郯县城外,段斌顶着大风,等待着家人的到来。
今天的风格外猛烈,而且还是逆风,吹得段斌眼睛都睁不开。
“快要到中午了,他们应该快到了吧。”段斌不停地揉眼睛。
自从曹军撤退,很多老百姓都以为徐州再也不会受到曹军铁骑的践踏,作为州治的郯县也变得安全了,因此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到郯县游玩、发展,路上的行人也整日络绎不绝。
段斌眺望人海,在其中寻找家人的踪迹,还不时四周张望,结果发现了异常。
“诶,为什么有一大拨人往这里跑来?”
段斌瞧见他们气势汹汹地往自己这里冲来,不少人手里还抄起了家伙,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在心中萌生。
“看到那个死白脸了!”为首的一个大叔指着段斌大吼。
“看到咯,逮住他!”一群人冲向段斌,后者不知所措,为他们围住。
“诸位……这是怎么回事?”这群人以一种极不和善的眼神盯着段斌,段斌心生不安。
“哼,曹贼的走狗,你还好意思问!”一个大婶站了出来,指着段斌泼口大骂。
“啊,这……诸位,我已经对大公子、对别驾交代过了,我有五色结这不假,这是曹嵩曹太尉报答我对他的救命之恩而送给我的礼物。可我不是曹操的间谍啊!”段斌苦苦解释道。
“哼,我们大部分都是布衣,读书少,可别以为这样你就能骗过我们!”一个老人指着身后的城池,厉声道,“现在大公子下令逮捕你,我们现在是为官府出力,擒拿逆贼。你要找借口,就到法曹去编!抓!”
几个站在前面的男人抓住段斌,将其带回郯县。段斌本欲挣脱,可他们说陶商决定逮捕自己,这听起来不想是撒谎,既然是下令把自己带回去处理,段斌也只好从命。
可人群中却发出了异样的声响。
“喂喂喂,让一下让一下,我看看发生什么事了?”一个大叔钻过人群看情况,见到段斌,不禁瞠目结舌。
“斌儿?!”
“徐叔?!”
段斌认出了那个大叔是自己的邻居徐大叔。
“徐叔,你怎么在这里?娘和婆婆呢?”段斌急切问道。
话音刚落,又有一些人钻过人群来到段斌面前,分别是段斌的母亲王氏,段斌的婆婆还有徐家婆婆。
“娘!婆婆!”
“斌儿!”
王氏、婆婆与段斌许久未见,喜极而泣。可她们注意到了周围的情况,脸色大变。
“诸位,我儿子出了什么事,你们要这样对他?”王氏急哭道。
“你儿子是曹贼的走狗,大公子下令要逮捕他。”之前那个大婶向王氏喊道。
“什么?曹贼的走狗?”王氏疑惑道,“斌儿,这怎么回事?”
“娘、婆婆,不好意思,这些我以后再向你解释。你们先去陶府安顿下来,我会在法曹那里为自己陈述自己的清白。”
“切,你好意思说清白?大公子都下令了,你还不认罪?”
“就是就是!曹贼的走狗还有脸嘴硬?拖出去直接砍了算了!”
“没错,把他做掉算了,省得官爷们腾出精力处决他!”
一群人扬言要杀死段斌,这让刚来这里的段徐两家一脸懵逼,惊慌失措。
“各位父老乡亲,求你们别杀我儿子啊!”王氏直接跪下向四周磕头,“我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死了,我们家就断子绝孙了!求求各位行行好,放过斌儿吧。”
“你是他娘对吧?曹贼残暴昏庸,穷凶极恶,你儿子竟然会投靠曹贼,为暴君办事!你身为人母,居然教出了这种孽畜!教子无方都没法形容你!”一个文人走出来,指着下跪的王氏批评讥讽道。
“胡说八道!臭不要脸!”段斌的婆婆气愤道,“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辱骂一个兢兢业业的妇女?她为家里付出了多少你知道个屁!你们口口声声说段斌是曹操的走狗,证据呢?官府的人不抓他,轮到你们来瞎掺和!
今天老朽一定要向官府问问清楚,让他们给我们一个交代!”
“走狗的疯婆子神气个什么?你以为官府肯听你们狡辩?”那个文人不断挑战段斌的底线,“你们一家果然贼鼠一窝,官府应该把你们给判了!”
“我——去——你——大——爷——的!!!”
段斌怒气值登顶,直接双臂一挥,甩开了抓着自己的两个壮汉,快速上前,直接给那个文人一记重重的上勾拳。
“轰!”拳头与骨头的碰撞声清晰响亮,那个文人直接双脚离地,弧形落地,一瞬间没有了感觉,瘫坐在地上。
众人见段斌动手,往后一退,对怒发冲冠的段斌感到畏惧。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发起怒来,竟如此吓人。
段斌连忙扶起王氏,怒目圆睁地扫视周围的人群,仿佛用眼神发出“谁还敢来”的警告。之前气志昂扬、出口嚣张的他们,现在没有一个敢上前动手动口的。
“既然官府下令抓我,那就让他们来抓!你们这群刁民,休想碰我一根毫毛!”段斌发出难得的狠话。无论前世今生,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愤怒,也是第一次对平民老百姓说出如此狠话。
段斌转头查看王氏的状况,段斌身后的一个身材魁梧的屠夫趁此,用屠刀偷袭段斌。
“斌儿小心!”
王氏本能地推开段斌,屠刀向王氏砍来。
“娘!”
突然,一个身影冲开人群,直接撞飞屠夫,连人带刀飞了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
一个魁梧的屠夫居然被撞飞了,可见来人之凶猛、健壮。众人扶都没扶,又往后退了一步。
此人身材伟岸,四肢发达,古铜色的皮肤经汗水浸湿,格外亮眼。尤其是健硕的双臂,显露在外,散发出一股刚猛之气。
而且,他的脸非常眼熟,熟的不能再熟。
“段斌、爹、婆婆、两位段家长辈,你们没事吧?”
“徐兄!”
“文向!”
来人姓徐,名盛,字文向,比段斌大一两岁,与段斌素来交好,称兄道弟,只是后来搬到了吴郡住,两人交际便少了很多,只能靠书信联系。
可他居然来到了郯县,难道是听说了莒县有战事而经过此地?
“段斌,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老远就听见这里的动静,你到底做了什么?”徐盛问道,“是有什么委屈吗?”
段斌大概交代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徐盛环视了四周,拍拍段斌的肩膀,沉声道:“道理还是跟懂的人讲吧,不用跟他们一般见识。我当然相信你的清白,但你还是得向太守和别驾他们解释。”
“谢徐兄,我会自己去找他们的。娘和婆婆他们就交给你了。”
段斌向人群抱拳,憋着怒气,郑声道:“诸位,我段斌定当证明自己的清白,给大家一个交代,告辞!”
段斌和徐盛带着家人们往郯县方向走去,人群主动让出一道使他们过去。段斌等人远去后,他们也跟在后面回城。
本来是化解战乱的功臣,结果因为流言,在别人眼里变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这个变化让段斌实在不适应,要不是周围朋友的安慰,段斌还真有可能顶不住舆论的压力。
徐盛带着其他人来到陶商府,但因为与段斌关系亲,陶商府的人拒绝他们进入。还是在诸葛瑾的再三要求下,才勉强放他们进来。
段斌则与糜竺、陶商、颜盛四人待在衙门公堂,接受审理。
他将五色结拿了出来,并将他与曹嵩等人的事情具体讲述出来。
陶商气急败坏,要求重治段斌,以平息民怒。
这是一个正常的举措,由于严重的舆论危机,陶商的名声因此大起大落。有传言还说手下舍人有五色结,身为上司的大公子有窝藏敌犯,甚至私通外敌的嫌疑,这让陶商十分惊恐,所以赶紧把段斌这个麻烦处理掉,以免流言闹大,对自己造成不可避免的影响。
糜竺相信段斌的清白,因为和段斌亲近,他也不免受到舆论的压力以及同僚的质疑。他相信段斌的清白,但在证据没有找到的现在,只能对段斌采取措施。
可重治没有必要,毕竟五色结并不代表段斌一定是曹家间谍,段斌所给出的理由,即五色结是曹嵩报答段斌的礼物,也合情合理。
所以糜竺表示按程序走,扣押段斌于监狱,继续对其审问,并派人查明真相,以免变成冤假错案。
颜盛全程没有发言。看到段斌,他想的不是现在段斌是否是曹操间谍,而是之前段斌暗中调查峥嵘贼的事情。
或许是给糜竺面子,或者段斌帮自己立了那么多功劳的缘故,陶商还是决定听取糜竺的建议,将段斌暂时关押进监狱。
段斌疑为曹操间谍一事已经引起了郯县全城,甚至周边县城的轰动。有的人认为段斌非卧底不是,因为他持有五色结,与曹家关系好,加上徐州人对曹操的厌恶,使得他们对这件事的看法极度主观、敏感。
但也有人相信段斌不是曹家卧底:如果段斌是卧底,那为什么他还要入曹营,劝说曹操撤军,明明曹军可以快速踏平东海、攻陷徐州,身为曹操的卧底他只管作内应,何必让曹军错失这次机会?
再说,段斌拥有五色结的理由也很合理。曹嵩在陶谦领地内遇刺的消息早已传开徐州,段斌陈述道,他救曹嵩等人是在峥嵘贼被灭的几天前,按照曹嵩遇刺的时间,忽略消息流传各地的时间差,也基本吻合。
总之,对段斌一事,众人争论不休。因为一个年轻的舍人,整个东海郡竟热闹了起来。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让整个徐州更热闹的事情即将到来,热闹到让人彻夜未眠,或者永久长眠。
戌时,夜深人静。
宵禁时间,路上已没有闲杂人士,可是今天有所不同,连巡逻队都少了很多——正好都是曹豹的。
吕由手下的巡逻队按照原先路线巡逻,他们的路线与曹豹手下的巡逻队路线不重合,所以没有注意到异常。
因为糜竺的命令,吕由手下的大部分人都被集中在城内的校场内,只抽出了少数人担任巡逻。
吕由本人也因为即将出征,所以近日内都住在校场没有回去过。
此刻他抬头望天,看着数不胜数的星星,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在曹操第一次征伐徐州时,自己被派往前线阻击曹军,结果被敌将曹仁打败。虽然侥幸逃离,但回去后不免被降职,成为比曹豹低一等的副手。
可能是徐州的派系斗争,官场上的文人们需要军队上的支持,自己便得到了郯县的部分兵权,待遇也逐渐良好。
可吕由依然对自己战败的事耿耿于怀,渴望靠战功挽回面子,重获新生。
这次上面说讨伐笮融,给了吕由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可不知为何,上面只叫自己聚集士兵,增强城防,搜查间谍,对出征的安排只字未提。
“该不会取消了吧?”吕由不太甘心,自己可不能错失这难得的挽回战败耻辱的好机会,可上面的人不发话,自己也拿他们没辙。
士兵们闲的没事,大多早已入眠。吕由向天发了发牢骚,也打算就寝。
这时,一个陌生的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站住,你是何人?”吕由从偏僻处看到了一个偷偷摸摸的陌生人,拿起刀,喝道,“私闯军营,可是重罪,你晓得不?”
“因为有要紧事想禀告吕将军,所以擅闯军营,抱歉抱歉。”这是一个文士打扮的男子,说话语气急促,“小人姓卢名深,有急事找吕将军,麻烦军爷你带路!”
“卢深……好像是大公子的舍人……”吕由收起佩刀,“我就是吕由,找我何事?”
“你就是吕将军,太好了!”卢深直接跑过来,拉住吕由的手,“大公子有危险!请将军速速派兵护驾!”
吕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愕道:“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到底怎么回事?”
“这……有人要在郯县发动兵变!”
“谁?”
“曹豹!”
听到曹豹的名字,惊讶的不只是吕由,还有陶商府内的诸葛瑾和徐盛等人。
在卢深来到校场之前的时间,窦阙赵三人在收拾段斌的房间,不知何时,赵兴越突然看见有人影从附近的墙上翻了下来,不禁惊叫。
人影注意到了赵兴越,急忙跑了过来。阙姝以为那人欲对她们不利,让窦根儿去找诸葛瑾和徐盛,自己用段斌房间里的匕首跟他对打。
可阙姝发现,这人竟然是陶商的一个丹阳护卫。阙姝心里对他有点印象,之前一个佣人跟自己说大公子的随从个个品行不良,只有一个为人老实,与剩下的随从格格不入,跟几个佣人和侍女相对合得来。
那个佣人还特意给阙姝指认那名随从的脸,还说了他的名字:明师。这人的风评在佣人和侍女里面相对不错,所以阙姝心里有印象。
“您这是……”阙姝见到明师跑来时焦虑的表情,不像是干坏事的样子。
“你好像是……跟段舍人蛮亲近的……”明师好像认得阙姝,“不管了,那个……大公子……和子瑜先生呢?”
“大公子已经睡了,诸葛先生……”阙姝话音未落,窦根儿就带着诸葛瑾和今天刚来的徐盛过来。
明师一看诸葛瑾的“驴脸”,一眼认出,焦急道:“先生,大事不妙,曹豹要发动兵变,还有人要刺杀大公子!”
此话一出,在场人全部大吃一惊。
“这到底怎么回事?”徐盛疑惑,自己刚来郯县一天就碰上了这么多大事。
“先别问具体了。文向兄,你赶紧去把大公子和夫人们叫醒,做好逃跑的准备。你们也去把府里的人全部叫醒,把他们聚集在靠门的院落里。”诸葛瑾紧急下令,四个人都立马赶赴其它地方。
“你们要注意,刺客是除我以外的大公子的随从!”明师提醒道,“他们都是!”
这句话又让他们倍感震惊,三个女子都不禁有点后怕。
“阁下,具体的事我之后再听你讲,麻烦你陪着她们三人,以免撞见那些随从,不好对付。”诸葛瑾道。
“知道了,大公子就拜托你们了。”
明师跟着三人往其他方向跑,诸葛瑾和徐盛便朝着陶商的房间跑。
事情过于突然,他们都有点措手不及。
“子瑜,你去通知爹他们,让他们收拾东西,赶紧离开。”徐盛道,“我爹打架一把好手,他能当作护卫保护你们。陶商交给我一个人就够了。”
“这……好,文向兄你小心。”
不久,徐盛来到了大公子的房间,正好发现里面有动静。
透过门纸,徐盛注意到了一道微弱的烛光,和几道站立的人影。
陶商睡觉不灭蜡烛吗?还是忘了?
总而言之,帮了徐盛一大忙。
他悄悄靠近,走到门前,看见四名丹阳随从往房间深入。
“哈——”徐盛大吼一声,直接扑了过去。四名随从大惊,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却被徐盛快速的四拳打中了脸。
“怎么回事啊?”房间里,陶商被惊吓而醒,刚睁眼就看见徐盛和四名自己的随从扭打在一起。
“啊!你们在干嘛?!”陶商吓得缩成一团。
“他们是刺客!要杀你!”徐盛喊道,“曹豹兵变了,你快起来逃啊!”
同时,在城内,几支部队正在行进,他们的脚下,都是吕由手下巡逻队的士兵们的尸体。
两支朝向吕由所在的校场,两支朝向陶商府,还有一支前往南城门。
而城外相距不到五里,一支军队正朝郯县进发。
这支军队,士兵皆穿黄衣,领头的人,是张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