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吊着断臂跪下,“皇阿玛,此事是有人蓄意谋害六弟,儿子求您,彻查此事,为六弟报仇!”说完,他朝着皇帝重重叩首。
裕亲王亦跪下,“谋刺皇子是大逆之罪,确实不可饶恕,而且不止是六阿哥的马鞍被动了手***才在太子的马身上也看到了类似的针眼,看来幕后之人不仅是冲着六阿哥,还有太子,事关国祚,请皇上彻查!”
梁九功支撑着皇帝的身躯,日光照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暗影,将抱着胤祚的灵璧团团笼罩,茯苓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摇摇晃晃地起身,将胤祚放在床榻上,而后一步步走向皇帝。
裕亲王看到她,曾经在马上有那样烈烈英姿的女子、曾经敢于虎口之中舍身救人的女子,她的皮肤不复光鲜、她的目光失去华彩,像是两颗黑珍珠镶嵌在眼眶里,那样憔悴、那样无力,在迈过西次间的门时,险些被门框绊倒,裕亲王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在袖子里,紧握成拳。
太子也看到她,他下意识地低下头,他曾向她保证自己会护着六弟,可是没有……他没有护住这个弟弟,在疯狂嘶鸣的声音里、在纵跃不休的马蹄下,他筋断骨折,而六弟头破血流,殒命当场。
皇帝回过身,顶着她那样森寒的目光,他几乎战栗,灵璧勉强站直,直视着皇帝,“朕会查清真相,朕不会放过伤害太子和胤祚的人!”
裕亲王稳住纷乱的心绪,沉声道:“德妃娘娘,本王已经将上驷院一干人等送至慎刑司拷问,上驷院卿也锁拿下狱,还请皇上和娘娘放心,本王一定会查明真相,让六阿哥……走得瞑目。”
灵璧直愣愣地看着他,“瞑目?如何瞑目?”她向后退了一步,“我的儿子,已经死了,皇上,”她的目光移到皇帝身上,“你养的好奴才,敢对阿哥下手了!”
皇帝敛眉,“德妃,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安葬胤祚,让他……”说着,他对着梁九功招了招手。
灵璧看出他的动作,她将小心翼翼挪进正殿的梁九功推开,形如疯狂,“我的儿子死因不明,如何安葬?!他的灵魂还在永和宫飘荡,”她抬起右臂,空荡荡的衣袖在风中鼓起,“他问你,皇上,他问你呢!”
皇帝试图抓住她的手,却一次次被她推开,灵璧退至床边,抱住胤祚冰冷僵硬的身躯,“你看他……你看他呀!他是你的儿子,他被人陷害至死,你这个阿玛,居然还能如此冷静,不查明真相,胤祚决不能苟安!”
皇帝攥住灵璧的胳膊,大掌箍住她的下颚,骤然惊觉不过一夜,她竟消瘦若斯,“……胤祚没了就是没了,你抱着他的尸体,他也活不了!”
灵璧动弹不得,面上涕泗横流,滚烫的泪滑入皇帝指缝,几乎灼伤他的掌心,她从未如此歇斯底里,更不曾这般疯狂,“我的胤祚做错了什么!他们杀不死太子,就来杀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凭什么要死得如此惨烈!我已经为了维护太子,付出了我的燕双,为何连我的胤祚,他们都不能放过!他们为什么不来杀我?为什么不杀我!他本能富贵一生、他本能健康长大,可他死了!”
皇帝心头大痛,面上却不能露出一丝形迹,“德妃,你说得什么胡话!”
“难道不是吗?”灵璧下了狠手,一把将皇帝推开,自己却猛地头一晕,险些磕在床柱上,强强站定,“我的胤祚才六岁,他昨天去练习骑射的时候,欢欢喜喜地跟我说,额涅,我好好儿读书,我给您争气,”她哭得撕心裂肺,声堵气噎,几乎是从肺管里挤出那染血带痛的字来,“你赐我德字封号,太皇太后时时教导,我不敢妒、不敢怨、不敢恨,我甚至为了你一句话,把自己的胤禛送给皇贵妃娘娘抚养,我得到了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让我落得这步田地!”
皇帝被她推得倒退一步,她的声声诘问,更是让他百口莫辩,几乎是茫然无措地看着她,“……因为胤禛的事,你,你一直恨,恨朕?”
灵璧擦去面上的泪,目光如霜雪寒凉,“皇上觉得呢?”
皇帝偏过头擦去眼角那滴泪,“你自然恨朕!可无论你如何恨朕,六阿哥死了,就是死了,梁九功!”
灵璧看着跟随梁九功进来的几个小太监,下意识地扑在床边护住胤祚冰凉的身躯,“你们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皇帝一把将她扯开,裹在胤祚身上的锦被竟瞬间被灵璧撕裂,他手忙脚乱地抱紧她,怒吼道:“把六阿哥带走,带走!”
梁九功应声,看也不敢看灵璧,一把抱起胤祚,冲出了西梢间。
“不!不要!”
空了,那张小床空了……
灵璧脑中轰雷掣电般的纷乱,肠子都冷缩缩地疼起来,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恍然之间,后颈滴下一点温热。
她怔怔然转过头,干裂的唇上沁出鲜红的血珠来,近乎祈求地看着皇帝,“……把,把我的,胤祚还给我,好不好?我不闹了,我乖乖听话,我什么都不要了,行不行?”
皇帝猛眨了几下眼,将汹涌而至的泪逼回去,“咱们还有胤禛、菩萨保,德妃,你清醒些!”
胤禛……胤禛……
皇帝收了力气,灵璧缓缓跪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奴才保不住自己的孩子,实在枉为人母,如今也不敢自称是四阿哥的生母,他是皇贵妃的儿子,不是奴才的……菩萨保,她已经一岁多,当日奴才和太皇太后约定,等她满了一岁,就送去宁寿宫,请太后抚养,我不配做他们的额涅。”
日光顺着窗格透进来,皇帝裙摆的金线行龙在那样温暖的阳光之中却无端地泛出冷色,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灵璧,“德妃,你眼下神志不清,朕不会和你计较。”
灵璧抬起头,正正迎上他的目光,素来温柔恭顺的眸中满是讥诮冷意,“奴才谢皇上恩典,皇上大恩,奴才永世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