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帮派势力无数,但能立足于帝师,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帝师除去那些帮派以及朝廷官员,哪怕是寻常百姓家,都有数万户,如此之多的人口,案子源源不绝,现如今帝师还发生如此骇人听闻,为敌国贻笑的大事,赵敬跃难免有些坐不住。
因此他必须得去一个地方:无知楼。
无知楼虽为江湖门派,但从不参与江湖纷争,楼主魏无知乃天纵之才,从三十年前无知楼成立起,便一步登天。
究其原因,就是无知楼只做一笔买卖:情报。
行走江湖,情报有时能决定生死,当然,对那些流亡之徒来说,无知楼确实是他们最大的威胁。
不过无知楼的霸主地位,从未被人撼动过,但凡有人敢对无知楼有不轨之心,无论是明面上的攻打,还是背地里用一些手段,无知楼,都是第一个知道的,而等待这些人的,是魏无知的疯狂反扑,没人能经得起无知楼的折腾,无论天涯海角,只要此人现身在他人眼前,无知楼就像影子一般,开始一场无休止的追杀。
无知楼本身并不培养杀手,只培养探子,魏无知便和长乐坊联手,长乐坊经营的商会以及杀手组织协助清理魏无知的眼中钉,相对的,无知楼提供一切长乐坊需要的情报。
长达三十年的合作关系让两家蒸蒸日上,立于帝师,威震四海。
两家分别位于帝师东西两侧,那最高的,堪比皇家别苑的建筑就是。
两家虽然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并不避讳自家大营立于人前,所以赵敬跃并不费什么功夫路来到了无知楼前。
他刚准备和门口侍童打招呼,让他通报魏无知,谁曾想侍童直接对赵敬跃说道:“赵统领,楼主在顶楼等候多时,派小的前来迎接。”
先手必胜,赵敬跃并不意外魏无知这未卜先知的能力,相反,如果魏无知并不知他今天要来,他恐怕会无比诧异。
“带路。”赵敬跃一伸手,侍童对赵敬跃鞠了一躬。
“赵统领请随我来。”
从上任禁军统领之时,赵敬跃便是无知楼的常客,尽管如此,每次来到无知楼内,他都会迷路。
因为无知楼内部非常大,且楼梯与门户的设计让人眼花缭乱,没有专人带路,是走不上顶层的。
甚至走不上第二层。
一路曲折,赵敬跃来到顶层,顶层并不像下面那般设计复杂,顶层只有一处阁楼,从阁楼之内能看到帝师全貌。
阁楼不像下面几层那般复杂,甚至十分简陋,只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桌子上摆放着茶壶茶杯,杯子里的香茗还冒着热气,以及一副棋盘。
这棋,赵敬跃从未看见魏无知落子。
见赵敬跃,魏无知为他斟茶。
赵敬跃也不客气,坐在魏无知对面。
魏无知今年五十来岁,都说五十而知天命,可赵敬跃明白,魏无知是二十岁时便已知天命,否则无知楼不会做到这么大,魏无知更不会在帝师发生如此大事之时,还在此云淡风轻,不急不缓地喝着茶。
“赵统领来无知楼,所为何事?”魏无知先开口。
“魏楼主何必明知故问?”
赵敬跃品一口茶,此茶入口清香,余韵久久不散。
可他明白,魏无知可不是什么雅士,相对于公孙止的威胁,他更害怕魏无知在这个时候做什么小动作。
“无知确实不知。”魏无知放眼帝师,全程都没和赵敬跃有过眼神接触。
赵敬跃可是一个字都不信。
他问道:“帝师之内,谁家死了一只鸡楼主都能接到情报,如此大事,楼主不知?”
“此等大事主谋定密谋许久,且知情者在不在世仍未可知,无知如何得知?再者,主谋是何人,赵统领恐怕心中早已决断,是谁,在明知故问?”
他终于看了一眼赵敬跃,被魏无知盯着,赵敬跃立马落入下风,魏无知说道:“赵统领来无知楼,到底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
扪心自问,赵敬跃自己也不知道来无知楼为何,真凶?主谋?像魏无知说的那般,他心中早有决断,他只觉得烦闷,只是想来无知楼走走,仅此而已。
这些话,赵敬跃绝不会说出口。
魏无知哈哈大笑:“若无知是赵统领,可不会来此品茶叙旧啊。”
赵敬跃皱眉:“此话怎讲?”
魏无知伸手一指上天:“天,变了。”
“如何变?”
“赵统领当真英明一世,糊涂一时啊。”魏无知喝了一口茶,说道:“龙氏全族被杀,龙翊羽翼未丰,公孙止一文官手握大权,如何不变?”
他直呼当今皇上名讳,却一点也不见畏惧之色,并非因为他是江湖草莽,而是龙氏式微,哪怕他赵敬跃,想杀了皇帝,也易如反掌。
见赵敬跃那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魏无知叹了口气:“诸王尽殁,皇权旁落,朝中贪墨成风,外敌大兵压境,六路侯爷手掌兵权,怎甘服从公孙止调令?等帝师之事传尽天下,除却卫青城,他们便无所畏惧,但卫青城只有一个,如今苦守边境,无暇脱身去讨伐这几路诸侯,只待师出有名,这几路侯爷,必将对龙氏倒戈相向,届时群雄割据,烽火四起。”
赵敬跃承认,他没有将目光放眼到如此大局之上,但有一点他不解:“若楼主所言句句属实,那在下又有何能力挽救天下苍生?”
“统领误会了。”魏无知摇头,说道:“无知并非让统领去力挽狂澜,倒不如说,无人能解这此局。”
他将目光放在棋盘上,赵敬跃对围棋造诣并未有多高深,但他能看出来,这一局,是死局。
魏无知接着说道:“无知与统领也有数年交情,虽然不是朋友,却也不是敌人,为此,在风云席卷帝师之前,无知劝统领,走为上策,至于主谋到底是不是公孙止,又有何意义呢?反正你我都明白,待六路侯爷中的一路杀进帝师之时,朝中文武定然不留一个活口,他公孙止鬼迷心窍,铁定不会放过手中大权,因此,他活不过十年,相反,若统领查到什么证据,处死公孙止,那天下立即大乱,当今朝野,除却公孙止,谁又有这般才能打点江山?”
一如魏无知所说,当今朝廷,已身陷死局,无人能救。
看赵敬跃一筹莫展的模样,魏无知开怀大笑,赵敬跃怒斥道:“楼主如何还能笑的出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楼主不仅不同仇敌忾,甚至笑话在下,是为何意?”
听完,魏无知笑的更大声,说道:“统领啊统领,您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六路诸侯敢得罪我无知楼?笑话!”
魏无知站起身,面朝帝师,背对赵敬跃,说道:“他们并非不敢,而是打入帝师前,不敢,六路为何称为六路?因为他们并不会合兵一处,若想谋得江山,我无知楼,乃一大助力…”
话音未落,赵敬跃拍桌而起:“你想助这些乱臣贼子谋反?!”
魏无知转过身,他比赵敬跃还矮一个头,但并不代表他畏惧赵敬跃,他语气平和,不悲不喜,仿佛说着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恰恰相反,无知,欲拨乱反正。”
“一派胡言!”赵敬跃反驳:“先皇在位时,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何来乱?何来拨乱反正?”
“太平?”魏无知嗤之以鼻:“统领莫非忘了,为何要来帝师?”
霎时间,赵敬跃脸色苍白。
魏无知接着说道:“统领莫非忘了?好好好,无知来提醒提醒统领,二十年前,你年方十六,有一青梅竹马,此后有一乡绅之子强行霸占此女,你打猎归来,一怒之下杀尽其一家老小,之后…”
“够了!”赵敬跃痛苦万分,他闭上眼:“你从何得知?”
他原以为,自己忘了,改头换面后也无人能得知此事,谁曾想,还是被无知楼挖了出来。
“无知,并非一无所知,而是无所不知,可对?”魏无知接着说:“若天下太平,那乡绅之子强抢民女,为何不被判罪?若天下太平,你为何灭其满门,仍能逍遥法外,甚至身居高位?太平?太平无非就是那些无能之人所构思的一个笑话。”
赵敬跃已经失去了反驳的资本,连语气都降了三分:“楼主,你到底想怎样?”
魏无知说了一句赵敬跃怎么也想不到的话:“天下太平。”
他展望着帝师,说道:“为何无知要建无知楼?只为了卖情报?若统领这么想,统领就错了,无知,想亲手创造一个,没有任何法外狂徒,不论是谁,犯了国法,都不能逍遥法外,哪怕是皇帝,也必须遵守无知定下的铁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世道。”
他扫了一眼赵敬跃,眼中有着对他人,对尘世的漠然,此时此地,他就是世间,唯一的神。
赵敬跃冷汗不止:“哪怕,牺牲无数百姓,也在所不惜?”
“在所不惜!”魏无知说道:“放眼历史,有哪个王朝不是踩着无数将士与百姓的尸骨过来的?前朝如此,大楚亦是如此,统领若真为天下苍生着想,无知佩服,但统领越是反抗,死伤的百姓也就越多,统领,无知告诉你,如今,箭早已不在弦上,它已经发出去了,且一发不可收拾,你好自为之。”
他一挥手:“送客!”
“且慢!”赵敬跃问道:“楼主心怀鸿鹄之志,在下不懂,但,一定要楚国亡国么?”
“兴也好,亡也好,与无知何干?他公孙止挥挥衣袖,便能改写历史,统领又如何得知,楚国亡,不是下一个朝代兴的开始?”
赵敬跃开始混乱,迷迷糊糊地被侍童带出无知楼,等赵敬跃走后,一名年方十六七岁的女子,脸上戴着轻纱,白衣胜雪,眉眼如画,对魏无知盈盈行了一礼:“义父,北齐使者于明日抵达帝师,另外,卫青城也马不停蹄地赶回帝师。”
方才与赵敬跃的谈话,似乎他自己也累了,有气无力地说道:“知道了,嫣然,你且退下吧。”
“对了。”他叫住楚嫣然:“这几日,你盯着卫十方。”
“卫十方?”楚嫣然侧过头:“那个纨绔也让义父如此上心?”
“虎父无犬子,切莫小看此人,听我的便是,退下吧。”
“是。”
楚嫣然再行一礼,退出阁楼。
而魏无知看着帝师,这看了几十年的壮观景色,也开始变得不寻常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