轮诗,诵《哈咯尔游草》,至末篇,有《大海》六章,遂叹曰:“雄浑奇伟,今古诗人,无其匹矣。”濡笔译为汉文如左:——

皇涛澜汗 灵海黝冥

万艘鼓楫 泛若轻萍

芒芒九围 每有遗虚

旷哉天沼 匪人攸居

大器自运 振荡粤峰

岂伊人力 赫彼神工

罔象乍见 决舟没人

狂謈未几 遂为波臣

掩体无棺 归骨无坟

丧钟声嘶 逖矣谁闻

谁能乘蹻 履涉狂波

藐诸苍生 其奈公何

泱泱大风 立懦起罢

兹维公功 人力何衰

亦有雄豪 中原陵厉

自公匈中 挞彼空际

惊浪霆奔 慑魂愯神

转侧张皇 冀为公怜

腾澜赴厓 载彼微体

抍溺含弘 公何岂弟

摇山撼城 声若雷霆

王公黔首 莫不震惊

赫赫军艘 亦有浮名

雄视海上 大莫与京

自公视之 藐矣其形

纷纷溶溶 旋入沧溟

彼阿摩陀 失其威灵

多罗缚迦 壮气亦倾

傍公而居 雄国几许

西利佉维 希腊罗马

伟哉自繇 公所锡予

君德既衰 耗哉斯土

遂成遗虚 公目所睹

以敖以娭(左汸右番)回涛舞

苍颜不皲 长寿自古

渺瀰澶漫 滔滔不舍

赫如阳燧 神灵是鉴

别风淮雨 上临下监

扶摇羊角 溶溶澹澹

北极凝冰 赤道淫滟

浩此地镜 无裔无襜

圆形在前 神光皋闪

精鬽变怪 出尔泥淰

回流云转 气易舒惨

公之淫威 忽不可騐

苍海苍海 余念旧恩

儿时水嬉 在公膺前

沸波激岸 随公转旋

淋淋翔潮 媵余往还

涤我匈臆 慑我精魂

惟余与女 父子之亲

或近或远 托我元身

今我来斯 握公之鬈

余既译拜轮诗竟,循还朗诵;时新月在天,渔灯三五,清风徐来,嚝哉观也。翌晨舟抵横滨,余遂舍舟投逆旅,今后当叙余在东之事。

余行装甫卸,即出吾乳媪所授地址,以询逆旅主人。逆旅主人曰:“是地甚迩,境绝严静,汽车去此可五站;客且歇一句钟,吾当为客购车票。吾阅人多矣,无如客之超逸者,诚宜至彼一游。今客如是急逼,殆有要事耶?”

余曰:“省亲耳。”

午餐后,逆旅主人伴余赴车场,余甚感其殷渥。车既驶行,经二站,至一驿,名大船。掌车者向余言曰:“由此换车,第一站为兼仓,第二站是已。”

余既换车,危坐车中,此时心绪,深形忐忑;自念于此顷刻间,即余骨肉重逢,母氏慈怀大慰,宁非余有生以来第一快事?忽又转念,自幼不省音耗,矧世事多变如此,安知母氏不移居他方;苟今日不获面吾生母,则飘泊人胡堪设想?余心正怔忡不已,而车已停;余向车窗外望,见牌上书“逗子驿”三字,遂下车。余既出驿场,四嘱无有行人,地至萧旷,即雇手车向田亩间辚辚而去。时正寒凝,积冰弥望。如是数里,从山脚左转,即濒海边而行;但见渔家数处,群儿往来垂钓,殊为幽悄不嚣。车夫忽止步告余曰:“是处即樱山,客将安往?”

余曰:“樱山即此耶?”遂下车携箧步行。

久之,至一处,松青沙白。方跂望间,忽遥见松阴夹道中,有小桥通一板屋,隐然背山面海;桥下流水触石,汩汩作声。余趣前就之,仰首见柴扉之侧,有标识曰:“相州逗子樱山村八番”。余大悦怿,盖此九字,即余乳媪所授地址。遂以手轻叩其扉,久之,閴如无人。寻复叩之,一妇人启扉出,余见其襟前垂白巾一幅,审其为厨娘也。即问之曰:“幸恕唐突,是即河合夫人居乎?”

妇曰:“然。”

余曰:“吾欲面夫人,烦为我通报。”

妇踌躇曰:“吾主人大病新瘥,医者属勿见客。客此来何事,吾可代达主人。”

余曰:“主人即余阿母,余名三郎。余来自支那,今早始莅横滨,幸速通报。”

妇闻言,张目相余,自颅及踵,凝思移时,骇曰:“信乎,客三郎乎?吾尝闻吾主言及少主,顾存亡未卜耳。”

语已,遂入。久之,复出,肃余进,至廊下,一垂髫少女礼余曰:“阿兄归来大幸。阿娘病已逾月,侵晨,人略清爽;今小睡已觉,请兄来见阿娘。”

于是导余登楼,甫推屏,即见吾母斑发垂垂,据榻而坐,以面迎余微笑。余心知慈母此笑,较之恸哭尤为酸辛万倍。余即趋前俯伏吾母膝下,口不能言,惟泪如潮涌,遽湿棉墩。此时但闻慈母咽声言曰:“吾儿无恙,谢上苍垂悯。三郎,尔且拭泪面余。余此病几殆,年迈人固如风前之烛;今得见吾儿,吾病已觉霍然脱体,尔勿悲切。”

言已,收泪扶余起。徐回顾少女言曰:“此尔兄也。自幼适异国,故未相见。”旋复面余曰:“此为吾养女,今年十一,少尔五岁,即尔女弟也;侍我滋谨,吾至爱之。尔阿姊明日闻尔归,必来面尔;尔姊嫁已两载,家事如毛,故不恒至。吾后此但得尔兄妹二人在侧,为况慰矣。吾感谢上苍,不任吾骨肉分飞,至有恩意也。”

慈母言讫,余视女弟依慈母之侧,泪盈于睫,悲戚不胜,此时景状凄清极矣。少选,慈母复抚余等曰:“尔勿伤心。吾明日病瘳,后日可携尔赴谒王父及尔父墓所,祝呵护尔。吾家亲戚故旧正多,后此当带尔兄妹各处游玩。吾卧病已久,正思远行,一觇他乡风物。”

时厨娘亦来面余母,似有所询问。吾母且起且属余女弟曰:“蕙子,且偕阿兄出前楼瞭望,尔兄仆仆征尘苦矣。”已复指厨娘顾余曰:“三郎,尔今在家中,诸事尽可遣阿竹理之。阿竹佣吾家十余载,为人诚笃,吾甚德之。”

吾母言竟下楼,为余治晚餐。余心念天下仁慈之心,无若母氏之于其子矣。遂随吾女弟步至楼前,时正崦嵫落日,渔父归舟,海光山色,果然清丽。忽闻山后钟声,徐徐与海鸥逐浪而去。女弟告余曰:“此神武古寺晚钟也。”

入夜余作书二通,一致吾乳媪,一致罗弼牧师。二书均言余平安抵家,得会余母;并述余母子感谢前此恩德,永永不忘。余母复附寄百金与吾乳媪,且属其母子千万珍卫,良会自当有期。迨二书竟,余疲极睡矣。逾日即醒,红日当窗,即披衣入浴室。浴罢,登楼,见芙蓉峰涌现于金波之上,胸次为之澄澈。此日余母精神顿复,为余陈设各事无少暇。

余归家之第三日,天甫迟明,余母携余及弱妹趁急行车,赴小田原扫墓。是日阴寒,车行而密雪翻飞,途中景物,至为萧瑟。迨车抵小田原驿,雪封径途矣。荒村风雪中,固无牵车者,余母遂雇一村妇负余妹。又至驿旁,购鲜花一束。既已,余即扶将母氏步行可三里,至一山脚。余仰睇山顶积雪中,露红墙一角,余母以指示余曰:“是即龙山寺,尔祖及父之墓即在此。”

余等遂徐徐蹋石蹬而上。既近山门,有联曰:

蒲团坐耐江头冷 香火重生劫后灰

余心谓是联颇工整。方至殿中,一老尼龙钟出,与余母问讯叙寒暄毕,尼即往燃香,并携清水一壶,授余母。余与弱妹随阿母步至浮屠之后,见王父及先君尔墓并立,四围绕以铁栅,栅外復立木柱。柱之四面,作悉昙文,书“地,水,火,风,空”五字,盖密宗以表大日如来之德者也。余与弱妹拾取松枝,将坟上积雪推去。余母以手提壶灌水,由墓顶而下。少选泛洒严净,香花既陈,余母復摘长青叶一片,端置石案之中,命余等展拜。余拜已,掩面而哭。余母曰:“三郎,雪弥剧,余等遄归。”

余遂启目视坟台,积雪复盈三寸,新陈诸物,均为雪蔽。余母以白纸裹金授老尼,即与告别,冒雪下山。余母且行且语余曰:“三郎,若姨昨岁卜居箱根,去此不远,今且与尔赴谒若姨。须知尔幼时,若姨爱尔如雏凤,一日不见尔,则心殊弗怿。先时余携尔西行,若姨力阻;及尔行后,阿姨肝肠寸断矣。三郎知若姨爱尔之恩,弗可忘也。”

既至姨氏许,阍者通报,姨氏即出迓余母;已复引领顾余问曰:“其谁家宁馨耶?”

余母指余笑答姨氏曰:“三郎也,前日才归家。”

姨氏闻言喜极曰:“然哉,三郎果生还耶,胡未驰电告我?”

言已,即以手扑余肩上雪花,徐徐叹曰:“哀哉三郎,吾不见尔十数载,今尔相貌,犹依稀辨识,但较儿时消瘦耳。尔今罢矣,且进吾闼。”

遂齐进厅事,自去外衣。倏忽见一女郎,擎茶具,作淡装出,袅娜无伦。与余等礼毕,时余旁立谛视之,果清超拔俗也。第心甚疑骇,盖似曾相见者。姨氏以铁箸剔火钵寒灰,且剔且言曰:“别来逾旬,使人系念。前日接书,始知吾妹就瘥,稍慰。今三郎归,诚如梦幻,顾我乐极矣!”

余母答曰:“谢姊关垂。身虽老病,今见三郎,心滋怡悦。惟此子殊可愍耳!”

此时女郎治茗既备,即先献余母,次则献余。余觉女郎此际瑟缩不知为地,姨氏知状,回顾女郎曰:“静子,余犹记三郎去时,尔亦知惜别,丝丝垂泪,尚忆之乎?”因屈指一算,续曰:“尔长于三郎二十有一月,即三郎为尔阿弟,尔勿踧踖作常态也。”

女郎默然不答,徐徐出素手,为余妹理鬓丝,双颊微生春晕矣。迨晚餐既已,余顿觉头颅肢体均热,如居火宅。是夜辗转不能成寐,病乃大作。

翌晨,雪不可止。余母及姨氏举屋之人,咸怏怏不可状,谓余此病匪细。顾余虽呻吟床褥,然以新归,初履家庭乐境,但觉有生以来,无若斯时欢欣也。于是一一思量,余自脱俗至今,所遇师傅,乳媪母子,及罗弼牧师家族,均殷殷垂爱,无异骨肉。则举我前此之飘零辛苦,尽足偿矣。第念及雪梅孤苦无告,中心又难自恝耳。然余为僧及雪梅事,都秘而不宣,防余母闻之伤心也。兹出家与合婚二事,直相背而驰。余既证法身,固弗娶者,虽依慈母,不亦可乎?

方遐想间,余母与姨氏入矣。姨氏手持汤药,行至榻畔予余曰:“三郎,汝病盖为感冒。汝今且起服药,一二日后可无事。此药吾所手采。三郎,若姨日中固无所事,唯好去山中采药,亲制成剂,将施贫乏而多病者。须知世间医者,莫不贪财;故贫人不幸构病,只好垂手待毙,伤心惨目,无过于此。吾自顾遣此余年,舍此采药济人之事,无他药趣。若村妇烧香念佛,吾弗为也。三郎,吾与汝母俱为老人矣。谚云“老者豫为交代事”,盖谓人老只当替后人谋幸福,但自身劳苦非所计。顾吾子现隶海军,且已娶妇,亦无庸为彼虑。今兹静子,彼人最关吾怀。静子少失恬恃,依吾已十有余载,吾但托之天命。”

姨氏言至此,凝思移时,长喘一声,复面余曰:“三郎,先是汝母归来,不及三月,即接汝义父家中一信,谓三郎上山,为虎所噬。吾思彼方固多虎患,以为言实也。余与汝母,得此凶耗,一哭几绝,顿增二十余年老态。兹事亦无可如何,惟有晨夕祷告上苍,祝小子游魂,来归阿母。”

余倾听姨氏之言,厥声至惨;猛触宿恨,肺叶震震然,不知所可。久之,仰面见余母容仪,无有悲戚,即力制余悲,恭谨言曰:“铭感阿姨过爱。第孺子遭逢,不堪追溯,且已成过去陈迹,请阿姨阿母置之。儿后此晨昏得奉阿姨阿母慈祥颜色,即孺子喜幸当何如也。”

余言已,余母速余饮药。少选,上身汗出如注,惫极,帖然而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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