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华塔区,位于莱都以南,隔着南方再一个区,就能够见到一条东向奔流的大河。
大河入海,船只往来频繁,各地的水手船员众多。
在这之外,还有远道而来的外乡人。
长途疲惫,上陆休息之余当然是在酒馆或者旅店里度过。
芝华塔的酒馆和旅店接纳着更多的旅人,因为,越靠近大河的莱都区域地段,一桌饭席和一晚安眠的价格越贵,相对于其他区,不是距离过远就是价格不菲,芝华塔恰好位于这两者之间。
对于旅人来说,所幸从大船下来前往芝华塔的距离不远,所以芝华塔区的各个酒馆和旅店接纳了来往的大部分旅者。
芝华塔的酒馆旅店赚得盆满钵溢,其他店铺也没落下,这就使得整个芝华塔区,充斥着一股金纸遍地、银元横流的富丽气息。
当然,最靠近河流的那些区从旅者身上也不是分文未取、什么油水都没捞着,至少马车夫每天都能从早晨跑到另一天早晨,因此他们的口袋也不会干瘪得“前胸贴后背”。
无论是常来常往的水手、老船长,还是来到莱都四处打听,从而知晓芝华塔的陌生外地人,他们之中不是没有大商富贾,没有多余的金钱可以挥霍、交给那些河岸店铺,主要原因是因为谁都不喜欢这种被宰,“沦为刀俎”的不快。
而且,除此之外,芝华塔的氛围显然要比那些依水而建的“擎天大柱”要好上不少。
对外地人而言,他们之中有许多是为了莱院而来,迎合他们的芝华塔就有一处莱院外建。这更加让芝华塔成为了更多外地人的“众矢之的”,当然也仅是对于靠近这条东流向的河流而言的,另外一条交通枢纽南北向大江的外地人就不是这种状况了。
芝华塔区。
夜幕。
怪诞,扭曲,不规整的建筑群。
月光四泻之下。
繁复杂乱没有秩序的雕刻、花纹,从街道一端一直延伸到尽头。
高低参差的尖顶高楼,直指上苍。
清风宁静,远处钟楼有节奏的齿轮转动提醒整点时刻的声音,在这里也能听到细微。
这里能够看到许多拱券重叠的建筑,二楼的拱形刻花彩窗向外面透出光亮。
透出滴珠玻璃的几何形状斑斓彩光似乎在告诉夜幕,黎明还未到来,便要由它主宰这片静谧,没有提前熄灭的理由。
不论在它两侧还是对面的窗子是否只灯未亮,是否唯独自己一窗深夜不眠。
因为它知道,这是它的“天性”,与生俱来。它是酒馆的窗子,而不是那些普通居民楼的窗子,只有这样才能够在此时展现出一种无它衬托的独特。
它喜欢这种独特,就像是圆木招牌上的那两个字一样。
蜂巢。
酒馆蜂巢。这个酒馆一定很‘甜’吧。
想真正得到‘甜’的本质,应该也不容易。
站在酒馆门前的‘乞儿’当然不会想这么多,他只是静静地抬头‘看’着圆木板招牌。
睫毛落于眼睑,眼皮未抬,内外眼角下依然留有半干的血迹。
看他这样站着多时,是在有所犹豫,该不该进去看看吗?
吃点东西,睡个好觉。
或者里面还会有他正在寻找的某样‘东西’。这种他感觉不到的善意提醒似乎没什么作用,依然站在原地‘盯’着那两字看。
他那一头惹眼的棕色长发自然下垂,几近贴上地面,就要贴到脚跟。
柔顺?当然不是,粗糙和分叉,完全可以用胡乱二字来形容。
头发里面也许还能够抓出不少虱子。
衣服还是那样,洞口一个一个,破烂如乞儿。
唯独衣袖完好,好让两手藏在衣袖里面。
手里攥着有什么不能给看到的东西吗?
还是为了表达他隐藏的神秘感,或者他的袖子是结实耐磨的双重布料?
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乞儿的脸庞和身高都是少年郎时期十三四岁的样子,稚气未消。眉毛和头发一样颜色,只是稍稍淡了一些。除了眼睛看不到之外,其他四官倒也分明,容貌还是有个七八十分。将来娶媳妇也不用太着急,这张脸其实还可以看,不过想要女孩自己投怀送抱,娶个三妻四妾,后宫佳丽三千五百就不要太过妄想了。
乞儿知道这些讨论他容貌的声音吗?谁知道,也许他的瞳魔法能够感知吧,你瞧,他似乎是听不下去了,‘目光’从木牌上移开,身体颤抖起来,好像要开始抓狂了。
尚未凝结的血痕上又叠下四条血水。
乞儿的脑海中记忆翻涌,如浪涛龙卷,被拍散卷走,又被冲上岸边撞击在沙石上。记忆如破碎的玻璃,一块一块,透明,没有图案标识,就算要拼起来也只能通过每一块大致对应的外轮廓来下手。还不确定有没有缺失的碎片。对现在的‘乞儿’来说,那两个字就像是刚刚恍然发现的一块重要玻璃碎片,有了它,就可以知道其他一连串的碎片拼装规则了。
但是对他来说,这个‘拼图’过程好像并不轻松,从他在闭眼之后从未露出的痛苦表情就能看出来。
“...我是谁...“乞儿脑海中充斥着这个关乎人类存在的终极问题,不过也许层次并没有这么高级。
“...我是谁...”另一个声音,同样的问题。同样徘徊在乞儿的脑海。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脑海中另一个声音回答道。
一连串的记忆突然涌来,记忆碎片像是播放幻灯片一样,一张接一张。
乞儿脑海里响起了许多声音,它们都异常遥远空旷,似乎来自很久之前的时流中。
“....纳位!纳位!”一个惊讶的声音颤抖着响起,“快,院长,院长,不!不能让院长知道。”
“可惜了,不,不可惜,都是我的...哈,都是我的。”
“动用法阵,把他的纳位取出来。“
“先别妄动,这样的人物,其后面的家族肯定庞大,”又一个不同的声音响彻脑海,“到时若是知道...”
“怎么可能,谁会知道,他就是一个疯子,流落街头的疯子,没有人会来找他,哈哈,我看你是想独吞吧,别给我耍心机了,要不是需要你一起动用法阵,这种天大好事哪有你的份?”语气越加激动:“快,快开始。”
片段中空了许多东西,乞儿怎么也想不起来,听到这些声音他脑子里面不由的窜出一团团怒火,在脑海中幻化成形,聚集起来变成一张恐怖的嗔怒脸,满脸都是窜动如烈火的血红色,然后又四散无形,化为血火。
乞儿只感觉到四肢百骸传来剧烈如火焚的痛楚,从手掌、腿脚到肩背,到胸膛,到腰再到小腹经过脖颈一直冲击着脑袋,痛楚除了带来痛苦之外还带来了一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在告诉乞儿这是自己求来的痛苦,这一番痛楚让他知道,以后问问题可能要思考一下得到答案的代价了。
“啊!!!”声带即将被撕裂的痛彻惨叫从脑海碎片中传来。
“纳位反噬,怎么会,这,这不是纳位!”另一个声音的惊呼“这到底是什么,不可能,不可能,这个小孩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封印,院长,不行,不能让院长知道,只能...快!快找‘他们’来!”
.....
脑海中大部分记忆空缺,断断续续,闪过许多支离破碎的映像或者是空白后终于又出现了声音。
“到头来,都被他们弄了去,可恶。”沙哑的怒火声中带着不甘和恐惧:“差点被灭口,这帮歹人...”
“这废人竟然伤我...纳位反噬”
剧烈的疼痛突然从记忆中崩泻出来,正是当时那种利刃入肉的感觉。
在这个时候,乞儿脑海中,一个紧贴灵魂的声音好似有如千斤重,压得人无法喘气。
“未百末,”声音穿过无尽的时间长河,如同山川崩塌,碎石震地:“未百末。”声音再次重复,回荡在脑海中,就连灵魂,都要被裹挟碾碎。
酒馆面前的乞儿,脸颊、脖颈上已经满是血水,顺着血痕还在往衣颈里钻,他的表情终于回归原位,也就是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他在这之前制造那个大坑时一样。
当然相对平静的只是表面,乞儿的脑海还在剧烈颤动。
“你...你是谁...为什么你能操控我的身体。”声音微弱几近不可听闻,也许这原本就是乞儿的声音。
脑海幻化成一片虚空,所以记忆片段都消失不见,只有一片空白虚无。
没有任何人来回答他,也许他知道得到问题的答案是要付出代价的,或者是因为感受到了那种宛若撕裂灵魂声音恐怖,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再次提出这个问题。
但是即便是他不想再听到那种声音,但是那个声音自己主动的传入他的精神中,乞儿不得不在自己的身体被‘夺舍’后,被动的在破碎虚空中一一聆听这些非凡之语。
乞儿在脑海中昏迷,精神之外依然站立在‘蜂巢’前面。
这个能够割碎灵魂的声音,让他陷入了沉睡,在沉睡之前隐约听到了一个事实,一个答案。
从重叠的无尽虚空中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