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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情定今生

崇尧教少春送那员外出门了罢。少春好是不悦,心道:“择行敢情还活着。徐清也活的好好的。倘若徐清追到明伍,供出我来,岂不是老大利害。”郁闷的走回。那时合家欢笑,仿佛遇上天大的喜事,早将几年的愁云一扫而光。少春竟自有些捉脚不住,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起来。忽有一日,宫秀抱着毓婷来到梁溪。少春接着大是惊骇,拉她到了房里,叫道:“好妹妹哩,怎的跑来这里了?”宫秀冷笑道:“李少春,你实话跟我说。择行小少爷是不是你做的孽?”少春慌忙指天盟誓道:“倘若是我李少春拐了择行,便教我不得好死。”

宫秀见他说的甚是认真,信了他的话道:“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定知道内情,休要瞒我。否则我就去告诉八哥你是谁。”少春跌足叫屈道:“我跟吕崇尧有仇,还不至于就对襁褓中的孩子下手。那个拐走孩子的人是蜉蝣庄的明伍。我的姑奶奶哩,你可要看在兄妹一场情分上,千万遮掩则个。我求你了。”宫秀道:“八哥待我那么好,我不能恩将仇报。你要及早离开吕家,趁早打消了报仇念头罢。”少春道;“容我些时日。此时要走怕会叫他怀疑哩。”这时门外丫鬟喊:“霍娘子,庄主唤你呢。”少春做好做歉,赔了许多好话。宫秀方始应允,不揭穿他的身份,抱着毓婷径自去了。

崇尧见宫秀从少春屋里出来,笑道:“见过你表兄了。”宫秀含笑道了万福道:“见过了。”崇尧一头请她到堂上用茶,一头问:“十四弟怎的没跟你一起来,你这是跟他吵架了还是怎的,就只身跑来这里?”宫秀被说着心痛事,噙泪道:“相公他整日跟狐朋狗友吃喝嫖赌,不务正业。吃醉酒了就回家撒酒疯,还打我。八哥,我在家里待不下去,想来这里躲上几日清净。”崇尧笑笑道:“弟妹要住多久都行,房间有的是,还怕供不起你麽?只是这不是长久打算,你终究还是要回去。我这里送封书信去,好教他晓得你在这里,免得悬挂起来。”说话间,张雁早来到厅堂上,笑道:“好妹妹来看望姐姐了。”

崇尧将宫秀遭遇向她说了。张雁气道:“这个十四弟恁麽不懂得珍惜。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就得意忘形了,回头我好好教训他。”说笑着与她去了后宅。一璧厢叫丫鬟收拾房间,安顿宫秀下塌处。张雁问些苏州近年事体。宫秀应答如流说了。张雁沉吟道:“韦元甫调离了苏州,李栖筠大人复任做了苏州刺史。”又问白家事体。宫秀笑道:“阿留答应了他爹三年不出门,也到消停了些时候,懂事多了。”张雁笑道:“那个混小子,就得好好管管,不然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来。咦,我家留娘怎样了?”

宫秀嬉笑道:“差些就忘了,留娘是姐姐大公子的准妻子哩。说起她来呀,我也见过几回,生的着实水灵,冰雪聪明,像极了她姑姑呢。长大了必然是个绝色佳人,又且喜欢读书,还责骂她哥哥不好好用功呢。阿留极是疼爱妹妹,总是顺从她的话。到比那先生还管用。”张雁笑道:“我儿阿善有福气呢。”说罢,想起次子择行来,便是禁不住要掉泪。宫秀道:“择行少爷在那贼子手上,也是被当作宝贝疼爱,量来不会受委屈。徐清志比金坚,一意找回他来,日后怕没有认祖归宗的日子。姐姐不必为此愁苦。”

这时吕正领两个小孩过来院里玩耍。宫秀问:“这两孩子是哪家的?”张雁笑笑,指着那个稍大些的道:“那是莺儿跟徐清的儿子徐念君,小些的女孩是我家二娘子的千金吕芳。”少时,择善,杨舜,王方三个从后面走廊上过来与他三个一块玩捉迷藏起来。张莺过来台阶上坐着看他们玩耍,甚是开心。宫秀出门来见着张莺,笑道:“莺儿妹妹一向可好?”张莺起身道:“好呢。姐姐甚时候来的?”宫秀道:“刚来,你一个人在屋里作甚呢?”张莺道:“做我儿的衣裳鞋子。”见她抱个孩子,过来逗笑道:“这个就是十四哥的女儿毓婷了罢。”宫秀道:“是啊。”此时香怡抱着女儿过来后宅,笑道:“宫秀妹妹,看我在屋里哄孩子,才晓得你来了,失迎了。”

宫秀笑道:“李姐姐的孩子几月大了?唤什么名字?”香怡答:“三个月大了,名唤甄怜香,小名惜惜。妹妹唤她惜儿就好。”宫秀笑道:“姐姐取这么个好名,是要四喜大哥懂得怜香惜玉么。名唤怜香,又叫甚惜惜,惜儿的。多有意思。”张莺对少春与香怡的事略有所闻,此时到有好些不快起来,撇了香怡一眼,道声:“这名是门房李少春取得。”香怡便脸色苍白下来,老大尴尬,笑道:“谁取还不都一样,叫的好听就行了。”宫秀觉察有些古怪,敛容道:“也是,谁取也一样。”张莺便坐过一边去看那孩子们玩耍,不理她俩个。张雁在屋里听得她们三个在院里这般说话,心道:“莺儿鄙薄李妹妹行止不端,也不能明着与她红脸呀。莺儿太不晓事了。”香怡颇觉尴尬,站了一会,抱着孩子去前堂回屋讫。

宫秀回身见张莺有些气恼,径自过来坐下道:“莺儿妹妹跟谁怄气哩,莫不是嫌憎我来麽。”张莺道声:“不敢。”见那吕芳跑的摔倒,忙跑去抱起,哄她莫哭。孩子们多聚了过来,多声唤:“小姨娘,我们去玩荡秋千,好麽?”张莺笑笑牵着他们小手去后面玩耍。那院里三幢楼阁中间大块的空地上俨然成了他们的乐园,不知甚时候早在院里竖起了秋千架来,还有摆放木头刀剑的架子,打球的球杆,木马金鼓,能玩耍的东西五花八门,煞是琳琅满目。张莺童心未泯与孩子们一起嬉戏,教他们抓紧秋千绳子,晃晃荡荡,升起落下,笑声悦耳,自己与杨舜,王方两个在左右守护着,逗得养娘丫鬟们多聚在一旁欢笑。宫秀闻声抱着孩子过来,见他们笑耍,不觉喜动颜色,看得入迷。

恪卿出了阁楼来唤他们读书,抬眼见到宫秀,欣然一笑道:“妹妹几时来的?”宫秀道:“才来一会,二娘子还好麽?”恪卿道:“每日哄着一帮孩子们,哪有甚不开心处。妹妹来我楼上坐会罢。”宫秀欣然过来相随上楼,来到恪卿住的阁楼上。推门进去,一眼望去南侧是内室,房门虚掩。这边厢房里装饰古朴别致,壁上挂几幅名人字画,桌案上纤尘不染,摆放几本书籍,文房四宝整齐排列,整个房间唯有琴棋书画,几盆花卉而已,甚是静雅。

一边是个小门推门出去,恪卿与宫秀搬张椅子坐了,倚栏而望孩子们玩闹,笑道:“你看他们玩的多欢快。”宫秀道:“我没二娘子这等福气哩。”恪卿道:“怎的,十四弟待你不好么?”宫秀道:“相公他不听好话,家事做的富足了,就蛮横起来了。我是私自雇赁了车轿跑来这里躲清净的。”恪卿道:“妹妹莫要忧愁。十四弟本性不坏,想必是被无赖子弟诱惑。教你八哥训斥他一顿就好了。”这里居高临下,便是崇尧在府前教导弟子们习武也看得分明。其时一簇车轿人马来到大行庄。

恪卿眺望见了,诧异道:“是哪个?”宫秀道:“看那排场气势,莫不是新任常州刺史萧复麽?”恪卿想:“多就是了。”且说崇尧接着萧复,拱入厅堂上坐了用茶。萧复道:“不久前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淮南节度使崔圆崔大人病逝于任上。下官欲去吊唁,奈何盗匪出没,于路不太平。下官早闻崇尧兄武艺高强,又且急公好义,便不揣冒昧前来打搅,望祈送下官前去,不胜感激。自揣交浅,尚不知肯否屈尊走走,且恕冒昧之罪则个。”崇尧情知不去便是拂逆了州牧的抬举之意,一笑道:“大人看得起草民,理当效力。”萧复喜出望外的说道:“那么下官后日便派车轿来接崇尧兄。”崇尧道:“何须如此。后日草民一早到大人门前听命便是。”萧复再三谢过,带领从众打道去了。

张雁道:“相公,恁麽大的事,怎的就答应了?”崇尧道:“去去何妨。那崔大人与我相识的,而今病逝任上,去送送他也好。”张雁道:“匪盗横行,杀人不眨眼的。去也须多带几个徒弟去,我才放心。”崇尧道:“好。”恪卿等人听得崇尧要去护送萧复到扬州吊唁崔圆,多来劝他莫去。崇尧心意已决道:“这一去多则一月就会回来,无须挂念。”来日打点行装,那些徒弟们多踊跃争先要去,巴不得遇上几个蟊贼,展示一下手段。崇尧点了五个得意的门生带了器械,说了饭后动身。

张莺垂泪道:“姐夫路上一定要留心。那些强盗可是恨极了官府的,莫要逞强,与人结怨。”崇尧笑笑道:“看你说的,我又不是孩子了。”饭罢,那择善,吕正,杨舜,王方等多来送行。崇尧挥手别过与徒弟们上马去了。兼程赶路,早来到常州。萧复打点过了州里事物率领一干亲校与崇尧等,一道上路。来到岸边,将马匹牵上船,朔流而上,非止一日来到扬州。萧复欣喜路上没有遇上强贼截道。

那时淮南节度使韦元甫,盐铁转运使刘晏率领地方文武前来码头迎接。崇尧见苏州刺史李栖筠也在,更使他惊喜的是昱人领着马留,乔在川两个也在其内,想道:“想必是李大人也担心路上不太平,教十二弟护送他来的。”昱人见了崇尧,格外高兴,拉了他的手去酒楼吃酒。崇尧与萧复别过,与徒弟们欣然同往。来到酒楼,昱人把眼望一下崇尧徒弟们,说道:“八哥,你带来的人还真不少哩。”崇尧道:“娘子她们只怕路上有事,教我多带来几个。”命徒弟们都坐下。马留把出一贯钱来,吩咐酒家好酒好肉尽管上来。那酒家老板欢喜的领着钱去派人做了。

一璧厢盛设了一桌子好酒饭。崇尧与昱人等推杯换盏,吃的煞是高兴。当晚崇尧把一应行礼都下在昱人住宿的客栈,彼此秉烛长谈,近来家中事体,地方光景。昱人道:“十四弟的娘子是在八哥家里么?”崇尧道:“你也不管管十四弟,便教他那么任性。人家宫秀来哭诉委屈,我能不管么?”昱人道:“十四弟来找我说他娘子跑了,我猜到就是在八哥家里,与他说不要着急,待她气消了。八哥送她回家还他。十四弟听了我的话也不敢见你面,就怕你骂哩。”崇尧道:“过些时候我送宫秀回去,必然要好好责骂他。”

昱人忽尔低声道:“八哥,待到崔圆发丧事了,要快些教萧复回常州,不可久耽。”崇尧诧异道:“这是怎的起?”昱人道:“我听说地方上将帅听说崔圆病故,多有对韦元甫继任淮南节度使不满的,想要兴兵作乱哩。那些匪盗怕是也会浑水摸鱼。发作起来,你我怎么收拾这局面?还是躲得远些好,莫惹上是非罢。”崇尧道:“是非上门躲也躲不过,我们且静观其变则个。”未数日,崔圆丧事完毕。昱人便怂恿栖筠尽快离开,元甫留栖筠多住一日,要在明日为他设宴饯行。栖筠与萧复盛情难却,只得多住一晚。

待到次日,一干文武便要入席,猛地一骑飞马奔入府衙,大叫道:“大事不好了。”崇尧,昱人闻言变色,暗道:“不幸言中了。”且看是哪处将帅作乱。那元甫骇然道:“快说甚大事?”那报马回禀道:“平卢司马许杲率兵数千杀到楚州。楚州刺史张万福告急,要节度使大人速速发兵平叛。”元甫与栖筠,萧复等文武无不惊骇。元甫道:“我马上发兵驰援楚州,你火速回去教张大人务必要坚守,不能教他破了城池呀。”那报马飞也似的上马去了。元甫慌了手脚,抱怨道:“这个许杲,朝廷待他不薄呀。”栖筠道:“元甫兄快调兵遣将罢,救兵如救火啊。”

元甫道:“想那许杲部下多是久经沙场的能杀惯斗,我手下倒有重兵,可是没有个将才,如何敌得过他。一旦兵败,那叛兵便会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苦了江淮百姓呀。”甚是忧愁害怕。栖筠把眼望着昱人道:“昱人兄,你是韦大人以前的旧属。精通兵法,武艺精熟,难道坐视生灵涂炭麽?”昱人笑笑道:“那么卑职就走一趟,平了此贼。”元甫见说大喜,叫道:“我教汤平率兵与你同去。”把酒来敬昱人。崇尧道:“上阵杀敌,我也须出力。”元甫愈是欣悦,也赐酒崇尧。两个接过酒杯喝了。元甫便点汤平率兵五千与崇尧,昱人前去破敌。汤平一笑道:“两位老将出马,定然是奏凯而还了。”元甫也笑。

原来元甫暗示汤平在破敌之中,趁着混乱刺杀了崇尧,昱人。昱人却是不大相信元甫会好心教他们建功,心下防备着他这一手。一璧厢汤平教场点了五千精兵放炮出城,浩浩荡荡杀奔楚州。那时崇尧五个徒弟与昱人身边马留,乔在川也同行前往,真个是披坚执锐,旌旗招展,好不声势浩大。未数日早到了楚州,听的前方一路逃难的百姓说:“平卢康自劝驱逐许杲自立,纵兵屠杀百姓,抢掠财货,欲要北上投靠河北藩镇。”汤平道:“此贼预谋已久,快快进兵务要悉数斩杀,以儆效尤。”

崇尧望见前头烟尘滚滚,叛兵山呼海啸,杀声震天扑杀过来。崇尧道一声:“来了。”舞动大刀一马当先。五个徒弟叫一声也紧紧跟随杀奔过去。众唐兵精神振奋,在金鼓声中热血沸腾,轮着刀枪剑戟骑马步奔迎头攻去。霎时间双方短兵相接,杀得肉薄骨并,血肉横飞。汤平道:“杀啊。”把眼瞅那昱人,不见他等三个前去冲杀,也不好放冷箭射杀崇尧。昱人笑笑道:“量他几个贼兵能掀起多大的浪来,我跟汤平兄弟看他落败罢了。”汤平暗叫声:“好个白昱人,不中我圈套,如何是好?”只见那前方杀得人仰马翻,死尸横七竖八的血水遍地,恶臭扑鼻。汤平闻得恶心,欲要呕吐,拨转马头就走。

数十个亲信也随着望后退缩。昱人见汤平去的远了,听那杀声甚是激烈,心头技痒,不顾利害,叫一声与马留,乔在川便纵马突入阵中厮杀,刀枪下叛兵望风披靡,应刃而倒。汤平驻了马足,瞧得昱人后心真切,拈弓搭箭嗖的一箭射去。那支箭风驰电掣般激射而去,汤平喜道:“这下你死定了。”倏忽一口长剑将那支箭拨开,叫一声:“汤平贼子,姑奶奶今日要杀了你。”汤平急把眼细看,惊骇道:“又是你这个贼婆娘?快杀了她。”

原来来的人便是方青鸾,晓得官军征讨叛军,便率手下前来截杀官军头目,岂知便是多年的死对头汤平。那时汤平左右数十人骑马抡着刀枪前来杀青鸾。青鸾将手一招,左右密林中窜出数百布衣打扮的绿林豪杰,团团围困汤平等人。汤平惊魂欲飞大叫道:“昱人兄救我,救我。”昱人在厮杀间望见几百平民围裹住了汤平厮杀,倒吃一惊道:“汤平若是死了,韦元甫还会诬赖我个通匪罪名,其祸不小。”撇了叛军前来解围。马留,乔在川也来相帮,将那草寇乱砍乱杀。

其时楚州刺史张万福率兵出城与官军围攻康自劝,双方混战,死伤惨重。自劝情知不敌,率领残兵败将往东逃窜。万福率楚州兵穷追不舍,赶杀过去。淮南兵击败平卢兵回身一看,楞了一下:“这是怎的?”恍然顿悟是草寇也乘机作乱,随即挥兵反将青鸾部众围困起来剿杀。昱人杀入核心,救了汤平,猛然见到青鸾,一时竟自呆了。青鸾叫一声:“兄弟们快撤。白昱人,你这个刽子手,可敢来追我么?”汤平叫道:“休要教跑了此贼。”青鸾部众多是熟悉地形的,突破了官军重围,霎时间化整为零,做风流云散,须臾不见了踪迹。官军只是望洋兴叹罢了,扫兴而回。

崇尧等与汤平会合。汤平道:“咦,怎的不见了昱人?”马留道:“去追贼寇了罢。”说罢好笑起来。乔在川也笑道:“是啊。不是汤将军下令追剿麽?”汤平目瞪口呆道:“昱人兄真是不要命,莫要堕了敌人陷阱方好。”马留道:“有甚大事,我家白爷厉害着哩。”崇尧晓得昱人与青鸾有些交情,料无大碍,说道:“我们且回去楚州城则个。”汤平率兵进入楚州城安民罢,教府衙官吏人等犒赏将士。不在话下。

黄昏,万福领兵带着自劝首级而回,备言将自劝围而歼之的话说了,自是全胜。汤平大喜。又有地方擒拿到许杲,汤平道:“明日押解许杲回扬州向韦大人缴旨。”崇尧尚有些疑惑,心道:“十二弟去追青鸾,怎的还不回来?”汤平见崇尧心事重重,一笑道:“昱人兄智勇双全,不会出事的。明日我们且回去罢。”心道:“但愿白昱人死在那个贼婆娘手上才好。”

却说昱人纵马追赶青鸾,想要打个掩护送她脱身,回头见那官兵都退去了,见她只是跑,笑道:“青鸾姑娘,官兵退了,莫演戏了罢。”青鸾回头笑道:“久闻十二爷骑**湛,我们权当散心,比比看谁的马快?”驰马如飞,全没有停下来的光景。昱人好笑她豪情奔放,欲要不赶,倒是扫兴。见她如此雅兴,勾起了兴趣来,一笑道:“看我追上你去。”放马扬蹄,一道烟的追赶下去。待到黄昏早追出上百里路程,青鸾喘吁吁的放慢了,策马前行。昱人须臾追到,笑道:“怎的不跑了,还没有分出胜负呢?”青鸾道:“你都追上我了,还跑甚麽?我且带你去个地方。”昱人道:“这么晚了,快些找地方落脚吃饭紧要。”青鸾笑道:“饿不坏你。”

两个并辔而行,走了十来里路,路旁转出十来个村野男女捧着酒饭伺候。青鸾一笑下马与昱人席地而坐,吃了酒饭。昱人见这些男女对她甚是恭敬,着实诧异,道:“这些是什么人?”青鸾道:“是我的兄弟姐妹。”昱人暗道:“甚麽兄弟姐妹,就是反寇的家人了。”吃过饭,昱人道:“我们就此别过罢。”青鸾蓦地一把拽抓住他道:“别走。”昱人惊异的说:“这是何意,要我留下来跟你们干么?”青鸾松手道:“我不是那意思。青鸾承蒙十二爷与令郎几次搭救性命,今日遇上,怎好不教我略尽地主之谊呢。十二爷空手回去,我也于心愧疚,不好跟兄弟们交代。”昱人笑道:“要送我钱么?我家那里缺钱,你留着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罢。”

青鸾急了道:“哪里是要送你钱。我只是想多留十二爷几日,观光一番此间风景。”昱人见她如此美意,笑道:“也罢,便留上几日,看有甚好玩去处。”青鸾大喜与他上马望西行了一程,只见路旁一个客栈。老板与伙计们跑出来恭敬相邀。昱人怪异这里店家看来跟她极是相熟,心道:“难怪官府屡屡平息不了匪患,敢情庶民多是匪寇一伙。又私通地方官府,欺上瞒下,倒成了官匪一家了。”当晚,青鸾与昱人同宿客栈。那店家伙计人等又是给昱人抬浴缸洗浴,又是给他泡茶修剪脚趾,只把个昱人奉承的要捧上天去似的。昱人向青鸾笑笑道:“这样过日子简直跟皇帝没两样了。”青鸾也笑,说道:“那你便做我们百姓的皇帝可好?”昱人跳了起来,忙说:“别别,我那一家子人口呢。怎么敢胡来做这勾当?”青鸾一笑道:“我也不强的你。”说笑一回,各自睡了,当夜无话。

次日吃过早饭,青鸾又邀请昱人前去游玩,昱人到有些飘飘然了,笑道:“还有甚好玩去处?”青鸾笑而不答。两个出门上马望西南方向而行,于路总有人伺候酒食。昱人见惯了,也不以为怪。这日来到一座山峦,真个好精致,那山峦之上怪石林立,树木葱郁。登山远眺,百里巢湖片片风帆,山清水秀,尽收眼底。青鸾笑道:“你看对面那座山名唤圣女山,我们过去游玩则个。”相拉了他的手就往山下跑。昱人好笑她恁麽不拘小节,只得随她奔下山来。到了岸边,早有一叶扁舟停泊在岸边,一个汉子拱手道:“方当家请。”昱人叫怪道:“当家的?你在哪个山头做了山大王?”青鸾不答,挥手教那汉子去了,只说:“瞎问什么,上船则个。”昱人便下了小舟道:“谁来摇橹摆棹?”青鸾跳上船,笑道:“你是我的恩人,总不会教你给我摇橹罢。”说着,径自亲自摇橹将小舟望湖心划去。

昱人身子一晃,坐在舱中观看那山势,山峰屹立,宛如中流砥柱,别具一格,看的欣欣然而陶醉。又见那舱中倒有酒肴还有毛毯被褥等物,笑道:“有趣,吃醉酒醉卧此舟也有情趣。”一头且把酒自斟自饮起来,把眼望着欣然摇橹的青鸾,夕阳掩映下,煞是娇艳美貌,身段妖娆。日头西沉,山水蒙上一层暗淡色彩。青鸾却不摇橹也坐过舱中与他吃酒,三两杯下肚早脸色微红了,笑道:“十二爷乃是贵人,青鸾平日请都请不来的。今晚一醉方休。”昱人见她这般情意,愧疚当日没有去救她爹,说道:“青鸾姑娘,我当日。”青鸾掩住他的口,轻声道:“别说那些过去的事了。十二爷,事到如今你可晓得我赚你来此的意图?”

昱人闻言,惊骇之下,酒都吓醒了一半,惊问:“赚我?你要逼我落草么?”青鸾娇笑道:“瞧你还是堂堂丈夫,把我说的那么不堪。”昱人见她没有恶意,到放下心来道:“那么你这是甚意思?”舱中微弱的灯光照映着她的脸,甚是妩媚动人。昱人几日来与她的相处,甚是爱她英姿飒爽,满身豪情,早已为之倾倒。此时杯酒酬酢,相处又近,酒不醉人人也早醉了,眉来眼去,怎能再藏着得住心里那股喜爱之情。青鸾见他有些光景了,收拾了残席,嫣然一笑搂过他的脖项,主动投怀送抱。两下搂抱接唇,解衣就寝。昱人此时早神魂颠倒,忘乎所以,哪里还能推开她。大地进入梦乡,星光几点,月光皎洁如水,照耀着在湖中荡漾的扁舟,荡起水面阵阵涟漪。

事毕,昱人到叫起来:“青鸾你这是何意?”青鸾道:“报恩耳。”昱人难过道:“你我年岁悬殊,你怎好自毁锦绣前程啊。”青鸾整容而起,含笑道:“幸而十二爷不嫌弃青鸾不识羞耻自荐枕席,便已足感美情了。”昱人叫苦道:“可我不能带你回家去,你是知道的。”青鸾道:“青鸾不要名分。十二爷不须自责,这是我唯一能答谢你父子恩情的处法了,怕你不肯教我难做,所以才引诱你到此。”事已至此,昱人只好认了道:“不要唤我十二爷。鸾儿,唤我昱人好麽?”青鸾失笑道:“鸾儿?你也说的出口,羞也不羞。”昱人着实喜欢她笑起来千娇百媚的神采,搂住她笑道:“便唤你鸾儿,怎的了。不乐意就唤你娘子了。”青鸾柔情似水的偎在他怀里道:“白郞,多住些日子好么?”昱人笑道:“嗯,听你的。”彼此甚是相得,一夜绸缪,恩情美满自不必说。

次日,昱人摇橹驾舟到了圣女山,相携而行贪看那山上风景,但见那峰峦叠嶂,巍峨秀丽,林木茂密。俯视巢湖万顷波涛,水天一色,景观煞是怡人。山上倒有一处院落,出来一个汉子躬身道:“见过方当家,白爷。”青鸾道:“亦天免礼。”便引见了此人。昱人也与杨亦天见礼。亦天一笑道:“白爷是不晓得当家的魂萦梦绕白爷多年矣,始的今日答谢了白爷恩情,倒也放下一桩心事。属下们也为她高兴哩。”青鸾嗔责道:“多嘴。”亦天忙住口,请他们进屋用饭。昱人好是感念青鸾一片痴情,这几年一直没有婚嫁,就为今日将所有倾心付出。两个对面坐了,亦天打横坐了,见他两眉目传情,彼此好不绸缪,看的颇觉尴尬。

吃过饭,青鸾道:“亦天,这里没你的事,过湖去罢。”亦天便依命,摇橹过湖。昱人慌叫道:“鸾儿,这是何意?我们没舟楫,怎么回去?”青鸾笑道:“这样我就能多留你几日了。怎么,你不想多陪我两日,就要急着回去麽。”昱人见说,欣然相从。青鸾挽了他手臂道:“相聚短暂,且图眼下快乐。”自此,昱人与青鸾同宿此间,朝欢暮乐,游玩观光,流连忘返,不在话下。一晃十来日,一日亦天摇橹过胡来。青鸾道:“白郞,我送你回去。”昱人与她上了扁舟,自知将要分别,多有眷恋不舍之感,恨不能扁舟永远到不了对岸。整日驾舟游玩,当晚在舟中同宿,愈是如胶似漆,缠绵欢爱,兴尽方休。

次早上岸,乘马返回。昱人掉泪道:“鸾儿到底你在哪里落脚,好教我日后来找你。”青鸾垂泪道:“你我缘分已尽,问这作甚?说了你也来不了,徒增伤感罢了。”晓行夜宿,早送昱人出了百里路程。青鸾道:“东去数十里,就是扬州了。妾身只能送白郞到此了,好自珍重。”说罢拨马而走。昱人注着她的背,挥泪道:“鸾儿,一句话不说就走,好绝情耶。”青鸾堕泪道:“白郞,莫要念我,好好待你家娘子跟阿留,说我问好他们。”说罢,纵马而去。昱人感伤一场,打马疾驰望东而去。青鸾拨转马来,纵马攀上一座山头,望着昱人远去,跳下马背,一交跌倒尘埃,唤道:“白郞,白郞。”叫他不转,柔肠寸断,放声大哭起来。

昱人回到扬州,马留,乔在川接着,问他这十数日光景。昱人只说:“追的迷了路,遇上几个旧识逗留了些日子,这才放回来。”马留道:“回来就好。我们还以为遇上什么不测了呢。”自是欢天喜地南下回家,不日回到苏州。栖筠听说回来,前来问候道:“昱人兄一去十数日,好教下官担心。”昱人道:“我遇上几个旧识,耽搁了些日子,教大人焦愁,过意不去。”栖筠道:“你这里上有老下有小,你若有个山高水低的,可叫他们怎么急。这干系可在我身上担着哩。”昱人道;“卑职困倦,来日登门向大人致谢罢。”栖筠见他似乎有甚心事,脸色不好,当下笑笑而别。

周昀来送栖筠去了。盈盈见他郁郁不乐而回,倒有甚放怀不下的心事似的,问道:“相公遇上谁人,回到家就这般模样?可对我说,好给你解忧。”昱人道:“说了你也不认得。我想睡会,你带着留娘去我娘处坐坐,就说我回家了。”盈盈抱着留娘起身去了。昱人倒身睡下,感伤不能与青鸾朝夕相处,痛彻肺腑,不觉泪水长流,浸湿了枕头。盈盈找去马留,乔在川。问他两:“你家爷到底遇上谁了,实对我说。”马留答道:“便是当日来大闹我家的方青鸾。”乔在川道:“白爷去追她,谁晓得一去十数日,回来就这模样了。我们也不晓得发生什么事。”盈盈道:“那个方青鸾,你们可识得麽?怎么个模样?”马留道:“一表人才,武艺很好。”盈盈道:“青春几许?”马留道:“看模样也只二十来岁。”

盈盈想是有些古怪在里头了,教他两去了,转回内宅,望见他熟睡过去。走到跟前,却见枕边湿了一片,骇异道:“还哭上了。这个负心汉,怕是对那贼婆娘动了情哩。”岂知他两早做了露水鸳鸯,也是她见不到处。当下给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上床睡了。一夜无话,次日起床,盈盈也不多问他什么,只说些近来家中事体。昱人道:“宫秀住在八哥家里,我须去送信给十四弟,教他莫放在心上。过些时候八哥会送宫秀回家。”盈盈笑道:“你那十四弟早知道宫秀在你八哥家里呢,他才不在心上哩。”昱人笑道:“这样,我也省的去十四弟家了。”

盈盈欲要问他与青鸾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想:“罢了,问他也不会说实话,枉费唇舌,还落个怪我。”昱人见她神色异样,欲言又止,笑道:“娘子,有甚话么?”盈盈摇头道:“没有。”昱人道:“我去忙公事了。”径自招呼了马留,乔在川两个去长洲军公干了。苏禧,窦博两个在院子里与留哥耍闹,留哥拿的木刀教窦博打断,气的大叫:“不好玩,不好玩。我要玩真刀真枪。”苏禧笑道:“家里不是有旷夫宝刀麽,取来再打过。”留哥便一溜烟跑回后宅,来到爹娘房间,在柜子里找到了旷夫刀,抱着跑了出去。

盈盈望见了,急忙领着留娘追赶出来,一头骂:“阿留,那可不是玩的,你爹打你。”一璧厢追到前院,留哥早捧着旷夫刀跟苏禧,窦博拼杀起来,叫的甚是响亮。盈盈喝骂不住,留娘只是拍着手笑:“哥哥打,哥哥打。”引得合院男女前来观看。留哥挥刀刷的一下削去了苏禧手中一截木刀,唬的苏禧跑过一边,叫着:“我的小祖宗耶。再有几寸就把我的手指削断了。”窦博也怕留哥没有轻重,用刀砍伤,跳开道:“使不得了。阿哥,这么锋利的刀刃,挨着些就是伤。送回去罢。”留哥把眼看那院里的人没一个不是啧啧欢喜这把刀锋利,兴趣愈高,叫道:“我就用它跟你们打,不然你们仗着人大欺负我。”盈盈呵斥一声道:“阿留,别闹了。”从他手上抢过刀去。

留哥央求道:“娘,教我玩会麽?”盈盈道:“这把刀是你妹妹跟吕家择善的订婚信物,将来你妹妹要带此刀去与阿善完婚。教你耍坏了,怎的好。”抱了刀领着留娘回去内宅了。合院男女一场扫兴,散了。留哥便拉着苏禧窦博问他们道:“甚麽订婚信物?”苏禧笑嘻嘻摸着他的头,说道:“那是你白家与梁溪吕家结成儿女亲家的凭据。此刀是信物,还有文书执照哩。”留哥道:“那么是我妹妹要嫁给吕家择善弟弟了。”苏禧道:“正是。”留哥眨着眼睛道:“爹爹可跟我定下婚事?”苏禧,窦博笑的合不拢口道:“小小年纪到想要新娘子了。”摇头说没有。

留哥却作怪起来,“哼”一声道:“吕家择善弟弟娶我妹妹,为什么爹不跟吕家也定个执照,要我娶个吕家妹妹。”苏禧笑道:“志气不小。可是成不的。”留哥问:“怎的成不了?”苏禧道:“眼下吕家只生的一个女儿,那是你姑姑生的吕芳小娘子。你两家是姑舅亲,你跟吕芳是姑舅兄妹,所以成不了。”留哥怏怏转回后院屋里去了。苏禧笑道:“看这小混混又不知在想甚花招呢。”

那昱人操练长洲军,心里兀自在想着青鸾,割舍不下,每每发呆,宛如中了邪魅。引得众军汉一头操演,一头把眼来看他,低声絮叨道:“咱家爷中了疯了,还是丢了魂了。”一个笑:“怕是想哪家小娘子罢。整天一副失魂落魄的,落落寡欢。”那个说:“不对不对。咱家爷极喜欢留哥他娘了,哪里是想谁家姑娘。我看他呀,是害病了。”马留见他几个只顾交头接耳说话,不好好操演,喝道:“你们几个给我站出来。”那三个红着脸畏畏缩缩的走了出来。马留道:“你们是兵,兵就要有个兵的样子。不好好操练,说什么话?罚你们绕着教场跑一百圈,跑不够数字,不准吃午饭。”三个叫屈道:“我们是担心白爷哩。”

马留回头望一下痴想心事的昱人,喝道:“用你们多管。跑去。”三个没奈何只得放下器械去跑步。马留一头教众军汉操练起来。乔在川过来道:“马留,也不怪他们说。白爷是不对劲哩,莫不是真害了什么病。”马留笑道:“莫管罢。”乔在川道:“你我身上干系,怎么能不管?”马留低声道:“我看他是鏖战累了,所以没精打采。过两日就好。”乔在川笑笑罢了。那三个跑了十来圈早是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去,一头且说:“这一百圈下来,还不累死了。”操练完了,众军汉散了,各自去吃饭。

昱人神思恢复,抬眼见他三个跑步,唤道:“马留,他三个怎么回事?”马留来至道:“白爷,他三个不好好操练,我罚了他们跑够一百圈,方能吃饭。”昱人道:“为什么不好好操练?”马留踌躇道:“这个,这个。”昱人喝道:“快说,罗唣甚麽?”马留笑道:“他们议论爷哩。”昱人道:“说我什么?”马留道:“他们说爷整日神思恍惚,不知是甚着了魔还是害了病?”昱人道:“胡闹。快教他们吃饭。”马留道:“好的。”便去教他们罢了,去吃饭。

至晚回家,严鹊来报说:“近来苏州几家商船多打着我家旗号做生意。白爷,你看这个如何区处?”昱人怒道:“竟有这等事。你去告诉他们几家明日一早来,我要好好问他怎的要借我的名头去赚骗?”严鹊领命去了。次早,十来家商贾掌柜备了礼品前来问好。昱人冷眼注着他一干人道:“你们借我的名头招摇赚骗,这是何说?”一个素来有些交往的上前赔笑道:“白爷,近年来北上水路不大太平。强贼出没,驾船拦截商船,轻则敲诈财货,重则动手杀人越货,着实凶狠。地方官府也不晓得他行踪,往往是追不回财物来。我们晓得白爷名声显赫,强贼也惧怕三分,只为图个安稳,所以才出此下策。”多说:“念在本乡本土,还望帮衬则个。”

昱人道:“你们借我名头盈利,也无不可。只是每次出去回来须是送我利钱,不然我便当官告了,教你们赚不了这钱。”众商家见说,到笑起来道:“这个好处。我们每回都送白爷十分之一的利钱便是。”昱人道:“如此甚好。”一个道:“为了能保证平安做生意,在下倒有个请求,望祈成全。”昱人道:“你们分利钱给我,我就须给你们方便。说来听听。”那人道:“我们想请府上一个好武艺的兄弟相伴,护送我们则个。”昱人道:“我这府上个个都是好手,你们选一个罢了。”

众商家商议一番道:“就马留与乔在川两个中的一个就好。”昱人便召来他两,将上项事说了一遍。马留与在川彼此谦逊,相互推诿一番。在川笑道:“罢了。这是白爷作成我吃好酒饭,赏玩景致的美差。我去则个。”昱人道:“就是你了。”众商家多欢喜称谢,别过去了。昱人道:“在川,你一个去我还真不踏实。想那贼众人多势众,又多是杀人狂魔。来日你在长洲军拣选三五十号人相伴前去。”在川大喜道:“如此足见白爷厚爱。”

却说宫秀在吕家一住多日,少春只怕她一时感恩,便说出海底眼来,几回遇上要她快些回去苏州。宫秀只是不去,吓的少春愈是谨小慎微,每每见了崇尧就牵筋缩脉,心慌肉跳。张雁嘀咕道:“十四弟也真是的,他的娘子跑来这里都住了快一月了,还不来接回家去。莫不是要等到过了年麽?”宫秀一心要驱撵了少春,方才称怀,见少春不为所动,心道:“这个李少春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流泪。”径自来找少春。少春见他进屋,吓的垂头。宫秀冷笑道:“你是不肯走了。”少春道:“好妹子,你也看到了。这里离不开我哩。算我求你了,就放我一马,教我有个安身之处罢。”宫秀道:“你实对我说,你跟香怡姐是怎么回事?”少春道:“妹子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是我跟她好了,就是为她我才放不下,不能离开的。那个孩子也是我的。”

宫秀一惊道:“好你李少春,害人不浅呀。”少春堕泪道:“妹妹,看在兄妹情分,就教我留在吕家,把我的孩子看着长大。我也掉的下了,那时自会离开另谋生路。你也不忍心教我与骨肉分离罢。”宫秀见他恁麽伤心,动了善念道:“你说几年的期限罢。”少春道:“十年。”宫秀冷声道:“这可是你说的。你是知道八哥的厉害的,你若是做出什么对不起八哥家的事情来,莫怪我翻脸无情。”少春笑道:“你不也一样。你也不想失去霍演,是麽?”宫秀气道:“我好恨我姓宫。你要记住今日说的话。”少春惶恐道:“记得记得。不伤害吕家人罢了。”宫秀怫然出门,撞见了香怡。香怡笑道:“妹妹好。”宫秀把眼瞅一下她怀里的孩子,笑笑道:“姐姐生好个女儿。”言罢,转回后院去了。

香怡来看少春,问道:“你跟你妹妹吵架了?”少春道:“没事,拌了几句嘴。”心下道:“宫秀早变了心了,说不定哪天一高兴就跟霍演说了实情。我得尽快收拾了吕崇尧,免得夜长梦多。”香怡见他心绪不宁,抱着孩子出来。宫秀来见张雁,说了要回家去的意思。张雁笑道;“小两口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可是十四弟不来接你,是他还在怄气,要你服输的意思。你自己回去,他还不愈加强横起来。听姐姐的你就住着。不信他能不来接你。”宫秀也是想教霍演服软,此时见张雁肯多留些日子,自是高兴,笑道:“那我就多住些日子,教他忍不住了来接我。到时候姐姐可要给我做主,训斥他一顿,教他做了保证,我才回去。”张雁欢喜道:“好好。”

至晚,崇尧回家。张雁说了其事。崇尧道:“既有这个打算,多住些日子何妨。”忽一日,张雁说肚子不舒服。崇尧急忙去请郎中,来把了脉。郎中欢喜道:“不是受了风寒,乃是有喜了。”崇尧见说,格外高兴,命厚赏了郎中,送走了。张雁含笑道:“上天待我不薄。”崇尧道:“娘子为择行的事茶不思饭不想,身子虚弱。不为什么,便为了这个孩子也该好好吃饭,莫要再苦恼了。”张雁“嗯”一声道:“是啊。我要好好把身子养好,争取给相公生个宝贝孩子。”崇尧转一念道:“生下这个孩子,我还叫他姓张,延续张家香火。”

张雁脸色蓦地变了道:“不。我只要我儿择行。我腹中这个孩子是你吕家的,以后再也不许提延续张家香火这话。不吉利。好像我张家就不该延续宗祧,择行不回来,我也罢了此念。何况徐清还没有回家,我就又把一个孩子过继张家,你教莺儿怎么难过。”言罢,早眼泪纷纷,呜咽起来。崇尧道:“娘子这么说。我也没说的,但愿徐清早日找回择行。”这时恪卿,张莺多听说张雁有喜,前来贺喜。张雁忙抹了眼泪,坐起身来,欣然笑道:“妹妹快坐。”命丫鬟给恪卿,张莺,宫秀等人搬椅子,奉茶。崇尧见她们笑逐颜开,甚是高兴。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梁溪,便有平时来往的前来道贺,络绎不绝,差些把个门槛给撞破了。多不敢提起择行的事。这日,几个徒弟抬了箱笼回家,备言这一趟北上,卖了水产,净赚了几百贯钱。那些乡宦见了满箱的钱,多说:“吕庄主真是财源广进呀。”多有与崇尧订了合约要一起做生意,贩运海鲜水产的。那县令也来出钱入股,要在中间赚取红利。众商家公推崇尧做了梁溪船行掌柜。崇尧不忍拂逆众意,欣然接受。

送走了一众同行。张雁倒怪起崇尧来,说道:“盈亏我自家做就是了,奈何又收取他们入股,又要带挈他们船队北上。一旦有个闪失,到要那么多人家来骚扰。”崇尧道:“生意难做,各家船多是光景萧条。本乡本土,人家叫我帮衬,我能拒于门外么?”张雁道:“你可晓得为什他们做不好生意麽?”崇尧道:“知道的。他们的商船北上谋取利润,不是赶上荒年,便是遇上盗匪抢劫敲诈。”张雁道:“你倒是知道。那匪盗是看在我家打的旗号是梁溪大行庄的,忌惮我家威名厉害,所以不敢动手,任由我们北上做生意。换了别家就不同了。他们官商勾结,牟取暴利,劫匪多是不能生活的,为了养活家人,才铤而走险干这勾当。你倒好一并带挈他们,那些匪盗饿得急了,哪里还管你是张三还是李四。所以今后这生意就要不好做了。”

崇尧听她说得十分厉害,到有好些不安起来,说道:“那我回绝了他们。”张雁道:“你都答应了,哪里还能回绝。只是以后须是你亲自出马,方可保的万无一失了。”崇尧道:“这家里一摊子事,我怎好走得开。”张雁道:“是你自找的,怪的谁来。你不见苏州商船多假冒你那十二弟白家旗号麽。世道如此,都要想法子保命赚钱。倒是你出马,我倒不十分担心。”未数日各商宦来到吕家。张雁揶揄笑道:“你看,生意来了。”崇尧苦笑,急忙来到厅堂上见了众船商。多说:“我们有一批海鲜要运到洛阳,吕庄主你看是不是护送前去?”崇尧推辞不得,说道:“我是商行掌柜,自然要为地方同行负责。这趟生意我护送去就是了。”众人欢欣不胜道:“若非吕庄主,谁能保得一路平安。做完了生意,我们各家要分红利给庄主。不会教庄主白跑。”

崇尧送他一干人去了,回到屋里。张雁笑道:“你兜揽了这生意,往后哪得你有闲暇。”恪卿见说崇尧要北上,想那路上多是匪盗出没,官匪一家,多是串通好了劫掠商船,好坐地分赃。急忙来劝崇尧莫要前去。崇尧道:“我是梁溪县尉,又是大家公推的商队掌柜,不去怎么对得住他们推戴之情。”恪卿道:“相公须是多带些徒弟去则个。”崇尧笑道:“无碍。好好在家照管孩子们,不要教他们跑出去。”恪卿道:“嗯。”次日一早,崇尧点拨了五十名弟子带了器械来到码头。那十几家商家早在岸边守候,见到崇尧到了,多来把酒饯行。

崇尧吃了酒,教换上梁溪大行庄的旗号,扬帆起航。十几艘商船浩浩荡荡望北而去。于路贪看沿岸风光,俨然有了些繁华气象,不似当年战后那么狼藉颓败。晓行夜宿,不日来到洛阳,各商家把自家货物用车马驮运上岸,前去洛阳。崇尧派二十来个弟子看护船只,自率余众随行,送到洛阳。未数日做完了生意,各家掌柜请崇尧在洛阳酒楼吃酒,以示致谢之意。崇尧与各家掌柜在楼上饮宴,徒弟们跟伙计们多在楼下推杯换盏,吃的好不兴头。

时有一个汉子在楼下嗜酒行凶,公然杀人。路人躲避不迭,惊慌奔跑,宛若遇虎,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制止。崇尧愤怒,大声道:“青天白日,甚人这般明目张胆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众商家多说:“吕庄主,莫管闲事罢。”崇尧早风也似的赶下楼去,徒弟们见师父跑出去,多跟着奔了出来。崇尧将那汉子拦截道:“你是甚人,胆敢光天化日杀人。”那人冷笑:“又来个不怕死的。”仗刀来杀。崇尧揉身进步,一掌将他打翻。众徒弟们上前将他按住,就要绑了。那人撒酒疯,咆哮道:“便是洛阳长官也不敢把我怎样,你倒吃了熊心豹胆,我魏府的人难道怕你么?”崇尧一怔道:“哪个魏府?”路人道:“尊驾不是本地人,还是莫管他了。你惹不起的。”

那个汉子只是大骂大叫,喊着要教地方官治崇尧的罪。崇尧问路人道:“到底是哪个魏府?恁麽嚣张?”路人答道:“便是那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如今又加封为检校太尉,雁门郡王了。皇帝还把女儿永乐公主下嫁给了田承嗣的儿子田华,更是皇亲国戚,权势显赫呀。普天之下还有谁敢招惹魏府的人?”多有人说:“有道是长安天子,魏府牙兵。谁惹得起?壮士还是放了他罢,莫要惹火烧身,追悔莫及。”崇尧此时方明白就是受了招安的田承嗣的党羽,勃然变色道:“我当是哪个,原来是他的党羽。一个马前卒就这么嚣张肆意杀人,教我遇上必要官府为民除害。”那个汉子叫着:“见官去就见官去,怕你麽?便是见了当今天子,也得赏我一顿好酒饭吃。”崇尧蹙眉道:“好大口气,不信王法制裁不了你。”那汉子大笑着便望衙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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