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首先确定一下我是不是真的怀孕了。
尽管这种确定有些多余。
我找到了常阿姨,因为她不仅是一位出色的妇科专家,她的丈夫张叔叔还是我父母多年的战友,也是母亲和我最信赖的人。
当初就是在常阿姨的说服下,我才下了决心穿上军装的。
我到了医院妇科门诊,伸头一看,常阿姨正好在坐诊。
我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见里面的两位就诊者出来后,就迎着头皮进去了。
我坐在了常阿姨跟前,立刻委屈地流着泪啜泣起来。现在想想,我还真有点像在即兴表演。
常阿姨一抬头见是我,赶忙问:“华华,这是怎么啦?哪儿不舒服?阿姨给你看看……”
我不说话,一直流着眼泪。
常阿姨凝视了我一会儿后,觉得我的眼泪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的缘故,而是另有原因。
“不好说是吧?”常阿姨问。
我点点头。
常阿姨看看墙上的表,已经快十一点半了,到下班的时间了。
她站起来,走到门前把门关上,然后在里面把锁扣上,又回到我对面坐下。
“听你妈妈说你前段时间到威海去执行任务了?”常阿姨问。
我点点头。
“见到你对象了?”
我还是点点头。
“别老是点头,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见到了。”我说。
“一不小心出事了?”
“出事了。”
“几个月没来例假了?”
“两个月了。”
“慌神了?”
“常阿姨你就别问了呀……”
“那我让你妈妈来问你?丫头,还别问了呢,我不问你谁问你?”常阿姨说:“到里面躺着去,我给你检查一下,这丫头……”
我从检查室出来前,就已经明白无误地知道了我的确怀孕了。
我出来后,低着头坐在椅子上。
常阿姨边在水池旁洗手边问:“华华,怎么办?”
“不知道。”我小声回答。
“你是想公了还是私了?”常阿姨坐在我对面问。
我觉得常阿姨和母亲一样,把什么事情都往公和私上摁。
我疑惑地望着常阿姨,问:“什么公私……”
“是不是听不明白?”常阿姨问。
我点点头。
“公了就是我把你的事情汇报给你张叔叔,你随时准备接受被开除党籍开除军籍的通知。”常阿姨说。
我觉得常阿姨不是在吓唬我,因为像我这样的问题,在当时,是完全符合部队这样处理条件的,前有车后有辙,一点也不奇怪。
“那私了呢?”我蚊子似的声音。
“大声点,你不知道你常阿姨耳朵背吗?”常阿姨说。
“我说,要是私了是不是就偷摸地流产呀?”我提高了点声音。
“再来个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扼杀一条无辜的小生命?你到想的出来,小小年纪还知道流产……”常阿姨笑笑。
“能不能先不要告诉我妈?”我说。
“可能吗你觉得?这么大的事情,就是你敢瞒着你妈,我也不敢啊。”常阿姨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孩子,我这都半辈子了没有一儿半女的,我把你当成了我的女儿,你如果不好开口跟你妈说我来说,但华华你要记住,你无论遇到什么事,哪怕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妈妈永远会是你强有力的支撑的……”
我感动地流出了眼泪。
“我和你妈都是从你这个年龄段过来的,我想你妈妈不会为难你的,”常阿姨想了想又说,“我和你妈合计一下,看看下一步该怎么办,你能不能好好配合我们商量的结果?”
“无论商量的是什么结果,我都配合。”我已经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理由了。
“你先去食堂吃饭吧,一会儿该关门了。”常阿姨说。
我站起来给常阿姨敬礼:“谢谢阿姨。”
当我转身离开时,常阿姨在拨电话;走到门口时,我听到常阿姨拨通了我母亲的电话……
中午的时候,母亲一般是不回家的。她吃完饭后,会去办公室再看会书,然后就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
我从医院出来后,一点食欲也没有,不知此时此刻是回家还是去找母亲?
想了想还是回家吧,下午我休息,晚上我还要值班。
回到家,我的心情始终处于忐忑不安的境地。
我仰躺在床上,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我第一次感到非常地绝望。我像大海里遇到狂风骤雨的孤舟,被翻卷的海浪一会儿托向浪尖,一会儿又抛到谷底,孤独和恐惧让我叫天无声叫地无音,我不知道我的命运将走向哪里?
我想象着如果燎原在跟前,如果燎原的母亲在跟前,我一定不会这样恐慌的。他们就像是大树,就像避风港,我会依靠这棵大树,躲进避风港,让我这片孤独的小舟不再受到狂风暴雨的袭击……
可是一切都是幻觉,一切都是不着边际的呼唤……我无助地哭了起来。
我在哭泣中,情不自禁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我奇怪着生命的孕育怎么就如此地简单?我质疑着为什么偏偏是我遇到了和黄文娟同样的问题?
在这个时候,我猜想常阿姨一定在告诉母亲我的事情。我甚至能够想象的出母亲听到这件事错愕的表情;我也能够想象的出,此刻常阿姨一定在安慰流泪的母亲。在安慰母亲的同时,又和母亲商议我的事情究竟该怎么办?
我等待着母亲对我的咆哮指责和谩骂……总之无论母亲怎样痛斥我,我都会接受母亲对我的一切……
我渐渐地恢复了平静了以后,忽然想起昨天晚上母亲凝视着父亲的遗像时说过的话:“假如你怀孕了,我就对你爸爸说,我们卓家有后了……”
我又想起常阿姨在医院说过的话:“孩子,无论你遇到什么事,那怕生死攸关的大事,妈妈永远都是你强有力的支撑……”
我眼前的乌云顿时刺破出一丝丝的光亮,这丝丝的光亮,或多或少地安抚着我鼓噪的心情。
常阿姨所说的那个“公了,”显然是在气头上说的,所以说开除党籍开除军籍这条路根本是不可能的。
剩下的唯一出路,就是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在不被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常阿姨会帮助我的。
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是母亲开门的声音把我弄醒了。
我惊慌失措地一下子坐了起来,顿时感觉天昏地转,眼前一片金星黑暗,又一下子无法控制地仰在床上,头部磕在了木头床头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母亲赶紧走到我跟前,扶着我躺好,摸了摸我的头部,一个大包迅速产生。
母亲心疼地对我说:“为什么不跟妈妈说呢?”
我“哇”的一声哭出来,抱着母亲说:“妈妈,我错了……”
母亲抱着我也啜泣起来,好一会儿母亲才说:“华华,别怕,有妈妈和你常阿姨在就别怕……”
我使劲地点点头。
“妈,尽快手术吧,我会配合常阿姨的……”我啜泣着。
母亲没说话,抬起红肿的泪眼看着墙上父亲的照片,然后问我:“你是这样想的?”
“是。”我说。
“就没有想过还有其它的出路?”母亲问。
“其它的出路?”我疑惑地看着母亲,不知母亲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敢想还有什么其它的出路……”
“你想没想过留住这个孩子?”母亲问。
母亲的问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母亲。
“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小生命啊,打掉的话太可惜了……”母亲流露出惋惜的神情:“我想,只要你有足够爱于燎原的决心,我建议你留住这个孩子。”
母亲的话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眼前崎岖的人生之路,我坚定地说:“我有足够爱于燎原的决心。”
“那就好,你真的愿意留住孩子?”母亲问。
“我愿意。”我说。
“那你能听从妈妈和你常阿姨的安排吗?”母亲问。
“能,一定能。”我说。
母亲流露出些许宽慰的微笑。
我发现,母亲的嘴唇有些干裂,干裂中还透着道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