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地瓜,红的不是外面的皮,而是里面的地瓜肉。
这种地瓜叫做刀薯,用它酿造的酒叫刀薯酒,人们更喜欢把它称做刀酒。
刀酒,刀酒,有刀也有酒,就像刀薯生长的地方,干旱无雨,寸草不长,自带一股锋锐,天生一种坚忍。
通体鲜红的酒,色泽如血,男儿饮血几多豪壮,女子饮血妖艳异常。
酒馆里,嘴上两撇八字胡的老先生坐着温酒。
火温,磨砂的半透明杯碗。刀薯酒的两点讲究。
温酒的不是炉子,两卷古朴的卷轴交叉堆叠,随意摊在桌面,上面一卷中间一圈纹路微亮,吐出微黄火舌。下方这卷,一端楣杆垂下桌面,微微脱离重力稍稍悬浮。
酒壶在两卷卷轴重叠的上方空中,上下小幅度摆动,时而远离火舌,时而窜入焰心。
外边天气凉冷,一壶温度热暖刀薯酒下肚,老八爷惬意堆脸。
桌上一杯解酒的热奶,热气腾升。一碟葱花牛肉,旁边加两三只柿饼。
分为两层的酒馆里灯火柔和,寥寥几人。
刀薯酒不是苦酒,一壶倒肚,口留甘凉。
饮酒催人醉,饮酒之人不求醉,则是醉不了。
牛肉清淡,性温,却多加姜汁、生薄葱花,味同白日温热阳光。
瓷盘所装扁肥柿饼,凉如窗外雨后甘冽夜色。
老八爷,大家都这样叫他,因为排行第八?我想更多的原因还是那两撇精心打理过的八字胡。
韧性十足,黑白参杂,两指顺着捻平,尖细末端又弹回,微微屈卷翘起。
酒馆是老八爷常来的地方,更准确的说是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准时坐在这里。
每次都要点一回葱花牛肉。
对于酒馆来说,葱花牛肉是这时候最红火的下酒菜了,而老八爷每到这个季节,这段时间,就成为了酒馆的常客。
天气还不是很热,夏季还未到来,这个时候天气变化频繁。有时上午万里晴空,大日高挂,中午一过,云层堆叠就要大雨飘盆。
总之天气变幻莫测,酒馆的菜肴也跟着时间季节改变。迎合天时,顺应地气。
所以在莱都这处地方也开得红火,虽然是在半夜,也有平时见不到的稀客常客。
金石制的桌子,柔软的糙皮靠椅,古朴的氛围,为半夜无处可去的人们提供了一处口齿享受和安稳休息之所。
老八爷似乎是喝得够了,站起来前往在柜台一旁小憩的酒姬,也就是这个酒馆的老板娘了,可以说是酒馆掌柜。
掌柜张开惺忪睡眼,睫毛扑扇,眼珠湿润明亮,刚刚睡醒的样子。
就和许多酒姬一样,掌柜长得水灵丰腴,风韵犹存。
两眼对视,看着这对秋波大眼,老八爷的眼睛相比之下就小了些。
因为老八爷这几天常来,所以酒姬兼掌柜的老板娘自然认得他,和平常一样,笑意温和,目送着老八爷离开。
老八爷也回以爽快一笑,一手招了招。出了店门。
回头望向背后木质的图案招牌,挂在门口,侧对墙壁。
图案下面用有莱语写着两个字:
蜂巢。
月明星稀,老八爷站在招牌底下,望了望天空,雨似乎停了许久。
正当他要离开时,余光瞥到墙边蹲着的一个人影儿。
借着木质招牌旁边的油灯灯光,老八爷细细打量着这个披着浴巾的小孩子。
真是奇怪,这么晚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苍白的小手紧抓着浴巾,脑袋也埋在膝间浴巾里。
身体颤抖,似乎是因为冷。浴巾的深色也说明它是湿透的。
老八爷走上去,蹲下。
其实老八爷并不老,人到中年而已,只是大家都这样称呼他,所以称呼和人本身会有些误解。
“谁带你来的。”
粗旷沙哑的声音似乎惊吓到了这只小动物。
“肯定不是你自己,还是她让你到这里来的。”
浴巾双手怀抱双膝更紧。
见状,老八爷似乎很有默契的自问自答,又继续说道:“你身上有她的气息。”
“真是,那个小丫头带你来的吧,”老八爷用哄小孩的语气:“不能说她是小丫头,唉...又麻烦了。”
“先去坐坐吧,你肯定是她的朋友,她...”
老八爷自言自语,没人打断。
最后,不知道过了多久。
“跟我来吧”
小浴巾跟在老八爷后面,浴巾遮罩下,她抬头望了望图案下的两字。
蜂巢。
如果刻在图案下的蜂巢两字有生命,那么这与它对视的眸子会让他分不清楚梦幻现实。
那是一片星空?还是眼眸?
小浴巾脚步加快,紧紧跟着老八爷进了酒馆。
夜幕亮起月亮,今晚的天空看上去格外的高。
亓书桃收回视线,时候不早了,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目标没找到,在零元店铺那边隐藏截堵的贝贝头也没有任何发现。
人就这样消失了,这个结果让亓书桃想到一件事情。
登天。
要找到目标,就好像必须登上这高阔的天空。
难啊,一件办不到的事情,不可能的任务。
原本以为女孩会回到零元店铺,她们先以最快的速度前往零元店铺截堵,意料之外的是并没有在那里等来小女孩。就像是在傍晚圣像面前没有等到小女孩离开那样。然后分成两拨,几人继续截堵,几人在街道上搜寻,莱都很大,但是她肯定不会跑远。
就这样,带着这份‘执念’,搜寻到现在。
依然一无所获。
就连亓书桃在记忆印象中得知小女孩受伤的事实,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就像是,这个记忆是专门从她脑子里窜出,折腾她的。要她以为得到了某种重要的优越,从而让自己对这种情况多了几分把握,对自己的信心也更加持久。
然而,没什么用。
这让亓书桃异常气馁,一日未眠的疲惫,好像又要将她压入睡梦中。
仅存的精力,耗在对周围丝毫动静的察觉中,看来任务是注定不可能完成了。
天生的生理战胜后天的理智,终于,在最后一个地点的巡查无果后,她放弃了这个不可能的任务。
当然,众人早就和她一样了。
不知不觉,飘摇的意识如同醉酒般躺在床上。
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地回忆起什么,还是做了一个关于回忆的梦。
灵。
一个灵,缥缈虚无的灵从迷幻虚空中出现,看不见,但是亓书桃隐约感觉得到,潜意识告诉她那就是灵。梦中,‘灵’和艾苏方重合了。
似乎又回到了,圣像那边,她拉弓射箭的那一刻。
‘梦’中所有的人都说着和当时一样的言语,做着同样的动作,所有的事情都和当时一模一样。
只是多了一个‘灵’。
然后,圣像督察使来了,‘梦’中的她还是那种紧张、复制一样的害怕。
圣像督察使看到艾苏方,也看到了‘灵’。
他似乎在和‘灵’说话,艾苏方也在以可见的形式和他说话。
说着什么,没有听到,是因为听不清楚?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就近在眼前,但是他们之间的对话声却远在天边。空旷悠远,如同闷雷从天空穹顶传来一样。
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亓书桃醒来后感到诡异与无法理解。
圣像督察使离开了,灵也离开了,然后小宝意料之中地扶住昏迷倒下的艾苏方。当时的一切似乎在梦中重演。不过,这时多了些当时亓书桃视线之外的东西。
她看到了艾苏方,对,另一个艾苏方,和昏迷不醒的艾苏方一模一样,就像是艾苏方的另一个双胞胎姐妹
,出现在圣像脚下。
意识告诉她,这就是艾苏方。
两个艾苏方,这让她感觉到头脑混乱,脑海中的一切常理都被无情搅动着,支撑世界观的圆柱似乎裂开一道大口子。
即便是在魔法大陆,这种事情、这种场合还是让亓书桃感到一阵害怕,对未知的害怕,哪怕这原本只是一个梦境,只存在于虚幻与妄想之中。但是,所谓‘梦’对真实回忆的映射,对当时场合的复制,让亓书桃不得不去认真思考。
在思考之前,亓书桃在梦境中被诡异场景吓到,当即就会醒来时的短暂空隙间,还发生了接下来的另一件事情。
圣像这边的艾苏方对小女孩伸出手,温和笑了,还笑出了声,银铃般的清脆笑声传入亓书桃的耳朵,是真的。真切得就像是贴在耳旁,还能感觉到笑声带出来的一股温度。
对的,这个艾苏方拉着小女孩离开,那个艾苏方还在昏迷中。
这温度让亓书桃后背发凉,就像床边有人呼气。
窗外,还是夜幕遮天。
被睡梦惊醒坐在床上的亓书桃,将目光快速从窗外收回,盯着微微天光照不到房间角落黑暗。即便没有任何声响,没有任何可以移动的影子。亓书桃还是认为房间里有什么东西,虽然她看不到,但不代表没有。
睡梦中的笑声清楚地在她耳畔环绕,残留的温度依然能够深刻感觉。
这让很小开始就一个人睡觉的亓书桃真正开始害怕了。
“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