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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七月祭

白日里蜻蜓结队,漫天飞舞,定是到七月半之时候。

中元节,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百姓为祭奠已故亡灵,当街燃烧香蜡和纸钱,和以米饭,瓜果祭拜,烟雾弥漫,火星在暗黑中点点闪烁,漫天烧透纸灰飞舞,如翩翩起舞带盈光之蝴蝶。

极寒阴风卷裹了落叶,纵是几片纸钱也是极力抢夺的对象,阴风裹了纸钱,越卷越高,飘荡于半空中。

说起烧纸钱也是有讲究,烧的纸钱需一张张或者一卷卷的烧,万不可叠加一起,那是难烧透的,若再有木棍拨弄之,火堆中的纸灰便会搅碎,对于亡者来说收到的钱币便是破碎,没有任何价值。

红药蹲于门口烧纸钱,厚厚一打纸钱,为防止阴风吹散,还给压了块小石头,白米饭上插了三支香,周围插了两根蜡烛,星火点点,忽明忽暗。

蜡烛的火焰忽闪忽明,似伸长了舌头的妖怪,舔抵吞噬周遭一切。红泪双双落,泪干红落脸。

红药想为过世的母亲还有已不在的璃翠烧一些纸钱,愿他们去了其他世界安详无忧虑。

远处绿木后面躲了个人儿,或者说形似人,阴风卷起她衣衫一角,红衣飘飘。似杜鹃花,却又缺失杜鹃的火热,冰冷寒骨。红药烧钱时便瞧见了,她默不作声,低头安静烧纸,似乎不曾瞧见,想着烧完纸钱便早些回去罢了,月黑风高,勿徒增不必要的烦恼。

纸钱味裹和了阴风飘散开去,夜深寂静,纵使远处有窃窃私语,也是不敢贸然上前去的。

烟雾缭绕,熏了红药眼儿,她下意思去揉眼睛,另一眼睛是眼前一片血红,冰冷刺骨的红,淡淡腥风,背脊一阵阵发凉,着实吓了一跳,软坐于地上。

又似有滑腻冰凉的东西触及她的脸儿,湿湿滑滑,黏黏腻腻,伴随有“滴嗒滴嗒”声,很近很近,心跳与“滴嗒”声在最深处交织,汇成恐惧的催命曲,若死亡的倒计时。

红药拉远了距离才看见是躲藏于树后的女鬼此刻现于眼前,一张似裹了厚厚层面粉的惨白脸,裂开殷红的嘴唇似要滴下黏稠的鲜血,一身红装,连头巾都是一片血红,宛如血红的毒蛇,仰着头冠,吐出红信,下一刻便要撕咬你,整个人仿佛都是泡浮在流动的血水里。原来刚才的滑腻是她的舌头,一张凑近的脸与滑腻的舌头,红药心头莫名颤动恐惧,一颗心已是要跳出原来的地方,在地上滚三滚。

“叮铃铃,叮铃铃。。。”空灵的铃铛声由远方穿来,四面八方汇入红药的耳朵中,仿佛只在她耳中演奏,丝丝入扣,急促而又催命。

飘渺空灵的铃铛声由远渐近,一声一下敲击在心头,红药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一丝毫,紧埋着脑袋,连呼吸都不敢过于急促,清晰得听见自个儿的心跳若在擂鼓,额头早已一片汗湿黏腻,纤手紧抓住裙摆布料,快是要撕扯裂开来。

寂静,静止,清脆无杂质的铃铛声渐近,一丝浓白雾气飘过,尔后周围起了浓雾,雾气沾染之处全结了层白霜,阴寒刺骨。

忽而起风,裹了纸钱,漫天飞舞,飘荡于半空中,夜,寂静,铃铛声,已是靠近。

先前红衣之物早是不知所踪。红药背后衣衫早已汗透,尔纤手上悄然爬了一丝冰霜,一丝一丝往手臂上游走,速度极快,宛若游蛇,丝丝刺骨。

铃铛声已靠近,在心底,很近很近,安寂的夜里,唯有空灵的铃铛声响彻周围。

渐近的铃铛声一步步靠近猎物,红药似瑟瑟发抖的羔羊,此刻毫无攻击之力,动弹不得,只待宰杀。

死亡靠近,红药绝望得闭上双眼,白霜己接近她的心脏位置,下一刻便要深入,钻进她心所在位置啃噬。

忽而有人将她搂入怀中,如三月暖阳,流遍四肢百骸,温暖她僵硬的周身,白霜即刻褪去,铃铛声已远,红药靠着来人怀中,如大赦,似回水中的鱼儿,深吸氧气,许久出不了声,却是余光瞟见远去的铃铛声中的一丝似流水又似游蛇的黑墨衣角,带着白霜浓雾即刻隐褪离去。

红药紧紧抓住来人的衣衫,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而确实是根及时的稻草。她一度哽咽,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她便要命赴黄泉,她不想轻易死去,活着,才是她的希望。

一丝淡淡木质馨香飘入她鼻腔中,她惊讶抬头望了对方一眼,果然是他。

龙王静静搂着她,月色裹了雾白,朦朦胧胧,似有人点了木头熏香,烟雾袅袅,迷离了天上月盘。

“哥哥,我好怕。”红药适才精神过度紧张,此刻她好疲累,却仍是紧紧抓着龙王的玄袖在手里。

“不怕,本王在。”龙王为她试去额头细汗,黑眸中多了丝柔情,缠绕。

“差一点点就要。。。就要离开了。。。”红药心有余悸,声音有些许干哑,纤手紧抓住他的衣衫,却仍是有些颤抖。

龙王见她缓不过神,一把抱起她,大门应声自开,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似怪物张大了嘴巴。

七月半,人惶惶。

红药差一点便要做了他人替死鬼,被阴曹勾魂者勾去魂魄,命赴黄泉。

翌日晨,红药想着把昨晚在门口焚烧的纸灰拾掇一下,打开门瞧见外面地上,昨晚烧纸钱的位置空空如也,连焚烧过纸钱的黑色痕迹现今已全无,地面干干净净,很是怪哉。

红药望着地面有些许呆愣,忽而眼角余光瞄见昨晚红衣女鬼躲藏于后的树木,今早已是枯萎,绿叶已是枯叶,飘飘洒洒落一地,似有调皮的人儿,一片片拔了它的叶子,枝干也不再健壮,枯萎苍老,仿佛被人一夜吸干了生命,徒留下最后的一丝挣扎。

红药惊讶不已,女鬼煞气已是如此之重,煞气自发勾取周围事物生命力不断壮大,怨气冲天。

“曲红药,曲红药。”一个平淡无奇的声音于红药背后响起,准确无误的喊出她的名儿。

“。。。”红药差点儿不留神便要应了它,昨日之事今日仍心有余悸,忙含住要答应的话,吞咽回肚子里。

“曲红药,曲红药。”来者见其不答,锲而不舍呼唤它。

红药转身,瞧不见背后有旁人,心中疑惑不已,左右盼望。

“我在这里。”声音又响起。

红药顺着声源,瞧见地上有一白兔儿,头戴绿草藤编制的简易草帽,其上还点缀了几朵娇艳的小花儿,身上披一块七彩破布,有模有样的。

白兔儿绒毛似上好的白缎子,光滑润泽。

他见红药瞧见他了,可高兴极了,立起身儿来,三瓣嘴一抖一抖的,像个雪白小人儿。

“红药,红药,你看我像个人吗?”白兔儿问红药,红眼儿似水中宝石,莹莹发亮,充满殷切盼望。

红药愣住,瞧了他半晌,和他大眼瞪小眼。

白兔儿瞧见她呆愣在那儿,以为她被吓傻了,伸出白爪儿小心翼翼在她面前挥了挥。

他挥挥手儿,红药眨眨眼儿,像极两个无聊打发时间的孩童。

他见红药有反应,站立着身儿,也是极为难的,左绕她三圈,右绕她三圈,又对着她低头弯腰深深作辑。

行如此大礼,令红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是好。

“红药,红药,你看我像个人吗?”行完大礼的白兔儿还是问回先前他问的问题儿。

“像个人啦。”红药看他又是蹦又是跳的,眼神极其殷切。

“谢谢你,红药。”白兔儿高兴极了,手舞足蹈,像团可爱的棉花儿,白白软软的。

“善良的人儿,这是我的顶毛,日后你若有难,我必定来相救。”白兔儿拔下他一根毛发,交于红药手中。

“抓住他。”龙王倚于门框,轻描淡写。

红花绿叶上前一把摁住白兔精。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小的是瞧见此处紫气东来,无意要冲撞大王安宁的。”白兔精吓得连连喊冤。

“本王可知你鬼精很。”龙王一语戳破他的伪装。

“嘎嘎嘎,撕了他。”阿黄于其头顶盘旋叫嚣,极凶神恶煞。

“我来我来。”阿白勤快上前去,拉扯白兔精的腿儿。

“我的祖宗大人们哟,求求你们放过我吧。”白兔精都快要哭出泪来了。

红药在一旁看他们像杂烩一样,乱哄哄,虽是吵吵闹闹,又是充满了欢乐。

“抽他丫的。”阿黄不嫌事儿大,在一旁胡搅和。

“我来我来。”阿白极配合,胡乱挽起衣袖来,“嘿嘿嘿”阴笑,笑得白兔精心里毛毛的。

“大王饶命啊,小的有千年极品沉香香茶,是小的偶然得来,愿献给大王,求大王放过小的,绕小的一命。”小命危在旦夕,听闻龙王喜爱瑰宝,白兔精忍痛献宝,以求得保住小命。

“哦?”龙王面无表情,心却有所动。

贿赂,红药心里暗暗嘀咕。

白兔精默念咒语,一个陈年木盒呈现于地上。

“呈上来。”龙王黑眸便是一亮,盯紧木盒。

阿白捧了木盒至龙王面前,掀开木盒,一阵茶香弥漫,只见得盒中物色泽乌润,油润醇厚,蜜香浓烈,极品沉香片混合上好紧索茶叶,馥郁芳香,实属上乘瑰宝。

龙王很满意白兔精上供的贿赂,令红花绿叶释放了他。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现判你去本王魔军处服役,满五年后便可释放归去,此乃信物,你交付于其统领自会明白。”龙王手中多了片绿叶子,手一扬,便落入白兔精手中,稳稳当当。

“谢大王不杀之恩。”白兔精领了信物,幻化做人样,从此踏上服役之路。

红药在一旁看得真切,心里寻思,龙王不但收了贿赂,还收归了白兔精去他的魔军服兵役,可谓一举两得。毕竟白兔精刚封为人,免得其初出茅庐,为祸人间,收归魔军奴役,也不失是个好方法。白兔精日后心里还得敬仰感恩龙王呢。

待红药回神,龙王早已回屋去,吩咐一旁的红花绿叶取水烹茶,阿黄见无热闹可凑也便散了,阿白跟在龙王后头也回去了,这肥虫子别看是个孩童模样,心里也是鬼精得很,必是要去蹭龙王的茶了。

龙王今日心情大好,看什么也是顺眼的。

茶里蕴河,茶中有山,泉水烹茶,落霞满天。

顶级的茶香,水即香,其茶香浓郁丰富,和茶汤完全融合一体,茶汤随茶香挥发呈现出一种奇妙的“化感”,饮之,有“汤即香,香即汤”的微妙感觉。

蒸汽携带了茶烟袅袅上升,不一会,满屋便是馥郁芬芳。

回眸处,一片片翠绿,一朵朵灼红。岁月的风拂过盛夏,怀茶入梦,醉了春花秋月,风霜雨雪,醉来一片万紫千红。

红药也准备回屋料理午膳,却见得有一金灿灿蜻蜓,在她面前飞舞。好奇心驱使下,她停下脚步来观看,隐约见着蜻蜓背上有东西,但又看得不真切,蜻蜓往树底下飞去,红药便是跟上去看个究竟,她心里暗暗想着,绝不走远,就在附近,再有奇怪的声音,她也不去理会。

红药站在树底,有片叶子悄然飘落,飘落过程,由翠绿极速枯黄,稳稳当当落于红药肩膀上。红药毫无察觉,她的心思全在蜻蜓上。待她看清蜻蜓的背,可着实吓了一跳,金灿灿蜻蜓的翅膀表面只一张骷髅脸,散发诡异危险,再看似骷髅在阴笑。

枯叶飘落于地,化为粉末,一丝似水红绸悄悄由繁茂树上飘落下来一段,若隐若现,似挠在心上的猫爪,阴森诡异。

红药搓搓手臂,忽然的阴冷,让她有些寒凉,说不清是身体还是心理。寒气袭人,周围一片寂静,仿佛全世界都在沉睡,徒留她一人清醒。

忽然!一双绣花红鞋凭空出现在树下,像有人被吊在树干上,凭空垂落了双脚,脚上套了一双殷红诡异的绣花鞋,无风自摆,似有人穿着鞋,调皮的摆动双脚。

红丝绸似那冰凉入骨的水蛇,滑腻腻,黏糊糊,抚过红药的芙蓉脸。

红药吓得连连后退,转身跑回屋中,关上大门,后背紧抵着门扇,满眼恐惧,呼吸急促,她握紧拳头,悄悄转身,睁大惊恐的双眼儿,透过门缝瞧出去,外面却是一片静悄悄。若你仔细瞧了,可会瞧见远处有一丝若水的红丝悄然飘过。

刚才的树木也是极速枯萎,枯叶似失去生命之蝶,蝴蝶不再美丽,连最骄傲的色彩也被剥夺一空,留下一片枯黄,本不是无情物,尔今化作春泥也是无力护花了。

午膳时候,红药便是在走神中度过,连龙王叫了她好几遍都没有反应过来。

“红儿。”龙王见她痴傻呆愣,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毫无反应,便是狠狠拍了她的纤手儿,像顽劣的孩童,眼中多了丝窥探之色。

“啪。”清脆的声音。

“啊!痛!”红药惊呼,幡然清醒,眼儿中含泪,痛得直揉手背,已是红了一片。

“这个给你。”龙王摊开手掌,一颗硕大珍珠出现在众人面前,流光溢彩,晶莹圆润。

红药眼前一亮,捻起珍珠在手中把玩,圆润晶莹的珍珠冰凉凉的,安抚心中的所有不安。“谢谢。”

“噢噢噢,偏心偏心,为什么只有姐姐有珍珠,我也想要。”阿白在一旁起哄不满。

“你也想要?”龙王一个眼神杀过来,阿白这朵小鲜花瞬间萎靡,逃也似的溜走了,仿佛身后有十万夜叉恶煞在追赶。

“大王偏心,大王小气。”远远传来阿白的声音,隐隐约约。

“红花绿叶,摁住他。”龙王的威严不容挑战,龙王起身而去。

“轻点。”背后传去红药的声音。

轻点?!那是最不可能的。

尔后便是一顿鬼吼鬼叫,估计被修理得蛮惨烈的。

红药盯着龙王远去的背影,她发现龙王没有最初她认识的那么残暴凶狠?是她的错觉吗?龙王变了?还是她的心变了。握紧冰凉的珍珠,犹如置身浸泡于冰湖中,丝丝凉水浸肌肤,醒神活肌,冰凉入心。

红药今日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窥探她的一切,强烈的感觉令她心绪不安。

晚饭时刻龙王也不知去向,问得红花绿叶说是只大概知得他去了蓬莱仙岛,具体做什么他们是不得知的。

夜间红药刚躺下,窗户便被风给吹开了,她甚是奇怪,平日极少开窗户,关得严实,今日为何风一吹便开了,夜凉似水,无奈只好起身去关紧窗户。红药披了衣服,下了床,走近窗边,瞧得无任何动静。夜静悄悄的,偶有蛙声一二。她伸手关紧窗户,在她背后床的那一边,阴暗的床底下伸出了一只干枯布满尸斑的手,指甲断裂残留着干涸的淤血与似泥土的混合物,伸出的枯手在地上四处摸索,似在搜寻红药的来去。

当红药转身往床边走去时,摸索的枯手迅速隐藏回黑暗中蛰伏,伺机而动。

忽而,房间四角落涌出无数虫蚁,密密麻麻一片,窸窸窣窣涌动,吓得红药连连后退,头皮阵阵发麻,额头冒起一片细密汗珠,瞧见那些不断滚涌的虫蚁,心中犹如有千万虫蚁撕咬,疼痒难耐。

张牙舞爪的虫蚁步步逼近,红药节节后退,已有一两只虫蚁悄然爬上她的绣花鞋面,她无意间撞倒放置于桌沿边的茶杯,“嘭”一声,茶杯应声落地,碎瓷花开,虚空粉碎,幻境破灭,红药眼前一边清明,哪里还有什么虫蚁,不过都是幻象罢了,留了一地碎瓷和已凉透的茶水。

红药哪里还有心情去拾掇茶杯碎片,虽说刚才那会儿是幻象,却也是差点儿吓掉了半条小命,一切还是得等明早再说。

红药自个儿想不明白为何今晚会身处幻象,杀人嗜血幻象,极是凶险,稍有不慎,便会葬身其中,魂魄永世被囚禁,不得轮回。

红药回床上平躺好,纤手交叉放置于腹前,回想刚才忽然出现的虫蚁,仍是心有余悸,先前冒了头冷汗,这会儿整个人放松下来,困意渐渐袭来。

枕边的珍珠泛起阵阵白芒,犹如泛起涟漪的湖水,一圈又一圈,又似有人提着灯笼赶上了寒风,火光忽明忽暗。

“有脏东西进来了。”绿叶翻了个身,似梦呓,又睡去。

夜静,红药已沉睡过去,珍珠泛起白芒光,在旁人睡得深沉毫无察觉。

沉睡的红药枕头上面左右两边忽然出现各一只绣花鞋,嫣红的绣色,复杂的绣样,似涌动的鲜血,隐约散发腥甜。枕头深陷,似有人穿了绣花鞋踩在枕头上,枕头承受了重量,深深凹陷进去。

红药睡梦中感到一阵凉意拂面,“啪嗒”,有冰凉水珠滴落在她脸庞上,又滑过脸庞,落入枕巾上如溅开的灼灼花朵儿。

红药微睁开眼儿,纤手拂去冰凉,入鼻的腥甜以及触手的黏腻,心中凉了大半,身体犹如被钉在床板上,动弹不得一丝毫。帐顶忽而出现一团水红,冰凉的红,似含苞的花儿,曲卷缠绕作一团,无数青丝垂落,长长的青丝垂落于红药脸庞,似羽毛拂过细滑肌肤,酥麻难耐。

水红中出现一张脸,白咧咧的脸庞,边缘爬满似血红蚯蚓涌动的红痕,远看似白雪的脸庞在边缘崩裂开来,漏出底下的血红,又被人强制粘合回去,诡异阴寒,空荡荡的眼眶,嫣红的嘴唇似要滴下黏稠的血。

嫣红的嘴勾起诡异的笑容,令人心生寒颤,心底发毛,想要逃离,却是脚底发软,逃不出半步。

忽而嫣红的嘴巴张大,无声的吼叫,张大的嘴巴,空荡荡的,不见了舌头的踪影,一只虫子从嫣红的嘴巴里探出了小脑袋,豆黑的眼儿散着诡异无比的光芒,尔后一群虫子自嫣红的嘴巴里涌出来,掉落于床上,红药的脸上,被子上,缓缓的爬过她的手背,她的小腿。红药张大眼睛,惊恐,恶寒,阴森,发麻,无数的恐惧情绪混杂在一起,心承受不住如此大的惊吓,超出了负荷,要炸裂开来。

红药一旁的珍珠忽然泛起白光,刺目的光芒逼得红药闭上双眼。

“啊!”一声,响绝于耳旁,肌肤上的异样触觉消失了,被子里也不见了爬虫异物。

红药睡梦中猛然惊醒,睁开惊恐双眼,纤手抓紧了被子,一头虚汗,张眼环顾四周围,一片安静,无其他异动,蚊帐还是蚊帐,帐顶并无其他异物翻动,一切显得很平和。可是,平和低下却是暗含无限杀机,稍有不慎,便会命赴黄泉。红药心底嘘了口气,原来只是做了个噩梦啊!

她出神望了会账顶,便又是睡去,一晚上太多惊醒,精神太疲累,要是常人早就受不住失常了,红药与龙王待得久了,见得些许异事,心中也是有个底的,只是一介女流,见着这些,难免还是会恐慌害怕。她知龙王给她珍珠定有他用意,只是今晚之物未免太过凶猛,令她招架不住,精神之力耗得太快,人特别倦累,很是困觉。

鸡叫时分,红药便醒了,天露鱼肚白,微凉。红药把玩手中珍珠,瞧着昨晚地上的碎瓷发呆楞,茶水已被土地吸收,留下一片水渍,证明它昨晚真实存在。

红药收拾妥当便起身出屋外,见着院中之花飘落满地,无可奈何花落去,只是这花落并不让人悲悯,反而处处透露诡异。

此时正值七月半,昨日还见着此树上的花骨朵儿含苞待放,经过一夜时光,花儿竟全数花开又全数落尽,实属诡异无比。

“啪嗒。”阿白一脚踩死不知是哪个角落中窜出来的虫子,这虫子背上长了张人脸,似露着诡异的笑容。

虫子躺在地上抽搐了一会便一动不动死去了,阿白嫌弃的将鞋底往台阶上蹭。

绿叶忽然出现将虫子清理干净,转身离开去忙活。

红药也欲离开,却无意瞥见满地的花儿底下似压着什么东西,隔得远瞧不清楚,好奇心驱使下,她走近去拿开一朵朵花儿,没了花朵儿,底下之物裸露在眼前,赫然是一张纸钱。忽而,风起,漫天纸钱夹杂了花瓣飞舞,似银白蝴蝶夹杂了一丝粉,美艳却暗藏绝杀。红药吓得步步后退,纸钱似长了眼儿,逼近红药,似绵里藏针,张张纸钱如锋利刀片,誓要见血才肯得罢手。

红药脚下一个趔趄要倒地,张大的眼儿中倒映出逼近眼前的纸钱。木质香味儿再次出现,一个人在她身后扶住了她,手袖一挥,纸钱在半空中化作粉末消逝,不留一丁点儿残片。

“如此不小心。”龙王嘴角勾起一抹邪魅。

“你终于回来!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死掉了!”红药小嘴一扁,眼泪在眼眶中转起圈儿。

“这么想本王。”龙王笑意更深,顺势调侃起她来。

“才没有!”红药急忙否认,急得金豆儿都溢出眼眶,滑落脸庞。

龙王替她试去泪水,指腹微凉,触碰在柔嫩的肌肤上,此刻触觉异常敏锐。

“本王昨日给你的珍珠呢?”龙王收起玩笑,黑眸中多了丝敏锐。

“在这里呢!”红药从怀中掏出珍珠,一脸疑惑,递给龙王。

龙王接过珍珠,瞧了一眼,说道,“裂了!”

“啊?”红药本不相信,瞧见珍珠确实有了道道裂痕。“昨日还好好的。”

“它昨晚替你挡了一劫。”龙王手心的珍珠光泽慢慢流逝,裂痕也在慢慢增加,龙王收拢手心,再张开手掌时,珍珠已被碾作粉末。

“你做什么!?”红药见龙王碾碎了珍珠,急得质问他,好歹这颗珍珠也是她的恩人,怎能如此待它。

“没用了。”龙王随手往落尽花儿的树边一撒,珍珠粉末全数落入泥土中,“作花肥岂不更好!”

红药望了眼有些枯萎的树,也许吧,化作春泥更护花。

“好了,该解决你的事了。”龙王凭空幻化出一剪纸小纸人儿,身着灼灼大红衣,安静躺在他手心。

红药好奇瞧了眼他手上穿红衣的纸人儿,纸人对她眨眨眼,露出无比诡异微笑。

纸人儿自龙王手心飘走,往红药那屋飘去,快到屋门前落于地上幻化作一红衣女人,听着背后有响动,往红药这边瞧了一眼。

“这!?”红药十分震惊,刚才纸人落地幻化作人,恰往她这儿方向瞧了一眼,赫然是红药的脸儿,只是瓷脸似抹了厚厚的白面粉,瓷白无瑕,其上还涂了俩腮红,一白一红,强烈撞杂在一起,她朝红药露了一个僵硬诡异的笑容,阴森诡异。

“今晚你别回屋了。”龙王往厅中走去,绿叶已伺候好早膳在一旁。

“那我去哪儿啊?”红药跟在他身后,狠不得能贴在他背后,在他强大力量下,自己的小命儿好歹能保得住,还没有活明白呢,哪能轻易和这个世界离别呢。

“去哪都行。”龙王洗净手,用白帕子擦干手,拿起筷子吃早膳。

“我害怕。”红药扁嘴,扯他的袖子撒娇示弱。

“你昨晚胆儿挺大的。”龙王停下筷子,瞥了她一眼。

“呜呜呜,我昨晚都差点要死掉了,我好害怕。”红药干嚎,用袖子假装拭去那根本不存在的泪水,还顺带偷偷瞄一眼龙王,又赶紧垂下眼儿继续拭擦泪水。

“很拙劣。”龙王夹起一颗洁白的小包子塞入她嘴中,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乌乌乌乌乌乌。。。”红药嚼着忽如其来被塞入嘴儿中的包子,乌拉乌拉不知道讲什么。

“我不管啦,今晚你要安排好我的去处。”红药终于咽下包子,吐出了一句清晰的话语,这包子的味道还不错耶。

“本王知道了。”龙王见她耿耿于怀,也便答应了她。

“这还差不多。”红药这会被下肚子的包子勾得饥肠辘辘,拿起筷子加入吃早饭一员,小麦仁粥熬得恰到火候,又香又滑,入口弹牙有嚼头,佐以小菜,着实咸香可口。

吃完饭的红药依旧跟在龙王后头,像极了甩不掉的小尾巴。

“你还有珍珠吗?”红药小财迷般眼儿晶晶亮,眼儿中有丝羞涩,更多的是兴奋,龙王的瑰宝果然都是极好的。

“叫哥哥。”龙王纠正她的不礼貌。

“要珍珠!珍珠!”红药此刻只想要从他身上刮颗珍珠回来,闪闪发亮的东西特别得女人的喜爱,亘古不变。

“嗯?!”龙王自怀中掏出一颗比上次还大的珍珠,珍珠周围萦绕水雾,它便是汪洋大海,波光粼粼。“叫哥哥便给你。”

“哥哥。”红药此刻毫无骨气,眼儿里只有大珍珠,闪闪发亮,璀璨夺目,眼睛似胶在珍珠上了,一刻也挪不开。

龙王笑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黑眸深邃似星辰大海。

路过的阿白似见着鬼般,掉头就走。在阿白眼中,龙王如此诡异的笑容堪比鳄鱼落泪,煨了甜霜蜜毒。

红药抢过他手中的珍珠,对照着阳光,蹲在一旁细细观赏,极是喜爱。

又是一个月夜,山外的海上沉浮黑色岛屿,海上是山,山外是海,沉浮飘荡,海上,山上,礁石上,到处都是星辰光辉。

龙王带红药于山顶修炼,美曰红药平日里懒于修炼,今晚夜色美好,适合于山顶吸收天地灵气,助进修炼。

“昨晚那个女鬼怎么办?”红药盘腿坐于地上,却是极心不在焉。

她把玩了一日珍珠,观赏了一日,人说玩物丧志,但此珍珠真是上品,通体流光溢彩,令人痴迷华光。海中金珠,其中似蕴含整个浩瀚大海力量,浓缩于整珠之中,欲罢不能。仿佛置身于大海,沉浮不能。

“今晚自有降服她。”龙王坐靠于树干,闭目养元神,晚风拂过他的发丝,极其轻柔。

夜幕上,繁星似洁白无瑕珍珠,颗颗闪耀,又似碎金洒落于玉盘中,金光闪闪。

红药随性捻了一旁的小野花儿,朝花心吹了一口气,像孩童一般顽皮。她的脸像浮于水面上的一朵白芙蓉花,瓷白中透了些许微粉,粉粉糯糯。

她暗里挪到龙王旁边,用他的身躯抵挡暗夜里的寒风,又极其调皮的用花儿去瘙痒他的鼻子。龙王俊美无俦,连天上的耀眼星辰在他面前都要暗淡不少,红药瞧着他的绝世美颜,眼神早已痴迷不已,天底下竟然有如此好看人儿,心底湖面的涟漪,一圈又一圈荡漾开去,久久不得平复。

“口水擦擦。”话里含笑。

人美说话都那么好听,红药还沉浸在他的绝世美颜中无法自拔,每日见着此等容颜,也是极其赏心悦目的,只要美人儿不发怒,一切都是极美好的。

红药下意识抬起衣袖抹了下小嘴儿。幡然惊醒,慌忙掩饰起尴尬的气氛。

“帝桓。。。”红药拨弄手中的花儿,低着头,黑暗中看不清脸儿,低声喃喃。

“你记得?”龙王的黑眸在黑夜中异常敏锐,他眼中有一丝惊讶,疑惑和兴奋,所有情绪揉杂在一起,最后出口的话语却是极其平静,压抑了开始的兴奋。

“不记得了,只记得这个了,这是你的名字吧?好奇怪,之前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了。”红药声音闷闷的,她掷掉手中的花儿,似小孩儿发脾气,“越去想越记不起了。”

像在雾中寻花,又似镜花水月,远远模糊瞧的见了,手却是怎么也触碰不着,走不近。

龙王手撑着脑袋,慵懒的瞧她,淡淡的木质馨香萦绕她的心头,万物由此而生。

馨香温暖如春,山顶寒凉刺骨。

“不想便是。”始作俑者心底也是略微惊讶的,他是暗地里密封了他们相识的记忆,那是柄利刃,极其锐利,关乎上古尊神龙王的力量。事关他的力量修为,他是万分在意的,容不得有半点差池存在,必是要万分小心对待。

“你说那个女鬼为什么一直缠着我不放呢?!”红药又拾回被她丢弃于地上的小花儿,在手中把玩。

她自觉这个话题到此了,便转移到其他问题,或许她自己也是在掩盖什么事实吧,谁知道呢!

“你说呢!”龙王顺着她的问题而接。

“我如何会知道嘛?我这么善良可爱又迷人,平日里又不伤害他人,谁知道半夜还是会有鬼敲门啊!”红药自己也郁闷不已,都说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瞧你笨的!不找你找谁。”龙王眸中亮晶晶的,似被红药逗笑了。笨女人!

“那你说说这是为什么嘛?”红药自己也不明白,好好的烧个纸钱怎么就惹一堆稀奇古怪的事儿了。

“七月半正是找替身的最佳时期。”龙王掐着她的脸儿,嫩得能出水儿,手感极好。

“所以那个女鬼看上我了?”红药掰开龙王的手,顺势揉揉被他掐痛的脸儿。

“人家都是回家躲着,也只有你半夜在外面闲晃悠,还是一大活人。”龙王又掐她另一边脸儿,“要不是本王及时赶到,你魂儿可是要被拘走了,躯壳可就是他人的的绝佳容身所了。”

“你不是一身紫气嘛,为什么都不庇佑我的?!”红药两手捂住自己的脸儿,话语里诸多埋怨。

“本王的紫气也架不住你这样找霉气的。”龙王瞥了她一眼,这个笨女人一会智商在线,一会又沉落大海中去,堪忧。

“我每天可是都上贡你的,你要替我解决烦恼。”红药平日里都被龙王压榨去烹饪菜肴,她又善于烹饪,也是乐在其中。

“那纸人便能解你后顾之忧。”风撩起龙王的青丝,迷了红药的眼儿。

红药缠着龙王问那个纸人的用处,龙王告诉她,那个纸人是她的替身,用来引女鬼上其身,封印其在内的。女鬼缺的是容器,如若有了容器她便能逃脱轮回,再世为人,所以她才要找红药躯壳为器,引得红药的魂魄去黄泉做替死,她便能逃脱轮回,回得人间。此等鬼魅回得人间,必会大杀一方,为祸人间,万是留不得,必诛杀之。

于是便为她造一器,引得其入局,再绞杀之。

夜深,山寒,风吹,红药靠着龙王睡着了,他很暖。

龙王挽起她的一缕发丝来,若有所思,风吹散了他手中的青丝。

次日清晨的阳光照耀大地,红药睁开惺忪睡眼,起身来,身上披的龙王外玄衣滑落于地上。

清晨露水浓重,山顶寒凉袭人。龙王站立于悬崖峭壁边,可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他背立于红药,眺望远方群山村落,何处风吹草动尽收其眼底,群山众神皆向其朝拜,威严尊贵,无上尊神。

“醒了。”龙王背立着红药。

“嗯。”红药起身来动动筋骨,不慎踩到龙王外衫的长下摆,身体惯性向前面龙王扑过去。

红药心尖在颤抖,瞳孔放大,眼底倒映龙王挺直的背影,龙王站立于她前面,她会把龙王推下悬崖峭壁的呀!

龙王忽然转身,雷打不动抱住扑过来的她,双脚似在悬崖边生了根。“清早便要投怀送抱?”

红药涨红了脸,似白芙蓉染上红晕,白里透红,虽是被调侃了,但她现在仍想找个可容身的洞穴钻进去。推开龙王,撩起外衫,急急忙忙下山去了。

“走哪里下山?”白芙蓉花晕了些许明亮虾子红色,又不知往哪条路下山,窘迫回头问后面的人。

龙王嘴角含笑,笑盈盈望着她,心情无比好。便伸手招来绵云,带着红药一同下山去了。

回到屋里,所有人都以异样的眼神瞧红药。红药很是奇怪,瞧着自身也没什么奇怪的,衣服也无穿错,脸也无污渍,很是不解。

一会便瞧见一人儿走了出来,来人芙蓉脸儿,柳叶眉,樱桃小嘴儿,纤细柳腰,盈盈一握,她长了一张和红药一模一样的脸儿,只是芙蓉脸儿僵硬无比,脸颊两边各涂了腮红,脸色惨白似雪,小嘴儿殷红如血,诡异无比。

来者眨眨眼儿,黑白分明的眼儿中有无数阴谋诡计,似血的红唇绽开似杜鹃花般含毒的笑容,“你是何人?为何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对方先发制人,红药本就吃惊,这会儿有些磕磕碰碰,“我是红药!”

“你胡说,奴家才是红药,你为何要假冒奴家。”女子声态娇柔,眼中含泪。

红药望向龙王,后者似看戏,也不出声儿。

“你快点收了她呀!”红药小小声儿,眼神急切,看着别人和自个儿一样,心中可不好受。

龙王睨了她一眼,他还想多看一会闹剧呢。尔后便念了咒语,眼前的“红药”逐渐化作一纸人,内里的女鬼挣扎想逃脱,无奈纸人就是她的牢笼般,进入其中便再也挣不开,逃不脱,被封印于纸人中,飘落于龙王手心。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空灵的铃铛声再次响起,响在门外,响在心里,一墙之隔,两方天地。

“墙外接着,女煞已被本王封印其中,下次可看清点。”龙王隔着墙,两指夹住纸人,往墙外抛去,纸人轻飘飘出墙外,纸人虽知命数已尽,仍是垂死挣扎。

“拜谢龙王。”墙外空灵声毫无起伏,平淡似水,分不清是男是女音,却是震慑心灵,地狱的勾魂者,生命的终结,又是新生的轮回,贪嗔痴皆化虚无。

铃铛声渐远。红药心底“嘘”了口气,即使知道这次不会危及生命,仍是心有所慌。

庭院的树再次被赋予生命,结花绽放,树的回赠,风起,漫天花瓣雨撒落,飘飘撒撒,裹和花香,留恋每个角落。

蜻蜓远去,七月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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