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个小时后。
在工作室里的桑殇背对着两个孩子擦拭着他工作台旁边的那副盔甲。
“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地方极其的神秘,真的,极其神秘。”桑殇在说到这里时停止了擦拭,回过头来,脸色凝重,似乎想要向两个孩子强调这个事实,“黎明之战时期一群巫师为了躲避战乱而逃到了哪里,而后因为再也没人想离开那个地方便与世隔绝了——在后来的几千年里,除了一个叫陶渊明的人类在误打误撞的情况下去到那里之外便再没人找到过那地方。”
“那既然没人找的到我们怎么可能会去那里。”
“因为我就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桑殇微微笑了笑,把两个孩子拉拢到自己身边,说,“接下来我就要使用瞬身咒了,你们两个做好准备。”说罢,三个人的身边就凭空出现了四道红色屏障,它们将三人牢牢地围住,然后桑榆看到屏障外面开始漫起雾来,羊奶般的白雾越来越浓,最后将屋里的所有事物都遮盖住了,只有那些火把发出的光亮还能隐隐约约的看到。这样的情况维持了大约有五秒钟——五秒钟后白雾就开始散去,四道红色屏障也逐渐淡化在空气中,最后两者都同时在桑榆他们的面前消失不见。
而接下来,桑榆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工作室了,而是站在一个虽然没有燃料但仍熊熊燃烧着火焰的岩石壁炉旁了。周围房间的布置虽算不上华丽,但仍然让人觉得特别舒适,墙上还挂着几幅抽象画。而接下来新桐看到了房子中央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眼睛一蓝一红的老人,不禁大声叫道:
“他是个恒人!你看他的眼睛!那就是恒人的标志!我简直不敢相信现在巫师中还有恒人的存在!我以为黎明之战后他们就灭绝了呢!”
“小姑娘,你知道我多大了吗?”
老人面带笑容问道。
“两百岁吗?”
新桐激动的连声音都颤抖着,眼睛里射出喜悦的光芒。
“不,我比那要大得多,说实话,我已经两千零六岁了。在黎明之战开战的前九百二十八年我就出生了。”
“这对你来说一定是件噩梦吧——永生,我觉得这是上天对你们恒人的惩罚。”
桑榆低着头,若有所思的说道。
“怎么可能会是噩梦呢!你想想!永生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之不得的事!怎么可能是上天的惩罚呢!如果是的话,我倒想让上天惩罚我!”
新桐继续用她那颤抖的声音说道,双手在空中挥舞着。“小姑娘,你朋友说的没错。永生——我觉得这是上天对我们恒人的惩罚。”老人把桑榆的话重复了一遍,苦笑了一下,说,“我已经活了两千零六岁了,周围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我已经受够了这种痛苦——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去死。而且最残酷的事情还是——我是现在世界上唯一的一恒人,我其他的同胞都在黎明之战时被灵恒奇抓起做实验了,只有我一个人幸存下来。”
“桑大叔,你带我们两个来这里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新桐听到老人的话后尴尬的笑了一下,连忙转移话题道。
“哦,对了,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老尚,我要的东西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就在地下室的酒窖里面,你自己去找吧。”
说罢,桑商便从房间角落的楼梯下到地下室里,只剩下桑榆他们在客厅里坐着。
“我们能去外面看看吗。”桑榆边靠近壁炉边说。
“当然可以,这个地方应该有几百年没有见过新的面孔了——当然,除了那个叫陶渊明的人类,听说他出去后还写了篇文章叫《桃花源记》。但可笑的是后人们都把这篇文章理解成为他是因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才在他的‘脑海里’构造出这么一个地方的。对了,你们往后可以叫我尚老或尚鸣爷爷。”
尚老边说边走向那扇朱红色大门,从他稳健的脚步中可以看出这名两千零六岁的老人身体依然康健。
房子外面是一片茂密的桃花林,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其中欢快地流过,霜似的月光被溪水反射的有点让人睁不开眼。接下来,尚鸣带着两名孩子顺着溪水像北走,途中桑榆看见了两块石碑,它们几乎让野草完全遮挡住了,如果不认真看的话根本就不会知道这里有两块石碑。这让桑榆想起了一句话:“为了遗忘而铭记”——石碑上的字同样因为时间的长远被侵蚀的不成样子,但还能依稀辨认出上面写的内容:
桃花源记
陶渊明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西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级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既出,得其船,更扶向路,处处置之。及郡下,以太守,说如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致,遂迷,不复的路。
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中,后遂无问津者。
“文章是个好文章,但陶渊明他不知道自己去的地方是哪。”
桑榆看完第一块石碑上的内容后自言自语道,说完后满怀敌意的瞪了尚鸣一眼,拉着新桐的手后退了几步,让她紧紧地靠着自己,停顿了几秒说:
“现在,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第一,你想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第二,桑殇找你要的是什么东西;还有第三,如果这个桃花源真的存在,而且这个叫陶渊明的中国人类真的去过的话——那桃花源里究竟都是些什么人。”
“孩子,我听不懂你再说些什么,不过你可以向我解释你所说的话的意思。”
老人脸上的笑容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慈祥,但桑榆却感受到了威胁的意思,他旁边的新桐显然还没有搞懂这突如其来的剑拔弩张是怎么回事。
“第一,其中的‘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我以前在人类书籍中看过这一篇文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起初洞口很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又走了几十步,忽然变得开阔敞亮了’,但是这个通道的结构就是典型的魏晋时期的墓道。秦汉魏晋时期,墓道的入口做成前窄后宽,目的是为防盗墓。而且这几年和骨叔一起去找守护器也到过不少地方,比如说那个曹操衣冠冢就是如此。
“而民间为了避忌死人,是不会把村社以及自己家弄成前窄后宽的。不然自己住的地方不就和死人一样了吗?再者,与陶渊明同一时代的有个人叫郭璞。他是中国风水界公认的风水鼻祖,并且写过一本《葬经》,那里面说过:‘门前桃桑,为大凶’。但《桃花源记》原文里面却说:‘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桃桑都是聚集阴气的——墓道结构,依山傍水,有桑竹垂阴,有桃树辟邪。这些当时的坟墓的标配,在《桃花源记》里面全齐了。“陶渊明和郭璞的活跃时间只相差短短几十年。这种违反当时社会风俗的失误陶渊明这种大文人会注意不到吗?当然,仅凭这点,可能还不够信服,有过度解释的嫌疑,那按照《桃花源记》里所说的,桃花源中人祖先为秦朝人。为了躲避战乱在此定居,从此世世代代与世隔绝,从未与外界有过任何接触——从秦末到东晋,时隔五百年这群人穿的衣服居然与外界人一模一样,“男女衣着,悉如外人”。而实际情况,东晋时期,汉服明显受到了北方民族的影响。其衣服款式与五百年前的秦朝有很大差距,那衣服是从哪来的呢?所以,陶渊明他离开了桃花源后,知道自己碰见的不是人类,也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所以提前写下了《桃花源记》这一文章,留下线索暗示后人,随即重返桃花林——面对死亡比等待死亡更容易。”
桑榆说完后学着桑殇的样子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双眼流露出遮挡不住的胜利者的喜悦。
“桑榆,你确实很聪明,但你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那就是黎明之战发生在十六世纪,但人类的魏晋朝却存在于公元二百二十年到公元五百八十年,这中间相隔了几千年,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证明桃花源是个神话。”
尚鸣听完桑榆的讲话后半倚着背后的桃树,双手插在口袋里,语气平和的说道。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向我们说这个地方除了那个陶渊明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见过新面孔了?这岂不是互相矛盾吗?还有,我好像并未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吧。”
“哥,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新桐边拉扯着桑榆的衣角边小声说道——每次当新桐害怕时她都会情不自禁的叫桑榆哥哥——这不仅是桑榆比自己要年长一岁的缘故,更重要的是新桐自从认识桑榆的那一刻就觉得有这个男孩儿的地方自己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四年前,桑榆在雪地里发现了只穿着一件单衣的新桐。当时正下着大雪,女孩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桑榆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帮她穿上,抱着她一直坚持到了骨尘来的时候——可以说当时桑榆救了新桐一命。
“不,我们两个与这个老不死的没什么误会,我说的都是实话。对吗?尚爷爷。”
尚鸣听完后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消失,反而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稍微挺了挺背,说:
“桑榆,你很聪明,但聪明的不是地方。但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不防把事情的真相说给你们听。”
“提前说一句,我们两个都是特级巫师。只要我们想随时都可以用武力使你屈服。”
桑榆这时的语气就像大理石一样冰冷,就连和他一起长大的新桐也从来没听过他这样讲话。
“当然,当然。”尚鸣说话时竟朝桑榆微微鞠了一躬,或许是刚刚受到威胁的缘故,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说的话也有些语无伦次:“实际上,黎明之战中灵恒奇永生不死的传言是真的,他早在黎明之战开战前两百年就已经出生了。之后,随着灵兽的觉醒,他表现出的那种过人的天赋令他的所有家人都为之震惊,再加上家境的优越。十一岁时他便成为了特级巫师,之后的他并没有像人们所期待的那样为巫灵部,当然,那时候还叫巫师部——他并没有为巫师部效力,而是去四方游历。“而也正是这一决定,让他在这里,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发现了永生的方法——进行灵魂转换。灵恒奇觉得人这一整体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灵魂;而另一部分是身体。但摧毁一个人的身体很简单——一把不太锋利的匕首就行了,而且身体会衰老,会流血。但灵魂不片土地发现了永生的方法——进行灵魂转换。“灵恒奇觉得人这一整体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灵魂;而另一部分是身体。但摧毁一个人的身体很简单——一把不太锋利的匕首就行了,而且身体会衰老,会流血。但灵魂不会,它几乎上是坚不可摧的。所以灵恒奇进而又想出一个能让人获得永生的方法——让人的灵魂转换到不同的身体里。“但他也知道这个实验虽然很诱人,也极具危险性。所以他在这里——所谓的桃花源召集了他的第一批信徒并开始了他的第一场实验。但那一场实验失败了——但仍然有一些令人愉快的惊喜——它造成了时间扭曲,使时间上出现了一个裂缝,这个裂缝存在了一个月之久,产生出的巨大能量竟神奇的使那些死去的人重新活了过来--准确的来说那群人一直在生和死的边界徘徊,不仅如此,他们还受到了永久不能离开桃花源的诅咒。”
“所以说陶渊明来到了桃花源是真的,但桃花源中人并不是一群逃避战乱的可怜人,而是在一个丧心病狂的实验中的上百个牺牲品。”
桑榆看着在天空中挂着的一轮弯月,说。
“对,但那个时间裂缝是灵恒奇窥探到了未来,他看到几千年后四大魔法种族在自然界中不再占有霸主地位,甚至对于人类还有一种病态的恐惧。而发动黎明之战的种子也就是在此时种到了他的心里。
之后,他又进行了无数次的试验,终于完成了灵魂转换。而也是凭借这项技术他活了整整几千年,甚至他现在还可能在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策划着第二次黎明之战呢。”
说到这时,尚鸣突然邪恶的大笑起来,用手指着桑榆,已完全没有当初那一副平易近人的气质,大喊“你们完了!你们完了!灵恒奇迟早要把你们这群杂种干掉!你们完了!”
“可现在将要完蛋的是你啊。”
这是新桐自出门以来说出的第一句,其中带着些许恐惧。
话音刚落,尚鸣脸上的表情更加扭曲了,说:
“对,我是快要完蛋了,可桑榆,你是不是把你爹给忘了,桑殇那笨蛋可还在屋子里呆着呢,你们两个怎么不想想他。”
“因为没必要啊,你在房间里给桑殇施的咒我已经破了——不得不说你很聪明,知道自己一个人打不过我们三个,所以就在桑殇去地下室时在他身上施了一个血脉咒——这种魔法可以理解成一个定时炸弹,其最大优点在于不管施咒者的级别高或低,被施咒者都不会察觉。而且这颗炸弹爆炸的时间是施咒者定的——只需要施咒者一个意念,被施咒者的血液就会停止流动,然后血管爆裂。黎明之战时这种魔法曾盛极一时,但自巫灵部建立以来血脉中就被定为乙级黑魔法而禁止使用。但你再怎么想也没有想到我会使用追踪魔法,你的血脉咒在我眼里简直就像是孩子们玩的游戏一样幼稚。”
此时,新桐语气里那残存的恐惧以彻底消失不见,她现在和桑榆一样在以一种胜利者的高高在上的姿态面临着塔眼前这个可怜的老头子。
“但你们两个还是低估我了,我活了两千多年了,难道实力还不如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吗?”
而这一次,还没有等桑榆说话,他脚下的土地就开始剧烈地摇动起来,然后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桑榆和新桐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掉到了裂缝里。
“天之庇佑!”
桑榆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大喊了一声,然后他和新桐就奇迹般地漂浮于半空中、飞出了那道裂缝,头顶上的碎石也像被一双双大手拖着一样越飞越高,最后狠狠地掷向了尚鸣。可尚鸣在接触到它们的一瞬间身体就像一个虚影般穿过了石块,等到桑榆再看到他时他连衣服都没有脏。
然后,伴随着尚鸣诡异的微笑,他身后的一株株桃花树开始活过来般拔地而起,粗壮的树干开始变形,长出双手与双脚。而最后扑向桑榆的竟是一个个面目狰狞,身形巨大的树人!可他们连碰都没有碰到两个孩子便已被两人的火焰咒打中,然后快速的燃烧起来,变成一堆堆毫无生机的灰烬,落在桑榆和新桐的身旁。
“你们两个的实力确实不错,看来是我轻敌了。”
尚鸣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桑榆两人,说。
“不,你没有低估我的实力,而是低估了桑榆的实力。”
新桐边大口喘气边说道,而一旁的桑榆却连汗都没出一滴,在嘴边轻声念叨了一句:“移花接木”。
接着,尚鸣身后那些刚才没有变成树人的桃树的枝条开始不断的变大变粗,最后连树干都支撑不住他们的重量而折断。可这并未影响那些树枝的疯狂生长,反而让它们变本加厉的交错缠绕在一起,而每个纠缠在一起的巨大枝干上都蒙着一层血色光芒。然后,他们迅速的奔向尚鸣——随着接连不断的惨叫,一根根粗壮的枝条无情地穿透尚鸣的身体而又迅速拔出,每拔出一次,他的身体就会有一部分变成枯黄的落叶飘落到地上,最后桑榆看到的仅仅是一堆毫无生命力的树叶。但在尚鸣逐渐失去生命力的同时,桑榆却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快速的增强——他知道,尚鸣的所有魔法在转移到自己的身体里来。
五分钟后……
一切都跟桑榆所想的一样,桃花林又恢复了原样,甚至还更繁茂了些,只有那一道巨大的裂缝提醒着桑榆二人在这之前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使用了在巫灵部禁止使用黑魔法名单里排行前十的魔法。你这样会被巫灵部逮捕的。”
新桐眼神里满是怒气,恶声恶气的朝桑榆吼道。
“如果我不那样做的话刚才你就会死,新桐,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桑榆笑盈盈的拍了拍新桐的肩膀——他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杀了人感觉到半分恐惧,“而且,我保证不会出事的。”
“为什么?”
“按照石碑上所说的,我们现在要沿着这条小溪一直往前走,但现在我需要休息一会儿,一会儿骨叔会来接我们的。”
虽然桑榆并没有回答新桐的问题,但所说的话仍让新桐为之一振。
“你说什么!骨叔!骨叔他会来救我们吗!骨叔会来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新桐猛地站了起来,害得桑榆差点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