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有了吗?木木。”
徐苏木没有回把手机揣进兜里,拿起存折去银行把三十万先转到自己卡上。徐爸的身影如同被定时的闹钟般在每半天的时间线上,以短信,电话或者微信的方式敲打在徐苏木的太阳穴上。
一下又一下,扎出密实的疼。
走到门口时她碰上徐妈那边的亲戚。
“欸,苏木啊?那个钱借上了吗?”对方笑吟吟的问着。
“哦,钱?什么钱?”手上的动作卡顿在胸前。
“不是你爸需要四五十万吗?你妈大中午骑车到我家问有没有钱,说实在的苏木,我这边要是有钱就给你妈了,实在是家里最近开销太大,拿不出来多少了。”右手把头发顺进耳后,展现出光亮的额头。
“啊,那个,没事的,我在想办法了。”徐苏木勉强的抿出笑,应声离开了。
回家后徐妈已经在厨房里,听见开门她接上声:“西瓜你怎么没吃啊?赶紧去吃西瓜,我放客厅了。”
“哦,忘记了,你中午干嘛去了?”徐苏木坐在沙发上拿起一牙。
“出去一趟办点事诶,那个钱你不要急啊,我这几天再想想办法的,不用担心的,你就管好你自己就行。”徐妈说着打开油烟机往油锅里放菜。
“嗯,我知道了。”没来得及吐的西瓜籽钻进喉咙,撑出一片异物的艰涩。
饭好后两个人沉默的吃着,徐苏木难捱心里的不适张了口:“妈,剩下二十万不用你想办法,我这边自己解决就行,你别操心了。”
话音刚落徐妈啪的把筷子一放:“你想什么办法!你怎么想办法啊?你工作才挣多少钱,够干什么的?你自己吃饭生活都不够,二十万你咋想办法的?这是我操心的事情你不要管,要怪就怪你那个该死不死的爹,那个死人造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想干什么的?我告诉你徐苏木,我是让你去好好生活工作去了,别给我为了钱瞎想乱七八糟的事情!听明白没?”
徐苏木没吭声点点头,夹起一筷子豆腐丝放在碗中迟迟不动,低头红着眼眶打开手机之前收到的消息。
“钱有了吗?木木。不是爸爸催你啊,是实在有些着急。”
徐妈吃完午饭又穿上衣服出门了,徐苏木闭眼躺在沙发上知道她到亲戚家借钱去了。窗外炎热的阳光在房间里跳跃折射,最后光明正大地投到脸上。她用胳膊挡住眼睛休息,没过一会手机铃响起,她随手回应:“喂,请问是谁?”
“喔,木木,是爸爸啊。”
“嗯,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木木啊,我之前发的短信你可能没看见,那个钱怎么样了啊?这每天都有利息在长的,爸爸挺着急啊。”徐爸的声音通过多重介质的隔绝倒少了那分乞求。
“嗯,我知道,已经在想办法了。”
“木木啊,再快点吧,爸爸这边实在没办法了,你那边跟同事朋友借借钱啊,最好这两三天能尽快还上。”
“我都说了在想办法了,那是四五十万,不是四五千好吗?你要实在等不及,把奶奶的房子卖了就足够。”
“这个不行的,不行的木木。上次不是说好了吗,房子过几年再卖能多卖点钱,给你留作嫁妆的。”
“那你就别催我了,把我逼急了我也不需要嫁妆,直接把房子卖了就有钱了。”徐苏木从沙发坐起身,听到手机里有另一个来电的提示音。她回了徐爸就接起来:“喂,你好。”
“你好,徐苏木女士是吗?我这边是您父亲徐建远的信用卡公司的,想询问下您对于徐建远先生的欠债知情吗?”
“嗯,我知道。”
“哦,那好,麻烦您通知下徐建远先生请在一周内尽快还清欠款,我们信用卡公司已经无法打通他的电话了,谢谢。”
“好,我知道了。”徐苏木挂了信用卡公司的电话,抬手从脸上抹到一片快要干涸的水意。
究竟她做错了什么,摊上这样的父亲。
徐爸的电话刚过一会又打来,估计是收到信用卡公司最后通牒的短信。手机屏幕忽明忽暗,在茶几上跑出一片地震的领域。第三次电话铃响起时,她闭眼拿过忍无可忍地吼道:“我说了没钱没钱,你再催我也没钱!你有本事玩股票,你自己还钱啊!我在城市工作怎么了?我是月薪百万吗!你再这样我就回去不管你了!”
“……苏木?怎么了吗?出什么事了?”李长卿的声音此刻救赎般拉出泥潭中的她。
徐苏木明明才四天没有听到李长卿的声音,如今却感觉像是隔了半个世纪的久远。
“啊,是你啊。我以为是我爸呢,没事,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徐苏木一下瘫坐在地上,右手从眼睛里揉出渐浓的水意。
“我前几天出差了,今天刚回来才发现你不在家。你在哪里?出什么事了吗?什么钱?需要多少钱?”到底还是救赎。
“没什么,你别管了,家事而已。你没事的话那就先这样吧,我挂了。”徐苏木强忍着喉咙里的哭腔,把情绪硬塞进脖颈以下的身体。
“怎么了?你可以跟我讲。你回家了是吗,需要多少钱?别担心。我这里有,你需要多少?几万还是几十万?”还是救赎。
“没事啊,都叫你别管我啊!你听不听的懂啊!别管别管别管啊!”快要无法忍受。
自己宛若当初的徐爸一般,在绝望的深渊中溺闭太久,久到忘了长空和高山的自由,久到只要有一丝生存的希望就会用尽全身的力气牢牢抓住。把救赎奋力往下拉拽时侵蚀成黑暗也不管不顾的要让自己活着出去的自私,伦理道德全部抛弃只剩下求生的人性本能般,要把离自己还万丈远的勺子夺过,急切的舔完仅剩的蜜。
自己已然变成如此让人无法直视的罪恶,更不能恬不知耻的在此刻伸出求救的手。
李长卿在那边安静的没有说话,听着对方忍耐许久而闭塞的哭腔。他温柔的声音穿透手机听筒,疼爱的吻在她的心上。
“很辛苦吧,你一个人强撑了这么久。别害怕,有我在,来依靠我吧。”
他是救赎啊。
冷静下来的徐苏木扑哧笑了:“你这是想趁火打劫吗?趁我脆弱的时候让我依靠你?”
李长卿听她好转也放下心:“算是吧,毕竟不能放过任何机会的。”
“嘁,这次先放过你了。谢谢你啊。”
“没事,你那边需要多少钱?我这里足够。”李长卿在家点起烟,眼神宠溺。
“先不用了,我如果需要再跟你讲,那就这样吧,我挂了。”
“这就挂了?这么绝情?我可是刚到家就给你打电话的,啧啧,女人啊,果真绝情。”他语气调侃,低低的笑出声。
“嗯,是呢,所以拜拜,回去再见吧。”徐苏木憋着笑挂断电话,心情明朗许多,继续忙着债款的事。
徐妈在天黑后才到家,满脸疲惫的从外套里的小布包掏出一沓人民币放在桌上:“苏木,这是五万,我银行卡还有五万。一会转给你,你拿去还了吧。这些加之前的一共四十万,剩下的十万我明天再去问问人。”
徐苏木拿过桌上的钱握在手心,边角浸着黏热的湿,处处是辛酸。她吞下嘴边无法控制的颤抖才问起:“这些钱是哪里来的?你从哪里借的?”
“你别管这些了,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剩下十万你也不用管,我明天想办法。晚上吃饭没?”徐妈说着脱下外套走进厨房。
“还没,说着等你回来一起吃。”
“不用不用,下次你自己先吃就行,等我干什么?你真是这么大个人这点事都理不清,笨的要死。摊上你当女儿,我真是要气死了。”利索的系好围裙,准备做饭。
徐苏木斜依在厨房门口,头顶冰冷的白炽灯晃进眼里,晕出一圈朦胧忙碌的身影。她不懂,也无法明白。为什么,徐妈愿意为了徐爸这种人辛苦到如此地步还不愿放弃。
“妈,你为什么不离婚呢?过得这么辛苦。”
徐母动作一顿,难得平和的解释:“为了你啊,不想让你难过,也不想让你被将来的婆家嫌弃。”
“我不难过啊,你离婚我倒觉得挺好的。”兜里的手机传来急促的麻。
“说你笨真是不聪明。现在的婆婆对单亲的孩子有多嫌弃你知道吗?我跟你爸再怎么不好只要没离婚,你未来的婆婆就不敢拿这些做文章。”
“可是你过得很辛苦,再说了我将来的婆婆也不一定是那样的人啊,你不用担心的。只要考虑你自己开心就好了。”一阵又一阵的震动,持续不停。
“苏木啊,你真是这方面太单纯了。你怎么能确定对方不是那样的人呢?对方可能嘴上不说,难道心里不会去想吗?回家不会背着你跟她儿子聊吗?人心隔肚皮啊,你不懂吗?”
徐妈说完往油锅扔进一把空心菜,几分钟就完成一场热闹的喜剧。
“可是,你现在过的很辛苦,也不开心啊。”
“你不用管这些,你过得好就行了,我自己有分寸。不说了,你快出去一股油烟味。”
徐苏木走回客厅,没开灯的晦暗被从厨房钻出来的光亮抹匀轮廓。寂静与喧嚣互相配比,浓墨重彩的在头顶挥上最后一笔的白,分秒中调绘出仅此一副的人间烟火。她掏出手机等待着徐爸催钱的信息,却没想到是李长卿的转账条框。一笔笔规整的码在对话框里,根本数不清总数是多少,但李长卿发来的话却是一字一句的敲在她心里。
“无论发生任何情况,别怕。”
“我就在你身旁。”
他是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