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还会与清阳兄有关?
可如果要花这么高的价钱,来打听七年前发生的事,那这几年赵季平都做什么去了?
为什么不早点调查?
过了这么久再去探究过往,那难度可以说会提升数倍!
还有赵季平为什么不找别人?
为何会单单挑中自己呢?
无数个问题在他的脑海中躁动着,等待解答。
赵季平见他闻之颦蹙,一脸的左右为难之色,好似内心正做着激烈的挣扎,刚想要进一步细说情况时,二人却听门外又传来了急促的响叩声。
这敲门声来得恰到好处,倏地令他于百般纠结中清醒了过来,他瞄了赵季平一眼后,接着便起身去看门。
谁来的这么巧?当然是她。本来想要去逛逛街市的她见对方这么久都没有动静,因而好生奇怪。
于是她只得自己再次主动找上门来,可没想到门一推开,那位中年男子竟还坐在屋内。
他们俩很熟么?
竟然聊了这么久还没结束?
她带着疑问似有怨意地看向了他。
赵季平抬头一看来人是赵虬枝,心想看来此事只得明日再议了,于是便站起身来朝房门走去。当踱步至房门口时,赵季平双眼不由自主地再度凝视了她几秒钟,接着满心留恋地朝其点了点头,之后抬步跨了出去。
赵季平瞄这一眼不要紧,可却只瞧得她心里毛毛的,甚至整个脊梁骨都冒着冷气。
她不禁心想这人到底是谁啊?
竟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看,且更为奇怪的是那人眼神里分明还带着满满的爱意!
紧接着,她将房门紧关了起来。
转身后,她颇为不快又好奇地问:“鸿勋,刚刚那人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你们俩聊什么聊了这么久?”
他也只是头一次接触这赵季平,且刚刚二人所聊之事难以用一两句话概括总结,因此他并不想深谈,于是只得敷衍了事说:“没什么,我们也只是新认识的而已,对了,这么晚了,怎么不早点休息呢?”
眼看他神色有异,才酉时三刻竟说要休息,看来刚刚答应自己的事多半是全忘了,她当即愠色倍显。
“洛鸿勋,你怎么回事啊!平日里你也是酉时三刻就吵着要休息的么?再者说了,刚刚我们俩不是说好了要出去逛逛的么?你不会是已经忘了吧?”
见对方显露愠容,他这才意识到现在入睡还为时尚早,可刚刚那人的一举一动似还萦绕在自己周围,尤其是其最后的那个请求以致自己此刻无暇他顾,所以才会神慌意迷,语无伦次。
她见他又呆呆地坐回了椅子上,不仅没做任何回应,反而再度陷入了沉思当中,于是便伸出手去,气呼呼地用力摇了摇他的手臂。
接着,他整个人被她拉离了椅子,于是身体倾斜着惊奇地喊道:“去哪?”她听完,再现怨怒之色。
“就你迟迟不肯露脸,真是讨厌。这么晚也没办法再出去了,现在只能去楼下,找他们俩打牌去!”
他听了此语有些无奈,自己虽不喜打牌,但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扫了她的雅兴,于是他只得屈从于她的“淫威”之下,乖乖就范。
一个时辰后,牌桌上的众人解散,各自回了房间。刚刚头脑稍为放松的他躺在床上浮想联翩。
此人和赵家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赵季平也姓赵,赵习瞻、清阳兄他们也姓赵,难道从前是本家,是亲戚?这赵季平到底想要自己打探什么事呢?
任务自己到底要不要接?
两千两银子可真不少,估计够买一座不大不小的旧宅了!这人还说那事与清阳兄有关,可到底会是什么事呢?
他越想越好奇,也越觉得神秘。一方面好奇心和金钱的双重诱惑在不停地作祟,另一方面他又忧心于万一自己接的是个烫手山芋,若惹上了麻烦,那岂不得不偿失?
想着想着,一颗心越发的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第二日晚,为父母合坟后,众人又再次回到了若愚客栈之中。
劳累了一整天的四人还未点菜,伙计便热情地陆陆续续端上了几道佳肴,以供众人品尝。
她惊讶地看了看他,以为这是他的有意安排。可他却一头雾水,耸了耸肩膀后,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其实这些都是赵季平精心策划的,只为通过自己的周到服务进一步笼络他而已。他也非等闲之辈,赵季平的这点用心很快他便已猜的通透,只是未对他人道明罢了。
吃过晚饭后,一行人等上了二楼,准备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她的房间在右边的第二号,而他的则为左侧的第一间。
他送她回房时,快他一步的对方无意间向敞开了门的隔壁房瞥了一眼,却见一精美绝伦的正红色戏服撑在了室内的大衣架上。由于太久没听戏了,也太久没看过戏服了,突然兴致高起的她竟似着了魔般不由自主地向那屋子越发靠近,只想近距离地赏一赏这绝美的戏服。
隔壁房恰巧无人,见门大开着,她完全没了忌惮,跨步径直走了进去。
他见她如此反常,以为她中了邪,刚想上前拉她一下,此刻却忽然明了,原来她是被那正红色戏服锁住了心神。
他知晓她酷爱唱戏,因而也只得静静地站在她身后,没加阻拦。
进门后,她踮起脚尖向其缓缓靠近,接着十分虔诚地细细观摩起了这件华服来。只见其领肩部渐变彩线勾金线绣花,裙摆佩带亦采用相同的材料,外加以穗子设计,十分精细。
飘带为重工刺绣,层次很是丰富,背部配金黄色精巧绣花,色泽亮丽,与前部照应,可以看出制作此戏服的匠人极为用心。她眼见这戏服精妙至极、完美之至,不禁叹为观止。
就在她欢喜沉醉的当口,一个念想却悄上心头。
粤剧不是被禁了么?
怎么有人还敢公然展示戏服呢?
想到这,她心头一紧,忙准备退回自己的房间,避灾躲难。
可忽然间,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竟有人出现在了门口,堵住了她的去路。
刚刚转身的二人见突然有人出现,皆震惊不已,以为他们俩是落入了旁人的圈套。
可仔细一瞧发现来人是客栈老板赵季平,二人提着的小心脏又渐渐有所回落了些许。赵季平进了室内后,便将房门关上了。
接着,悠然地踱步至戏服处,抚摸了两下后,转身看向了她,而后很是和气地问了句:“赵小姐,看来您对这戏服很感兴趣啊?想必是位戏迷吧?”
她闻此,惊愕哑然了好一会。且为防自己再次落入对方的陷阱,她选择不做正面回答。“你这话听谁说的?我还没问你这戏服是谁的呢?”故作镇定的她面无表情地悠哉回话。
赵季平竟不紧不慢地与她闲聊道:“这房间是我的,你说这戏服是谁的呢!哦,不对,这戏服也不能说就是我的,只能算是我收藏的而已!”
听到这句,她忐忑的心儿总算是平稳了下来,心想既然这戏服是他的,那就好办了,私通乱党的罪名怎么着也扣不到自己的头上来。
但她仍有不解地问了句:“你难道不知朝廷已经禁了粤剧么?你竟还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展示戏服?不怕有人举报你么?”
说完后,她又垂了眼,接着低声喃喃道:“不过你放心,就算真有人举报你,那肯定也不会是我的。”
听闻这话,赵季平捋了捋胡须后,干笑了一声。“这点我倒不担心,只是摆了件戏服而已,朝廷总不能硬给我扣什么罪名,所以赵小姐切莫慌张。而且这也算不得大庭广众,其实我只是知晓你也是位戏迷,因而才特意敞开了门给你瞧瞧的。”
原来如此,她心想可赵季平为何要这样做呢?
难不成只为与自己交流下心情?但为何自己总隐隐觉得他另有所图呢?
他也觉得不安,第六感告诉他赵季平的安排绝不只是嘴上说地那般简单。
就在这时,赵季平又与她和颜悦色地搭起了话来:“这件戏服是我师父薛显扬的,薛显扬的大名对于戏迷来说应是如雷贯耳,无人不知的吧?”
说完,赵季平看向了她。她不得不承认薛显扬可是佛山粤剧界响当当的大人物,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粤剧领域的一代宗师。
薛显扬可生可旦,文武双全,同时也是陈茂文的师父。这样算下来,薛显扬便是她的祖师爷。
可赵季平刚刚说薛显扬也是自己的师父,如此一来那其和陈茂文两人岂不是师兄弟?
她虽有疑问但却没敢发声,毕竟陈茂文曾经是清廷要犯,已被处决,若是这赵季平心怀鬼胎的话,说不定自己又会惹上新麻烦,毕竟上一次他可是因此入了大狱,吃尽了苦头。
因而,多存了一个心眼的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句:“薛显扬的大名岂会有人不知?即使不是戏迷想必也有听过!”
而后,她自然地将目光瞥向了他。他果真不负所望,当即了然了她的心意。“没错,那可是大名鼎鼎的薛显扬,别说是佛山人,估计整个岭南都不会有几人没听过他大名的。”
可绕来绕去,她还是不晓得这位赵老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似有不耐烦的她再度抱怨了句:“你不会是今晚闲来无事,想同我探讨探讨这件戏服吧?”
赵季平听后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说:“那不然呢,我只是无意间得知赵小姐也是位戏迷,虽然我几年前就不唱戏了,但我还是很爱粤剧的,今天总算是碰上了位同道之人,与你聊聊天不是很自然的嚒?”
对方怎会知道自己是位戏迷的呢?
想到这里,她估摸着肯定是鸿勋这张大嘴巴透露的,于是她狠狠地瞪了一眼一旁的他。
不明所以的他无辜被冤,却也没机会为自己申辩。
可真的就这么简单么?她还是难以相信,依然觉得有些不安。
毕竟自打粤剧被禁后,她鲜少在外人面前谈论这个,生怕惹上祸端,吃不了兜着走。
赵季平见她默不作声,于是继续诱鱼儿上钩。
“不晓得你唱功怎么样?不过你的姿色和身段倒是与这戏服极为般配,只可惜我师父只留给我这一个念想,要是送给了你,往后我想起我师父来,都不知道瞧瞧什么怀念好!”
送给自己?
她思量着自己没听错吧?
对方竟会有这种想法?
他当真会这么友善?
可赵季平后面又说这是师父留给自己的唯一遗物,她总不好夺人所爱!思忖至此,她被勾起的欲望又渐渐衰落了下去。
见她一脸不甘心又失落的样子,他猜想她定是十分欢喜这件戏服,不然也不会露此神色。
而就在那一刻,楼下的伙计高喊着老板的名字,好像是告知其有人来访。于是赵季平与他二人客套了几句后,便匆匆离开了。
如此一来,他俩也只得回了各自的房间,操劳了一天的二人得赶紧休息,毕竟明日一早还需备足了精神返回广州城。
可她整晚都在念着那件华美戏服,心中极痒以致难以安寝。
深夜里,竟还忍不住幻想着哪怕可以穿上一次薛显扬曾经的衣服,她都会觉得是祖师爷显灵,给了她特殊的关照。
想着想着,恍恍惚惚的她总算是入了美梦之中。
在梦里,她果真穿上了这件正红戏服,且还像模像样地扮起了戏中的唐婉来。
可就在她如痴如醉之际,却被侍女的阵阵鼾声吵醒了。
醒来后的她感怀无限,心中免不得有些失落。
接着,她辗转几许都无法成眠。
唉声叹气了数次后,怅然若失的她寻思着这梦就只能是梦,根本成不了真的。
从小到大想什么有什么的她还没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她知道自己的运气已经足够好了,因而只得不断地安慰自己说任何人不可能样样喜欢的东西都能拥有,这件戏服也许就是她的求之不得。
第二日一早,吃早饭时,她几乎没说一句话,他见对方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猜想她一定是在为昨日那件戏服犯愁,因而询问了几句,果不其然,她确实在为戏服烦忧,且还将自己昨夜的辗转难眠通通吐露给了他来听。
闻后,他心里不禁犯起了合计,究竟用什么法子可以帮她解了这个心结呢?
不多时,吃完早饭后,他和众人一道上楼去收拾行囊。可就在他一面思考,一面整理着衣物时,有人却在外面突然重重地敲起了门。
他心想这敲门之人极有可能是赵季平,毕竟前日的对话还未讲完就被打断了,对方知道自己今天要走,这会儿一定是来把事情交代完,也就是说自己该拿主意的时候到了。
他迟疑了片刻后,踱步至房门前,然后将门打开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来人确是赵季平。二人一回生二回熟,邀请对方进屋后,他便关起门来,准备继续谈那前日的话题。
刚落座没多久,赵季平就将手中紧攥的纸包展开了来,里面装的是张一千两的银票。
这么大面额的银票任谁看了会不心动呢?可他虽也爱财但还未丧失理智,他知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道理,且赵季平舍这么大的财看来消的定不是一般的灾。
于是他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喉咙后,强压着内心的欲望静下心来。
“赵老板,我得先知道您要托我查的究竟是何事,才能考虑这银票我是该收还是不该收!”
赵季平闻后顾虑渐消,继续讲起了前日的未完之语。可对方那双大且深邃的眸子每每盯着他瞧时,他竟都会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之感,可细细琢磨了好半天他也不晓得这种感觉因何而来,所以只得耐心地聆听对方所述。
这次,知晓时间紧迫的赵季平决定打开天窗说说亮话。“洛老弟,我想要你帮我查的是七年前五月发生在永清街一带的一桩命案!”
他听完顿觉一阵阴风从后背袭来,四肢上的鸡皮疙瘩也瞬即疯长蔓延。什么?自己没听错吧?命案?听起来也太恐怖了!这种案件不是应该找探子来查会更快捷更有效么?自己一个从商的小二班,还未成气候,哪有什么破案的经验,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啊!
见他面色突变,一脸的惊骇,看样子是吓得不轻,赵季平立马进一步解释道:“七年前我的生意照现在还相去甚远,那会儿积蓄也不太多,但当时还是拿出了仅有的那点银子,请了人帮忙查了查,且查了一段时间后,也有了一些初步的结论,那日发生在永清街一带的戏台坍塌事件并不是单纯的意外,而是早前有人故意动过手脚!”
原来命案与戏台坍塌有关,他闻后忙追问道:“然后呢?你的意思是说有人事先破坏过戏台,然后导致了所谓的意外死亡,其实是蓄意谋杀?”
见眼前的年轻人很是聪慧,一点即透,赵季平深感自己未选错人,因而接着回应他道:“没错,就是蓄意谋杀,在场有那么多人,可死掉的却只有三个,其余多半只是轻伤。查到这,那探子又想再多要些银子,可那时的我资本已经所剩无几,根本再付不出银子了,于是查案只能被迫停止,接下来我备受刺激,自那以后奋发图强,才有了今天你所看到的一切!”
看来当场死掉的那三人中有赵季平极为看重之人,不然这起事件也不会对其影响这般深刻。紧接着,他兴致陡增,继而想要窥探整个事件的全貌。
只听赵季平又继续回忆道:“再后来,也就是一两年前,我又想重新开始调查,可感于清阳还在赵习瞻的眼皮子底下工作,且样样还算顺利,后来我还听说他和制台家的小姐订了亲,那会儿我真为他感到高兴,心想这事就让时间慢慢冲淡吧!要不然一定会影响到清阳那会儿舒适如意的生活。哎!只可惜千算万算,我也没算到清阳这么快就不在人世了……”
说到这处,赵季平万分悲痛,满心凄怆,瞧得局外的他都心如刀绞,颇为动容。
这时,他又禁不住想起了清阳兄从前对自己的种种关照,二人惺惺相惜之景仍是那般温暖真切,历历在目。
而这次感伤持续了好一会,赵季平才算是平静了下来。可他的疑问却又来了,赵季平提到清阳兄时为何总是满怀情意,他们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此看来当真是不一般。
他没有特意深究此处,而是抓紧时间问出了最最关键的问题。
“赵先生,您还没说,我要查的这起事故究竟是发生在谁身上的呢?”
只见赵季平正了正衣襟后,注视着他的眼睛且严肃地回答道:“这起事故直接致死的便是赵清阳和赵虬枝的母亲万希雅。”
接着他又爆出了一句骇人之语:“我怀疑事件的主谋便是怡兴洋行的当家人赵习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