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君惠也认出喜哥来,雨一时下大了,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油纸伞上,劈啪作响,杜君惠见她发间有细小的水珠,忙将伞顶在喜哥头上,
“姑娘怎么在此?”
“杜太医怎么在此?”
两人齐齐问出声,看着对方的愣怔模样,又一齐笑起来,杜君惠道:“今日是我当值,我原是在太医院值房的,承乾宫的人来传话,说佟妃娘娘贵体有恙,我来请平安脉,你呢?”
喜哥摊开自己白玉一样的两只小手,在杜君惠眼前晃了晃,恍若花瓣的指尖零星点着几个针眼儿,“给两位贵人缝补两件衣裳,雨越下越大了,奴才不妨碍杜太医了。”说着向后推了一步,便置身于雨帘之中。
杜君惠看她肩膀都被打湿了,将伞递过去,仍旧撑在她头上,“我是男子,你是个纤纤弱质的姑娘,伞自然紧着你用。”
喜哥指了指景仁宫的方向,“奴才这就到了,太医院值房远些,您用就是。”见他还要递过来,喜哥索性跑远了些,转过咸和左门前,她对着杜君惠挥了挥手,折身进了景仁宫。
杜君惠只觉心尖的一根弦被轻轻撩拨了一下,伞下似乎还遗留着女子身上的兰蕙香气,他慢慢朝着太医院值房的方向去,嘴里不禁念叨,“不似人间……不似人间……”
六月初三日正是阿哥保成满周岁,皇帝召见重臣,当众道:“朕决意立仁孝皇后之子阿哥保成为太子,哈尔哈齐,你是礼部尚书,册封皇太子的大典就交给你来筹备。”
明珠心下暗道不好,偷偷往索额图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见他满脸得色,“皇上,这保成阿哥还小,过早地立为太子,恐怕……不知皇上可问过太皇太后的意思?”
皇帝挥手示意他闭嘴,转而对索额图道:“你是仁孝皇后的亲叔父,自然也是皇太子的长辈,朕任命你为太子太傅,自即日起,你要认真教导太子,来日太子长成,你更要忠心辅佐。”
索额图得意地瞥了明珠一眼,扫袖跪下,“奴才谨遵皇上圣旨。”
皇帝命梁九功将索额图扶起来,接着道:“既然保持封了太子,他的外祖地位也要升,你即刻拟旨,授仁孝皇后之父噶布喇为一等公,世袭罔替。再则刑部尚书熊赐履做事很是稳妥,擢升为大学士。”
虽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但这雨露总比雷霆好受,连着三个大恩典将索额图滴得浑身舒泰,连带着看到自己向来瞧不上的高士奇都露出个笑脸来。
众人离去,皇帝喝了一口茶,端着茶杯却不放下,只拨弄着茶杯盖子,道:“方才朕提拔了索额图家族及其党羽,明珠脸上可难看得很呢。”
这话梁九功也没法回答,只得赔着笑,道:“万岁爷,昨儿贵妃娘娘派人来传话,说是钟粹宫云贵人诞下阿哥。”
皇帝瞄了他一眼,“这话你昨日回过了,”见梁九功脸憋成了绛紫色,他又垂眸看着桌上摊开的奏折,“明珠是个有才能的人,可惜蝇营狗苟,总是耽于蝇头小利,索额图呢,却是对人不对事,这两个人撞到一起,往后可有的热闹了。”
历来皇帝最忌讳党争,梁九功端了空杯子下去,心里却不禁犯嘀咕:怎么当今这皇帝看着却是乐见其成呢?
慈宁宫内。
苏麻喇姑命人将膳桌抬了进去,贵妃见太皇太后要用晚晌,便要起身告辞,太皇太后道:“既然遇上了,咱们便一处用就是,来,坐到我跟前儿来。”
贵妃一喜,忙依言坐下,太皇太后亲自割了一片烤羊腿放在贵妃碗里,“这野意儿膳房做得蒙古吃食很是不错,我记得从前在科尔沁的时候,我就得意这一口。”
贵妃笑着吃了,那羊腿烤得外焦里嫩,十分酥脆爽口,“前些时候,奴才母家弟弟写了家书来,说阿灵阿猎得一只雄鹿,滋味甚好,若再有下次,便让他们送入宫里,给太皇太后做鹿肉锅子吃。”
太皇太后道:“现如今牙口和胃口都不行了,怕克化不动,这人啊,到了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情,就譬如这道烤羊腿,现在吃和年轻时吃都不是一个味儿了,要紧的就是【合时宜】三字。”
贵妃心里咯噔一声,不解太皇太后这是何意,“是,太皇太后教诲得极是,奴才记下了。”
“我何曾教导你呢?”太皇太后喝了一口紫参乌鸡汤,“不过是说吃而已。”
一顿饭吃得贵妃心惊肉跳,餐后便借口有事务匆匆离去了。
苏麻喇姑上了对夹,“您何必吓唬她?贵妃向来多思,这回去不知道又要把您的话敁敠多久呢。”
太皇太后放下银箸,“就是要她敁敠呢,她不多想,我这太皇太后就要替她想,累得慌!”
苏麻喇姑见她不再动筷,便命人撤下去,自己则扶着太皇太后到大佛堂去,“要说也是通贵人自己不机警,管不住自己的嘴。”
太皇太后敛衽跪在佛前,双手合十,“她不机警,贵妃可以直接教训她,针对皇嗣像什么道理?这就好像两个大人打架,不直接对着大人动手,反而将人家小孩一脚踹翻,是个什么人品?我最看不上!”
苏麻喇姑失笑,太皇太后虽然上了年纪,但偶尔说一两句俏皮话,还是当年在科尔沁王府时的模样,“您说得也对,贵妃娘娘这事办得确实不地道。”
“其实鳌拜死了多少年了,他做的那些事也该忘了,至于遏必隆这个墙头草,去岁也没了,”太皇太后叹息道:“我也不是不能提拔贵妃一把。”
苏麻喇姑递上香束,“太皇太后心胸宽广,自然非常人所能及。”
“哼,”太皇太后冷冷看着佛像,面上带着冷锐,“我倒是宽广了,可你看看贵妃,斤斤计较,一两句话都要放在心上,她的心眼儿太小,容不下一个皇后的宝座,再熬两年吧。”
苏麻喇姑道:“那通贵人那边儿?”
太皇太后奉上香,拜了三拜,才道:“前些时候,派人专门烧了她的衣裳,瞎了心的,还又找人缝补好了,再穿上。看顾着些,通贵人不算什么,可肚子精贵,那可是哀家的重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