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握住她的手,看着腕上那道疤痕,丝毫不掩眼中的悔意,“是朕炮燥了,那日你说的话,朕反复思量,确有道理,往后朕会严加管教太子。”
灵璧颔首,“奴才听说礼部几次请为太皇太后上谥号,万岁爷皆都不允,如今太皇太后过世已九个月,我大清自立国起,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奴才想着,这一次您便应了礼部之请吧?”
皇帝沉默下来,只把玩着她宛若玉雕的手指,“不久之前还在为太皇太后加徽号,可现如今居然就要给她老人家上谥号了,朕去了慈宁宫,虽有苏麻嬷嬷在,可也觉得空空荡荡,十分冷清,失了一个人,便如同没了一个家……”
灵璧道:“皇上觉得是不久前,可是却已是七年前的事了,那时平定三藩,皇上您册封了皇贵妃、贵妃和四妃,时移世易,过去的永远都不能追回。”
皇帝凝神看她,大掌覆上她的鬓发,肌肤光滑的手背顺着她的发落在耳垂处,“朕这几日总是想起太皇太后的话,当初她便不许朕早立太子,说是等胤礽长大,心性初定后再立不迟,可那时朕执意如此,不顾太皇太后的反对,立了胤礽,眼下太子如此狂悖,朕午夜梦回之间,每每惊心,或许朕不该立太子。”
皇帝的手落在灵璧的脖颈处,灵璧伸手覆上他的大掌,“太子已立,无力回天,眼下只能多加管束,免得太子行差踏错。”
皇帝颔首,“朕想着等阿哥们长大了,便册封几位贝勒、贝子,分化太子的权力,从而有所约束。”
灵璧道:“如此亦不失为一个好的法子,不过皇上的诸位阿哥,除了皇长子胤禔之外,年纪皆很小,恐怕须得等几年才能册封,眼下还是要选几位人品才学皆属上乘的太傅教导太子,索额图虽然是老臣,可是行为不端,从前就因贪污舞弊和包庇族人而获罪,不若远着些为好。”
皇帝将她的话忖度半晌,道:“朕和罗刹国使节商议过,决定重立边界,今年因噶尔丹之乱而作废,明年命索额图赴边,让他远离太子几个月也好。”
至十月,太子禁足已达三月,皇帝终是心软下来,命解除了太子的禁足,只是将他身边的人责罚一番了事,太子心怀怨恨,将这笔账算在了满都护和海善兄弟身上,明里暗里几番打压为难,按下不表。
这日正是太后生辰,众人皆于乾西五所的漱芳斋为太后贺寿,胤祺同菩萨保一左一右扶着太后走入,太后端坐于宝座之上,见菩萨保要走开,亲昵地握住她的手,“去哪儿?”
菩萨保歪头一笑,“孙儿怎能和皇太太同坐?自然去寻额涅和妹妹。”
太后握紧她的手,拍拍自己身侧的坐处,“不许走,你走了,哀家用膳都不香,快坐着。”
菩萨保回头看向灵璧,见她微笑颔首,便依言坐于太后一侧。
皇帝笑道:“儿子本想和皇额涅商议一事,眼下见您如此喜欢菩萨保,倒不好说了。”
太后将菩萨保抱在怀里,“皇帝何必吞吞吐吐?直说便是。”
皇帝摸了摸菩萨保乌黑的小辫,“儿子想着眼下乾西五所已经装点一新,宫中六岁以上的公主不少,该是如同阿哥们搬出原先的宫苑的时候了,可皇额涅如此宠爱菩萨保,朕怕您舍不得。”
苏麻喇姑道:“这哪里是舍不得呢?太后娘娘离了九公主,膳食都进得不香了。”
太后亦道:“旁的公主若是喜欢留在太妃处,便该让留着,若是想入乾西五所,便搬进去,像是宁悫太妃的身子进来一直不适,锦陶便可搬入乾西五所,只是把我的尧璇留下,让她在宁寿宫多陪陪我这孤老婆子。”
皇帝颔首,“也好。前日儿子去宁寿宫请安,见宁寿宫年久失修,过于破旧了些,儿子想不如重建宁寿宫,皇额涅住着也舒心些。”
太后笑道:“皇帝有孝心,哀家自然欢喜,可是重建宫苑,劳民伤财,眼下朝中用兵,德妃在后宫之中省俭,哀家却如此奢侈,实在不妥。”
灵璧听太后提起自己,忙起身道:“若说为太后娘娘修宫,奴才自然是愿意且支持的,该是听从皇上的意思。”
皇帝同她对视一眼,微笑道:“皇额涅便不必推让了,朕已经选好了重建宫苑之所,便建于南果房一带,靠着东六宫也近些,若是众妃去请安,也不必太远,孙儿孙女们也可以时常去探望您,一举三得。”
他既然如此说,太后也只得应下,“哀家素来是好运的,从前太皇太后在,哀家不必思虑太多,眼下又有德妃,这孩子心太实了,为了让哀家省心,竟从不在哀家面前提起自己的难处,若不是宜妃说起,我还不知道她做了这样的好事,想出了那许多的省俭之法。”
宜妃脊背微微僵直,见灵璧看向自己,露出一个干涩的笑容。
皇帝道:“皇额涅同意就好,儿子即刻着内务府去办。”
一时宴席散了,众妃出了漱芳斋,茯苓抖开栀黄撒花刻丝披风,整理系带之时,宜妃款款而至,灵璧含笑看她,“妹妹且慢走,翊坤宫和永和宫相去甚远,咱们姐妹少有见面之时,不如一道走走?”
宜妃迎着那清寒如秋水的眸子,只觉是一眼便能望进自己的心底,她下意识握紧了翠俏的手,笑道:“……德妃姐姐甚少往翊坤宫去,不如去我那坐坐?”
二人一道出了长康右门,灵璧看着长街上逐渐亮起的宫灯,星星点点的暖光在瑟瑟秋风之中微微摇晃,映在朱红的宫墙上,明明灭灭。
灵璧端宁的声音在夜风之中显得模糊不清,只是和着秋风,隐隐含了一丝冷意,“宜妃娘娘在太后娘娘面前说了我的好话,今日让我得了太后娘娘的夸奖,真是多谢妹妹了。”
宜妃拢了拢披风,赭红撒花的衣衫映着娇艳的芙蓉面越发显得好颜色,“德妃姐姐客气了,姐姐做事尽心尽力,自己不屑表达,妹妹本该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