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刚出现时，柳玄的心就已经提到嗓子眼。
他是谢淼的囚徒。
于情于理，柳玄都希望这个小姑娘好好活着。
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它就能发生的。
先是脚上的鞋被鲜血渗透，再是小腿，然后是大腿，灰色的裤子就像刚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湿哒哒的。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柳玄有些糟心地看向谢淼，可昏睡地小姑娘无法给她答案。
“原来金丹不是金色的，金丹是红色的。”
女孩儿的嘴唇终于动了，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可不知道为什么，柳玄就是觉得，这句话里满是伤心。
就像满月的清辉，那伤心铺天盖地，无处不在。
柳玄又想叹气了。
当初自己就不该来究极门，更不该妄想那一丝丝的飞升机会。
就在他起身准备回书狱找莲华相救时，一直昏迷的女孩儿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袖摆。
她怎么可能碰得到我？
柳玄动作一滞。
哪怕是书狱的主人，也只能在书狱里触碰到自己的囚徒。
大量的失血早就让谢淼面如纸色，现在的她比纸还脆弱。
“阿爹，我好想你——”
若不可闻的一声轻语，叫柳玄愣在原地。
他认识的谢淼喜欢笑不喜欢哭。
哪怕是知道自己气海外泄灵脉受损，哪怕知道究极门乃至修真界无一人帮得了她，哪怕被自己左一句废材右一句愚蠢地叫着，她都不会难过。
不是隐而不发，而是真的不在意。
可刚说完这句话的谢淼哭了，红色的血从她眼角渗出，这鲜血便是她的眼泪。
算了算了，莲华那性子是不可能答应救人的，他要是真过去，只怕还没等他回来，这个废材就得死在这儿。
柳玄认命地翻开了书。
卜修的难修炼是修真界里人尽皆知的事实，因为这种以问天机当己命的道不怎么受天道待见，道途不只坎坷，还很凶险。作为弥补，天道允许卜修为自己留一线生机——只要他肯毁了本命法宝，天道就愿意放他一条生路。
譬如说，当一个卜修走到绝路，他还会有最后一条退路，那就是自毁本命法宝。其他修行者本命法宝被毁后，修为倒退，修行停滞，寿数减半。卜修自毁法宝则是彻底废了自己的灵脉，这辈子都别想再修道。如此高昂点代价，只为求在天道那抹去自己的存在，而只要天道那没有了那么个窥探天机的卜修，厄命也不会再追缠他不放。
柳玄拿出自己的“竹枝笔”，放在谢淼的掌心，手背上的那道狰狞伤口扎的他眼睛疼。
“乩天，是我对不起你。”
乩天是谢淼口中“竹枝笔”的名字，也是柳玄的本命法宝。
柳玄握紧了谢淼的手。
白色的灵力顺着谢淼的手背传到掌心，而被她握着的竹枝笔应声而断。
乩天碎了。
能毁掉卜修法宝的，只有卜修自己。
而这一回，他毁掉了自己的本命法宝。
被红虫包裹的谢淼忽然听到一声呼唤。
“谢淼，谢淼——”
谁在叫她？
还有谁在意她的死活吗？
温暖的白光包裹着她的身体，震散了贪婪嚼食她的红虫。
“怎么可能？”
“没人能救得了你！”
发狂的虫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叫喊着，虽然说的内容一样，却因为不整齐就显得异常聒噪。
恢复意识的谢淼抽出了自己的手，就在她准备再一次回击时，幽暗的屋子一下就亮了。
她看着眼前一头白发的男人，有些不确定地喊了一句：
“柳玄？”
柳玄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找我有什么事吗？”
自毁法宝受的伤很重，但他现在心里更难过。
明明是给自己留的退路，唉……
谢淼却来不及研究柳玄的表情变化，她常舒了一口气。
然后又昏了过去。
柳玄这下又被吓到了，他连本命法宝都贡献出去，这丫头要是还活不下去那他不就亏大发了吗？
就在柳玄准备试探谢淼的鼻息时，屋门被人推开。
“谢淼！”虞紫凤疾呼道。
她就不该出去的。
虞紫凤开始恐慌起来，而同样一身狼狈进来的宋意显得冷静的多。
他先用催动木灵气去试探谢淼，确定还活着以后立刻开始治疗起来。
但他们谁也没想到的是，下一刻谢淼竟然凭空消失了。
柳玄身后的空间一扭曲，他又回到了书狱。就在书狱入口处，一个小姑娘躺在地上。
“你竟然会救她？”
柳玄惊讶地看向莲华，却并不敢再靠近。
“我不想再等三千年。”美丽的女人面带微笑，给出了一个凉薄而真实的答案。
原来如此。
柳玄在离大门六尺远的地方坐定。
自毁本命法宝，对他的伤害很大，最糟糕的是，他浑身一点灵力也无，恐怕以后也不能再继续去修炼。
和谢淼一样，他成了废人。
“你为何又要救她？”动听的女声就像是春日繁花，向海潮声，热闹的背后，藏了一丝悲凉。
柳玄是卜修，乩天是他保命的手段。
如果乩天由他毁去，那他相当于就在规则里除了名，不必再被关在这牢笼里。
如果乩天由谢淼毁去，那天道就会忘记谢淼，不管她身上背负怎样的厄命，在没有展露锋芒前，她就是安全的。
“当然是因为，这个二五是我飞升的契机。”柳玄没好气地答道。
不只书狱瞎了眼，天道也瞎了眼。
他这样的天才卜修，竟然注定是这二五的垫脚石。
“呵——”
一声轻笑。
莲华没有再开口。
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吗？如果他如此听信天命，当初也不会要来毁去天书，三年前也不会想拖谢淼下水。
一千年前他就可以离开，之所以等这一千年，他不就是为了亲手毁掉谢淼，毁掉他的天命吗？
哪怕是成为那丫头的囚徒，在莲华剑出来以前，他不也在得过且过地混着吗？
柳乩天，你真的是信天命的人吗？
莲华笑而不语。
现在的年轻小辈，真的是越来越口是心非了。
也不怪人家口是心非，她不也是受人之托，才决定出手吗？
白发卜修。
绝美女人。
以及地上躺着的重伤少女。
这一刻，才是重生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