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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梁溪校尉

只见堂下挨挨挤挤,肩并肩坐着男女老幼百十来人。只听四喜说了一声:“家主来了。”一干人起身嚷叫起来:“我们肯吃苦的,吕员外莫要驱赶我们做无家可归的人呀。”张莺叫道:“都静一静。依次排好一个一个上来回话。”此言一出,那些人好不匆忙,推推搡搡,乱哄哄的排队,以至有摔跤扑跌的。瞻前顾后,直排到了门外。

四喜教他们一个个的上来,张莺教徐清记名在册,家事备细也细细记录。张莺教那身体强健的站立左边,身体瘦弱,面有病容的站立右边,妇女都去东跨院候命。逐渐的那站在右边的喋喋抱怨起来:“这是要赶我们出家门呀。”张莺道:“不要吵闹。家主自有主张。”半晌,将那长龙队伍发落完毕。张莺道:“姐夫,发付罢。”崇尧见那站在左边的八十多人脸上不无得意之色,个个喜气扬眉。右边二十多个老弱多是垂头丧气,满脸怨气。崇尧道:“兄弟们今日登门来认我,便是相信我。今日来的我一概收留。”

众佃户闻言怪异,把眼多望了过来,窃窃私语道:“这个员外如何称呼我们兄弟?恁的是何意?”当下听他说是都要留下,倒是欣喜,千恩万谢不已。崇尧向左边的人说道:“之前你们都是住在这里的佃户。你们各自去住下,且去地里干活。”那八十多人闻言,鱼贯从右廊去了西院取了农具去干活。这里留下的二十多人问道:“员外,我们呢?”崇尧道:“一个个上来回话。”

一璧厢上前来,崇尧细细问了这家家中事体,说的判若云泥,不尽相同。崇尧见旁边张莺抿着嘴笑,问道:“莺儿笑甚?你有主意就来吩咐他。”张莺也不推脱,上前来一一发付,说这个这个去西院专门负责佃户吃饭,锁闭门户。那个那个专门在这正堂院里洒扫庭除伺候来客。哪个哪个去负责园林花卉修剪,养护花草。须臾把那二十余人多发付停当,各无怨言,欣然就任。崇尧欢喜道:“莺儿精明,善于操持家事,颇有你姐姐风采。”张莺笑道:“谢姐夫夸奖。”崇尧道:“以后家里内外事体便由你来经管,如何?”张莺慌道:“别别,姐夫饶了我罢。那还不把我烦死了。”崇尧道:“是为你姐姐主持,不要退缩。姐夫也好清闲些,还有徐清帮你呢。”张莺见他不是说笑,也想要为张雁分忧,遂说:“好罢。”

崇尧道:“四喜大哥,你便来做家里的管家,一应事体向莺儿禀报。”四喜惊讶道;“要我做管家,这我可做不来。”崇尧道:“你诚实本分,又很忠厚,又与我在苏州就是经常往来的。我们到此人生地不熟,外边的事都由你来调度经管,我也放心。”四喜笑说:“员外这么说了,我就且做做。若是不称员外心意,我还做我本等去。”崇尧向另几个道:“你们也是苏州随我来的,就帮衬着四喜监管园林与这里佃户,莫教他们怠惰,做不良勾当。”那几个说:“员外信得过,敢不尽心。”

崇尧,张莺,徐清回到后堂,东跨院来,只见张雁已自将那二十来个妇女人等发付到了各院做厨娘的做厨娘,做侍婢的做侍婢,多散了。崇尧道:“娘子倒是爽利。”张雁笑道:“我这东跨院留下五个丫头,两个伺候我,两个去打扫各房,还有一个厨娘。妹妹那边也发付过去五个。后边那处院落阁楼房舍甚多,也不能废弃了。我且发付过去八个丫鬟,只管修缮护理,洒扫房间。另外发付过去西院佃户那里两个厨娘,前堂两个厨娘。”当日各院分工明确,饮食起居,关门闭户都有专人照管,内外谨严,毫无疏漏。

次日,崇尧教恪卿挥毫,龙飞凤舞,大书:“大行庄”三个大字。恪卿笑道:“相公不忘舜王坪大行门呀。这里又要做一个大行庄,重温旧梦呀。”崇尧笑道:“做个庄主做做,也是有趣的事。”恪卿笑笑道:“瞧你一说到大行门,就童心未泯,乐的像个小孩子了。”崇尧不觉感伤道:“那里有我终生都抹不去的记忆。你我在那里成就了夫妻,我哪能忘了。”恪卿听得甚是甜蜜。崇尧道:“我且去做匾额。”一笑而去,径自骑马来到梁溪依字作成一个黑底金字的匾额,带了回来。张雁闻言来看,惊喜道:“相公别出心裁呀。门主做腻了,又要做庄主了。”

一璧厢崇尧,张雁,恪卿,张莺,徐清等人走出宅院,说笑步行来到庄园门楼外,望着高耸的门楼上那块“怡情坞”匾额。徐清道:“我去找梯子来。”张雁笑道:“何须梯子,看你八叔武艺。”崇尧笑笑,身形一展,振臂而起丈余高,双臂长出早将那块匾额摘下取了下来。张莺惊羡道:“姐夫好身手。”徐清看的痴呆,脱口道:“八叔好厉害。”恪卿笑道:“相公宝刀未老哩。”崇尧接过“大行庄”匾额,欣喜的一笑,纵身而起,将匾额轻轻挂了上去。

只听得身后笑声传来,赞道:“崇尧兄好身手。”众人回身,笑道:“韦大人。”崇尧道:“让大人见笑了。”损之笑道:“若非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崇尧兄采战不断,还是这么精力旺盛哩。”见他不正经说笑,恪卿俨然有些羞臊,低垂了头。张雁见他欢狎取笑,不以为怪,笑道:“大人娶了三房妻妾,不也神采依旧麽。”损之听了,甚是受用。崇尧邀请损之等人进入门楼,来到府邸门前,一面教人把门头上换上吕府字样。早有四喜领着门房前来迎接。损之深深敬佩崇尧来此只得一日,便把个偌大家事安排的这么细致入微,井然有序,暗暗折服他手下多能人异士。一璧厢正堂上宾主坐了,侍婢捧送来茶水,茶罢。损之笑道:“下官送来校尉印信,崇尧兄验收。”命手下将印信呈上。崇尧看了那将印,笑道:“草民只为保境安民,原无做官之意。望乞谅解则个。”

损之笑道:“这是自然。虽说下官拟令封你做了梁溪校尉,可下官也只是给崇尧兄虚衔,没有官俸。自然不会来差遣调拨你去做违心的事,不须烦恼。”崇尧道:“那么草民谢过大人错爱了。”张雁便教徐清招呼四喜去抬出一箱钱来,说道:“这是三千贯钱,大人验收。”损之道:“我还信不过大娘子麽。啊呀,这个旷日持久的工程总算是可以完工了。崇尧兄,好好干,会有个好前程的。”告别一声,径自教手下抬了箱笼去了。

崇尧,四喜等送出门外而回。崇尧做了梁溪校尉的消息霎时传遍梁溪,那些官宦商贾纷纷前来拜贺崇尧荣升之喜,一时车水马龙,贺客盈门,差些把个门槛给撞破了。逐日四喜领着前堂侍婢,佣人迎来送往,忙的不可开交。崇尧好客,少不得留宿款待用饭。地方官员来访便说些保境安民事体,巨商富贾来了,便说些贩卖粮米油盐事体。内里张莺络绎不绝把那送来的贺礼送到张雁房里查收,登记在册。张雁道:“没头没脑的收了人家贺礼,少不得来日人家有个红白喜事,要偿还出去。多认这些狐朋狗党作甚?”张莺道:“姐姐,且落得受用。别刁难姐夫了,我们初来乍到,也须善结人缘方好。更何况人家笑脸上门,姐夫能轰人家出去么?”

张雁道:“这几时是个清净。相公他这些日子多只顾着应承他们,不是在前堂跟他们一起歇宿畅谈,就是应邀去赴宴,留宿他家。不说我这东跨院难得见他一面,就是妹妹那边也是独守空房,和衣拥被,长叹歪眠哩。”张莺道:“也是新鲜一时。过几时处的热落了,就不常走动了。”张雁道:“但愿他还记得这个家。”张莺笑道:“姐姐莫忧愁了。姐夫哪里是那不记家的人,我想他是要壮壮声势,好教人家晓得他要练兵,招募好人家子弟来这学武。”张雁闻言,深以为然,大奇道:“莺儿,姐姐都还没有想到呢。你倒先想到了。”张莺笑道:“姐姐是一门心思放在阿善身上了,所以没有细想姐夫所为是何用意。不然莺儿哪里能有姐姐心思细腻。”

张莺忽尔说:“姐姐,还有一事我想说。”张雁道:“说说,是甚事?”张莺神秘地笑道:“那两个丫头私下说姐姐近来总爱吃些酸的食物,偶尔还想呕吐。姐姐老实对我说,是不是又怀上了?”张雁闻言,惊愕道:“我又有了相公骨肉?”张莺笑道:“姐姐整日思想姐夫不回家来,失张失智,没情没绪的。又要顾着伺候阿善,哪里还挂念自己,到把自己身子给忘了。”张雁抱着择善,蹙眉凝思一下,说道:“是呀。若是有了也快一月了。”张莺欣喜道:“姐夫回来,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张雁忙说:“且不急。这些日子他忙,过些日子待到真个作准有了,方好跟他说。”张莺笑道:“我帮姐姐保守这个秘密。到时候给姐夫一个惊喜。”张雁也笑:“嗯,给他个惊喜。”

崇尧与那地方富绅火热厮混了些时日,早到了秋忙季节。崇尧相携张雁,恪卿等人在四喜的引领下来到田间地头看那收成,只见稻穗沉甸,麦浪翻滚,稻香扑鼻,阡陌纵横好一派田园风光。那些佃户正在劳作割麦,听到道旁欢声笑语传来,多起身来看见是家主带着合家老幼来玩乐。纷纷放下镰刀农具前来侍立道旁,行礼道:“员外,大娘二娘安好。”崇尧道:“无须多礼。我跟娘子来转转,看看兄弟们。”佃户们多暗暗好笑“又来唤我兄弟”不敢抬头任由他们一路说笑去了。张莺笑道:“姐夫,你称呼他们兄弟,可知他们多笑姐夫说话不着调哩。”

未数日,收秋已毕。崇尧交了赋税,将余粮多粜给地方官府。乘那佃户无所事事,召集到门外场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慷慨陈词说是教他们强身健体,担起保护乡里的责任。说罢将从梁溪府库里借来的刀枪弩箭送给他们,要他们像爱惜自己生命一样爱惜自己的器械。那些佃户多晓得崇尧授封梁溪校尉的事,每每谈论崇尧是精通弓马武艺的豪杰,此时听得热血沸腾,又是家主亲自传授武艺,少数不喜欢的也是没奈何,多依葫芦画瓢操练起来。四喜,徐清,杨舜,王方亦是加入行列随着操练,以此起表率。那些不乐意的至此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一日,张雁絮叨起与择善过生日的事。崇尧道:“娘子与择善生日,想怎么过?”张雁道:“我们新迁居到此,又是我跟阿善生日,自然是要办的热闹一些。你送出去那么多礼钱,也可收回一些。”崇尧道:“这怎么好。”张雁不悦道:“这才来多少日子,你看你不是跟这个去饮宴,做东请他。就是给那个去送礼,呼朋唤友,散漫使钱,花出去何止百十来贯钱。若是不把他们都请来,将来还要怪你,反倒为好成歉了。”崇尧思索一下道:“听由娘子便是。可是我跟他处的热落的,方好下请柬。稍是淡漠的,就不去招人厌烦了。”张雁笑道:“你看着区处罢。”

来日,崇尧教徐清去置买回来请柬,左思右想,写出个名单来,教恪卿依着名字写了请柬日期。就教徐清相跟着一个挚友名唤杜壬的去挨家下请柬,未数日发放出去,便是损之也在其内。一日,地方来报说:“韦损之调任,常州新刺史李栖筠不日就来走马上任。”崇尧愕然道:“韦大人这就离任了?”只感太过仓促。地方道:“校尉还是速速打点迎接新上司李大人罢。”崇尧道:“那年在京师我跟李大人有一面之缘,相交莫逆。邂逅相逢,何须慌张。”地方见他恁麽与栖筠相知,到松口气,笑道:“还是仔细些好。当年校尉大人不归李大人管辖,而今可是常州民牧,此地的父母官。有道是不怕官,就怕管哩。”崇尧道:“多谢提醒。”一笑而已,多不放在心上。

崇尧又取个心思,向张雁说道:“我想到时候教佃户在府门前石道两旁演示武艺,可好?”张雁道:“我好好一个生日宴,迁居之喜事,教你搞得像个阅兵仪式,不怕吓坏来客。”崇尧道:“我是梁溪校尉,自然是要教地方晓得我不是虚誉诳人,少不得教他们见识则个。”张雁道:“且去跟妹妹商议一下。”崇尧便找恪卿,将上项事说了。恪卿笑道:“这是姐姐的事,何须问我。姐姐早已是应允了,我哪里敢说个不字。”崇尧道:“张雁没有应允。娘子,何以这样说?”恪卿道:“还说没有呢。姐姐若不应允,当时就回绝了你。又怎会撵你过来陪我。”崇尧诧异道:“这又是怎么说?她教我来陪你?”恪卿笑道:“这些日子以来,姐姐总是想法子教你来。你呀,还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呢?”

崇尧愈是奇怪,捉摸不透张雁居心何在。恪卿道:“姐姐近日都做些什么?”崇尧道:“在做小孩子衣裳呀。又教那几个妇人帮她一起做,都做了一大堆了,还做哩。”恪卿笑道:“这就是了。姐姐是有喜了。”崇尧惊喜道:“真的麽?”恪卿道:“姐姐是要给你个惊喜哩。你可不许戳破了,教她怪我。”崇尧抑制不住情绪的激动,欢喜的搓着手,连声道:“我又要当爹了。”恪卿笑道:“美得你。我这儿可不能每晚留你,你也须去陪陪姐姐。”崇尧笑道:“娘子心思细腻,冰雪聪明。”崇尧遂听恪卿之言,只是暗暗欢喜,也不说破。

至期,崇尧教前堂做招待来客之所,摆十来张桌面安顿贵客。西院权做安排一般宾客席面所在。又教佃户装束停当,在府门前演练武艺,以助雅兴。那门楼外车水马龙,达官显宦,名流巨贾接踵而来。一头领着从人带着贺礼进门,一头观赏山呼海啸,刀枪武艺。一头听那锣鼓喧天,鼓乐齐鸣,真个教人耳目一新,精神激荡,啧啧惊叹崇尧把个生日宴,迁居喜办的如此隆重庄严,空前盛大。

四喜,香怡两个率领一干仆役佣人,井井有条的接待来客。崇尧携着张雁在前堂接待。张莺与杜壬捧着礼账簿子坐收彩礼,络绎不绝将彩礼装箱,教徐清领人抬去后头东跨院张雁主屋。将近午时,早是摩肩接踵,人山人海。那些自认贺礼不多,身份卑微的自动去西院待席,巨商富贾,达官显贵多在前堂候命,彼此寒暄,甚觉今日荣幸成为座上宾。四喜晓得人多齐了,便传令开席,一面安排宾客西院坐席,将贵客多在前堂安置了。一时间捧酒送菜的,有条有理的送到每一桌席面,霎时酒肉飘香,宾客频频交杯,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动起筷子,此起彼落吃喝起来。崇尧,张雁,张莺,徐清,恪卿,杜壬与几个官宦自在堂上饮宴,推杯换盏,吃的好不欢愉。

其时,鸣锣开道之声传来,数百甲兵前呼后拥簇着栖筠官轿来到梁溪大行庄门楼外。望见内里三百多布衣打扮的乡民操练刀枪,弯弓射箭,走马如飞光景。又有门外恁麽多车马,栖筠落轿,勃然色变道:“我还不信,原来真有人胆敢豢养甲士,聚众饮宴,图谋不轨。”诧异门楼上挂着“大行庄”匾额,寻思道:“此人还敢在此招摇撞骗,决不轻饶了他。”率领地方一干僚属,吆吆喝喝仗动刀枪蜂拥冲入门楼,来到庄宅跟前。早唬的那上百家佃户退缩一旁,不知是甚事故,战栗不敢言。那时早惊动了合院宾客,惊怪起来:“怎么回事啊?”一个说:“敢是刺史大人到了。”有人叫道:“韦大人卸任,新刺史大人上任,校尉大人也没去常州走动。看样子是新官要治罪吕校尉的意思呢。”一个说:“啊呀,不好。莫要株连我们,害了我们前程呀。”多忐忑不安的起身,欲要回避。

崇尧,张雁等听得堂下聒噪,色变道:“是哪个?”慌得崇尧急忙离席来见,奔出府门。张雁,恪卿,徐清,张莺四个紧紧相随,出了门来。栖筠把眼看那庄主,认得分明,转怒为喜,惊骇道:“莫不是崇尧兄麽?”崇尧笑道:“李大人来敝庄做客,何以带这么多兵马?”

栖筠笑道:“有人谎报梁溪出了一霸,私蓄甲兵,为害一方。今日在此聚餐,意欲不轨。下官便来走走,不想却是崇尧兄在此练兵取乐。”早有一干地方官吏跑出来,诚惶诚恐的伏地认罪道:“不知李大人到此,有失迎候,望乞宽宥则个。”心下突兀,哆嗦的不知会落个什么下场。栖筠笑道:“无罪无罪。你们且起来回话。”那些官吏方才起身,抬眼目注着栖筠身侧的谈厌童,好是愤恨:“必然是他作怪。”栖筠把眼盯着厌童,甚是恼恨,作色道:“这是何说?”厌童倒吃一惊,吓的跪倒,辩解道:“大人,卑职知罪了。”

原来这个梁溪县尉谈厌童生性奸伪,善于钻营。只为妒忌崇尧豪富,又没有去送礼给他,遂衔恨在心,图谋损之离任,新刺史新官上任,势必要整肃地方,便诬告崇尧兹扰地方,撺掇栖筠前来查办,要搅闹了崇尧喜宴。未成想崇尧与栖筠相知,乃是旧识。当时满面羞惭,悔恨不该没张智的就蛊惑上官,吓的流汗不已。

栖筠冷眼盯着他,厉声道:“你这刁滑歹毒的贼种,平白无故无风起浪,没屋架梁,诬害平人,简直可恶。我也不责罚你。从此罢了你的官职,回乡去罢。”厌童连声告绕,早教左右官兵把他官服脱卸,乱棍打的抱头鼠窜出去。栖筠一头教人去追缴厌童印信,一头笑道:“这等小人,罢了他的官还算是轻判了。只是忒不该扫了崇尧兄喜事,下官好是惭愧。”说着自责之色溢于颜色。崇尧道:“是我忙于家事,未能及时去看望故友,以至于教小人钻了空子,害的大人劳动一场。心下不胜惶恐。”

一璧厢崇尧向栖筠堂引见张雁,恪卿,徐清,张莺等人。众人见过了栖筠。栖筠见他娶了两房妻妾,脸上愁云顿散,失笑道:“崇尧兄九死一生拼杀多年,如今是苦尽甘来了。”崇尧道:“惭愧。”此时那些官吏商贾多晓得崇尧跟栖筠交情甚好,乃是一场虚惊,又纷纷说道崇尧好处,讨好栖筠。栖筠一笑道:“你们是崇尧座上宾,无须多礼。”崇尧,张雁便请栖筠至堂上吃酒,另外换了一席,分外齐整。四喜早领人款待栖筠从人兵马,在府外坐席,自是皆大欢喜。栖筠笑道:“敢情是崇尧兄爱妻与长子生日,下官哪能白吃这桌酒席,也须有个贺礼。”

崇尧道:“岂敢劳大人破费。”张雁亦是推脱。栖筠不管他做好做歉的婉言相拒,一头教属下送来钿盒,以作贺礼,说道:“下官不速之客,害崇尧兄兴致,心下惶愧。些许薄礼,不成敬意。”张雁教张莺收讫,笑道:“多谢大人抬爱。”堂下宾客多啧啧称奇:“可恨厌童欲要祸害吕校尉,却不是错打了主意。”有的说:“吕庄主在朝中多有靠山哩。”时近黄昏,宾客多已散去,堂上酒宴兴致愈高。

栖筠问道:“崇尧兄不是去苏州落脚,何以到了梁溪。”崇尧道:“一言难尽呐。”当下将家中遭贼,又两番教官兵上宅来的话说了。栖筠道:“崇尧兄跟元甫似乎有甚误会。来日我去见见元甫,教你两下握手言和,莫要闹纠纷了罢。”崇尧道:“如此多感。”张雁听栖筠将恁麽厉害的事,说的恁麽轻巧,思量:“栖筠要存他们官员体面耳。”栖筠道:“崇尧兄招兵买马,心上还是放不下社稷呀。”崇尧道:“多事之秋,我也是防备不虞,别无他意。”至晚,尽欢而散讫。

崇尧送走了宾客,回转屋里。张雁叹息一声:“幸好是你们相识,不然今日还不知如何收场?”崇尧道:“害娘子担惊受怕了。”张雁道:“你看看那些宾客,一见刺史来寻是非,为了脱身,吓的差些就要状告你去顶缸了。”崇尧道:“人情冷暖,趋吉避凶人之常情,莫要怪他们了。”张莺查核完礼账簿,笑道:“姐姐,今日还真接了不少礼钱呢。”张雁问道:“多少?”张莺道:“有两百贯钱呢。还有李大人那个钿盒里头装着三十贯钱,总计收礼两百三十贯钱。”张雁道:“改日用这钱打造船只,打捞鱼虾,贩运到北方,获利很多。”崇尧道:“转运使刘大人在扬州造船厂,打造大船。何不将这笔钱拿去教刘大人营运,将来造了船,与我一艘,何须我们耗费心力。”张雁笑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崇尧看她欢喜的神采飞扬的样子,千娇百媚煞是迷人,笑道:“娘子,谢谢你。”张雁嗔笑道:“无缘无故谢我什么?”崇尧闻言,情不自禁的目光投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张雁羞赧道:“莺儿还在哩,只顾看甚的。”张莺笑笑,抱了账簿放进柜里,落了锁。崇尧道:“娘子,我都知道了还要瞒我哩。”张雁笑嘻嘻道:“嗯,我是有了身孕,快要三个月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崇尧不敢明言恪卿说的,笑道:“这还能瞒得我么?”张雁道:“原想给你个惊喜,到教你说出来了。罢了,教我空隐瞒一场。”张莺笑道:“姐夫都快成人精了。姐姐总是想把他当小孩子,那哪成。”说罢,欢笑着跑出去约了徐清,杨舜,王方练武。

话说崇尧授徒的消息传遍梁溪,便有富绅送其子来学武,又有那想要在武艺上取功名,图富贵的贫家子弟前来报名。崇尧一一细问其家事,籍贯登记在册,授予器械。又教他住在西院与佃户同宿。张雁见家中粮食一石一石的被吃掉,愁上心头,向崇尧说道:“教他学武,也该收取馆资,岂有白白传授之理。”崇尧道:“这样一来,岂不是要赶他们走。如何好?”张雁道:“有道是坐吃山空立吃地陷,不向他们收取馆资,他们也不肯好好学。也教人家说我传授的是正经武艺,不是做耍的。”张莺见崇尧为难,笑道:“姐夫,这话我来说。”张雁笑道:“还是莺儿会居家过日子。”

次日,张莺将收取馆资的话说了,那些佃户与学徒哪个还愿意,七嘴八舌的颇是不满。当晚便有一半的人走了,佃户也多退还了租种的地,卷了家当,投向别家富户图生活去了。张雁道:“可见去的人多是心不诚的,留下来也只是混饭吃,哪里是真心学武。”崇尧道:“馆资一月收取多少钱?”张雁道:“以一百钱为例,总得够米钱罢。”崇尧道:“一百钱也不算少了,只怕有的人还出不起哩。”张雁笑道:“舍得出的必是喜欢学武的。名额有限,相公宁精勿滥呀。练兵目的是要他们遇上战争敢上沙场厮杀的,可不是教他混饭吃,到时候吓的当逃兵。”崇尧道:“还要他们有忠君报国的志向,以德为重,才算是好兵。”张雁深以为然。

不出数日,果然有慕名而来的,不远千里前来报名,也有拖家带口前来就便谋生的。崇尧一一接纳,不出十数日收满三百之数。又按兵制以十人为火,择勤谨忠实的人担任火长。五十人为队,有队正统领。一百人为旅,有旅帅统领,三百人为团,有校尉统领。崇尧自为校尉,以下都挑选武艺出众的,才德兼备又忠厚的人为旅帅,队正,火长。又将这三百人多归为佃农,给以工钱,可以自给自足学武,自是日夜操练不息,俨然是一旅正规军伍。张雁以一人每月百钱收取的馆资,一月下来便是三万钱,足可养得起这这一旅之师,俨然没有了困穷之患。崇尧甚喜,这三百人都是贫苦出身,真心学武,想要争取富贵功名的有志之士。

不觉,早到了年终。一日,香怡来说要领去亦踔与其若夫妇灵位烧香供奉,崇尧欣然还她。香怡欢喜谢恩,领了灵位去供奉家中,早晚上香,不在话下。张雁又置买数十架织布机抬去后院阁楼,教那些丫鬟闲暇时纺绩织布。又给他们在徒弟当中自选夫君,众丫鬟自是感恩戴德,愈是谨慎勤快。待到大年初一,一家人其乐融融欢聚一堂吃酒饮宴。张雁觉察香怡魂不守舍的,大有愁容,好是诧异。

吃过了早饭,崇尧等人多出去会友。张雁留住张莺,问道:“你经常出入西跨院,可晓得你李姐姐有甚烦心事麽?”张莺道:“我哪里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常听她独自在屋里长吁短叹,好像有甚心事哩。”张雁蹙眉,思量道:“也难怪。香怡妹妹拉扯两个孩子,又当娘又当爹,眼下杨舜,王方两个已经八岁。十一弟死了也七八年了,香怡妹妹独守闺房,心上寂寞哩。”张莺问道:“姐姐想甚哩?”张雁道:“去玩罢。”张莺蹦跳着,一溜烟去了。张雁想香怡这事,心道:“若不给她找个汉子。”动了这一念,不觉失笑。

至晚,枕边向崇尧说道:“相公,我给你说个事。”崇尧道:“说罢,我听着呢。”张雁道:“香怡妹妹为了拉扯两个孩子成人,守着清闺,一向守身持正。近来却终日焦思,茶饭懒吃,怕不是寻思欢爱的病。”崇尧惊怪道:“莫瞎扯。香怡哪里会是那样人?她对十一弟钟情的很,你莫要亵渎她的名节。”张雁怒道:“怎么了。就你们能有个妻妾,就不许我们女人思慕男子麽?”崇尧愤然道:“无理取闹。”翻身睡去。张雁一把将他被子撤开,崇尧气的坐过一边。张雁叫道:“杨亦踔是你的兄弟,香怡是我的好妹妹。当年是我不合将她弄到了舜王坪,跟你兄弟有染,非婚生子。这个我须对她有个交代,不能教她一辈子守望门寡。”崇尧道:“也要顾惜名声。杨舜,王方两个孩子又会怎么想?”

张雁冷笑道:“杨亦踔死了。你还要害死一个活生生的人么?”崇尧气呼呼的,把脸转侧,说道:“是你疯了罢。香怡哪里有那心思。”张雁笑道:“相公,若不你把她收了做三房。”崇尧骇然道:“娘子说甚话哩。她是我兄弟的妻子,我能干那无耻勾当麽?”张雁揶揄笑道:“指不定你动火已久了呢。不然为甚拦阻我,不教她嫁人。莫不是要留在身边自用。”崇尧委屈道:“我哪有那心思。”张雁冷声道:“美得你。偏要把她嫁出去,不然是你心虚。这话说不清楚,不许你睡觉。”崇尧见她疾言厉色,说的利害,又不敢惹她动火,便松了口道:“随你罢。”张雁见他应允,回嗔作喜道:“睡觉,还磨蹭什么。”崇尧过来睡下道:“且试看她的口风,莫要无事生非,弄出天大的笑话来,不好收场。”张雁道:“这个在我,用你操心。”

次日,饭后张雁来到西跨院香怡卧房。香怡起身道:“大娘子有甚吩咐说一声便是,岂敢劳动贵体亲自来找我。”张雁笑笑,教她身旁坐了,说道:“妹妹过的可好?”香怡见问的蹊跷,失张失智道:“好好的,大娘子问这话是何意?”张雁见貌辩色,已是看出四五分光景,拉着她的手笑道:“你八哥想要给你找个良配,妹妹意下如何?”香怡闻言惊异缩手道:“哪,哪个?不不。”张雁笑道:“看来妹妹心里早有佳选,休要瞒我。”香怡自觉失言,满面羞惭,低头不语。张雁道:“妹妹芳年美貌,情欲难断,不如趁早找个夫君,以了终身。”香怡乍听此言,心头激动莫名,欲言又止,羞缩的不知如何是好。

张雁见她这般模样,愈是有了八九分光景,心道:“果然是了。”起身径自走了出来。香怡慌忙唤一声:“大娘子。”张雁回身笑道:“妹妹,有甚话说。”香怡迟疑一下道:“八哥是怎么想的?”张雁惊骇道:“妹妹,你是要怎的?”三两步踅回屋里来。香怡小声说:“大娘子莫要吓我。我不是那意思,我是问八哥他允许我改适他人?毕竟我是他兄弟的女人,又有那么大的孩子。”张雁道:“知道的。只要妹妹有心思,姐姐一力成全。好做新娘子罢。”一笑而别。香怡送走了张雁,来到里间,把眼看着杨亦踔灵位,目中堕泪不已。

却说张雁把香怡大有改适他人的想法向崇尧说了。崇尧唏嘘一声道:“娘子,你好多事。你不提起,她也不会嫁人。这把火岂不是你点燃的。”张雁道:“总来是杨亦踔死了七八年了,几个女子能够熬的过这孤独日子。亏你还自诩大行门门主,要教男有妇,女有归,只眼下的人还照管不来,休说大话了。”崇尧愧然道:“娘子见教的是。只是如何给她抉择良配。”张雁道:“不出大行庄这个门,找一个将就看得过的择吉日嫁了罢了。”

不题他两在房里絮絮叨叨,早教门外经过的佣人仆婢听到,把作话柄笑说起来。徐清,张莺听到厨房仆婢说笑,诧异道:“谁要嫁人了?”仔细一听,却是香怡。张莺笑道:“李姐姐瞒得我们倒好,连仆婢们多晓得了。我去问问则个,看她羞也不羞。”徐清忙说:“小姨娘莫胡闹。这么做岂不是教她难做人。”张莺吐吐舌头,吓的不敢取笑了。

恪卿听到些风声,急来香怡房里。香怡见她进门,便有些失张失智光景,怕她讥讽嘲笑。恪卿说道:“传言可是真的。”香怡羞怯道:“是大娘子跟八哥主张。”恪卿笑道:“姐姐含辛茹苦拉扯两个孩子,也是应该为自己着想一下了。”香怡抬眼见她甚是真诚,出于肺腑的关爱,感动的落泪道:“谢谢你二娘子。”恪卿道:“我要恭喜姐姐了。”便唤过来杨舜,说道:“小十一郎,你娘要嫁人,你是怎么想的?”香怡把眼望着杨舜,看他如何回答。杨舜甚是乖巧,含泪答道:“娘的命苦。我盼着娘能够开心,是儿的本分。”香怡好不欢喜,噙泪抱住杨舜,泣道:“好孩子。”

却说,香怡要找晚夫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未数日传遍了大行庄。众佃户多私下里窃窃私语,谈论这事。也有爱她美貌,动心想要娶她的,也有骂她不守妇道的,也有敬她贤惠拉扯孩子长大的,也有赞她敢于打破枷锁,追求幸福的,真个是人心各别,毁誉参半,莫衷一是。

崇尧与张雁计较给香怡找个良配。说话间,徐清在门外唤道:“八叔,四喜大叔找呢。”崇尧诧异,别过了张雁出门与徐清来到前堂。问道:“四喜大哥,找我有事?”四喜焦急地说:“庄主,我问你一句话。”崇尧道:“这是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到底出了甚事,快说来。”四喜苦着脸说:“庄主,若不把香怡妹子给我。”

徐清闻言,笑出声来。崇尧乍听此言,骇异的起身,脱口道:“你?”徐清暗笑:“别看着四喜大叔老实巴交,三十多岁的人还有这花花心思。想着天鹅肉吃哩。”崇尧踌躇着,寻思:“四喜人到实在,只是岁数大了些,不知香怡可中意么。”四喜见崇尧犹豫,慌急的说:“我是真喜欢香怡妹子呀。庄主,我求你了。我不嫌弃她有孩子,我很喜欢小十一郎的。”崇尧道:“且等着。我去问问则个。”四喜忙说:“我等着。”着实有些紧张,坐立不安的望着崇尧进去。徐清好笑四喜这馋样,巴不得马上就入了洞房,匆匆奔回来钻进张莺房里,向她说了。

张莺噗嗤一笑道:“这个四喜在苏州时就经常来家,后来又一路随着来到梁溪。敢情是在打这鬼主意呢。这不一下子就露出马脚来了。”徐清道:“小姨娘,你说李姨娘她会不会真嫁给四喜大叔。”张莺凝眉思索一下,笑道:“说不好。我们若不去看看去。”徐清道:“快走。”两个飞也似的奔到西跨院来。徐清就要进屋里去,张莺扯住了,骂道:“小冤家要挨骂么。冒冒失失闯进去,还不把你姨娘吓坏了。”拽了他蹑手蹑脚来到窗下静听。

只听得屋里崇尧道:“弟妹,你看四喜人挺好的,是不是就这么定了,择吉日给你们完婚。”香怡迟疑半晌,扭捏道:“八哥做主就是。”张莺轻笑一声道:“原来李姐姐早有这个意中人在心里头了。”徐清正要接口,张莺忙掩住他的口,“嘘”地一声,教他莫说话。又听得崇尧高兴的说:“那我去跟他说。”香怡又说一句:“八哥。”崇尧又说一句:“八哥想十一弟他是爱你的,在天有灵也会欢喜你有个好归宿的。”说罢别过了推门出来去了。张莺悄悄拉着徐清回到屋里,吁了口气。徐清道:“四喜大叔听到这个消息,那还不是喜从天降,真不知会高兴成甚样子了。”张莺笑道:“一个是老光棍,一个是再醮改适,倒是好姻缘哩。”

徐清笑道:“李姨娘要嫁人了,不晓得小姨娘的好姻缘在哪里哩。”张莺闻言,变色道:“小冤家啰唣甚麽?”徐清笑道:“前日我听到大娘跟杜壬说道小姨娘呢。杜壬是个风流倜傥的秀才,家世又好,书香门第,名满梁溪。可不正是小姨娘的好姻缘麽?”张莺蓦地一个巴掌搧在他的脸上,打的徐清呆了。张莺眸子里泪珠盈盈闪动,一把推他出门,骂道:“小冤家,再不许你进我门。”原来张莺属意于他,而他却说这话,岂不教她嗔恨。打走徐清,气恨难消的哭了起来。徐清在门外兀自捂着脸颊,惊怪道:“一说嫁人,就恁麽撇清不认我了,忒变得太快了些。”怏怏不悦的回去房里,只想以后躲她远些。

未数日,崇尧,张雁给香怡张罗酒宴,为她跟四喜完婚。香怡自是万分欢喜,自称是再醮,人前不好看相,不教崇尧大肆张扬,只自家人吃个饭,算是成婚之意罢了。张雁以内外有别,教前堂四喜住所做了婚房。香怡也不能再在西跨院居住,随了他去前堂安歇。那四喜穿红挂彩,还是头一遭娶妻,高兴地合不拢口。直至入了洞房,还是畏畏缩缩,逡巡着不敢上前。香怡怪他怯懦,自个揭去盖头,含笑道:“四喜哥,春宵苦短,还磨蹭什么?”四喜方才踱至塌前,嘻嘻道:“妹子真美。”香怡羞答的笑道:“安歇罢。”熄灯,拉了他手上床,解衣就寝。当夜无话,次日香怡与四喜向崇尧,张雁见礼,备言感念恩情之意。张雁便教香怡帮衬四喜料理外边事体,两个孩子照旧住在西跨院。不在话下。

且说,崇尧家财丰厚,便有地方乡绅欲把女儿嫁给徐清做个妻室的,不断有媒婆上门张家李家的给徐清说道亲事,也有给张莺撮合婚姻的。徐清自从挨了一个巴掌,吓的不敢见张莺,当面撞上也是躲躲闪闪,趋避而过。又见媒婆上门两头说亲,心下痒痒,也有成个家室的意思,私下教人打听各家备细,女儿美丑。张莺钟情于徐清,媒婆来鼓动唇舌,便以不中意回绝了几番。又见媒婆频频给徐清说亲,急的整日焦愁,没一刻安心。这日杜壬家差来媒婆说亲,张雁笑道:“这桩婚事十分的好,来日便请送来杜壬生辰八字,下聘纳礼就是。”丫鬟把这话通风报信教张莺晓得了,张莺赶走丫鬟,不禁潸然泪下。

徐清那头,崇尧亦是给他定下了李家的女儿。徐清晓得备细,那李家女儿果然是十分标致的,又且精于女红,粗通文墨。徐清恨不得早日毕姻,生儿育女,好过日子。张莺闻听此信,甚是伤怀,暗暗骂徐清蠢笨:“这个小冤家当真心里没我。我的命好苦。”又想:“这个小冤家哪里晓得我的心事。不成,我得问问他去,好做个倒断。赔给他性命罢。”一日,觑的徐清去了花园,便尾随来到花园。徐清听的身后脚步声响,回头见是她,慌忙要躲过。张莺叫道:“小冤家,待要躲到哪里去?”徐清止步道:“小姨娘要嫁人了,我也有了准妻子。不要相见罢,免得落人非议,不好看相。”

张莺气急,一把扯过他来,疾言厉色道:“小冤家,我且问你。现钟不打反去炼铜,到底是甚意思?”徐清到吓一跳,惊骇的失声道:“小姨娘,这是甚意思?”张莺似笑非笑的盯着他,脆声道:“吓成那样子。倒是说句话呀,你心里有我没?”徐清慌说:“小姨娘莫吓我。你要做杜家娘子了,还开玩笑。”张莺嗔怒道:“杜家那个酸子,有甚好,我才不稀罕呢。”徐清见她不是说笑,吓的失张失智的说:“不不。你是小姨娘,我不敢。”张莺见他再三不肯,自觉羞惭,变了颜色,放刁道:“好你个小冤家,当日碰了我,就要不认账。我去告诉姐姐,说你欺负我,看她还给你说亲事。”撤身就走。

徐清见她说的厉害,好不惊慌,疾步追上叫道:“小姨娘饶我。那日是我不是,你不是原谅我了麽。”张莺见他害怕,声色俱厉道:“你去辞退了李家,我辞退了杜家。我教姐姐做主,成全你我则个。”唬的徐清要昏倒,失色道:“怎么好?使不得,你是小姨娘,我们隔着辈呢。”张莺温柔的拉着他的手,笑笑道:“甚麽隔着辈就做不得夫妻了。且说你喜欢我么?”徐清涨红了脸,低头嗫嚅地说:“小姨娘很美,徐清高攀不上哩。何况八叔跟大娘也不会允许我们乱来呢。”张莺道:“这个在我。我去求姐姐则个。到时候你若是退缩,那我就跳进河里寻短见,此身誓不教他人玷污。”徐清直到此时方始晓得张莺宁死不嫁他人的意思,感动的莫以言表,垂泪道:“小姨娘志向坚贞,徐清敢不以心相报。”

张莺道:“语出如金,不可反悔。”见他毕竟神色迟疑,尚下不得决心。当下想道:“这么回去。他一见了姐夫就胆怯了,说的话哪里还做的数。”说道:“我还有话,跟我来。”徐清不敢违命,随她径直来到花雨亭中,四下光景怡人,好个精致。徐清道:“且回去再处,来此观光作甚?”张莺笑道:“怕我么?”徐清低眉顺眼,答道:“不敢。”张莺说一声:“由不得你不敢。”说着将身子凑过去,张臂抱住他亲了一下。唬的徐清失魂落魄的,要挣开她,忙说:“小姨娘饶我罢,教人看见,不好看相。”

张莺娇笑道:“看见愈好。你亲我一下,就教你走。”徐清怯生生的抱住她,在她唇上亲了一下,那时身子紧贴软玉温香。徐清一个少男如何禁架得住那诱惑,早已神魂飘荡,忘乎所以了。张莺意在哄转他心思,喘吁吁的任由他恣意取乐,闪身依偎坐在一旁长椅上,真个你贪我爱,愈是缠绵的紧,哪里还管什么有夫有妇,没些忌讳了。

那照管园林的几个佣人在湖畔远远望见,批批点点说笑:“兀那不是徐小舍人,张小娘麽?两个多是有夫有妇的人了,还这么淘气哩。”一个掩口笑:“快成家了,到先自家练起来了。”多说:“甚麽练着玩?实在是不该。传扬出去怎好了结他两家的对头。”一个老成些的急急去禀报家主。两个像心像意的欢愉一会,罢手松开了。张莺整容道:“小冤家,还要赖麽?”徐清暗叫:“惭愧。”说道:“小姨娘垂青于我。我徐清亦非草木,当矢志不移追随小姨娘,无怨无悔。”张莺笑道:“算你还有些良心。”两个私定终身罢,情意绵绵,愉悦的相携走回。哪里晓得利害。

却说崇尧听了佣人禀报说:“徐清营勾张莺在花雨亭调情。”当时喝教佣人莫要多嘴多舌,传扬出去毁了张莺名洁。待到徐清回来,崇尧心头那把无明业火登时发泄出来,厉声骂道:“畜生,营勾你小姨娘,是甚道理?”徐清晓得事泄,跪下便向崇尧说道:“八叔,我不要娶李家女儿,回绝了她罢。”崇尧惊骇道:“不当人子的畜生。好好亲事不要,倒要毁坏别人名洁。你要气死我啊。我给你好好寻个姻缘,要抬举你成人。倒好,不好好珍惜,给你徐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却要干这泯灭人伦的勾当。我打死你罢,免得出乖露丑,丢你爹的脸。”说罢,泪水早滚滚掉了下来,拿起一条手臂粗细的棒子只顾打,甚是难过没有管教好他。

徐清只怕亵渎张莺一番好情,不敢说出是张莺自愿,要嫁他的意思,心下也觉羞耻,自是甘愿受罚。任由崇尧一头骂,一头打,直至打的背脊上血痕累累,再也不则一声。

张莺闻听的那边崇尧杖责徐清,心头滴血,噙着泪奔到张雁屋里,跪倒在地,哭道:“姐姐,教姐夫莫打徐清了。”张雁怪异道:“徐清教你姐夫退了李家婚事,打的在理。便是你来求情,也是枉然。何况他还戏弄你,不打不成。”张莺哭道:“姐姐,我也是要辞退了杜家亲事的。也是我胁迫他做的,其实不干他的事。”张雁惊得作声不得。半晌,诧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莺道:“姐姐做主。莺儿不要嫁杜家公子,要嫁给徐清。”张雁惊骇的如遭雷劈,起身道:“甚麽?你要嫁给徐清?”张莺涕泪交流将两个互定终身的事说了。张雁慌说:“这怎么好。你是他姨娘,隔着辈分,传扬出去教我家怎生做人。外人还道我家尽干些丑事呢。”张莺哭的死去活来,苦苦要张雁做主成全。张雁听得那边徐清死不说出事情原委,只怕真个被打死,急忙说:“跟我来。”挺着个大肚子,急急领着张莺来见崇尧。张莺抹着泪跟着奔了过来。

崇尧打的累了,目注着徐清背上伤痕累累,忍不住垂泪自责,歇了手坐在一边。张雁道:“相公,恁的把孩子打成这样。”崇尧怒道:“好好给他定下一门亲事,却不要,还寡廉鲜耻欺辱莺儿。打死了罢,省的人家道我养子不教。”张雁道:“你也不问清楚了,就打。徐清,起来。”徐清跪着不起,张莺到又跪了下去。崇尧嗔怪道:“给他求情么?”张雁道:“相公,徐清跟莺儿两个两小无猜,已是私定终身。”崇尧骇然道:“甚麽?他们要做夫妻?”张莺涕泣不已,哭道:“莺儿心意已决,若是教我嫁他人,莺儿唯有一死而已。”说罢,哭了起来。又哭诉道:“其实是我勾搭他的,不干他的事。要打就打我好了。”崇尧骂道:“胡闹。这是怎么说起,你是他的姨娘哩,没大没小,成何体统?”简直气得不知如何是好。

张雁委婉道:“相公息怒。莺儿这孩子自小失去双亲,与我相依为命多年。她是不想我们这个家散了啊。徐清又是三哥的儿子,忠厚诚实,勤谨本分。难得他两彼此有情,我看就成全他们,莫要做拆散他们好姻缘的恶人罢。”崇尧道:“那杜家,李家,教我怎么回覆?”张雁道:“这个好处。他们两家多是门当户对,徐清的准妻子许给杜家公子,赔他些好话,送些钱去,也就是了。”崇尧犹豫道:“这个,这个。”张雁笑道:“我看就这么定了罢。”徐清,张莺又是再三的磕头恳求。崇尧见他两这般光景,若不成全真个是要以死殉情了。又是张雁说情,已自心软了,泄气道:“罢了。我去说合教他两家完婚就是。”恪卿等人来看,见他两个肯做夫妻,倒是为他们高兴。

徐清,张莺千恩万谢罢,欢喜起身。张莺兀自摸着徐清背上伤痕,怜惜道:“疼麽?”徐清笑道:“不疼。”张雁,崇尧见他们这般情投意合,甚是相得。又想一床锦被轻轻将这丑事掩盖,旁人也没话说了,都笑道:“好一对夫妻。”崇尧便去两家走动,道明实情,又赔些钱财,做好做歉促成了杜家与李家的婚事。自是两家各无怨言,皆大欢喜,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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