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铃铛中午和晚上到小姨家吃饭,晚上吃完饭后就回宾馆休息。
年轻的时候,小姨稚嫩地承接了传统的贞操而不能和胡铃铛结合;年老的时候,小姨又因为年轮的滚压而依然保持着生活的操守。
我觉得无论是年轻时候的小姨,还是年老时候的胡铃铛,他们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中,都闪耀着人性和执着的光辉。
我在小姨和胡铃铛面前自惭形秽。
我为了给小姨和胡铃铛腾出更多的说话时间,上午和下午都抱着思思去附近的公园玩耍。有好几次,都是小姨和胡铃铛到公园把我们接回家的。
胡铃铛在上海住了十多天,他给小姨看好了公园附近的一栋挺大的房子,订金已经交上了,他说回去就把房款的余额打过来。
如果胡铃铛能用这种方法弥补自己对小姨二十年的亏欠的话,我想这也是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发自内心的赠予,总比甜言蜜语要好的多了。
胡铃铛临走的时候抱了抱思思,笨拙的抱孩子的姿势,让他满脸充满了对隔辈的亲昵和无限的柔情。
“好好地把思思抚养大,将来到美国去留学,我保证给思思提供最好的教育和生活的条件。”胡铃铛说。
“胡叔叔,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小姨?”我问。
“你小姨什么时候让我来我就来。”胡铃铛说。
“你应当说什么时候想我小姨,你就什么时候来。”我说。
胡铃铛感动地两眼湿润,感慨地说:“我每天都在想你小姨……”
“那你就不走了,小姨的家就是你的家。”我又补充地说:“要不您把小姨接到美国去,‘余生两相依,何必满目愁。’胡叔叔,你知道这是谁说的吗?”
“余生两相依,何必满目愁……”胡铃铛默默地重复着,然后慈祥地笑笑说:“惭愧,这么深刻的情感哲理,实在不知道出自哪位名家之作?”
“我是在报纸上的一篇小说里看到的,作者那个时候已经不年轻了,是我小姨。”我说。
胡铃铛湿润的眼睛已经不再湿润了,他拿出手帕擦了擦眼睛:“好,好,余生两相依,何必满目愁。”
小姨在旁边欣慰地看了看胡铃铛,说:“我一辈子没有孩子,华华就是我的亲女儿,思思就是我的亲外孙女,没见你之前,我都和华华商议好了,我将来要去山东的威海去住……”
“瞧你说的,你一辈子没孩子,我一辈子不也没孩子吗?既然她们娘俩是你亲女儿亲外孙女,当然也是我的了……”胡铃铛时不时地流露出山东口音,让我听着倍感亲切。
“胡叔叔,您说你也没孩子?您也像我小姨一样没结过婚?”我问。
胡铃铛笑了笑说:“结过婚,不过一直没孩子,我妻子前年就过世了……”
“对不起胡叔叔……”我说。
“没事没事。”胡铃铛很客气,临出门的时候又说:“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向你妈妈问好。”
“谢谢您胡叔叔。”我说。
胡铃铛走了以后,小姨好几天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样子,我问:“小姨,胡叔叔是不是要回上海定居?”
小姨摇摇头说:“他同我商议让我跟她去美国生活。”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还要在上海给你买房子?”我问。
“我不同意去美国,人生地不熟的,我去哪里干什么呦?我不去。”小姨说。
“胡叔叔在美国是做什么工作的?”我问。
“他说是在美国加利福尼亚的一个叫硅谷的地方做科研工作,还说他现在是美国的一个什么机构的院士,搞不太懂。”小姨说。
“胡叔叔很可能是美国的科学家。”我说。
“他见我不去美国,就要给我在上海买大一点的房子,他说每年都会回来两次看我。”小姨欣慰地说。
“小姨,我看您应该考虑跟胡叔叔去美国,先前您丟掉了那么长的美好时光,这会儿再也不能继续丢掉了。”我说。
小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
过了几天,小姨收到了母亲的来信。小姨看完信后高兴地说:“华华,快看看,有好消息的。”
小姨接过我怀里的思思说:“妈妈让你可以联系那个于燎原了。”
我激动地看着母亲的来信,确实像小姨所说的那样,母亲让我可以打电话联系燎原了。母亲还告诉我,她的退休申请已经批下来了,退休后她要回大连居住,还说思思就可以让她来带了。
我掐指一算,从来上海到现在,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这跟当时张叔叔给我规定的时间大大地提前了。
一年前我给燎原打电话的时候,跟他说部队有重要的任务,三个月到半年不能和他联系了。当时我听的出来,燎原答应的挺勉强的,但是也没有办法。
可是这都一年多了,一年多以来,我忍着思念燎原的痛苦,精心地抚养着思思,我总觉得燎原一定会等着我的,尽管他不知道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有的时候我真想到邮局给燎原打电话,可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母亲既然允许我给燎原打电话了,这就说明已经得到了张叔叔的允许了。我的心反而紧张的不得了。
我不知道现在的燎原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我对小姨说:“小姨,你帮我照顾一下思思,我到邮局给燎原打个电话。”
“快去吧,一会我带思思到公园玩去,你打完电话可以直接去那儿找我们。”小姨抱着思思回屋拿水瓶尿布什么的。
邮局就在公园的斜对面。
燎原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我背的都滚瓜烂熟了。
当我走进邮局里隔音小房子里的时候,我的心还紧张的不得了。
我拨通了燎原办公室的电话。
接电话的不是燎原,我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我问:“请给我找一下于燎原。”
“找燎原?”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是燎原的么人?”
“我是燎原的未婚妻,我叫卓华。”我说。
“你是卓华啊,我是黄文娟的老爷们,我叫李海洋……”李海洋笑着说。
“呀,是李海洋,这么巧,我经常听黄姐说起你。”我挺高兴的,又问:“你们早结婚了吧?”
“儿子都一岁多了,黄文娟常提起你,盼着你能早一天转业到威海见面,你回来的时候一定来找黄文娟……呦,光说我的事了,”李海洋有些疑惑地问,“你不知道燎原去外地学习了?”
“出去学习了?我不知道。”我说。
“不会吧……”李海洋纳闷地问:“他都出去两个多月了,他没告诉你?燎原怎么搞的,这事怎么不说呢?”
“最近我们一直没联系,部队有任务,这不我才腾出时间给他打电话。”我觉得说出的理由很勉强。
“这也难怪,军人嘛,跟地方不一样,铁的纪律,我是领教过的。”李海洋说。
“怎么能联系上他?”我问。
“我还真没和他联系过……”李海洋忽然想起来了,说:“要不你打个电话给姜建利,他肯定知道。”
“行,那就谢谢你了,代问黄姐好,有机会去威海一定看她去。”我放下电话。
这个意外的情况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忽然懊悔起来,觉得本来挺简单的事,让我人为地把它变得复杂化了。
我竟然没有问李海洋燎原去什么地方学习了?要学多长时间?
我想了想,又回忆了一下姜建利家的电话号码,我试着看看能不能打通,没想到竟然打通了。
接电话的是姜建利:“谁啊?”
“建利,我是卓华呀。”我说。
“卓华?卧槽,你在哪儿?”姜建利有点急。
“我在上海。”我说。
“怎么又跑到上海了?”姜建利讽刺人的脾气又上来了:“我看再过一年你就该跟宁晓翡一样飞到大洋彼岸了。”
我知道姜建利只要用这样的口气给我说话,就一定代表着燎原的态度。
我说:“建利,我跟你说正经的,燎原是不是到外地学习了?”
“知道了还问我。”
“到哪儿学习了?”
“唐山,河边的唐山。”
“学多长时间?”
“不知道。”
“怎么和他联系?”
“不知道。”
“建利,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他。”
“啊啊,不知道。”
我一气之下把电话扣下了,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我预感到又遇到麻烦了。
想了想,我又拨通了姜建利家的电话,可姜建利不接了。他已经明白无误地用行动告诉了我,请你不要再打扰燎原了。
姜建利一定知道燎原的联系方式,他不屑对我说。
我怀着失落的心情走出邮局。
秋日的阳光有些刺眼,我一边往公园走,一边思索着下一步我该怎么办?我先前的一切想法都随着姜建利的态度给打乱了,我必须重新调整自己的想法,是直接抱着思思去威海等燎原回来见一面,还是等燎原学习完后回威海再说?
我拿不定主意,也来不及和母亲商议。
姜建利肯定会把我打电话的事情告诉燎原的,燎原知道后绝对不会无动于衷,过几天我再给姜建利打电话,那怕是他再讽刺我甚至骂我,我都忍着,只要他能够撮合我和燎原见上一面,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燎原的消息,我只能从姜建利嘴里知道。
又过了十多天,我又到邮局给姜建利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姜建利的母亲,他母亲说姜建利上班了,没在家。
我觉得事情越发严重了。我总不能在没有联系上燎原的情况下,盲目抱着孩子去威海吧?路途这么远且不说,更何况燎原现在也不在威海。
我如坐针毡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
小姨看出来了我的忧虑,问:“华华,碰到麻烦事情了?”
我点点头说:“联系不上燎原了。”
“联系不上你就直接找他去,”小姨直接了当地说,“又不像当初胡铃铛那样跑到美国去了。”
“问题是他现在不在威海,在河北唐山上学,我又不知道他在唐山什么地方上学?”我说。
“打电话问他的朋友。”小姨说。
“那行,我再打电话问问他最好的朋友。”我说。
两天后,我又到邮局打电话给姜建利,姜建利一听是我,没说两句话就扣上了电话。
我依然不甘心,再打,姜建利不接了。
回到小姨家后,我心里很难受,这种难受渐渐演变成了一种埋怨,对燎原的埋怨,对姜建利的埋怨,甚至对自己的埋怨。
就在这个时候,房产中介的一个小伙子找到了小姨家,告诉小姨说胡铃铛买的那栋房子的尾款已经全部付清了,让小姨跟他去过户。
小姨挺高兴的,就跟着中介商去了房产局的一个交易中心过户去了。
中午我把饭菜做好了,一边哄着思思,一边等着小姨。
小姨回来的时候是满面春风的,手里晃荡着钥匙对我说:“华华,都办妥了,没想到胡铃铛不但把所有的家具托人都买好了,还特意给我装了一部电话,我试了试给你妈妈打电话,哎,真打通了,你妈妈好高兴呦……华华,往后你就不用去邮局打了,在家打,方便的很。”
“太好了,”我说,“小姨,先吃饭,吃完饭我们一起去新房子看看。”
“你妈妈还说让你给她打电话呢。”小姨高兴地说:“我这二十年算是没有白等胡铃铛,算他有良心。”
“有情人纵然相隔千山万水也在寻寻觅觅;无情人纵使近在眼前也无动于衷。”我感叹地说。
小姨看了看我,赞叹地说:“说的很艺术……不过我想啊,将来我的这些房屋是要留给你留给思思的……”
我也在想:小姨二十年的苦苦等待,终于迎来了她生命中的璀璨;我二十多岁的生命等待是不是才刚刚开始?
生命在交替,历史在重演,我和小姨所不同的是:小姨是一个在等待,我却是两个人在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