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后劫货
七月的滨海已经开始燥热起来,人们只要在室外稍微走几步就会大汗淋漓。这样的天气,大抵也是没有人愿意出门的。躲在空调房里,喝一点儿冷饮,抑或吃几块西瓜,也算是大热天里一件令人惬意的事情。
因为是中央空调,珠江财富办公室的温度格外低,大约只有二十摄氏度,员工经常要备一件外套。然而在珠江财富的交易室里,今日却不同以往,尽管还没有开盘,但是交易员的脸上却渗出了点点汗珠。大家都明白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道琼斯指数大跌了3%,而珠江财富此时此刻却正在运作着一只叫龙祈股份的小盘股。
珠江财富的董事长彭昊天,脸色铁青,背着手在交易室里来回踱步。站在旁边同样焦急的是他最得力的助手蒋文杰,此刻他正唉声叹气,徒叹奈何。按照既定的计划,是准备在今天将龙祈股份拉升涨停后,开始出货的。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在这紧要关头,美国股市出现了暴跌,而且刚开盘的日经225指数,一开盘就狂泻了4%。这怎么能不让蒋文杰这个律师出身、本来就谨小慎微的人感到担惊受怕呢?蒋文杰盯着墙面投影上闪动的股价走势图,竟也无所适从。
其实,此刻彭昊天面前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立即出货,这是最保险的措施。彭昊天的筹码太多,如果立即出货的话,就意味着这单买卖他几乎不可能赚钱,因为散户有着船小好掉头的优势,在他大手笔出货的时候,会引起散户的羊群效应,大家一起奔逃。这就好像火灾中大家一齐涌向那唯一的出口,到头来谁都不会活着离开。当然他还有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借着道琼斯指数的暴跌,不但不出货,反而利用这个利空进行洗筹,然后等待机会拉抬。
这样做的优势是明显的,可以将不坚定的散户震仓出局,从而减小以后拉升的阻力。但这种办法也有风险,并且风险还可能是彭昊天无法承受的。如果说出货可能亏损一点儿的话,洗筹则可能血本无归,尽管巨大的资金量可以控制一只小股票一时的涨跌,但是当面对浩浩荡荡的市场大势的时候,任何大资金都只是沧海一粟,即便是动用一个国家的财力,也未必能够挑战市场下跌的必然,何况是他彭昊天一个小小的私募基金。
更何况美国股市自金融危机以来,股价已经迭创新高,这次的大跌会不会是一场由牛转熊的转折点?倘若是的话,那么刚刚经过股价异常波动打击的中国股市必然会掉头向下,这样彭昊天洗筹之后,他的筹码可能会拿得更多,而这些高成本的筹码,根本无法在一个不断向下的市场中出货,他通过杠杆操作的龙祈股份也许会让他一无所有,甚至还有可能拖垮整个珠江财富,使其清盘。
彭昊天必须在这种两难中迅速地做出一个理智的抉择。焦急中的蒋文杰看了一下表,表针已经指向了9点,还有15分钟,沪深股市便会进行集合竞价。蒋文杰看着旁边抽烟踱步的彭昊天,他古铜色的面庞铁青着,额头上皮肤皱了又松,松了又皱,显然正在为这种艰难的抉择而绞尽脑汁,耗费心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蒋文杰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彭昊天道:“彭董,你看……”
彭昊天将摸着下巴的手松开,举到半空之中,蒋文杰便停止了说话,整个交易室里空气令人窒息。所有就位的交易员都在等待着指令,但是时间却并不因为彭昊天的手轻轻扬起而停止前进,屏幕上日经225指数走势图此刻依然在向下倾泻,没有丝毫扭头向上的意思。蒋文杰攥紧了双手,他能感觉到手心汗涔涔的。
“今天洗筹,再拿2%的流通筹码。”片刻之后,彭昊天的嘴唇微微张开,他的嘴唇之间轻轻地飘出来这样一句十分坚定的话。
“再拿?”蒋文杰不自觉地说了一句,“彭董,这样的市况,你可要想清楚了,况且现在中国的情况,大家都如惊弓之鸟一般。”
“外围越是这样,股市就越是不会再跌。”彭昊天坚定地说道。
“可是……”蒋文杰还是不放心地担忧道。
“没有什么可是,按我说的做。”彭昊天扬起右手,决绝道。
“好吧。”蒋文杰便不再说话。
9点15分,沪深股市进入了集合竞价阶段,尽管开盘的最终结果9点25分后才出来,但是通过看权重股的跌幅,银行、证券、保险,以及创业板的各大权重股,可以大致揣度今天开盘的点位。各大权重股的普遍跌幅都在3%左右,按照这个架势,彭昊天揣度今天的大盘开盘跌幅应该不会少于3%。而彭昊天操作的龙祈股份,因为是小盘题材股,加之最近涨幅不小,所以获利盘出逃的便格外多。彭昊天的操盘手还没有操作,这只股价的自然跌幅就已经达到了4%。
“让它跌得再多一点儿。”彭昊天看着投影屏幕对交易员道。
“好的。”一个交易员应了一声,只听到她噼里啪啦地敲了一阵键盘,彭昊天便看到屏幕上的龙祈股份的跌幅已经达到了7%。
沪深股市开盘成交价的确定原则是集合竞价原则。与连续竞价中价格优先、时间优先的规则(高价者先成交,低价者后成交,同价者以申报到交易所的时间顺序进行成交)不同,集合竞价则按照最大成交量原则,就是说,股票的开盘价恰好是能够使得在开盘前该股票委托的买卖手数成交最多的那个价格,换言之,像龙祈股份这种股票,只要下达大卖单锁定7%的跌幅,一般就能让它跌7%。
“还不够,直接让它跌停。”彭昊天看着屏幕道。
“跌停?”一旁的蒋文杰被彭昊天的这句话惊得目瞪口呆。
律师出身的蒋文杰自进入珠江财富以来,一直从事的是基金的销售与配资工作,审核各种合同,负责风险控制与防范。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耳濡目染,可到底不精通实际业务,在他的心中,还是很怕遇到跌停的情况。一般来说,今日开盘立即跌停的股票,明天还会大幅度低开,而如此一来就会让龙祈股份的股价跌到珠江财富的成本线以下,造成一笔不小的亏空。
“是的。”盯着盘面的彭昊天很坚定地回应道。
随着彭昊天的一声令下,龙祈股份的股价忽然被大单逼封在了跌停板上,不一会儿,只见在跌停板上已经堆积了近25000手的抛单。
“我们堆了多少抛单?”彭昊天问交易员道。
“13000多手。”一个交易员应答道。
“这样说,还有12000多手的抛单不属于我们?”彭昊天思索着用手摸摸下巴,皱着眉头望着投影屏幕,凝神屏气,没有再说话。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随着时间的推移,龙祈股份的跌停板上已经压了35000余手的抛单。而此时此刻,在楼下滨海证券的交易室里,一群人也盯着龙祈股份股价跳动的面板,他们可能买了龙祈股份,也可能没买,龙祈股份是近期的明星股,短短一个星期之内暴涨40%,令人咋舌,今日开盘跌停,怎么可能不吸引投资者的眼球呢?
“卖吧,老李,今天不卖,明天可能还要暴跌。”一个白衬衣老头儿显然是买了龙祈股份的,他用手帕擦拭着额头的汗珠,唉声叹气道。
“现在堆上去,也卖不掉啊。”花衬衣老头儿说。
“万一成交了呢?开盘一字跌停,弄不好明天还要吃一个跌停。”白衬衣老头儿一边说,一边挪步到旁边的电脑上,准备去卖股票了。
“唉,那就卖吧。”花衬衣老头儿叹一口气,也挪步到电脑面前。
“真的卖?”一个老大妈的嘴唇有些发抖,她用手捂住胸口,看样子也买了龙祈股份,“昨天还赚了2%,睡一觉就倒亏8%!”
“你不卖,明天可能亏得更多。”白衬衣老头儿一边说,一边敲击着电脑键盘,将自己持有的几十万块的龙祈股份的股票卖了。
“唉,这可是我的养老钱!”花衬衣老头儿虽然也不大愿意,但是只能垂头丧气地趴在电脑上,将自己账户中的十几万龙祈股份卖了。
“要卖你们卖,反正我是不卖的,死猪不怕开水烫。”老大妈好似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尽管心口一阵阵地疼痛,但是她依然硬撑着。
“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白衬衣老头儿有些幸灾乐祸道。
“呸!看我不撕了你这张臭嘴。”老大妈正愁一腔的怒火没有地方发泄,想不到这个白衬衣老头儿送上门来,她快步冲向这个白衬衣老头儿,准备动手去撕他的嘴,好歹被花衬衣老头儿拦住了。
“快看,龙祈股份的跌停板快被打开了。”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于是三个人都一齐朝着报价板上望去,只见堆在跌停板上的抛单已经从30000手减少到了18000手,而且买单正在一点点地增多。白衬衣老头儿这才恍然大悟:“不好,中计了,这是在洗盘。”
白衬衣老头儿显然是一个老股民,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按照中国股市的交易原则,集合竞价在9点20分之前,既可以挂单也可以撤单,然而从9点20分到9点25分这段时间,只能挂单不能撤单。彭昊天恰恰是利用了这个当口儿,在9点20分前将所有的卖单都撤了,反而在9点20分的时候开始挂买单,于是就成了白衬衣老头儿看到的这种情形。
“让你们不要卖,你们就是不信。”老大妈此刻看着股价在升高,早已经将撕白衬衣老头儿嘴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满面春风起来。
终于,在9点25分的时候,龙祈股份在跌7%的位置开盘,彭昊天望着投影屏幕问道:“我们刚才一共吃进了多少手的筹码?”
“15000手左右。”交易员回应彭昊天道。
“剩余的七八千手哪里去了?”彭昊天继续问交易员。
只听见交易员噼里啪啦敲击一阵键盘,然后略带一些忧虑地对彭昊天道:“有3000多手是散户买走了,还有4000手,可能被人劫了。”
被人劫了,这是行话,是说另外的机构趁着洗盘的当口儿买走了的意思。彭昊天那带着一丝笑容的脸庞挂起了一丝愤怒,他扭头对蒋文杰道:“你赶快去查一查,看看是哪个王八蛋做的。”
“好的。”蒋文杰应了一声,便走出了交易室。
当蒋文杰走出交易室的时候,龙祈股份已经开盘了,跌幅7%左右。开盘后,龙祈股份的股价跟随大盘开始上移。看着缓缓上升的股价,一个交易员抬起头,询问正在观察龙祈股份股价走势图的彭昊天道:“我们是不是趁着大盘上移,将股价再打上去?”
“再等等,大盘可能向上片刻后,还会向下。”彭昊天说道。
“那我们怎么操作?”另一个交易员问。
“先在7%以下的位置挂一些大的买单。”彭昊天说道。
“好的。”负责挂买单的交易员应道。
开盘已经十多分钟了,龙祈股份依旧跟随大盘向上。虽然同样是看着龙祈股份的股价走势,但是每个人的心境却完全不同,至少站在股价屏幕前看着股价跃动的白衬衣老头儿与花衬衣老头儿此刻已经懊悔万分,加上刚才的那个老大妈此刻的幸灾乐祸,他们竟然相互埋怨起来了。
“刚才不应该听你的卖掉。”花衬衣老头儿责怪说。
“谁让你听我的?我又没有拿刀逼你卖。”白衬衣老头儿愤懑道。
“你不说跌停明天还会跌,我会卖吗?”花衬衣老头儿回应道。
“我叫你去死,你也去死?”白衬衣老头儿讥诮道。
正当这两个小老头像顽童一样你一句我一句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不知哪个人说了一句:“你们快看,龙祈股份又开始朝下跌了。”听到这个信息,两个老头儿立即停止了争吵,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兴奋地盯着股价报价板。果不其然,龙祈股份跟随着大盘走势,迅速掉头向下。这种情况是必然的,当一个股票的股价缺乏大资金支撑的时候,必然会跟随大盘的走势波动。只不过是贝塔值大一点儿的股票波动更大一点儿,贝塔值小一点儿的股票波动更小一点儿罢了。
“我就说它会跌吧。”白衬衣老头儿此刻的脸上又开始有了笑容。
“大家不用怕,这是正常回调。”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
随着人群中的这句喊声,刚才惊慌失措、喧闹的人群顿时停止了发声,大家都屏气凝神地望着屏幕上龙祈股份的股价走势图。偌大的交易大厅此刻安静得可怕,尽管有人笃定了这是正常回调,但是龙祈股份不断下跌的股价却让每一个投资者心头打鼓。正当大家陷入绝望,股价跌到7%以下的时候,大家又似乎看到了希望,因为在7%位置上横亘着几个大买单,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我说吧,这是正常的回调。”刚刚那个人说道。
“唉,吓死我了。”那个老大妈用手拍了一下胸口,大喘一口气。
正当老大妈惊魂甫定的时候,忽然不知道哪个人又叫了一声:“不好了,这些大单都被人吃掉了。”随着这一声喊,众人仰头只见股价分时图上量柱迅速放大,而分时图也犹如瀑布一般,飞流直下三千尺,这是技术分析上典型的放量下跌之势,不觉让技术派心惊胆战。
其实彭昊天运用了操盘中常见的一种手法,名叫炸单。意思是先在重要的支撑位上埋好大买单,然后在股价跌至支撑位上,看似要止跌的时候,迅速用大卖单将自己的大买单敲掉,造成放量跌破支撑位的情形,逼迫技术派止损,从而导致股价更大的暴跌,引导散户抛出。
“赶快卖吧,20的支撑位都破掉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随着他的这一喊,大部分人都散开,扑到旁边的电脑上,迅速地输入自己的交易账号,纷纷卖出龙祈股份。老大妈依然呆呆地望着股价报价板,因为大部分技术派人士都在止损。先前高位没抛的散户此刻早已后悔不迭,只得逃之夭夭,加之大盘也在向下,一时之间,大家都在抛,而又缺乏买盘,股价已经直逼跌停。大妈眼睁睁地看着最后在跌停板的大买单被一张大单打掉,股价迅速摔上跌停。
“封单再大一点儿。”彭昊天此刻已经端了一杯红酒,看着已经跌停的龙祈股份的走势图,惬意地喝了一口,然后盯着屏幕笑着道。
“好的。”交易员再堆了10000手的卖单在上面。
“你还在等什么呢?赶快卖啊。”白衬衣老头儿凑到大妈旁边,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她,她半天才回过神来。
“卖?”大妈口中喃喃道。
“不卖明天还要低开,还要跌。”白衬衣老头儿好意提醒道。
“现在能卖出吗?”大妈显然已经懊悔极了。
“管他能不能卖出,挂上去试试运气呗。”白衬衣老头儿催促道。
“好吧。”大妈有气无力地坐到了电脑面前,敲击着她的交易账号,账上有四五十万持仓,已经显示亏掉三四万了,尽管她有一丝犹豫,可是最后依然点击了卖出键,将所有的股票清仓。
“上面都已经卖单30000手了,你说我卖不卖得掉?”老大妈心虚地问坐在旁边的那个白衬衣老头儿道,此刻她的趾高气扬已经荡然无存。
“求求菩萨吧。”白衬衣老头儿此刻倒是幸灾乐祸。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老大妈还真的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地念起佛来,当再次看自己账户的时候,她居然真的卖出了。
“你看。”大妈拍了一下旁边的白衬衣老头儿,惊喜地让他扭过头朝自己屏幕上看,“菩萨真的显灵了,把我的卖单插队给卖出去了。”
“你是不是搞错了啊,上面还有30000手卖单,你怎么可能卖出?”
老头儿显然是不相信大妈的话,他拿起鼠标在大妈的交易软件上点了又点,确定大妈的股票还真的是卖出了,而上面的卖单却依然有30000多手,而成交也并不大,这种情况怎么解释?白衬衣老头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只得喃喃自语道:“难道真是菩萨显灵了?”
“感谢菩萨!”大妈继续双手合十站了起来,面带喜悦,朝着交易室的四面八方去拜,好似她的好运真的是此刻菩萨显灵了一般。
情况真是这样的吗?显然不是,这不过是彭昊天使用的一种操盘手法罢了。此刻的彭昊天正一动不动地盯着盘面,他的交易员正熟稔地将先前封在跌停板上的大单撤掉,然后又再次挂在跌停板上,这样虽然龙祈股份上封单的数量没有改变,但是大妈挂的卖单已经从后面挪到了前面,所以她的单子便神奇地成交了,而自己依然浑然不觉。
“彭董,又有5000手被人买走了。”交易员吃惊道。
“谁?”彭昊天的嘴角有一丝抽动,表现出一丝愤怒。
“应该是一个老手。”交易员沉吟片刻之后,叹一声道,“能在我们洗盘的时候买进我们的单子,而且买这么多,一般散户做不到。”
“哼,敢劫我的货,这是太岁头上动土。”彭昊天脸色铁青,一拳头狠狠地击打在桌子上,“啪”的一声,交易员们不寒而栗。
“彭董,要不要继续压着,明天继续洗盘?”交易员问。
“这样的老手,是不会因为震仓就放掉吃到嘴里的肉的,下午大盘就要上去,我们不要因小失大,要是让我抓到他,我一定要从他的身上剜下一块肉来。”彭昊天的脸色十分难看,显示出他是认真的。
“不好,筹码又被这些账号吃进了3000手。”交易员忧虑道。
“到底是谁?”彭昊天盯着投影屏幕上滚动的成交单数,他能够感觉到两个数字不停地在成交回报上闪烁,不觉心头一阵沉闷。
“487,死白痴。”彭昊天气得头晕,自言自语念出数字。
其实,所有的交易员都看到了这组成交数字,只不过他们并不敢当着彭昊天的面将这组数字大声地念出来而已。当然还有另一组成交数字也在屏幕中闪烁,交易员不敢接彭昊天的话,只能默默地压在心中。
“748,去死吧。”彭昊天终于还是念出了一直闪烁的那串数字。
当彭昊天感觉到胸闷气短的时候,大盘已经沉到了底部,开始缓缓向上了,交易员小心问彭昊天:“现在我们要怎么操作?”
“轰开跌停板。”彭昊天的嘴角有一丝抽动,坚定道。
“可是,那个家伙已经拿了上万手的筹码了,我们现在拉升,岂不是给他做嫁衣?”交易员抬着头,望着气急败坏的彭昊天。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果我们不能抢在大盘涨上去之前拉升,那就不可能在大盘真正上涨的时候完成出货了。”彭昊天尽管怒不可遏,但是他依然具备一个优秀操盘手的基本素养,迅速冷静道。
彭昊天说的是熊市反弹操盘时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规则,这种市况下操盘要在大盘企稳的时候便进行拉升,在大盘开始反弹的时候完成出货,而且时机稍纵即逝,所以彭昊天只能是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吞。
轰开跌停板是容易的,因为最后的那一两万手的单子是彭昊天自己的,他将自己的单子一口气吃掉,瞬间跌停板便被轰开了。龙祈股份是一个次新股,大量的筹码还在锁定期中,因为彭昊天持有大量的流通筹码,刚刚散户的浮筹又都被换手了,所以片刻之间股价便扶摇直上。看到这种情景,刚才还高兴的大妈只感觉到胸口一阵疼痛,她用手紧紧地捂住,看着快速抬升的股价,眼前一黑便歪了下去。交易室里一声呼号,人们七手八脚地将大妈抬出交易室急救去了,然而愤懑、后悔、呼天抢地的散户大有人在。此时此刻,他们除了骂几句庄家去死的气话之外,别无他法。
大盘也在探底回升,龙祈股份越涨越快,彭昊天感觉到了一丝惬意,然而片刻惬意之后,盘面上闪烁的数字更加令他感觉到耻辱,只见又有两组成交回报数字不停地在彭昊天的眼前闪过。440,这句话是“谢谢你”的意思;之后又闪过另一个成交数字,487,依然是“死白痴”的意思,如果将两组数字联系起来,就是“谢谢你,死白痴”。只见彭昊天暴跳如雷、捶胸顿足,就好像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想给对方一拳,却偏偏无处下手,彭昊天此刻呼吸急促,脸几乎都绿了。
龙祈股份是明星股,而且同业人士都大抵知道这个票属于谁。这一切就好像是现场直播,所有的行家里手、同业人士都能看清楚那六个字:谢谢你,死白痴!这让彭昊天如芒在背,真正是在光着屁股推磨——转着圈地丢人。即便如此,彭昊天却依然不得不将股价继续拉升,被羞辱着赚得盆满钵满,在熊市中,他没有别的选择,他不可能选择因小失大,尽管那个劫货的家伙可能会赚上几百万,劫货者对此一点儿感激之心都没有,还在不停地冷嘲热讽。
正当彭昊天气得脸色发白的时候,忽然电话响起,于是他急促地接起了电话。交易员见他的脸色由平静变得峻厉,然后由峻厉变得铁青,直到他失落地挂掉电话。虽然他只是“嗯嗯”地回答,但是通过他的脸色,所有人还是可以大致判断出情况的紧急。
“又出了什么事儿?”一旁发现了情况异常的交易员问道。
“配资人打电话来,说他们接到了证券公司的电话,已经不让他们进行今天的交易了,怕是交易所的窗口指导。”彭昊天显然有些迟疑,声音有些颤抖道。
“为什么会这样,平时不都是没事的吗?”交易员问彭昊天。
“这不都是那个家伙把事情闹大了吗?都搞成现场直播了,交易所当然会暂停一些大资金的账号交易。”彭昊天对交易员解释道。
“这下好了,大家都没得玩了。”一个交易员道。
“最近证监会的监管越来越严,弄不好,龙祈股份在收盘之后还要停牌自查。”彭昊天不无担心地摸了摸下巴,有些失落地道。
正当彭昊天失落而又愤怒到极点的时候,蒋文杰气喘吁吁地匆忙从门外走了进来,他还没有平复下心情便略带兴奋地说:“查到了。”
“哪个王八蛋?”彭昊天头也不回道。
“大手笔买龙祈股份的是私募一号账户,下达执行命令的可能是一个叫姚云龙的分析师。”蒋文杰将一份文件交到彭昊天的手上道。
一般来说私募基金并没有自己的专用机构账户,而是选择证券公司的特定账户,一般散户可以通过活跃股盘后的龙虎榜猜测某某私募机构入手了哪些股票,但是同是私募基金的珠江财富却有着通天的本领,他们总是能够凭借同券商的特殊关系锁定买入账户的幕后玩家。
“原来是陆云深在捣鬼!”彭昊天将那份文件猛然拍打在桌子上,只见他露出了最为可怕的眼神,他的愤怒已在燃烧。
多面股神
当天傍晚时分,在滨海国际大酒店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心中也在反复思考着陆云深这个名字。这个女人名叫余馨,新任香港克诺斯资本的合伙人,她这次到滨海来,主要是负责克诺斯资本与私募一号在沪港通方面的合作事宜,她是克诺斯资本的杨总亲自到美国去延请,直接从纽约飞抵滨海的。现代金融实质上比拼的是信息,余馨目前最想掌握的是她的合作者陆云深的完整信息,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其实并不容易。余馨是幸运的,克诺斯资本驻滨海的经理张唐已联系到了一位刚刚从私募一号辞职的秘书,名叫徐思思。余馨在这里等待着,她想从徐思思的口中打探到陆云深的秘密。
余馨点了一杯咖啡,历经近一天一夜的旅途,她还没有倒过来时差,感觉有点累,很快便沉浸在酒店咖啡馆里正在播放的和缓而又舒适的曲子里面。
“余小姐?”张唐打断余馨的思绪,佝偻着腰笑道。
“哦。”此刻余馨才如梦方醒,也许是为了掩饰那种窘迫,便借口道,“坐了一天一夜的飞机,感觉有点累,小憩了一会儿。”
“嗯,余小姐是大忙人。这位是徐思思小姐,私募一号陆云深董事长的前秘书。”张唐介绍道。余馨瞥了一眼这个打扮得体的年轻女性,她二十七八的年纪,轻施薄粉,淡扫蛾眉,妆容犹如荷花;上身一袭白色的花边衬衣,下着紧身的蓝色牛仔裤,搭配得体,清新脱俗。
“徐小姐,赶快请坐。”余馨起身握手,便让徐思思坐了。
徐思思毫无怯意地与余馨握了手,将手包轻轻放在咖啡座上,轻盈优雅地坐下。
“那余总,你们慢慢聊,我还有点事,就先失陪了。”
“好,那张经理先去忙吧。”余馨道。
“余总忙完,有事的话打电话联系我。”张唐赔着笑离开。
“徐小姐,喝点什么?”余馨微笑问道。
“玛琪雅朵吧。”徐思思轻声道。
“刚才张唐介绍你之前,我都不敢相信你就是徐思思。”服务员送上了咖啡,余馨端起自己的那杯咖啡,用小勺不停地搅动,不紧不慢地对徐思思道。
“怎么?没有想到我这样的人会背叛东家?”徐思思道。
“背叛这个词我不喜欢,我们似乎可以换一个更文雅的词,比如说是选择。至少在我看来,人的一生只是在做选择题,所谓成功者,不过是恰好多勾对了几道而已,有人是靠实力,有人只是碰了一个运气,但是又有谁在乎?”余馨将放到嘴边的咖啡轻轻放下,微笑道。
“说实话,即便你有轻贱我的意思,我也觉得是一种尊重。好像是前几年,我在电视上看过一个访谈,说一个著名演员是坏人专业户,演坏人可以达到不用化装的境界,他的女儿倒是因此哭了几次鼻子。至少在余总的眼中,我还不至于是那个演员。”徐思思端起那杯玛琪雅朵,在涂着橙色口红的嘴唇上轻轻一碰,便挪开了。
“既然徐小姐这么爽快,那我也就开门见山吧,徐小姐为什么要跟我们克诺斯资本合作?”余馨并不接徐思思的话,直奔主题道。
“以前学英语的时候,看到过一句话,余总兴许也看到过,说每个人都要卖一点儿什么才能生活,有的人卖的是力气,有的人卖的是创意,有的人卖的是产品,我想地球上60亿人,概莫能外。”
“嗯,徐小姐看问题的角度果然与众不同。”余馨略微停顿一下,又接着问道,“可是,徐小姐为什么又会选择卖给克诺斯呢?”
“这个余小姐应该最清楚,金融上的第一定律,价高者得。”
徐思思的话不紧不慢、不卑不亢,这种冷静沉着让老练的余馨都感到咄咄逼人。私募一号董事长陆云深的一个秘书尚且如此,那么传言中的藏龙卧虎,也恐怕是所言不虚,余馨一时竟愣在了那里。
“说实话,在见到余总之前,我也没有想到您是这个样子。”余馨愣在那里思考的片刻,徐思思挑起了话题。
“这话怎么讲?”余馨笑着问道。
“我没有想到克诺斯资本会把你放到私募一号去。”
“你是觉得我的能力不够?”余馨苦涩笑道。
“不,不是你的能力不够,而是对方的能力太强。”
“徐小姐这话怕是有些自相矛盾吧,都说良禽择木而栖,如果陆云深真的是那么强大的话,徐小姐应该继续跟着他干。”余馨道。
“那按照余小姐这么说,戴安娜嫁给了王子,便是要长相厮守?”
“哦?这我倒是愿闻其详!”余馨故作惊讶道。
“我记得戴安娜日记中是这样说的:‘你得一直迁就他,真的让我感觉到好累。’如果一个人太强,他就犹如一个太阳,照耀得你睁不开眼睛,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你好像陷入了一个人生的沼泽之中,动弹不得。你的思想没有了,充斥的永远是他的思想;你的情感没有了,充斥的永远是他的情感。”徐思思盯着余馨,面色平静如水。
“那我可以这样理解吗,你是在报复这种强势?”余馨问道。
“报复?这词用在陆云深身上就是一种奢侈,他就像恶魔一样,不仅让你感觉到疲惫,而且让你连一点点怨恨他的勇气都没有。”
“这怕是言过其实了吧?”余馨惊愕道。
“如果我是你,我是不会选择去接近他的。”徐思思拿出一包烟来,掏出打火机,准备点火,“对不起,能允许我抽一根烟吗?”
“你请便。”余馨笑着道。徐思思点燃了烟,随着烟圈的腾空而起,余馨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面挪了挪:“我猜陆云深是一个居高自傲的人,私募一号这个公司名字听起来就很霸道,也不知是如何注册的?”
“余总海外归来,怕是不懂中国国情。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对冲基金在东亚兴风作浪,人们对对冲基金的名字深恶痛绝,然而陆云深却对对冲基金崇拜向往。他当时邀了三五个好友,凑了一笔钱,成立了所谓的地下对冲基金。然而国内资本市场上并没有太多的金融衍生产品足以让对冲基金真正的对冲持仓风险,加之亚洲金融危机以来对冲基金的名字犹如幽灵恶鬼一般无法散去,所以直到2005年的时候,依托《信托法》的框架,陆云深创造了一家私募基金,尽管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创立了中国第一家私募基金,但是他却倨傲地认为自己就是第一家,于是他将自己的公司名字取为私募一号。当然,陆云深将自己的私募基金称为一号,多多少少还是显示了些傲气,不过陆云深也有这种傲气的资本。”徐思思道。
“这个我倒是听说过,私募一号自2005年成立以来,连续十几年无一年亏损,特别是在2008年亦是如此,真的是投资奇迹。”
“这很正常,奇迹的人,才能做出奇迹的事。”徐思思抽口烟道。
“据我所知,陆云深的专业是文学,而且是北清大学肄业。”
“我没有想到,你这样一个见过大世面的女人,竟然也有对专业的偏见。起码在我看来,文凭包括的最多也就是知识,而陆云深掌握的不仅是知识,更是智慧。”徐思思把烟头往烟灰缸靠了靠,磕掉燃尽的烟灰。
“我想徐小姐可能理解错了,北清大学是中国最著名的学府之一,他为什么不读完呢?”余馨觉得这一点似乎很不符合常理。
“这恐怕是陆云深身上的一个谜团了,我只知道,他在论文答辩前一天离开了北清大学,没有参加论文答辩,这样就算是肄业了。”
“哦,原来是这样。我相信陆云深的智慧,连续十几年从无败绩,这可以说是一个基金界的神话。那徐小姐可以谈谈他是怎样选股的吗?”这显然是余馨想要知道的重点,她想听徐思思多说几句。
“如果我知道,恐怕我也不用坐在这里跟你聊天了。”徐思思又在烟灰缸前磕了磕烟,然后将烟放到嘴边,用力地抽了一口道,“其实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操作的,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哦?”余馨感到很诧异。
“分析师看到好的股票便写成报告交给他,不过你永远不知道他是否看了你的报告,是否买了你推荐的股票,即便是买了,你也不知道他买了多少。到年底,你可以通过工资来大致判断他有没有买你所推荐的股票,毕竟他对于员工的工资奖金,是从来不会吝啬的。但是,至于他买的是你推荐的哪一只,只有天知道。”徐思思应道。
“他并不相信分析师?”余馨揣度,陆云深是个多疑的人。
“他相信,也不相信。他相信分析师交给他的信息,但是他不相信分析师的直觉,他说买股票是要靠直觉的。”徐思思继续说着,“说出来也许你并不相信,就是像他那种水平,二十年前,那时他刚刚二十二岁,带着他表哥凑的十万块钱进入股市,也曾亏得倾家荡产。”
“还有这档子事儿?”余馨故作不知。
“陆云深时常说,没有人是天生就会炒股的。失败不可怕,但是你要思考为什么会失败,思考一个错误,下一次便会少犯一个错误,如果你能一个月不在投资时犯错误,那么你就足以赢得整个世界。”
“那他是怎样思考的?”余馨问道。
“他的思考方式,可能是你觉得最愚蠢的思考方式了,但恐怕也是最有效的。他每晚坚持复盘到凌晨,喜欢研究热门股票,比如当天某某股票涨停了,他不仅会思考这只股票为什么会涨停,而且会临摹一张这只涨停股票的走势图,就像小孩子学画画儿一样。这么多年来,他把自己画的走势图都收在一个箱子中,足足有上万张。”
“嗯,这样说他是一个在股市上非常勤奋的人?”余馨显然对徐思思的描述有所怀疑。几十年如一日地画单调的股票走势图,听起来十分容易,但是这项工作琐碎、单调,普通人是难以做到的。
“陆云深这个人,没有爱好,没有娱乐,也没有交际。他就像是为金融而生的,他总是能沉醉在金融走势图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好像欣赏一幅美妙的画卷,倾听一首动人的歌。”徐思思继续道。
“这么说他是一个无趣的人?”余馨判断道。
“他是一个无趣中透着有趣的人。他的有趣是一种隽永的有趣,在他看似平淡的语言背后,稍加咀嚼一下,便能品味出一种美来。”徐思思就好像是在回味着她的一位爱人,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来。
“据我所知,陆云深并不善于与人打交道。”余馨道。
“不,陆云深是一个十分健谈的人,但是他却不愿意同普通人打交道。你知道居里夫人吧?她的房间里总是少一把留给客人的椅子,因为她不想因为同普通人交谈,浪费自己的时间与才华。”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那私募一号从来也不和人打交道?我是说,比如投资人,再比如上市公司高层,比如媒体……”余馨关心地问道。
“应该说,陆云深根本用不着跟这些人打交道。你知道私募一号发了七期产品,根本不用公开募集,投资人挤破脑袋地想把钱交给他;至于上市公司高层,与陆云深见面也是求之不得,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公司的股价乘上了火箭;媒体嘛,陆云深从来不接受采访,他也不需要宣传,他的名字就是公司最好的广告了。”徐思思很自信道。
听到徐思思如此说,余馨能够感知徐思思对私募一号的留恋和自豪感,她思量着徐思思为何偏偏又要离开。
“当然,私募一号也有一个热衷交际的人。”徐思思停顿后道。
“谁?”余馨很感兴趣地问。
“陆云祺。”徐思思道。
“这是个什么人?”
“陆云深的堂哥。二十年前他卖掉了谋生的早餐店,将仅有的十万块钱交给了陆云深投资,这是陆云深的第一桶金,陆云深常说没有陆云祺就没有他的今天。当然,此人对交易可谓一无所知,但是溜须拍马、左右逢源却十分擅长。他四十五岁,习惯梳个大背头,喜欢穿花布衬衣,浅色休闲裤,对女人与美酒有着永久的贪婪。”徐思思道。
听了徐思思的话,余馨略略应了一声,便又问道:“那这个四十二岁的男人,没有爱好,没有交际,难道他也没有女人?我是说……”
“女人?他似乎并不缺少女人。”徐思思声音有些颤抖。
“他是夜夜笙歌、流连花丛的登徒子?”余馨探问道。
“不懂他的人可以这样说,不过懂他的女人,似乎就不这样看。他的确有过不止一个女人,但是绝不是沉醉于某种皮肤滥淫,他总是用心对待生命中的每个女人,有点像贾宝玉。”徐思思猛抽口烟道。
“这就好比文人,如果别人乱搞男女关系,便会被他们称为下流,而轮到自己的时候,他们便会选择一个好听的词,叫风流。”余馨不以为然,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后呵呵地笑着道。
“没承想余总这样的人,竟也是这样俗。”徐思思抽口烟,笑道,“恋爱是一段过程,一种人生体验。恋爱成功的标志不一定是走进婚姻殿堂,而是这段人生经历带给你值得永久回味的体验。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并不是恋爱,顶多也就算是个相亲吧。当然,私募一号有些人并不明白这些道理,毕竟世界上俗人还是多数。”
“谁?”余馨问。
“私募一号的总经理,名叫何丽娟。”徐思思道。
“何丽娟,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余馨继续问。
“这个要取决于你从哪个角度去看。”徐思思夹着烟的手有些抖动。
“比如,从陆云深的角度。”余馨再次探问。
“二十年前吧,陆云深将堂哥卖掉早餐店交给他的十万元亏得一分不剩,差点跳江自杀。这个叫何丽娟的女人,时任天禄证券的会计,是她挪用了客户保证金,助他东山再起,所以陆云深认为她是自己的恩人。”
“哦?何丽娟参与交易?”余馨问。
“何丽娟不参与交易,她可以说是私募一号的大内总管,和陆云祺分工明确,陆云祺主外,何丽娟主内,而陆云深则主管交易。不过,私募一号的大小事务,还是陆云深最后拍板。”徐思思一边描述着何丽娟,一边停止反复开合打火机,用手死死地攥住,她显然不想回答关于这个女人的问题,下意识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哦?那以你的角度来看何丽娟呢?”余馨道。
“我的角度?”徐思思有些诧异,有些紧张,沉吟片刻后,莞尔一笑道,“余总,我想这个问题我还是不方便回答。”
“嗯,既然徐小姐有难言之隐,君子不强人所难。”余馨道。
“时间也不早了,我想余总是要休息了吧。”徐思思看看表道。
“哦,还真是,不知不觉都10点了。”余馨怀着歉意看看手表,然后起身与徐思思握手笑着道,“真的很感谢徐小姐,不过徐小姐已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香港克诺斯资本的杨总同样是值得信赖的人。”
“谢谢!不过余总可能做出了一个最不明智的选择,我想不久余小姐你就会发现,靠近他肯定是一个女人最错误的选择。”徐思思同样起身,微笑着握住了余馨伸过来的手,然后说出完全不同的话来。
“中国有句老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克诺斯资本可是强敌环伺,不去捞点资本,我又何以立足?不过以后免不得叨扰徐小姐,希望与你同舟共济。”余馨同样回敬一个微笑道。
“好说。”徐思思莞尔一笑,便转身离去。
正当余馨看着徐思思远去的背影,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声道:“余小姐,您同徐思思小姐聊得怎么样?已经有了把握?”
“把握倒是谈不上,不过张经理人找得不错,我想杨总也会对张经理的所作所为非常满意的。”余馨并不抬头看张唐,走向电梯道。
“这还不是余总您的栽培!”张唐赔着笑道。
“说些可能有些粗鄙的话,既然我来到了滨海,以后也算是在同一个锅里捞饭了,我想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张经理是个聪明人,眼睛里多盯着点私募一号,自己人的事情,盯多了也是徒劳。”
“瞧余总您这话说的。”张唐的手心直冒汗。
“我这个人记忆力不是很好,过去的事情,一眨眼的工夫就忘记了,不过也有句俗话叫作‘好奇心害死猫’,我希望张经理不要再提醒我记起过去的不愉快,人总要往前看才能‘直挂云帆济沧海’。”余馨笑道。
“一定一定,同舟共济!”张唐额头渗出点点汗珠,微笑应答着余馨忽冷忽热的言语,电梯“叮咚”一声到了,他竟愣在了那里。
“张经理,请!”余馨笑道。
“不了,余总先请,我还有点儿事。”张唐惊惶道。
余馨终于甩掉了张唐,不过她实在是太累了。
张唐的阳奉阴违、四处打探,她总算是压了下去,然而在与徐思思对话之后,她又感受到了一种压抑,一种负荷。她需要一个独处的房间,好好休息一下,毕竟她即将面对徐思思所描述的一切。
酒店的观光电梯在缓缓下降。滨海的雨总是跟余馨梦中的一模一样,泼辣又激烈,率性又刚猛,它们重重地砸到地上,然后猛烈地炸开一朵朵水花。十多年的海外漂泊,十多年的梦归故里,今日一朝变为现实,却又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与寂寥。一种最熟悉的陌生感,迅速地爬满了余馨早已千沟万壑的心房。
尽管余馨感受到旅途的疲惫、谈话的压抑,但是洗漱后的她却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她的思绪犹如一团乱麻,各种情愫,各种琐碎,都在激烈碰撞。
直至午夜,余馨总算进入了梦乡。
商人的秘密
在余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陆云深正在西北的荒野上,他们一群人正在偷偷地进行违法的围猎活动。时间已经是午夜时分,西北的荒野却正哗啦啦地下雨。下雨在这个季节的南方本是一件极平常的事情,但在西北却并不多见。只见三四辆越野车在荒野上呼啸而过,灯光映亮了大半个天际。
“雨停了。”前面的车忽然停了,冲出一个人来,高喊了一声。
陆云深的车也停了,陆云祺开门走下了车,荒原的地渗水性非常好,尽管大雨如注,下车后踩上去软绵绵的,却不拖泥带水。何丽娟站住了,四周没有声音,天空是那样黑,众人从未见过的黑。
“听!”陆云深闭住了眼睛,屏气凝神道。
“听什么?”何丽娟疑惑道。
“听杀戮的声响。”陆云深睁开双眼道。
大雨滂沱之时,动物们都被逼回到自己的巢穴之中,此刻早已是饥肠辘辘。它们忍饥挨饿,等的便是雨停的这一刻。这一刻终于来临了,不管是凶禽猛兽,还是沉默羔羊,都会在这一刻,为它们的生命而抗争,这是被压抑的生命原动力,这才是生命的真谛。
而此时此刻,陆云深也像这些动物一样,他要来一次生命原动力的激情释放。他走向了前面的那一台越野车,打开车的顶棚,然后三辆车的探照灯一齐打亮,灯光穿透苍穹,他开始寻找自己的猎物。
“看,山羊!”司机喊道。
“追上去。”陆云深道。
那辆越野车便嗷嗷地朝着那只山羊飞奔。陆云深举枪,只听见“砰”的一声枪响,划破了夜间的平静。当越野车到达山羊刚才出现的位置时,却什么也没有留下,连一丝血迹也没有,显然是没有击中。
陆云深抬头,在光与夜的交界处,那只山羊正朝着陆云深的越野车张望,只见它用前蹄刨着土,然后又朝着陆云深望上几眼,似乎是在挑衅。陆云深高喊一声:“你小子在等什么,还不追上去?”
“陆董,这是高原,黑灯瞎火,很危险的。”司机道。
“你怕死?”陆云深讥诮道。
“我觉得没必要冒险!”司机争辩道。
“走开。”陆云深缩下身来,一把将司机推到一边,开着越野车便往前面跃去,疯狂地在荒原中追逐着山羊。探照灯的光不见了,四周只有越野车的微弱灯光,还有山羊窜动的声响。忽然陆云深单手举枪,“砰”的一声,只听到一声惨叫,他扭转车头一照,那只山羊已经倒下了。陆云深跑过去,朝着在地上挣扎的山羊补上一枪道:“你倒是再给我跑啊!”
“陆董真是好枪法!”追上来的陆云祺恭维道。
“小子,我现在告诉你一个秘密!”陆云深靠近刚才那个司机道。
“什么秘密?”那个司机疑惑道。
“一个有关商人的秘密。都说商人发财是因为智慧、勤劳或者是背景关系,这一切都是胡说八道,商人只不过是在别人不敢赌的时候,却敢于上去赌一把而已。”陆云深看着愣住的司机,意味深长道。
那个司机听到陆云深如此说,只是呆在了那里。陆云祺轻轻地拍拍那个司机的肩膀笑着道:“要发财,千万不要多想,只要撸起袖子干就行了,想多了就成了白痴教授和分析师,等到所有人都知道哪里有座金矿了,你拿着锹跑去的时候还不是只能白白损失路费。小子,学着点,这才是真正的至理名言,一般人,陆董可是不告诉的。”
正当陆云祺跟那个司机谈话的时候,陆云深的电话响起,一个滨海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陆先生,最近银行的头寸有些紧张,所以给你配资的资金,我们只能提前收回了。”
“出了什么事儿?”陆云深用脚踢了下沙土道。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啊。”那个声音不紧不慢道。
“可以讲得明白一点儿吗?”陆云深再次问道。
“你是真不清楚也好,是装糊涂也罢,你跟彭昊天之间的纠葛,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那个声音依然是那样平静,不慌不忙。
“彭昊天?”陆云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自言自语道。
“好了,秦琼卖马、杨志卖刀,大将军韩信还受过胯下之辱,有些时候,只要头稍稍地低一下,很多事情就好解决多了。”电话里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陆云深依然莫名其妙地问道。
“找彭昊天去谈一谈,他现在是我们最大的客户,我们不想失去他。你不久之后将会是我们最大的客户,所以我们也不想失去你。”
“好,那就先谢谢了。”电话那头已经将问题说得很清楚了,陆云深觉得再问下去就有些傻了,故而他在道谢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谁的电话?”陆云祺凑过来问道。
“滨海银行的徐文彪。”陆云深深吸一口气道。
陆云深望着前面,前方是那样黑,而且阴风阵阵。他忽然打亮了手机的光,朝着前面一照,旁边的陆云祺不禁一惊,显然是吓傻了,双脚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用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头,叹出一口气来,说道:“我的妈啊,这要是你的车再往前一步,非得摔得粉身碎骨不可。”
此时此刻,其他人也开车凑了过来,在探照灯的照射下彻底看清了前面,这就是所谓的高原,高高耸起的平原。陆云深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选择在这种死亡地带开车驰骋,这无异于与死亡进行着某种亲密接触。尽管其他人看着绝壁早已目瞪口呆,但一旁的陆云深似乎依然心如止水。他只是轻轻地点燃了一支烟,悠然地抽了一口。
“你知道后果吗?”何丽娟扯住陆云深的袖子,责怪地问道。
“你这样的人,竟然也问这样的问题。”陆云深抽口烟笑道。
“是个正常人都会问这样的问题的。”何丽娟不无担忧道。
“我觉得正常人这个词用得极不恰当,比如医院里的那些精神有问题的人,在我们看来,他们显得很不正常,然而以他们的视角来看我们,我们反倒是很不正常了。我就觉得,凡是能干出点成就的人,那都不是正常人。”陆云深笑道。
“我不跟你扯这些没用的。”何丽娟手臂一甩,不耐烦道。
“确切地说,这是一个普通人应该问的问题。我,还有你,不是普通人。普通人懦弱,他们不光自己给自己编造退缩的理由,他们还编造所谓的危险与后果,来阻止别人勇敢前行。”陆云深抽口烟道。
“你这是强词夺理。你知道的,一旦你的车再往前一步,你现在就没有机会在这里口若悬河了。”何丽娟感到不可理喻。
“死亡与我们有什么关系?”陆云深将烟扔掉,提高嗓门道。
“怎么没有关系?”何丽娟不由得一声冷笑,显然她旁边的这个男人并不是铜墙铁壁,他不过是血肉之躯,摔下山崖也会血肉模糊。
“当我活着的时候,死亡还没有来临;当我真正死亡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存在了。死亡与活着是两条永远不可交合的平行线,就像孔圣人话中的道理,连活着的事情都没弄明白,考虑死亡难道不是多此一举?”
“你这……”何丽娟显然已经哑口无言,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看着何丽娟远去的背影,陆云祺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笑着道:“你别多想,女人啊,就是这样,总是一副不可理喻的臭脾气。”
“女人可不是对谁都是臭脾气的。”陆云深抽烟悠然道。
“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回酒店了?”陆云祺问道。
“不,连夜坐飞机回滨海。”陆云深扔掉手中的烟道。
“可这才出来一天。”陆云祺有些遗憾道。
“在彭昊天面前,一天对我们来说都是致命的。”陆云深道。
夜色已经深沉,暗黑的夜,没有一丝光亮。
西北的昼夜温差大,微风袭来,陆云祺等人感觉到一丝寒意,蜷缩着身体朝着汽车走去。然而陆云深依然是不管风吹浪打,仍是闲庭信步,他悠闲又很得意地跑过去看了看那只正准备被搬上车的山羊。那只山羊死鱼般的眼睛,再也发不出一点儿光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