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从长长的人生线上,把徐苏木的过去全部归零作为开始吧。
回想一下中国二十世纪70年代末期的情况吧。改革开放,上山下乡,恢复高考的频多政策都是广袤大地的常态,很多现如今高楼耸起,房地产金碧辉煌的经济世界半边天的老板都是从那时白手起家走来的。那时的徐建远整天忙于耕地挑水和锄草喂猪,根本无暇拿起书本去妄想凭借知识考上大学。徐建远的父亲因病早逝,只剩母亲刘玉桂辛苦抚育他长大。而刘玉桂对他经常的教导不过是“你现在勤恳点种庄稼,不要成天想那些痴人说梦的将来,等到了岁数从隔壁村给你寻摸个孝顺的好姑娘,结婚生娃安稳的度过一生便好”。没想到的是当时他们一家所在的陕西省边缘村庄赶上了最后一批的女知青,于是从小便不甘于平凡贫穷和迂腐无知的徐建远动了心思。他用农村的淳朴和真诚伪装成一副先天不足后天勤勉的模范人才,与从城市而来的女知青白松音你来我往的产生了感情。从小被呵护长大的白松音聪敏也单纯,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的经历便被身世家庭坎坷的徐建远所吸引,随两人相处时间越来越久白松音便想把徐建远带到城市发展,将来无论是成婚后上班还是上学都有了阶级层次的白家便利条件,心思深厚的徐建远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打包完行李就陪着白松音浓情蜜意的上了火车。
奈何奋斗多年才有如此地位的白家人并不是没有什么脑筋,陪女儿见了徐建远几面后,经过聊天就察觉到这小子城府颇深,自家女儿嫁过去难保将来不出事端。于是白家父母回家沉着脸找白松音好几次的促膝长谈警告她徐建远不是什么好男人。沉浸恋爱的小姑娘根本看不清遥远的将来,只觉得他农村出身,老实又忠厚怎么想都是未来的好夫婿,便成天陪他去见识外面的花花世界有多少光明广阔的未来,等晚上回家被父母劝说几句就大吵大闹的砸东西。最后两个人日久天长的过了两年,白家父母爱女心切的没有办法才同意了两人婚事。
白父见木已成舟便带徐建远去参加各种饭局应酬,开阔他的人脉和见识,后来通过不少的关系才把高中都没毕业的徐建远抬进了政府职位。可同处一个部门的同事不是傻子,几经接触便心知肚明这徐建远和白家是什么情况。闲话不嫌多的地方你一言我半句的背后说起徐建远都是“吃软饭”,“傍大款”,“没见识的蠢”和“并不白的小白脸”。
徐建远工作上受气,回到和白松音的家后也过得不顺利。白松音自小备受呵护,洗衣做饭收拾家样样都不精通,但指挥徐建远干这干那的本领倒是逐日增长。日子过久了徐建远也原形毕露多了怨气,经常与白松音争吵起来。白母见女儿成家不到半年还经常回家住,耐心的询问起原因顿时怜爱起女儿。白母没过几天从外面雇了一个女孩到女儿家当保姆,自此徐建远不用回家还做家务,白松音有了除老公外可指使的人,日子也就平安无事的过去半年。
还没等两人夫妻恩爱的商讨起孩子,白松音便在旅游回来的晚上看见了徐建远跟保姆睡在了床上。白家第二天知道了此事,白父当即撤了徐建远的职位,开车把白松音和徐建远送去民政局,正式离了婚。
由此徐建远与光辉骄傲的未来挥手再见,与优渥阔绰的家庭条件也一刀两断。他不得不放下早已养成的身段去普通单位应聘,却发现当时即便高考恢复了才五六年,自己高中还没毕业的学历却找不到相对有前景的工作。世人还瞧不起做生意的人,被认为着是挣的投机倒把昧良心钱,他更是无路可走。在他穷困潦倒的时候,曾经白家的那个保姆找到他,递给他一张怀孕检测单,还提供了一份电缆厂的普通工作。徐建远深知自己早没了任性和挑剔的资本,便接手下来也与她结婚成了家。
但徐建远这个人,老婆不是他深爱的,工作不是他想要的,就连孩子生下来还是他不喜欢的女孩。所有的一切从来没有满足过他。他城府深厚,心思曲折,不懂知恩图报也不会适可而止。他满心的利益最大化利己化,把感情和婚姻视作通往更好未来的桥梁和垫脚石。一时的屈身委屈和矮檐下低头不过是为了把棱角磨平,好圆滑的越走越远,地位越来越高。可他没想到的是在距离功成名就还遥海相望的时候就栽了坑,跌进深沟一辈子没翻了身。
徐妈生下徐苏木后,见徐建远有时候还帮忙照看孩子,慈眉善目的样子就以为两人过往的恩怨都一笔勾销了,可以夫妻相安无事的发展未来。但至始自终,徐妈都没有了解过真正的徐建远是什么样子,在徐苏木逐年成长的日月里,她才慢慢发现徐建远的劣根。
漫长辽阔的人生线上,新的生命从零开始计数累加。
分秒不停,时针不断。
婴孩的啼哭如水漫延,不情愿地搭上成长的列车。
一路略过风雨,略过潮浪,略过蜻蜓的池塘和荒败的沼泽。
等黑夜降临。
徐妈在孩子还两三岁时发现了徐建远外面有情况。可苦于没有证据,只存在着模糊的双人背影和衬衫上的香水味,被徐建远轻松地寥寥几句完美解释过去,徐妈也就没再起疑。徐苏木刚上小学时徐建远的电缆厂倒闭,他只得换了一份更底层的工作,家里财政状况开始有所下降,但鉴于之前有些存款,徐妈也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的继续过着照顾全家人和平时打打麻将的生活。
直到徐苏木八岁的时候,徐爸在外面喝醉酒后发生了打架斗殴的恶性事件,下手过重的他把对方打到瘫痪住院。家里的存款一次性赔进去不够,把房子卖了才还清赔偿款。经过这次重创后的徐建远依旧没有反思去安分的努力工作,反而自暴自弃的开始过上更混乱随性的生活。徐妈见状深知家里如果只靠徐建远一个人,那徐苏木将来学也上不完,可能还会变成第二个徐建远。她便挽起袖子骑上自行车工作挣钱去了。
之后的一年,徐妈从邻居的嘴里听到徐建远工作中有位手段厉害的女人跟他挺暧昧,她笑着没怎么应声。回家后连续观察了徐建远几个月发现两人关系确实不正常,而那女人还是徐苏木小学请来的美术代课老师,不知搭上谁的关系才跟徐建远认识起来。徐妈了解到这怒火中烧的在徐建远刚下班回家后便同他争吵起来,听明白什么事情的徐建远当然不可能承认。两个人都撕破脸皮的怒声吵骂,才发生了徐爸一开门徐苏木站在眼前的场景。
之后的之后,黑夜彻底降临。
列车停在最深最暗最荒败的沼泽没再前进。
比小说更真实的生活都不用打着手电筒看,光闭眼躺在床上听。
都能发现这是一个乱七八糟的家庭。
十岁开始有异能的徐苏木天天生活在沉重的家庭氛围中。眼睛面对着和蔼恩爱的脸,耳朵捕捉着恶毒尖锐的骂,压抑的家里与虚伪的邻里相互抗衡。徐苏木也明白了小区里流言四起的起点在哪里。所谓“抢了富家小姑娘”,“用身体勾引,你懂得”,和“是小三啊”的终点是谁,能是谁,会是谁。
是每天早上嘱咐自己“苏木要乖乖听课啊,晚上回家妈妈给你做鸡汤”的人。
是参加完家长会对她耳提面命“你不好好学习,你将来能干什么?”的人。
是无论家里徐爸招惹出任何事情,都从来没有提出过离婚的人。
是被初中班主任冷嘲热讽后红着脸依旧一遍遍弯腰道歉的人。
是家里人。眼前人。
是爱的人。
哪里是不对的。
哪里出现了偏差。
不是从流言的起点,就是在指责的终点。甚至可能是中间漫长到数不清多少年的过程中,细枝末节的哪里出现折损,才会导致逐日递增的重量成为不可忽略的巨大的错。
以至于渺小的对迷失在来时的路上,错最终被口口相传成了对。
可这是错的。
这是认知里的错,流言里的错。错不能变成对,对也不可能被错替代。
但问题是从哪里开始出错了。
从哪里出现了偏差。
年幼的徐苏木还无法理解整件事情的始末。使她无法相信自己的妈妈和别人嘴里的“小三”是同一个人。扭曲的现实压抑着她的性格,冷漠的父母与不争的事实摆在面前,才会使她在备受争议的初中变得愈发暴躁。
再之后的未来,成长的列车驶过炎热的中考,远远的驶向青春的站台。
最后短暂中途的停靠,是一身红衣的连清。那个徐苏木两三岁时徐妈察觉到的女人,九岁时邻居嘴里和徐苏木代课老师的女人,十五岁站在客厅中抚摸着肚子的女人。都是同一个倒在地上流血不止的连清。
只明白着学生的目的是学习和考试,单纯到只思考着新上的电影里谁是谁的偶像,心中再气愤也没有充足的词汇量去骂出诅咒的话,左手紧握右手就是一座明日的桥,喜欢的人依旧亮起名次表的第一名,为奶茶口味吵架的闺蜜在上课前就会和好,所有只会发生在十五岁少女身上的事情,是十五岁少女才能做出来的事情。徐苏木站在连清身前不敢把双手缩回来。颤抖的眼下面是颤抖的嘴,再往下看是颤抖的身体被徐妈紧紧抱住。
相互交叉反复洗过无数遍,用过五块钱的香皂和十块的洗手液,再涂上玫瑰味的手霜的双手上,曾经有过生命的存在。
徐妈抱紧徐苏木,嘴上小声告诫她要报考城市里的高中,不要继续在县城里上学。去遥远的城市,遥远的街道,遥远的学校,遥远的人。离这个乱七八糟的家庭远一点。
这是个,乱七八糟的家庭。
在温暖的怀抱里,徐苏木哭了出来。
把所有经历过的悲痛和愤怒,以永无止境的途径表达出来。
时断时续,绵长哽咽,带着停顿的喘气和崩溃的情绪。
宛若从山那边来的大雨。
携卷着旧时的陈怨也要奋力的翻越而来,把沉重的过往分享。
降落在这个城市的每片土地上,才算与那个女人干戈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