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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听到你的名字是欢喜

秦青葙不知道词典上是如何定义,“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这两个词的。

对她自己来说,她太知道这两个词的意义,组合起来很简单,无非是“第一面就喜欢你,而后越来越喜欢”。

可是故事真的要讲出来,就太长太长,毕竟故事里有着绵长的岁月,有着你和我。

这一天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路迦和。

相反,她见过他无数次。

这无数次里,有上天注定的巧合,而更多的是她人为制造出来的相遇。

同一个初中,同一个高中,可是两个人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

初二的时候路迦和转校,与她同校。

那时候路迦和就长得很高,挺拔却不单薄,从他转校以来,月榜的成绩单上,他的名字永远高高悬在最上面。

他父亲是检察院的院长,母亲是法官,他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在人群里极为显眼。

初二一开学,苏唐和沈霖郡就拉着她去看这个转学生,那时候她摆着手,装腔作势地说:“无聊,我才不要去看。”

可是这个学校太小了,见到一个人的概率实在是不小。

她下楼去上体育课的时候,看见一群男生汗津津地走上楼,苏唐拉过她,小声地说:“第一个,看第一个人。”

一群男生簇拥着路迦和上楼,他走在最前方,长衣长裤,袖口高高卷起,手里拿着一瓶冰冻七喜,眉形斜成剑形,薄唇抿着,嘴角朝下,是不喜欢说话的样子。

她主动侧过身,让出上楼的路。

路迦和很高,经过的时候挡住了大半的阳光,阳光打在她脸上,明明暗暗。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却只能看见他的下颚以及锋利的棱角。

那群男生应该是刚上完体育课,衣服上沾满了汗味儿,只有路迦和身上有着好闻的茶香。

这是她第一次闻到lux洗衣粉的味道。

是真的好闻,茶香,当然,还有阳光的味道。

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用力地闻了闻,只是幅度有些大,引起了路迦和侧目,他皱着眉头,扫视了她一眼。

她与他对视了一眼,鼓足勇气挺起胸膛对准他的目光,可是肩膀刚打开一半,又塌了下去。

因为他只看了那一眼,就走了。

苏唐比她兴奋:“真好看,快赶得上沈霖郡了!”

茶香从心里绕出来,停在她的鼻尖。

她回过神,应了一声。

是好看。

但好看的人太多了,她知道他,记得他,喜欢他,跟他长得怎么样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她对他印象深刻的那一次,说起来并不像偶像剧里浪漫的桥段,相反是她丢人的时候。

她路过篮球场的时候,忍不住朝那个最挺拔的身姿多看了两眼,这一停顿,球场的篮球直直地飞过来,把她砸了个正着,不偏不倚地砸在额头正中间。

那一天,她用最心爱的小发卡把碎发别在脑后,于是黑黑的球印显露在额头正中央,显眼极了。

这一砸,把秦青葙整个人都砸得蒙掉了,脑袋晕晕沉沉,一时听不到声音,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

其实跟痛比起来,那一瞬间的听觉和视觉与世界断开联系的茫然,更让她不舒服。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调整焦距,球场上那个挺拔的身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她看来,估计是觉得她蠢吧。

肇事者是高中部的学生,他赶过来,先是拿了球,然后打量了她一眼,撇撇嘴,有些看不上她这根豆芽菜,不仅没有道歉,反而怪道:“小孩儿,下次离远点儿。”

他踏着步子,跟同伴挥着手,往球场走去,可她却扯住他的衣角:“道歉。”

肇事者看着远处的同伴,又看了看她,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用力地拍开她的手:“走开。”语气很是不耐烦。

可是那一天,她却较着劲,非得让人给自己道歉。

她咬着牙,红了眼眶忍着不哭:“道歉。”这句话说得声音很大,有着誓不罢休的狠劲儿。

路迦和停住手里的动作,抱着球走了过来。他穿着球衣,脸上汗津津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站在她面前,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挑挑眉看向肇事者:“欺负一个小姑娘可真能呀。”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觉得过来帮助自己的这个男生真是高大。

肇事者把胳膊搭在路迦和的肩上:“你也看到了,是这个小家伙自己不看路的,怎么会怪我……”

他话还没说完,路迦和就伸出手把他的胳膊掀下去。

路迦和看向秦青葙,指尖擦过她额头的红痕,停顿数秒放下来,朝着那人说:“道歉。”他斜站着,一手抓着篮球,一手叉在腰间,动作看起来漫不经心,可是说的话比之她更有力度。

肇事者没想到路迦和会给一根豆芽菜出头,比较起来,他觉得自己跟路迦和打过几次球,怎么算也是有些交情的,一时脸色也难看起来。

“我就是不道歉怎么着了……”肇事者话音刚落,挑衅的话还没完全说出来,路迦和手里的球就朝他脑门处飞来。

下手之狠,让那人朝后退了几步,晃了两下,才站稳脚步。

“浑蛋!路迦和,”他指着路迦和,并挥手招来自己的同伴,“你有种别走……”

秦青葙觉得情况有些糟糕,伸手扯住路迦和的衣服:“我要不要去找老师……”

路迦和把秦青葙推远了几步,有些不耐烦:“早点回家,别在这里碍事,找什么老师……”

路迦和在下一刻爆出了粗口:“谁怕谁啊……”

那是一场混战,两个球队的人都加入了战局。不过,和路迦和一起打球的人大多都是初中部的,而对方是高中部球队的学生,路迦和这边并没有赢,他一瘸一拐地被教导主任拎到办公室的时候,嘴里还一直骂骂咧咧。

经过秦青葙的时候,他皱着眉头瞪着她,似乎在怪她多管闲事叫来老师。

刚打完架的路迦和眼神有些凶狠,秦青葙看得心里有些发怵,正要低下头,避开他给的压力。可是下一刻,他突然咧嘴一笑,说:“嘿,丫头,你的发卡歪了。”

秦青葙听到这句话,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扶发卡,然后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可是秦青葙怕他吃亏,也跟着跑去办公室,顶着一众老师的眼神压力,要给他做证。

她一个劲儿地说:“不怨他,他是好人,是帮我的。”

她小小的一只,哪来的勇气,路迦和想。

意料之中的训话,连同秦青葙一起。

她被训得眼睛通红,委屈到不行,可还是咬着牙,就是不哭,她说:“我们本来就没有错。”

她还指着路迦和说:“这个同学是为了伸张正义。”

路迦和“扑哧”一声笑出来,被教导主任瞪了一眼,他正了正神色:“是这样,老师,我是帮助同学。”

漫长的训话终于结束。

他跟在她身后出了门,想了想,又喊住她:“那谁。”

秦青葙没有停住脚步。

他又喊:“哎,就是穿校服的那个人。”

今天是周一,到处都是穿校服的人,人来人往。可是秦青葙却知道他是叫自己。

她站住,回过头,看他面色凝重,以为又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儿。他看着她焦灼的样子,却忽地眉目一展:“真是个笨蛋。”

他从她的身边走过去时,顿了顿,那句话就飘到她的耳朵里。

他说:“不要怕。”

听说后来路迦和找人堵住了那个肇事者,打得人还不了手,非得跪下来给路迦和喊爷爷。

真是解恨极了!

秦青葙听说了这件事,乐不可支。她能想象路迦和把人围起来的样子,他那性子,真像个流氓头子。

这个流氓真是可爱极了。

后来那个肇事者到了秦青葙面前哭天喊地地求原谅,秦青葙秉持着不与人为难的原则,大度地原谅了他,只是走的时候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踩过之后,秦青葙就有些后悔了,她觉得那一脚实在是太轻太轻了。

这件事的连锁反应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人敢招惹秦青葙这根豆芽菜了。

她也特意在路迦和经过的地方等他,只为跟他说一声谢谢,可是每一次他周围都有很多人,男男女女围着他。他似乎也忘了她,忘了那一天在篮球场上的插曲。苏唐说,像路迦和这种家庭的人,正义感是与生俱来的,他不过是随手帮了个忙。

秦青葙想对路迦和说的那声谢谢到毕业也没有说出来,不过,在这件事之后,她给过他一封信。

她起了个大早,等门卫一开门,就跑进教学楼,溜进路迦和的教室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把信小心地安放在他的抽屉里。

可就在这时,她听见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中学时代,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被人传出暧昧的谣言,秦青葙心虚得不得了,生怕被人看见。

还会有谁来这么早?

她后背浮了一层汗,没等她缓过神,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她心跳如鼓,手脚都软了,手忙脚乱地把信件随手夹进路迦和放在桌面上的一本旅行杂志里,然后赶紧猫着腰,从教室后门溜出去,终于吁了口气。

可是第二天,秦青葙就看见那本书躺在教学楼门口的垃圾桶里,显眼极了。

显眼到,秦青葙只是路过就能看见。

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儿,总之不那么好受,还有点心酸,再往大里说,心都要碎掉了。

最开始的时候,秦青葙觉得,她宁愿不见路迦和那一面,而避免被球砸到,可是后来她却觉得这一砸,是真的划算。他记不记得自己都没关系,她记得他就好了。

到了高中时代,秦青葙坐的位置是太阳能直射的位置,她的前座和后座都在窗户上糊了厚厚的报纸,遮挡阳光,除了秦青葙。

每天没事的时候,她就喜欢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

同桌好奇地问过几次:“秦青葙,你在看什么?”

她弯起眼睛,咧出大大的笑容:“我在看太阳啊。”

是太阳。

路迦和就是太阳。

是秦青葙的太阳。

平淡无奇的教学楼,因为他的每一次经过,变得耀眼极了。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每一次,他都对她视而不见。

自己也太平淡无奇了。秦青葙想,或许优秀点,再优秀些,他就能看见自己了吧。她开始比往常用心百倍地去练琴。

可是有些时候也会浮出无力感,在意识到自己与他的差距越来越大的时候,他的名字永远在红榜的第一个,而她呢,在那张纸上找不到名字。

那段时间,她讨厌上课,厌烦学校,每一次听到铃声都忍不住第一个冲出教室。直到有一天,她找不到作业本,翻乱了整个抽屉才找到,等她整理完书桌,走出教室的时候,却发现他正走在自己的前面。

他规整地穿着校服,被风一吹,后背的衣服就鼓了起来,书包背在右肩上,鞋子也刷得干净。

她贪婪地看着他。

就隔了几步远,空荡荡的走廊只有她和他两个人。

月亮拨开云层,晚风送来琴房的风琴声。

他的轮廓是那么清明,落在秦青葙的眼里,也落在了她的心头。

这个夜晚真美,秦青葙刚才不好的心情全部烟消云散,甚至带着抑制不住的小雀跃。她紧了紧书包的背带,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迈下步伐,一步,两步……每一步都踏在他走过的路上。

好近好近。

近到,她张开手臂,就能拥抱住他的影子。

她甚至期待着他能转身看一眼自己,就一眼也好,可是他一次都没有。

后来的每一次,秦青葙都磨叽到最后一个走出教室,她关了灯,刚落上门锁,没走几步,就能听见他关灯的声音。她故意放慢脚步,等到他走到自己前面,才又一次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那么多次的巧合,他却浑然不知。

她甚至假意与他擦肩而过,说了“借过”后,故意碰了碰他的袖子,隔着余光,她看见他皱了眉,手在下一刻就拂到衣袖上,她赶紧扭过头,不敢去看他的下一步动作,她怕他的手落下去,就像拍掉脏东西一样。

路迦和永远云淡风轻,连那一次在器材室里她闻到他的味道、听见他的声音后,鼓足了勇气,吻了他,可他除了恼怒,再也没有其他表情。

他甚至没有问她的名字,也没有找过她。

这是她最接近他的一次。

暗恋真是一件最最最心酸的事情。

迎新会上,他作为优秀代表演讲,而她作为新生代表独奏了一曲。他是开场白,她是压轴曲,中间横亘了长长的银河。

他从不看她,现在也是。

秦青葙有三个愿望:

认识路迦和。

和路迦和相爱。

嫁给路迦和。

如果这样太贪心,那就把这三个愿望并在一起,看一眼路迦和。

看一眼,就好。

可是世人都是贪心的,见一眼怎么够,对自己喜欢的人,独家占有尚且觉得不够。

真是恨不得拆皮扒骨,融进自己的骨肉里。

可是又怎么舍得。

秦青葙从回忆里跳出来,心里长吁短叹着,可是面上伪装出平静。

现在这会儿实在是安静,说到她自己,大概都是暗恋的悲惨事儿,说得越多越难过,不如“祸水东引”。她心里起了这么个念头,眼睛突然一亮,然后滴溜溜转着眼睛,挑衅路溪之:“不如我们玩个大的,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愿望,怎样都好,当然是不违背社会主义荣辱观的前提下。”

“不玩。”这是初中生的玩法,路家二少一口否决,外带嗤之以鼻。

秦青葙斜着眼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把骰子往桌子上一推。

“就知道你玩不起。”她起身,摆摆手,嘴里嚷着,“真没趣,真没趣。”

夏婧婧有些犹豫,想到之前秦青葙还给他们住房打折的事情,她轻轻推了推路溪之的胳膊:“青葙姐也不会出什么难题的吧。”

路迦和倒是没有再开口说话,就算是视线偶尔与秦青葙汇聚在一起,也清明得寻常。

这几年,他整个人越发滴水不漏,只是心思翻涌。

路迦和心里很不乐意,秦青葙也不询问他的意见,只把他当成了旁边的一个摆件,忽略掉。

如果她问他,他当然说好,就算路溪之再怎么不乐意,他也会把路溪之的头按在桌子上,让路溪之答应。

眼下,作为摆件的路迦和有些索然无味,只能盯着手里的杯子,他怕抬头一看见她,不满的情绪就喷出来了。

男孩子在喜欢的人面前总要充当英雄,路溪之听了夏婧婧的话,又面对秦青葙的挑衅,沉不住气地说:“玩呗。”

天大地大,除了自家大哥,他路家二少自称天下第二的大人物,有什么玩不起?

他话音刚落,秦青葙又一屁股坐回板凳上,生怕他反悔,她在桌子旁的抽屉摸了摸,然后掏出来另外三个骰子。

这几个骰子有些不同,是菩提子打磨而成的,制作精美,光滑通透,也是六个面,六个不同的点数,不同的是它中间镂空,嵌了海红豆。

“怎么还跟刚才的不一样了?”路溪之问。

秦青葙握着那几个骰子,这是她特别想念他的时候,自己做出来的,可是她不能说,她只能掂量着话说:“是好运豆啦。”

路迦和多看了几眼,那三粒红豆,在菩提的镂空里,犹如泥土中的种子一般隐秘,也像窗外的风吹动帘幕,鲜血在心脏中鼓动着赤诚。

路迦和看向她,第一次毫不隐讳地看向她。

她却正低着头,把骰盅拿在手里,对路溪之说:“你先选。”

“那我选大吧。”路溪之说。他就喜欢大,到处可以压人一头。

“好,”秦青葙吸了一口气,“那我就选小。”她把骰盅放在手里摇了摇,“那开始了。”

“别!”路溪之拦住她,“你别摇,你这种人,我信不过。”

秦青葙放下骰盅,对着他龇牙:“你摇?”

路溪之伸出手,点点头:“当然!”

秦青葙把骰盅朝他的方向伸出去一些,到了中途却突然收回:“我也信不过你这种人。”

路溪之抓抓头发,什么叫他这种人?哪种人?

算了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他懒得跟她计较:“那让我哥摇,够公平吧!”

秦青葙看了一眼路迦和,路迦和点点头,于是她说:“行。”然后托住骰盅的底座递给路迦和。

路迦和接过去的时候,小心地避开了她的手。

秦青葙收回手,搓了搓指尖,有些尴尬,脸色僵硬地说:“那你摇吧。”

她闭上眼,认真地听路迦和摇骰子的声音,然后合起手掌,嘴里念念有词。

路迦和能听到她的许愿词语里有南海观音、西天佛祖、东海龙王、西海小白龙、中土高僧,除了把东南西北中都凑齐了,还提到了红孩儿。

这算哪门子的神?路迦和有些哭笑不得。

闭上眼,就是把心事都藏了起来,只剩下长卷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其实成佛成魔都是她,睁不睁眼都一样。

让她赢吧,就随了她的愿吧,要什么都好,路迦和想。他把骰盅倒扣在桌面上,手压在盖子上。

“就把我的运气都给她吧。”他也在心里许了愿望。

他说:“我开了。”

他手放在上面,准备掀开。

秦青葙却突然扯住他的衣袖,是小心翼翼地扯住的。

“你帮我看看,看看是什么样的结果,”路迦和还没说话,她又忐忑地加了一句,“如果是我输了,你就不要告诉我结果了。”

她仍闭着眼。

路迦和有些不敢开盖子,他害怕结果不能如她所愿。他见过她分班考试因为没考好哭得稀拉哗啦;也见过她把征文比赛的名额让给别人时,吸着鼻子,眼眶发红;还见过她练琴练得受不了,咬着牙,一边哭一边继续练习。

她现在不会哭,不会因为赌输了哭一场,可他的手仍抖了抖。

路溪之和夏婧婧凑上前来。

开了盖子后,路迦和半晌没有说话,周围也是一片安静。

三个一点。

秦青葙有多好的运气,路溪之就有多差的运气,他脸色黑得难看。

没人说话。紧闭眼睛的秦青葙眉毛耷拉下来,有些丧气,总不至于是三个六点吧,自己不会那么差的运气吧。不对,如果路溪之赢了,以他的性子,怎么不讽刺自己?难道是自己赢了?

秦青葙沉不住气,忍不住问:“路迦和,结果是什么?”

路迦和叹了一口气,轻轻喊了她的名字:“秦青葙,你不要太为难路溪之了。”

路迦和这个人委实有些不厚道,话里像是帮着自家兄弟,可实际上他的嘴角开心地扬起幅度来。

路溪之说:“没事,哥,输了就是输了。”

“啊?”秦青葙睁开眼睛,看向骰子,然后跳起来,一条腿放在地上,另一条腿跨在板凳上,手用力地拍向桌子,惊喜道,“许愿什么时候这么灵,我什么时候运气变得这么好!”

路溪之的脸更黑了,他哼了两下。

秦青葙哈哈笑,拍了拍路迦和的肩膀,得意忘形:“放心,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这个社会主义接班人,当然不会为难祖国的花朵的!”

“也就……”秦青葙喜不自胜,“就是让你给我打上一段时间的工。”

“啊?”路溪之指了指自己,“我?你有没有搞错?”他摇摇头,不情不愿的样子。

“怎么,反悔了?”

“不是,过几天学校就开学了,这怎么可能?我不同意!”

“看,我就说你玩不起嘛,玩不起最开始就不要答应。啧,唉唉,还男子汉大丈夫,说什么一言九鼎。”秦青葙把路溪之的话又添油加醋地还给了他。

“是啊,青葙姐,换一个吧。”夏婧婧也觉得这样有些为难人,当初是她撺掇路溪之玩这个游戏的。

秦青葙眼珠子转了转,然后看向路迦和:“那就弟债兄还呗,你不会也有事吧?”

路迦和这条被殃及的池鱼,极为无辜地看着秦青葙,然后皱了眉头。

路溪之觉得秦青葙真是天大的胆子,他哥这人呢,说实在的,蔫坏蔫坏的,他从小可没少被他哥整。

路迦和转了转杯子,回答:“好。”

他答应了,而且还算是爽快,秦青葙觉得惊讶。

“我是说,你留下来打……”秦青葙准备说“打工”,觉得不太合适,又准备用“打杂”,还是觉得不太妥,话在嘴里转了几转,最后变成,“留下来帮忙,嘿嘿嘿……”

她试探性地看了看路迦和。

“有什么问题吗?”路迦和也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烦。

他觉得秦青葙这个人真是不识好歹,他留下来陪她,难道不好吗?难道她希望路溪之留下来?他那个弟弟那么丑、那么笨。

路迦和无比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家弟弟。

路溪之在大哥的眼神里期期艾艾,大哥一定是嫌弃自己给他添了麻烦。他恶狠狠地剜了几眼秦青葙,都怪这个女人!

路溪之还想说些什么,让这个赌注作罢,路迦和已经站起身说:“我要回去了。”

“好呀,好呀。”路溪之跟夏婧婧说完晚安后,紧随其后。

路迦和推开门,朝着夜更深处走了几步,看见路溪之还跟着自己,斜睨他一眼:“你跟过来干吗?”

想蹭住的路溪之委委屈屈地改口:“送送你。”

路迦和朝身后看了看,酒馆里还亮着灯,他还没有走远,一回头就能看见她,她正端着一盆清水打扫着屋子。

他回过头对路溪之说:“不用了,早点回去吧。”他摆摆手,然后又下了一道命令,“你明天走吧,别住这里了。”

“为什么啊,这才第二天,我可是付了三天的房费……”

“好像你有一门挂科了。哦,刚才太开心,就忘跟你说了。”

路溪之愣了愣:“怎么可能,什么课?”

“商法课。”

“商法课?不是……这门课不是你教的嘛。不是吧,哥。”

“我是说,如果你不听话的话,就可能挂。”

“啊,今晚的月亮真圆啊!”路溪之说,“对了,哥,我觉得吧,我得努力向上,早点去学校学习,所以我得明天就回去。”

听到这些,秦青葙有些气恼,不高兴就直说呗,还不让别人住着,影响她发财,真是过分!

等到路溪之进了屋,她关门的声音大了些。

路溪之多看了秦青葙几眼。

“看什么看?”她的语气实在是不好。

“谁看你了,你又不好看。”路溪之嘟囔。

秦青葙手里的水盆没端稳,泼出来一点,正好洒在路溪之的裤腿上,溅出一个泥点。

“真野蛮!”路溪之讨伐道,“而且你居然让我大哥给你打工,真是……”他还在那儿念念叨叨,想起他最近看的热播港台剧,突然灵光一现,“哎,我说,你不会是喜欢我大哥吧?想着日久生情的桥段,啧啧啧!”

路溪之觉得秦青葙有些怪怪的,于是语气有些调侃,毕竟喜欢自家大哥的人太多了,追他大哥的手段也层出不穷,他早就见怪不怪了,可是路迦和谁都看不上,这让他都觉得,大哥在英国待久了,嗯……

真是罪过罪过。

他只是随口一说,可是秦青葙却停住手里的动作:“是啊!这么好看的人,谁不喜欢。”

她语气欢畅,也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那你不用想了,你这样子,啧,太困难了,而且……”路溪之得意,“我大哥有喜欢的人了。”

“哦?”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他,“多么正常啊,你还有什么事吗?”

他嘴巴动了动,还想逗一逗她,却见她无精打采,眼睛里的神采都收敛了起来。

她起身关掉几个灯。

“啪”的一声,室内的光线暗淡下来。

路溪之趴在楼梯扶手上,咕哝着:“我就是想说,我大哥特别喜欢她。”

她“嗯”了一声,过了半晌才说:“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昏暗的光线,路溪之觉得秦青葙现在的表情有些难过。

他往上走了几步,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话,他朝着楼下说:“哎,我说,你早点休息吧。”

这一次,秦青葙没有说话。

路溪之也没有说什么,走回房间。

哥哥喜欢的那个人是谁,其实他也不清楚,他只是见过一张照片,夹在路迦和的物理书里。

照片里的她,侧着身子,抱着大提琴,漆黑长发披在祖母绿的旗袍上,看不清具体的长相,但那露出的一侧眼睛是那么亮,一笑就像湖水里落满了星星。

年轻又骄傲。

第二日一早,夏婧婧一行人退了房。

秦青葙做生意从来不收押金,因为很多时候客人是早上退的房,可是她起不来,没睡好就要下楼对着押金单给他们退钱,实在是麻烦,于是她干脆省了这个步骤。

这会儿夏婧婧在门口敲了敲门说:“青葙姐,我们走啦。”

秦青葙只是翻了个身,眼睛都没睁开,嘴里嘀咕道:“有空再来玩儿。”

声音很小,也不知道夏婧婧听没听到。

在半睡半醒中,秦青葙记起来,忘记提醒他们走的时候把门也顺带关上,不然万一遭贼了可不好。

但她转念一想,楼下除了几桶酒以外,还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于是她再次安稳地入睡。

等到秦青葙睡到日上三竿,听到楼下的敲门声,她打开门,看见提着行李箱的路迦和时,完全惊呆了。

路迦和在秦青葙微愕的表情下,推门进了屋,然后四处打量了一番,往楼上拎行李。

“我的卧室在哪儿?”

“啊?”

“现在打工不都包吃包住吗?”

秦青葙还在发愣,一时半会儿忘了说话。

路迦和勾起嘴角,露出极淡的笑:“老板原来姓周不姓秦?”

他在说自己是周扒皮?

他还会开玩笑,秦青葙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对他的认知并不是那么全面。

路迦和揉揉肚子,状似无意地说:“一大早起来就搬行李,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哦,对了,秦老板吃过没?”

她看着他笑,心兀地柔软了些。她朝楼上指了指,轻咳一声:“左边第一间是你的卧室,等你收拾好了,下来一起吃。”

她等他上了楼自己也回到了卧室。

房间里原来的香氛味道散得干净了些,自从之前路溪之提到房间里的味道后,秦青葙就做贼心虚地把几个屋子的门窗都打开了,也没再补充房间里的香氛。

那瓶她好不容易找到的跟他用的洗衣粉相似的香氛,也被她藏进了柜子里。

路迦和应该是闻不到的,这样想着,秦青葙安心了些。

秦青葙站在落地镜旁。

她觉得自己身上这件浅灰色Polo裙,很是简朴。她拉开衣柜,柜子里有一件挂起来的旗袍,祖母绿的。她穿过这件,在毕业晚会上,穿着它独奏了一曲《门德尔松E小调协奏曲》。

那首曲子分成三个乐章,由不太欢快的节奏到活泼的气氛,层层递进。但是那一天,从她指尖流淌出来的音符,从头到尾都很不欢畅,因为那一天她没有见到他。

她穿了自己最好看的衣服,却没有见到他。

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喜悦渐入谷底,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自暴自弃,她为什么要为他捣鼓自己?

这不公平。

她把衣服扔回原处,然后将柜门重重地一关。

路迦和收拾完东西,下楼的时候,看见秦青葙坐在柜台前。

她起身的时候,长至脚踝的祖母绿旗袍晃出一片绿色的波纹,同色系的矮高跟鞋,显得瘦且白,抬手的时候,能看见手背和腕部青色的血管,不知道是这衣服衬了人,还是人衬了衣服,总之好看得出奇。

路迦和见过她穿这件衣服,在毕业典礼上,惊艳得很。他架着相机,趁她低头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拍了一张。她那天太好看,不少男生围在后台等着她,要联系方式,他连她的演奏都没看完,也跑到后台,长腿一迈,挡在门口,宣告:“妖魔鬼怪都退开,秦青葙是我的人。”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就被家人送到国外读书。高中那会儿,秦青葙家里管得严,她没有手机、没有QQ,一门心思升学,于是路迦和没来得及说的话,就一直被迫藏在心里。

秦青葙穿衣服,从头到脚没有一件配饰,穿这件旗袍也是,显得空空荡荡。

路迦和手微压住自己的兜,那里面有一串菩提作结的串珠,上面有一粒一粒殷红的相思豆串在一起,很是好看。

是他看见了那个玲珑骰子后,今早驱车去商场里买的,想送给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像怎么说都很突兀。

可是,现在他找到了很好的理由。

他从兜里掏出那串相思豆,放在柜台上。

“给你的,”他说,“很配你的这件衣服。”

她怔了怔,将那串相思豆拿在手中:“很好看。”

秦青葙把手链戴了上去,这颜色衬得她手腕皓白。

片刻,她又褪下那串相思豆,赧然道:“我平时要酿酒的,戴这个不太方便,不过我很喜欢,会好好地保管的。”她握着相思豆,食指在上面细细摩挲。

她褪下那串相思豆的那一刻,路迦和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等她解释完,才恢复了正常。

她总归是收下了礼物。

他的相思。

虽然没有戴上去。

收到他的礼物,秦青葙心里很是窃喜,她舍不得戴着这串相思豆,万一碰掉了、弄散了,她该多难过,还是收起来比较好。收起手串后,她说:“快来吃热包子,超好吃的肉包,你尝尝。”

路迦和搬进来的第一天,就提了一个建议。

他说:“把二楼关了吧,我睡觉浅,不喜欢被人打扰。”

闻言,秦青葙瞅他一眼,啊喂,你是来打工的,怎么还要当个大爷一样伺候?

她很不乐意,不能因为自己喜欢他,就要迁就他,而且是关乎挣钱生计问题,有骨气的她当然要拒绝。

于是,她想都没想地脱口而出——

“好的呀,我也正打算这样。”她有些赧然,“打理起来实在是有些累。”

事实证明,秦青葙是从一而终的。

路迦和敲敲桌子,很是满意,拿出钱包,掏出一张卡放在柜台上:“当然,这个决定多少会影响你的生意,回头你拿这卡,把店里修葺修葺,算作补偿。”

补偿什么?秦青葙觉得不如让她摸他一下,亲他一下,算作补偿,谈钱多么俗。

可是俗字怎么写?

对,人旁!俗气就是人气,人少不了它,没了它,就失去人性的一半了,会孤寂古怪像那个谷。

“那多不好意思。”秦青葙说着话,手指慢慢爬向那张卡,哎呀,她终于摸到了,优雅又不突兀地摸到了那张卡。

她正往回拽着那张卡,路迦和的手突然压下去,正压在她的指尖上。

白静又软,路迦和心里想,于是整个手的力量都落下去,落在了她的手上。

他不说话,秦青葙也不敢冒失地把手往回撤,只是手有些抖。她撇了撇嘴说:“还是算了吧,我还有些钱。”

“什么钱?”

“嫁妆钱。”

路迦和笑:“那这个也留着。”他顿了顿,“也做嫁妆钱。”

他是法律专业出身,职业原因,比中学时期笑得更少了,不笑的时候,眉眼锋利,嘴巴抿成一条线,显得有些难以接近。

可是一笑,眼睛弯弯,像太阳一样好看,眉目落了些天边的云,远得厉害,也近得厉害。

他收回了手,可是温度还留在秦青葙的手背上,灼热得很,她心里发胀发酸,却也喜悦得很。

好想碰一碰他呀。秦青葙低下头。

路迦和把卡往她面前推近了几分:“我也没算过多少钱,不过也不多……”

秦青葙还在想,也不多到底是多少,路迦和的下一句话就说出来了。

“估摸就是一两百万,先装修你自己的卧室,不够再跟我说。”他有些不好意思,“我这次出门有些仓促。”

秦青葙咂咂舌,她那间十几平方米的卧室,要怎么铺张浪费才能造完这些钱。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密码是我的生日。”

秦青葙猛然抬头看向他。

她小脸白皙,眼珠黑亮,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路迦和并没有说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等着她问,可是她却没有问,只是停顿半晌才说:“知道了。”

他会不会感到疑惑看出什么端倪,秦青葙不敢想,只觉得自己这个回答真是糟糕透了,却不知道怎么补救。

她干脆把卡收到兜里,整理着柜台的杂物。

“你还有什么需要置办的,出门左拐的超市就能买到,那个超市比较大,东西还算齐全。”

“我是有东西还需要买,”路迦和说完却仍站在原地,等秦青葙疑问的眼神看向他,他才说,“我,方向感不好。”他微皱着眉,眼睛往下看,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气。

她能明白,像路迦和这种天之骄子,承认自己的不足实在是一件为难的事情。

她停住手里的动作,有些心软,感叹道:“还好有我,走吧。”她颇为豪气地挥挥手,带着路迦和出了门。

十分钟后,秦青葙带着路迦和围着路标打着转。

二十分钟后,秦青葙和路迦和仍在去超市的途中。

秦青葙安慰路迦和:“你别急,我记得就在这附近呢,等我看看地图。”

她掏出手机捣鼓半天,才发现地图软件已经很久没有更新,她偷偷瞄了一眼路迦和。

“啊,这个超市真有些远呀。都走这么久了,要是在宴河,一出门就是超市。这里是有些不方便,哈哈哈哈哈……”她嘀嘀咕咕地自嘲着。

“要不我们回去吧,也没什么着急要用的东西。”

“可是我也想买东西的,唉,算了算了,等改天我借个电驴载你去吧。”秦青葙顺杆下。

“好。”

两人说着话,往回走,快走到的时候,路迦和说:“我去小卖部买包烟,你要不要一起来?”

“要的要的。”秦青葙颠颠地跟过去,跟着路迦和,拐了一个弯,“这路这么难走,不跟着你,你会丢的,如果丢了就麻烦……不过,我怎么不知道这附近有卖烟的……”

她突然顿住:“超市?”她跳起来,“嘿,路迦和,是超市!哇!你买包烟就能找到超市,你真是运气好。”

路迦和摸摸鼻子,眼神躲闪:“是你运气好。”

秦青葙完全没有多想,也没有对自己的路痴感到尴尬,她就是觉得高兴:“那这样,我们今天就可以买到需要的东西了,真好。”

她小脸白皙,眼睛黑润。

是真好。

两边是小果垂枝柏,林相整齐,成条状垂下,虽终年长绿,可等到秋天的时候,顶部仍会有些发黄。

“秋天要来了。”她背着手,对着他眨眨眼,“路迦和,你喜不喜欢秋天?”

“都喜欢。”

“怎么会都喜欢?人嘛,在很多很多的喜欢里,总要有个最喜欢。”

“那你呢?”

“我最喜欢秋天,秋高气爽、秋风习习、秋阳杲杲,秋……秋……”她卡住壳,“秋……秋收冬藏!”

“语文学得不错。”路迦和乐了。

“那你呢?最喜欢哪个季节?”她锲而不舍地追问。

“秋有秋的好,秋天过去,有过去的好。”

她疑惑:“这是什么答案?”

还没等路迦和回答,被风一吹,她哆嗦了一下,鼻子发痒,喷嚏却没有打出来。她揉着鼻子的工夫,路迦和越过她,走在了前面,烟灰色的风衣解了扣子,敞开着,替她挡了风。

“一年有四季,四季不同景,每一年,都有四季,可这每一年都不同,因此每一季都不同。”路迦和解释。

秦青葙更迷惑了。

他微侧身子,看了她一眼:“她说秋好,我便也觉得秋好,四季更替都是秋。生命似轻尘,死去亦徒然,活着还是死去,都无关宏旨,只看人自己的选择,是做个大英雄,还是陪在爱人身边。”

秦青葙好像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什么,却瞬间被风吹散,她在思索,下意识地抓住自己的衣摆。

那串相思豆的手链收在她的兜里,此时露出一个角来。

她的手碰到那串珠子。

菩提的白润,红豆的艳亮。

她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太深奥,可是她却在这不明白里,得到了顿悟——只要他还在这个世上,不管是去了另一座城市,还是另一个国家,甚至哪怕是入了狱,她都有无数种方法,了解这相思。

更何况,他现在就在自己面前,没有什么咫尺天涯,只有近水楼台先得月。

路迦和的生活习惯很规律,完全是老干部画风。

比如早上六点准时起床,洗漱之后,在厨房熬上小米粥,然后坐在大厅里看着书,七点半吃完早饭,核对账簿,打扫卫生,通常他做完一切的时候,秦青葙才姗姗起床。

还有,他每天夜晚准时十点关灯就寝。

再比如,每天九点四十分洗澡。

秦青葙摸准了这个时间表以后,开始酝酿一件大事——偷看路迦和洗澡。

就像现在,她蹲在卫生间的门口,恨不得把墙面盯出一个窟窿来,可是连一丝的灯光都透露不出来,只听到哗哗的水声,她懊恼地在门上磨了磨爪子,抓心抓肝地想,当初为什么要把房子建造得如此严丝合缝。

水声还没停,路迦和却突然开了门,他把手机忘在了楼下,洗澡的时候才想起来,他习惯把手机放在身边,好随时处理事务,所以今天洗得比往常要迅速得多。

秦青葙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门敞开着,这一次灯光全部倾出来,可是秦青葙却不敢再有非分之想,只是面红耳赤地低着头。

今日,忌偷窥。

“你在干吗?”路迦和问。他伸出手,想要从地上拉起她。

“在……”秦青葙东看西看就是不敢看他,突然灵机一动,“啊,在找耳钉,对,耳钉,去哪儿了?”她躲过他的手,蹲在地上,摸索着。

地上铺的是原色的孪叶苏木,纹理清晰细腻,室内有些干燥,地板正向外释放着水分,秦青葙手贴在地面上,润湿的感觉,她蹲到膝盖发酸,也不敢起来。

路迦和的视线落在秦青葙的耳垂上,打量了片刻又毫无痕迹地移开,她的耳垂薄厚适中,垂直端正,粉粉的白,没有耳洞。

“什么样子的?”路迦和沉默了片刻也蹲下来。

他的头发还滴着水,在地板上氤氲开来。

路迦和离得太近,空气中弥漫着茶的味道。有滴水珠正好滴落在秦青葙的手臂上,那味道就在她的肌肤上旖旎缱绻,然后陷入更深的一层,肌肉、骨骼还有灵魂。

秦青葙隔着手臂,埋头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他没有注意到,眼神专注地盯着地板。她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刻她再也闻不到其他的味道。

只有他。

只是他。

真是好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想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如果秦青葙没有大学肄业,还走以前的路,凭借她的天分与努力,到现在一定有所成就,最起码,她会比现在有底气,可是她的张扬和肆意早就收敛起来了。

爱是想触碰,又要收回。

“小小的一只。”她收回目光比画道。

路迦和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她的额头只够到自己的肩膀处,是小小的一只。

“还有呢?”

这要怎么编下去,秦青葙有些心虚:“呃……就是很普通很普通的那种。”

普通到找不到也无妨的那种。

这个不对。路迦和想,这句话她说得不对,她一点也不普通,不然他怎么会只注意到她。

秦青葙装模作样地在地板上又找了找,然后万般无奈地拍拍手:“唉,不找了不找了。”

她站起身,骤一抬头,看见路迦和正看着自己。

他跟随她起身的动作也站起来了,这一次他清楚地看见她根本没有打耳洞,她在说谎。可他一点也不想拆穿她,还兴致勃勃地猜想她为什么在这儿、为什么要说谎。他倚在门框上,环着手,噙着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一瞬间,秦青葙觉得自己的谎言被看穿了。

她强装淡定地拢拢头发:“那,早些休息吧。”她把头发捋到耳后,发梢扫过肩头,退后了几步。

路迦和睫毛微微动了一下。

“好。”他回屋关上了门。

秦青葙吁了一口气。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秦青葙就醒了,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臆想出他的脸,还眨着眼对她笑。

她无奈地闭上眼,可是也没有用,他好像在她的脑海里无处不在,她懊恼地揪着被子蒙住脑袋。

不要想!不要去想他!

可躺到十点多,实在是躺不下去了。

秦青葙蹑手蹑脚地下了楼,生怕发出一丁点动静被他发现,准备偷偷地溜进厨房觅食,再回到楼上去,可是下到一半才觉得室内安静得过分,她东瞅西瞅才发现他好像不在。

秦青葙试探着喊了他的名字:“路迦和?”

她声音大了些,还是没人回应。

“Yeah!”他不在,秦青葙有些放松,她说是要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是还缺乏了一点底气,正巧趁着他不在,没有了那种压迫感,她可以好好地做个计划书。

小米粥在电饭煲里按了保温键,是路迦和走之前做好的,秦青葙后背倚在灶台上,喝着粥觉得路迦和真是个“贤妻”,她越想越乐,捂着嘴笑得乐不可支。

可到了中午,秦青葙就觉得有些无聊了,她依旧趴在柜台的桌子上打着盹儿,平常还能听听他翻书的声音,到了饭点,还有他做的一桌子菜等着自己,可是现在。

秦青葙坐在椅子上晃着腿,从抽屉里摸出瓜子:“好无聊啊,路迦和。”

“好饿啊,路迦和。”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忙里偷闲地嚷嚷,喊着路迦和的名字。

等到路迦和站在她面前,她才吓了一个激灵,还好自己没嚷出来“路迦和,我喜欢你呀”这种话。

“你回来啦,”秦青葙赶紧起了身,拍拍自己的座位,“你坐你坐。”

她这狗腿的样儿,完全是看见路迦和手里提着的袋子,上面写着“炸鸡”两个大字。她眼里冒出光,吸了一口口水:“那个,你吃饭没,要不要我给你做点儿什么?”

“好呀!”路迦和回答。

好什么?秦青葙瞪大眼,她根本不怎么会做饭,做饭什么的是客套话,他为什么听不懂?

“啊……”她瞥了瞥他手中的袋子,他没反应。她又瞪圆了些眼睛,视线里全是那袋子上的“炸鸡”二字。

路迦和看见她的动作有些想笑,却还是不动生色地把炸鸡袋子朝柜台上一搁。

秦青葙吞了一口口水,眨眨眼看着他。

路迦和好笑地说:“我在路上吃过了,你随便把粥热一下,我喝点儿就成。”

炸鸡袋里没有炸鸡了。

炸鸡是他送路溪之去车站的时候,路溪之塞给他吃的,他吃完后,在路上没找到垃圾桶,便一路带了回来。

秦青葙这才注意到这袋子瘪瘪的,似是一个空袋子,只飘着残留的肉香。

她很不开心。在美食面前,她决定把对他的喜欢减少一分。

路迦和停顿半晌,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这个给你。”

她无精打采地接过来:“什么?”

这个盒子只有她的手心大,四边形,有棱有角,磨砂黑,在手心里掂了掂,有些分量。

她有些好奇,打开。

一对镜面带绿光的珍珠耳钉躺在同色系的天鹅绒里,耳针是纯金的,光线照进来,折射出光泽。

秦青葙再不识货,也觉得不便宜,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时间呆在那儿。

“怎么了?”她呆呆的样子说不出来的可爱,他想摸摸她的脑袋,好不容易忍住,一本正经地说,“帮你找回耳钉不开心吗?”

“找回来的……耳钉?”当她傻是不是。

“开心!开心!”一个谎言要用一连串的谎言来圆,秦青葙有些想哭。

“戴上去看看。”

“戴……戴上去?”秦青葙有些结巴,她拿什么戴,她没法戴啊,她根本就没有耳洞,“长……长住了。”

“啊,”路迦和的表情有些惋惜,“那……”

“那就收起来吧。”秦青葙截断他的话茬。

“那你下次万一再一不小心弄掉了怎么办?”路迦和陷入思索,“不如你再打一个。”

“好是好,”秦青葙瞄他一眼,纠结道,“不过这附近也没有地方打耳洞,还是先收起来吧。”

简直太机智了!秦青葙心里暗笑。

当路迦和掏出来一个不锈钢耳枪的时候,秦青葙就笑不出来了,她哆哆嗦嗦地看着他:“不,你无证经营。”

“别怕啊,我大学选修过几年西医课程,保准给你打得美观又好看。”

他明明一本正经地解释着,可是秦青葙总觉得他带着笑。

“今日不适宜。”她捂住耳朵垂死挣扎,“对,我看过皇历了,今天光棍节,忌打耳洞。”

十一月十一日,俗称的“一阳节”。

“我也看过日子,今天打不疼。”

“胡说!”秦青葙不信,“谁说的?”

路迦和睨了她一眼,眼睛弯了一下:“东晋道士徐真人在《玉匣记》里说的。”

他看她还不信,于是背起来:“女子穿耳,吉日宜节日,譬如一阳节。”

秦青葙,“……”

好吧好吧,她视死如归地伸出脑袋。

路迦和在她脑袋上拍了拍,又揉了揉,等她要反抗的时候,起身问她要了一支眉笔,消毒用的是自家酿的酒。

他拿着眉笔研究了打耳洞的位置,耳垂正中偏下一点最好看。

他用拇指和食指在她耳垂上揉了揉,把耳垂稍微揉得薄一些,比较好打,他的初衷是这个,可是她耳垂的触感真好,他有些不想松开手。

耳垂很凉,而他的手指却源源不断传着热气,烫得秦青葙面红耳赤,她忍不住问:“好了没?”

“快了。”路迦和回答。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没有松开她的耳垂。

等到秦青葙又要问的时候,他的手指却突然离开,然后是“咔”的一声。她嗷了一嗓子,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疼,是热热麻麻的感觉,过了一会儿,就什么感觉都没了。她尴尬地张着嘴巴,又慢慢地合上,然后歪着脑袋问:“这就打好啦?”

他退后几步打量着,Akoya的珍珠耳钉是他在商场里挑出来最适合她的耳钉,这种珍珠因为人工精细养殖和海水的温差影响,表面覆盖一层优良的钙结晶,有着强大的光泽度和晕彩,此时坠在她的耳垂上,圆润光泽,衬得她锁骨和颈部的皮肤越发莹润。

他忽地皱了皱眉。

“怎么了?”秦青葙手边没有镜子,看不见自己戴耳钉的样子,但是她觉得耳钉那么好看,她自己……唔,也好看,所以应该不会太违和吧。

“别动,”路迦和靠得越来越近,提了眉笔贴近她的眉尾勾画了几笔,然后用小指指腹轻轻扫了扫,“这样就更好看的。”

除了你之外,我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好看,比较好看,更好看,最好看,都是你,从来都是你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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