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下旬的天气,在南昭并不算凉,没有草枯叶落,晚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银月的光辉在邀月宫地界撒了一地霜白。
昭千璃的鞋落在院中,她赤着脚从院中大树底下挖出几坛酒后就坐在屋里朝北的窗棂上一边喝酒一边赏月。
不管地理位置如何,夜晚的风总略带点寒气,昭千璃取下发簪,脑后如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不时摇曳着,月光撒在发丝上,竟有时难以分辨它是蓝色还是银色。
昭千璃的脚悬在半空微微摆动着,脚趾被风吹得冰凉,指尖还微微泛着红,脸色也显得更加苍白。
一口冷酒下腹,昭千璃微微眯眼,把空空余出来的手抚在隐隐作痛的小腹上。
“嗖嗖——”
昭千璃耳边微动,似是听到什么动静抬眸向前方不高的宫墙看去。
邀约宫内外都没有点灯,只能接着月光看到邀约宫的宫墙上站着一个白衣男子。
昭千璃一看,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心里默念“白衣公子”。
昭千璃眯眼否认了这个事实。
那人看到坐在窗沿的昭千璃,昭千璃也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北辰弦。
北辰弦立在宫墙之上,目光落在了昭千璃身上,他拱了拱手启唇说道:“千璃公主是宴席上没吃饱吗?在这里贪杯。”
昭千璃眨眼,没有任何表情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离开这。”
北辰弦环顾四周,道:“为何?不是说,南昭皇宫任何地方,都可以行走看看吗?”
昭千璃冷声道:“谁说的这话你找谁去。你难道想闯后宫?”
北辰弦浅笑:“公主误会了,我只是宴席上没吃好,想找找御膳房,谁曾想这这么大,竟迷了路。”
昭千璃瞑目深吸一口气,回忆片刻后道:“朝正西方向走出去两刻钟。”
“我……刚从那里回来。是找不到回去的路。”
不知道他住在哪里的昭千璃:“……”
“不过虽是迷了路,但能这冷宫之中遇见公主,也是件幸事。”
“冷宫?”昭千璃看着他,笑了,“你管这叫冷宫?”
昭千璃的笑有些复杂僵硬,像是自嘲,又像没有眼泪的哭泣。
北辰弦不明所以般,道:“这地处偏僻,又如此凄凉冷清,阴风阵阵,可不为冷宫?”
“你下来吧,”昭千璃敛了笑,幽幽道:“宫中有夜卫。”
“既如此,小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北辰弦摇了一下手上拿着的一个装满水的竹筒,他瞥了一眼,“噌”的一下就从两米多高的宫墙上跳了下来。
昭千璃拿起酒坛又饮一口,可这一口还没下腹,甚至没有入口几滴,就被人把酒坛夺走了。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北辰弦。
昭千璃还有些懵,这人速度这么这么快,还没有声音。
北辰弦把酒坛放在昭千璃腿边又把自己手里的竹筒递给昭千璃:“你喝这个。”
昭千璃鬼使神差的接过,看着北辰弦很自觉地坐在了自己旁边。
这个窗子不大不小刚刚好,有一米来宽吧。昭千璃和北辰弦一左一右并肩坐着,中间隔着两个酒坛子
昭千璃看着他,他倒是和自己一样如此不拘小节,就算是在别人地盘也敢意妄为,这把这当自己家了。
昭千璃把北辰弦给的竹筒握在手里,能感觉到里面的热度,连自己冰冷的手都暖了不少。
“这是什么?”昭千璃问。
北辰弦道:“喝喝看不就知道了吗?”
昭千璃敛眸,不是犹豫,单纯的慢动作把竹筒的盖子打开,然后仰头喝了一口里面的东西。嘴中一热,一口下腹,身子都暖了不少,腹部的疼痛也减轻了几分。
昭千璃抿唇,回味着这味道,淡淡道:“红糖、红豆、红枣、红花生……”
北辰弦凝视着青石板上流转的月色,笑了笑,没说话。
昭千璃看着他,迟疑了一下问:“我裙子脏了吗?”
北辰弦回答:“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
“喝这个,补气血而已,什么毛病都管用,故人教的。”北辰弦目光落在手旁的酒坛山,蹙眉道:“你不是染了风寒吗?烈酒伤身,你也不温一下,对身体不好的。”
昭千璃又把酒坛拿起来结果又被北辰弦止住了。昭千璃道:“不是说烈酒驱寒吗?”
“那个无良知的告诉你这么驱寒的?”北辰弦端详了一眼这个酒坛,忽然笑道:“这‘一’字酒楼的酒,清润爽口,浓厚醇香,给人一种此酒只因天上有的感觉。而这酒刚烈还带点苦涩……应该是‘一’字酒楼的‘断肠’吧?要说驱寒……我看你不是思念故人就是在买醉。”
昭千璃劈手去夺那酒壶:“我又喝不醉,何来买醉一说?”
北辰弦入善如流的侧身躲过去,道:“那就是前者了?”
昭千璃瘪瘪嘴,瞪着他沉声问:“二者有何区别?”
“没有啊,”北辰弦笑道,“既然没有什么区别,又何必执着于喝哪个?”言闭,北辰弦自顾自地仰天饮了一口酒,啧啧说着说着:“凉了。”
昭千璃低头看了眼还微微冒着点热气,的竹筒,嘴角微微往上扬了扬,看不清是不是在笑。
北辰弦侧头看着昭千璃,问:“刚刚喝了酒,头晕吗?”
许是这种生病喝酒的事昭千璃没少干,早当家常便饭习以为常了,抿抿唇道:“小病而已。”
北辰弦抬头,望着那一弯两个手指就能遮住的冷月,不禁惆怅地说道:“有时候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病,也能要一个人的命。”
昭千璃抬头不以为然地也望着弯月,但感觉北辰弦似乎是有什么故事了,良久后启唇淡淡说道:“如果我真能因为这点小病就闭眼倒下,就不会是今天这样了。”
昭千璃扭头看向北辰弦那双漂亮的墨瞳,若有所思……
北辰弦微微颔首,与昭千璃四目相对,这次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在他们的眼中多了几分抑郁。像在照镜子一样,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昭千璃:“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有什么交集?”
北辰弦“嘿呦”一声,打趣道:“你这是在搭讪我?”
昭千璃敛了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怒气道:“不知道为什么,总想打你一巴掌。”
“不要这么暴力吧?”北辰弦苦笑道:“若说是熟悉,儿时来南昭时,兴许匆匆见过一眼?”
昭千璃想了想得不出答案,她若是知道,北辰弦就是昨晚撕她衣服的人,估计就不止想打他一巴掌这么简单了。
昭千璃思索着,她听说北冥二皇子北辰弦离宫而居其实是被赶出来的,竹岚茶庄也是离宫后为了生计才开的,以后常在各处见其踪迹。
许是自己以冥天身份在外时无意间见过面,但不好说冥天这事,略一沉吟后说:“我在你开的茶庄买过一些茶叶给我哥哥。还有,既然你喝过断肠酒,那你应该也去过‘一’字酒楼。应该在两地碰过几次面或者擦肩而过,不用我没太大的印象。”
北辰弦点头,他虽然不经常出入他开的茶庄。但也不是没有去过‘一’字酒楼,他的确去过多次,不过不是很频繁,除却今天,他对昭千璃确实没有太大印象。
昭千璃感觉竹筒里的汤水要凉了,三两口就把它喝完,放在一边。感觉嘴里太点甜腻,不喜欢,但甜味却久久缠绕在心尖。
一直在外游历,偶尔回来,不管北辰弦有什么意图,他都是除昭子林和昭乾外,唯一一个关心她的人。
昭千璃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喝完热乎的东西她就已经开始犯困了,但小腹还是痛得厉害。
北辰弦看着昭千璃微微蹙起的眉头,道:“我帮你吧。”
昭千璃看他,他已经牵过自己的手,掐着手上的穴位,她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北辰弦问:“还疼吗?”
昭千璃想了想,摇头道:“本来就没什么疼的,习惯了。”
北辰弦道:“疼习惯了就试试不疼的,丰富一下感觉。”
昭千璃看着北辰弦觉得奇怪,问道:“你应该不是迷路才到了这的吧,你在找什么?”
鸦羽般的睫毛下墨瞳微微一动,笑道:“只是纯属路过,公主别误会,我对公主可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昭千璃别过头,说道:“你目光一直游走院中草木之间,却并没有欣赏的意味,你敢说,不是在找东西?”
北辰弦笑道:“公主真是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公主宫中的草木和别处不同,好奇随便看看罢了。”
昭千璃敛眸,黯黯低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你说的故人,是这邀月宫的前主人吧。”
北辰弦斜眸看着黑暗中的昭千璃,轻轻发出“嗯”的一声:“当年初来南昭,受了欺负,内不亲外不熟,尊母收留我,让我在这带了两天。”
“嗯,我记得娘亲跟我提过一嘴,,”昭千璃道,“不过我那时候恰好不在,没见着。”
北辰弦笑道:“所以这次来,想着故地重游一番嘛。”
其实,昭千璃没见着他,但他却见着了昭千璃,不过只匆匆一眼。
昭千璃目光黯淡下来,说道:“让你失望了,现在没有故地了,都烧完了。”
七年前邀月宫一场大火将整个宫殿烧成平地,而纵火者就是昭千璃。
邀月宫本不叫邀月宫,也不是昭千璃自己的寝宫,而是她娘亲幽休颖的。
一把火烧,小千璃渐渐长大成熟,不会再在夜里哭泣,一把火烧掉所有,谁也不会知道母亲宫中满是毒草毒花,自己也不会再触景伤情。
昭千璃低头看了眼北辰弦掐着自己穴位的地方的那只手,说道,“好了吗?你松开吧,不疼了。”
北辰弦应了一声,撒开之际才回想起刚才触碰昭千璃时她骨骼地古怪之处。
很软。
不是像橡皮筋一样的软,但和寻常人不同,好像骨头被软化了一样,整个人看起来都是弱不禁风的样子。
北辰弦整了整衣袖,喃喃着:“都说南昭千璃公主弱不禁风,真不是吹的。”
“不吹,是真不行。”昭千璃悠然起身,“谢谢你的东西,这有两坛酒,算回礼了。不过不管管你是要故地重游还是想找什么东西,院里随便你翻,反正有的没的早烧干净了。我困了,你动静小点就行。”
北辰弦不确定都看着窗下的两个还未开封的酒坛,不确定道:“两坛?”
“你以为呢?”昭千璃道:“你要三坛?”
北辰弦连连摆手:“没什么没有,只是……这酒很贵的。”
昭千璃不屑道:“我多的是,你爱要不要。”
北辰弦心里苦笑:多的是?小妹妹呀,你是不知道“一”字酒楼的酒有多难买,而且还是限量购买,多的是……
昭千璃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也懒得解释,瞥了他一眼就转身回房了。
北辰弦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上面似乎还有她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