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在波纹细碎湖面上,像给水面铺上了一层闪闪发亮的碎银,又像被揉皱了的绿锻,湖边的瀑布不时地在与岩石的撞击中飞溅出几朵水花。
这一片不属于任何国家,但住在这里的巫师的身份为所有人承认,远西所有王国的国王都很尊敬这位巫师,因此这片区域已经被默认为巫师的领地了。
纳瓦夫单膝跪在巫师面前,低头静静等待着他的斥责。
然而并没有料想中的责骂,只有一声长长的叹息。
“您太莽撞了,”灰袍的巫师感叹,“我早告诉过您,这行为终究会失败,可您还是这样去做了。您就不畏惧失败吗?”
“我不会畏惧。您也了解我的,可以失败,不可以失志。”
巫师和远西国家的贵族们关系都很好,自然也认识他们的子女。其他的贵族子嗣行事风格都很接近他们的父母,唯独这王子一直以来与众不同。
“但是您只有一次机会!您可知晓失败的代价?”,这位王子似乎一直有些不开窍,总是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倔强地做事。
“我一定会被挂在刑架上绞死。”,纳瓦夫低着头,淡淡道,平静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既然都已经知道后果,那您为什么还要去趟这水呢?在一个遍体鳞伤的身体上清洗和包扎一个小小的划痕有什么用?您救起数千人,可仍有千万人死去。在这广袤的帝国里修一条路又算得了什么?”巫师叹气道,希望能打消他的想法。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为了那些不懂得感恩的人付出生命,真的值得吗?
“但若是不去做些什么,我愧对我自己。”
“您的举动无法对这个帝国有任何的撼动,那些人不会帮助您的”,巫师背着手踱来踱去,能看出他心中的焦急,“谁赢他们帮谁,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比如您瞧,如今的西方各国在对待东方的态度上不正是如此?一直在两国间左右周旋,一会儿说东方的好话,一会儿又说东方的坏话。国家尚且如此反复无常,那国家统治下的人民耳濡目染,不也会成为这样吗?”
“这一点我知道,我一直以来也很反感我们的对外掠夺。所以他们都是我的敌人,”
“您太天真了,”,他这句话把巫师逗笑了,“只有对等的实力才能称为敌人,而您与他们现在实力悬殊。您觉得如果要达成目的,应当在属地先做什么?”
“我认为,应该先建一所学校,给国民传递新的思想。”
“可是对一个蒙昧的民族而言建一个学校又有何用?”巫师盯着他的眼睛,
“但是没有学校,又如何去除愚昧?”,王子昂起头,直面巫师的目光,“难道依靠宗教吗?难道去依靠那些自诩天才的所谓‘进步人士’吗?”
“您。。。”,巫师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奥古奇大人,您应该往好的方面想,如果我能让他们改变刻板的印象,或许就能。。。”
“我自然清楚这一点,但是千百年来形成的思想,如何能在一朝之间改变。”,他的确一直以来都知道这小王子性格倔强,只是没有料到能倔成这样,
“您什么都做不到,殿下,他们会唾弃您,他们会嘲笑您,他们会帮助您的敌人,最后把您的头颅挂在城墙前。如果要问我的意见,我只能劝您带着您的妹妹离开。”,巫师高声道。
“放弃这里吧!去东方吧,那里才能实现您的梦想,文化的积淀已经决定了一切。”
“大人,您知道吗?”纳瓦夫突然笑了,“其实我早就明白所谓君权神授,不过是骗人的屁话。国家的罪恶总是以天理为名,众生挣扎在贵族巨大的阴影下,行善的受尽苦难,不得好死;杀人者逍遥法外,永享天年。而传说中,人人都有的那个天堂,不过是虚妄。”
“您这句话,说的倒也算在理。”,巫师叹气道,“我知道您想要拯救他们,可他们不会尊重您的,相信我,当您倒下时,您保护的那些人会很乐意第一个狠狠地踩您一脚。”,他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我不会放弃我的人民,只要能在他们的心中留下火种,那这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即便付出生命?”
“即便付出生命。”
巫师看见了他那坚毅的目光,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去吧去吧。”,巫师摇摇头,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纳瓦夫对着巫师默默行礼,转身离去。他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虚幻的影子在巫师的身畔出现,轻笑声随即响起,
“真是可惜,不是吗?不过他如果和他的兄弟姐妹类似的话,也就不会在这历史的长河中成为一个独特的存在,”,虚影看着纳瓦夫的背影,感慨道。
“可是您也知道,他没能改变任何事,甚至连火苗都没有激起,”,巫师颓然道,“过去的思想已经如同钢印一般烙在西方国家人民的脑海里,根深蒂固,难以拔除。”
“如果你明明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你或者选择说出来,或者装作不知道,千万不要欲言又止。毕竟有时候留给别人的伤害,选择沉默比选择坦白要痛多了。”
“我刚刚几乎以为你打算说些什么了,你应当庆幸。”
“您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啊,我还是知道遵守规则的。”
“那就好。流星虽然陨落了,却用美丽的光芒划破夜空,乐曲虽然结束了,却用激昂的旋律振奋人心。”,身影逐渐淡化,“或许也不会那么糟糕,不是吗?”
“不会那么糟糕?”,巫师苦笑着,他清楚这句话只是安慰。他返回木屋,把桌上的几张纸扔进火炉,那是他昨天写出的详尽的前往东方的路线,以及一些必要了解的东西,但如今是派不上用场了。
他盯着纸张在火炉中烧成灰烬,略略有些发愣。
一切都在按照历史的走向发展,不管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