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月后,试验任务开始进入了实质性的阶段。
在这个试验任务进入了实质性阶段中,发生两件我和黄文娟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当然,一件是黄文娟,一件是我。
黄文娟和总台台长,还有几位技术专家,正在检查调试通讯台新安装的设备时,突然晕倒在地,口吐白沫脸色蜡黄。
总台台长和几位技术专家,被黄文娟突然晕倒在地闹的措手不及。
我赶忙跪地扶起黄文娟,边用拇指摁黄文娟的人中,边喊了一声:“快打急诊电话。”
“对对,快打……”总台台长说。
这时候,黄文娟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不要害怕,急诊一会就来。”我安慰着黄文娟。
黄文娟想站起来,又一阵眩晕,就势依靠在我的怀里。
这时,救护车来了。
从车上下来几位医护人员,用担架把黄文娟抬到了车上。
“卓华,你跟着去照顾一下,有什么事,赶紧汇报。”总台长说。
“是。”我上了车。
在车上,黄文娟的脸色渐渐有了些红润,她微微睁开眼睛,看看我,嘴唇翕动着,我知道她有话想对我说。
我趴在黄文娟的耳旁问:“黄姐,有事?”
黄文娟小声对我说:“这下麻烦了……”
“没什么可麻烦的,你大概是这几天太累了……”我说。
黄文娟干裂的嘴角无奈地往上翘了一下,又无奈地朝我摇了摇头。
黄文娟被抬到了急诊室。
我坐在外面走廊的长椅上,感觉到黄文娟没什么大问题。
因为是部队的专门医院,又处在远离喧嚣的城市,所以在这里看病就诊的都是军人。
一会儿,一位护士从急诊室走出来,问我:“你是黄文娟的同事?”
我站起来点点头说是。
“黄文娟结婚了吗?”护士问。
“没有。”我信口回答。
“嗯,黄文娟没什么事,”护士又补充了一句说,“我们主任已经给你们总台台长打电话了,他一会儿就来。”
“谢谢你。”我刚要推门进去,忽然有一种神秘而又强大的提醒撞击着我的脑海,我“啊”了一声,一下子墩坐在长椅上,脑袋一片混乱。
黄文娟极有可能是怀孕了。
而且从黄文娟怀孕的判断中,我又一下子想到了自己。
我双手捶打着脑袋,我太傻了,我已经两个月没来例假了。
巨大的恐慌让我不能控制自己。我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我不知道此时此刻该往哪里走?该怎么办?
黄文娟是我最愿意向她说点心里话的人,平时有个什么想不开的事情,都跟她说说。她就像个大姐姐似的,以她对生活的阅历和体会,不厌其烦地对我疏导,每次我都觉得眼前一亮,觉得自己的想法不能钻牛角尖。
我和燎原有了那个关系,只有黄文娟知道。
要是我真的那个什么了,可怎么办呢?我向谁求救啊?
黄文娟已经是自身难保了,她不可能给我再出什么主意了。
我清楚得很,要是黄文娟未婚先孕的事情让部队知道了,等待黄文娟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背着铺盖卷灰溜溜地回到戚家夼,一切待遇都将被取缔,带着一个犯了生活作风问题的烙印离开部队,一切将前功尽弃。
你们可能觉得不可思议,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存在。
总台台长从外面走进来,对我点点头问:“没么大碍吧?”
我强作镇静地说没事。
我在后面跟着总台台长进了急救室,我看到黄文娟微微闭着眼睛,脸色恢复了先前的红润。
总台台长被急诊科主任叫进了里屋办公室。
我走到黄文娟床前,轻轻推了一下她,她猛地吓了一跳,立刻睁开眼睛,看见是我,就红着眼睛说:“卓华,谢谢你……”
我不知道该问她什么,只疑惑地看着她。
“卓华,我一直没跟你说,我大概怀孕了,”黄文娟见我没有任何反应,就问,“你知道了?”
“我想到了……”我说。
黄文娟叹了口气说:“这回不用申请转业了,该回戚家夼结婚了……”
我无言以对。
这时,总台台长从办公室走出来,一脸的严肃,他看了一眼黄文娟,什么也没说,走了。
一个星期后,黄文娟接到了转业的通知。
那时候复员和转业是有根本区别的。复员,就是从哪儿来再回哪儿去;转业,就是你虽然从农村来,但不一定回农村去,更何况黄文娟是付连级干部。
总台台长跟她说,组织考虑到你为部队做出了贡献,组织没有把你的那点瑕疵留在档案里。组织已经和威海方面取得了联系。你的工作问题就听从他们的安排吧。
黄文娟终于舒了口气,临回威海的头天晚上,黄文娟问我:“这个结果还算不错,哎,卓华,你没什么是吧?”
“没事,正常。”我说。
“正常就好,如果有事就早点做打算……你看我,本来想人不知鬼不觉地转业,回家就把婚给结了,一下子出现了这么个意外,丢人。”黄文娟说。
“你的那位知道你怀孕了吗?”我问。
“知道,半个月前我就跟他说了,他让我尽快转业,这下歪打正着了……”黄文娟说。
“我一直没问你,你那位男朋友在戚家夼种地?还是……”我心里一直处于慌慌的感觉,说出的话也言不达词。
“哈哈……种地?”黄文娟笑着说:“卓华呀,你也太小看我那位了,他在威海玻璃厂当维修工,还是个车间团支部书记呢。”
“什么?”我大惊失色:“你说你那位在玻璃厂?还是维修工?”
“你怎么了卓华?我没有说谎,真的,是在玻璃厂当维修工。”黄文娟说。
“我不是说的这个……”我摆摆手说:“是不是叫李海洋?”
这回黄文娟愣住了,她眨了眨说:“你怎么知道李海洋的名字?好像我没跟你说过吧?”
“你的确没说过,告诉你,我那位也在玻璃厂上班,他和李海洋是朋友,他跟我说起过李海洋的对象也是当兵的,可不知道在哪儿当兵?我的天,怎么这么巧啊你说。”我暂时忘记了烦恼。
“太好了,他俩是朋友,我俩是战友,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黄文娟说:“卓华,有什么需要我转告……哎,你那位叫什么名字?”
“于燎原。”我说。
“于燎原?宣传科的于燎原?”黄文娟问。
“对。”我说。
“我听李海洋说过……这样吧,你给于燎原写封信,我带给他。”黄文娟说。
“不用了,如果你能见到于燎原,把我们这儿的情况跟他说说就行了。”我说。
“你放心,我一定告诉他,还跟他说,你想于燎原想的成天地哭。”黄文娟说。
本来黄文娟说了句开玩笑的话,可是我真的哭了起来。
“呦呦,这还来真的了。”黄文娟拍拍我的肩头说:“记住,回威海一定到戚家夼找我,听见没?”
我抹了一把泪说:“一定……黄姐,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什么呀,你过两年转业了,也去威海和于燎原结婚,不就和我一模一样了是不是?”黄文娟说。
我勉强地点点头:“那就祝你一路顺风,我们来日威海见。”
从黄文娟的宿舍出来后,巨大的心理压力让我在回家的路上蹒跚难行。
我想,要是我真的怀孕了怎么办?我该怎样面对母亲?该怎样面对组织?
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回到家,已经挺晚的了。
母亲没有睡觉,她正倚靠在床头看书,见我回来了,抬头看了看我的表情问:“跟黄文娟告别去了?”
我点点头。
“华华,我之所以反对你和黄文娟交朋友是不是有一定的道理?”母亲问。
我脑子里一片混沌,母亲刚才说的什么我都没听清楚。
母亲见我没说话,就又说:“未婚先孕,一个没结婚的解放军女干部,生活作风竟如此地糜烂,利用外出执行任务之际,做出了这种有损于军人光辉形象的事情,痛心啊华华……”
我觉得母亲每说的一个字,都像是在说我,好像是一根跟钢针扎在了我的心上,我忍着巨大的条件反射,勉强在听母亲的说教。
“其实也不能算是生活糜烂,人家只和对象有了那事,再说了黄文娟马上要和她对象结婚了……”我小声地替黄文娟辩解,也像替自己辩解。
母亲叹了口气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就是因为她和你的关系一直挺好,又帮助了你许多事情,还是咱们威海老乡,所以我才替黄文娟在她领导面前说了好话,档案里才没有留下污点。”
“这事你怎么早不跟我说呢,我要是早点告诉黄文娟,她也不至于难受了那么多天。”我说。
“这种有悖于原则的事情不易告诉黄文娟,又不是你怀孕了……”母亲说。
我趁此机会问母亲:“妈,要是我怀孕了你会怎么样?”
母亲忽然哈哈地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说:“我的华华呀,你怎么能这样比喻呀……哈哈……”
我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假如你要是怀孕了……”母亲把书放到床边,凝视着墙上父亲和她的合影照片,小声地嘀咕着说:“假如你怀孕了,我还能像谴责黄文娟一样地谴责你吗?我不知道的。”
我第一次发现了母亲少有的柔情,她也是一个平凡的女性,虚伪的包装一旦剥去,女人的光辉便呈现在了我的眼前。
母亲依然凝视着她的丈夫,像凝视着曾经和他的一切美好往事。
母亲的眼泪夺眶而出,依然喃喃自语:“假如你怀孕了……假如你怀孕了,我会对你爸爸说,老卓啊,咱们于家有后了呀……”
我的眼泪立刻流淌下来,我顿时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上有母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