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了春的雍州城还看不出春天模样,早晨的天气更是清冷,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们不舍得出来,小姐们忙着给自己的心上人绣鸳鸯荷包,至于那些个整日游荡雍州城的浪荡公子哥,指不定正在怡红院哪个小娘的床上用-功。
城门缓缓打开,一个年轻人牵了一匹马,不急不缓地从城门里出来。年轻人锦衣华服,指不定是哪家豪门的公子哥。
“杀千刀的孟东行。”年轻人吐掉嘴里的枯草茎,还不忘狠狠啐上一口。要不是因为这孟东行,自己这时候肯定在怡红院绿衣姑娘的闺房里喝茶。
昨天自己刚过完寿诞,今天就让孟东行一步一脚一直踹到家门口,还扬言要是不去游历也不用回孟府了。大周王朝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男儿到了十八岁,就得走出家门,游历四方。
昨天正是他十八岁生辰,想想昨天整个雍州城都在给自己庆寿,孟东行官场上的同僚,想要寻求仕进看到点缝儿就往里钻的下级官员,平日里跟随自己的大小纨绔,坐满了整个偌大的孟府,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名人字画,堆满了整个西厢房。今日出门,竟连一个随从都没开口让带,整个大周朝廷,但凡有点钱有几个仆人的家庭,家里的孩子要出门游走,怎么不得给带好细软仆人,哪怕这家只有一个下人,也肯定得让带去背包袱行囊,试想谁家老爹老娘放心自己的孩子一个人远走他乡,两个人的赶路总好过一个人的孤独。
也难怪,自己不争气的儿子被一步一脚踹着才肯出来,估计是那孟府主人,那位整个大周西北地域跺跺脚地面都得颤三颤的雍州城主也被气得不轻,连包袱都是隔着院墙扔出去的,许是忘了给自己逛窑子都得带护卫的宝贝儿子配上随从。
昨日杯中美酒,今日皮囊里的水业已凉透;昨日身边还有大小丫鬟,各式随从,今天身边还剩一头不会言语的牲口,昨晚还有小丫鬟暖床,今晚又要睡在何方?昨天今天的境况一对比,年轻人便又忍不住咒骂了几句。
身后的城门又打开了,沉重木门开合的声音被走出一段距离的年轻人听到。
“老不死的,算你还有点良心。”年轻人边骂边回过身去,心想怎么着不得百八十人的铁衣铁马,外加几十号顶尖的高手。到时候这天下各处,还不是任其逍遥。
待这位风度翩翩,在雍州城里市面上说一不二的混世魔王,雍州城的少主孟舜卿转过身来,果不其然,真的是自己家的仆人,只是脸上的笑容却逐渐凝固,最后竟变得比哭还难看。是仆人不假,还是打小看着他长大的老林,只是这仆人,面黄肌瘦,一点也不像是能护送自己离家远游的高手,他见过的雍州铁卫,哪个不是以一当十的高手,都长得人高马大,壮得跟头牛一样。
“杀千刀的孟东行。”孟舜卿咬牙切齿,此时若他是雷公,定然要降雷把孟东行劈个焦糊不可。
“老林,你怎么来了?”孟舜卿心里已经凉了半截,只能安慰自己是孟东行良心发现让老林来送点银票。
“跟少爷闯江湖去。”老林笑呵呵的,露出一口焦黄的牙,边比划边说道。
“是孟东行让你来的?“
不是,偷跑出来的,跟着少爷。”老林还是笑呵呵的。
“驴操的,你怕是想让老子死吧。”巴掌不打笑脸人,气急败坏的公子哥虽然纨绔,却也没有随便打人的习惯,只是对自己亲爹的怨恨无处发泄,便狠狠地一脚踹在了自己牵着的马后腿上,谁知那马也是刚烈,竟也抬起腿对着公子哥就是一蹄子,孟舜卿被踢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笑得城墙上的中年男人,公子哥的老爹孟东行直不起腰来,只是旁边的中年妇女,却显露出心疼的神色,中年女子与公子哥面容有几分相似,显然便是孟舜卿的娘亲。
“老林,你是高手吗?”孟舜卿凑到老林耳边,贼兮兮地问道,他始终不相信孟东行会随便找个人随自己去闯荡。老林笑嘻嘻的点点头,也没说话,像个害羞的小娘皮。
“有多高?有府上的钱起高嘛?”孟舜卿看老林清癯瘦弱模样和花白的头发,若是衣服上再多几个补丁,随便跟街角的叫花子放在一块,来往行人定会一并打赏,保不齐还会多给老林俩铜子儿,就这模样怎么都没有个武林高手的风范。便说了个府上武功中上的人物。
“有,有,有。”老林呲着焦黄的门牙说道。孟舜卿大喜,不想平日里名不见经传的老林也是个高手,孟府虽然卧虎藏龙,怎么随便拉出一个来都是高手?一想到孟东行百年之后这这偌大的家业都是自己的,孟舜卿心里就痛快了不少。孟东行虽然有时不惹人喜,但到底是自己的老子,做老子的给儿子置办了那么大的产业,当儿子的怎么也该感激涕零了。
“那比陈普如何?”孟舜卿这次挑了个自以为不错的高手。
“还高点,还高点。”老林年纪已差不多花甲,声音显得低沉沙哑。
孟舜卿听了又高兴几分,陈普是孟府豢养的门客,这些游走江湖之人,若是厌倦了江湖事,想要过个安定日子,投靠豪门大家是最好的选择。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出了江湖,身就由己了不成?终日的打打杀杀,仇人死了还有仇人的儿子,仇人的儿子死了,还有仇人儿子的兄弟……
人就是天上的雀,江湖就是网罗,进来了,就别想再出去。若是真要找些漏洞,就只能避身于世家大族的深墙大院里,舍了自由,换来安宁。陈普便是卖身于孟府的江湖高手,曾因为县令的儿子糟蹋了自己的妹妹,就一气之下杀进县衙,宰了县令一家。也算是为民除了害。可官官相护向来是名利场的规矩,若是坏了规矩,这些个贪官污吏岂不是整天要提防着自己的脑袋搬家?一介平民,诛杀朝廷命官就是死罪,上头一纸通缉告示下来,赏金丰厚,江湖之人也眼热,庙堂跟江湖都插了手,便再无容身之处。好在一些个世家大族,一向愿意为犯了事的江湖中人敞开,对待此事,大周朝廷也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俞集呢?”连孟东行都称赞不已,对其礼遇有加。孟府暗地里肯定还有很多高人,孟舜卿并不清楚,孟家毕竟不是他当家做主,俞集是他只晓得孟府里最厉害的角色了。是孟府花费极大的代价请来的一尊大神。
“再高点儿。”老林还是边说边比划。
“你逗我呢!”公子哥笑骂道,说着推了一下身边的老林,这位邋里邋遢的高手一个趔趄差点倒了。
“老林,你一把年纪了,还是留在雍州城里养老吧,把身上带的银子给我就好。”公子哥内心并没有坏透,笃定老林不会武功,既不想让这个老人跟着自己在外面颠簸,也是不愿意带这么个累赘,万一哪天就蹬腿西去了,自己还得帮他刨坑。
老林不说话,也不同意也不反对,孟舜卿知道老林铁定是要跟着,便也不再劝阻,大不了到时候自己帮他挖坑就是了。
“走吧老林,孟东行这老不死说雍州城外的世界很大,非让我出去看看。看看就看看。”
两人一马朝着官道走去。只有那城墙上的中年男人,长长地呼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