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风带来花草与灌木的气息,云在天上舒展曼妙的身姿,幻化出各种具象。墓碑前的希妍心里难得的有了点平静。
“娘,好久没来看你了,妍儿不孝,生前没有好好在您膝下*,陪您好好说说话,如今女儿就要远嫁他方,以后怕是连给您上上香献献花的机会都没有了。”希妍捧起手中月季花束,轻轻地用鼻尖嗅闻了一下。
“您说过女人像这花中的皇后,炫美的年华就那么些时间,能有那么个合适的人来扶托不容易,娘,你是幸运的,遇上了爹爹,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有忘记过你,一直留着你的房间,时而进去亲自打扫,不让任何人打扰。女儿多羡慕您,虽然您走得早,但起码有那么个人一直深爱着你,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一个女人动心?娘,你说,我会有这样的幸运吗?……”
祭拜完娘亲的希妍,还一路拜见了她心慕着的王候将才、文达圣贤,她希望在离开以前缅怀一下,缅怀这些不会再有的撼动与感慨,这一切都将成为她的过去,她的回忆,她在历史的长流中忘却了时间,也忘却了自己。
阴天,傍晚,墓园的一角,希妍走在大理石铺的星罗小道,找着回去的路,但她发现越走越不对,后悔让芸儿先出去了,只好一个人茫然无措地往前走。
眼看就要黄昏了,希妍的心有点紧张地悬了起来。加快了脚步,希妍多希望碰到守陵的人,也好问个路。
走着走着,她发现路上有新撒的冥纸,报着点希望她循着这些一路找去。在走过一片陵松转角后,她看到了微光。
那是两束烛光,希妍张眼寻着,但视野晦暗,除了白的就是近乎黑的背景。她小心地探步靠近那光,隐约听到低微的人声。
渐近了,希妍看见烛光里的灵棚,灵棚里有人在出声,一个低沉的男声,哽咽着说些什么。
希妍没有出声,接近了那个人,能听清他的声音。
“玥儿,你知道吗?我有多后悔,这辈子我最亏欠的人就是你,我不是个好丈夫,从来不是,我从来没有好好陪过你,也不知道你会有多担心四处征战的我,如果没有收到我的锦书你会是多么揪心,都是我不好,让你独守空闺,可你,却从来不曾埋怨我,对不起,对不起……玥儿你回来吧!回来吧!让我再见你一面,哪怕只是一眼……”玥玲,天松罹世的妻子
那个一身素衣的男人背对希妍,依偎着烛光间的石碑,瘫坐在地上,心痛似的将头渐渐埋到胸口,任由脸上的泪肆意流淌。
希妍莫名地感到心酸,说不出一个字来,她从未看到一个男人哭成这样,完全的一个泪人。她难以想象他的无边痛苦,只是站在旁边她就已经感到明显的呼吸困难。
“玥儿,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我,我还想,吃你做的东西,穿你裁做的衣裳,听你再给我吹一曲《红颜旧》,回来,回来吧玲,回答我,回答我好吗……”一个极度悲伤的人完全沉浸在痛苦中,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希妍仿佛听着一曲隐忍的悲歌,感到撕心裂肺的难过,她已经泪流直下,却又极力克制自己不泣出声,只是胸脯难受地起伏。过了一会儿,她深深地调节自己的呼吸,不自觉地从衣褛里解出了那玲珑的埙,缓缓捧送到嘴边,轻轻吹起。
幽低的埙声让四周时空里的一切仿佛一瞬静止,下一秒埙声柔缓得像轻轻的晚风让时空又缓缓流动,渐渐升浮。天松缓缓挪头,他怀疑自己幻听了,目光开始回神觅寻埙音的源。
希妍所奏的正是那颂绝千古的《红颜旧》,是天松梦里都会有的声音,是时空里充满回忆与朦胧的声音。
天松泪湿的迷蒙双眼望到了希妍,望到了熟悉的身影,难忘的轮廓,他的心仿佛看到重生的光芒,开始了搏动。天松不敢相信地连闪了几下眼皮,景象没有变,他手撑扶着渐渐立起,低声呼道:“玲儿,玲儿是你吗?”
希妍还在动情地奏着埙曲,全然料不到下一瞬的天松咻地扑到了自己的面前将她紧紧拥抱住。只有心的一击撼动,希妍仿佛无法感知了。
“你回来了,玲儿,你真的回来了!太好了!哼呃嗯嗯……”天松淋漓得哭出了声,怀里希妍双手捧握着埙动弹不得,心怦怦地跳个不停,希妍睁大了眼睛诧异不已。
一会儿缓过了劲,希妍试图挣动双手,但全然徒劳,天松紧紧地将她拥入,她一点无法动弹。
“将军,将军你……别哭,没事了……”希妍不再动了,像一个母亲抚慰受伤的孩子一般,温柔地摸着天松贴紧自己颈项的头部,这是她唯一能够安慰他的地方。
希妍的呼吸律动好长时间无法平复,这静谧的夜色里希妍可以感到自己怦然的心跳,是从未有过的,但她并没有直接推开情绪失控的天松,只是静静地站立,等着怀里悲恸的天松冷静下来。
好一会儿,天松的抽泣才变得缓和些,他有些不舍地渐渐松开了抱紧希妍的双手,缓缓将头脱离希妍细腻而温润的颈部,双手向上收拢至希妍的肩部,回过首面上悲伤又带着惊喜的目光对上了希妍的目光与脸容,下一霎脸上喜露的轮廓虽还在,但心中空欢的喜悦一下淡冷了。
他渐渐放开了手,低头沉默,安静地思索。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他一双手像休克了一样,无力地摊放在素白的袍衫,他踉跄地小步倒退,失望的挫伤无力,使得他看着仿佛下一瞬就要跌坐在地。
“将军,我能理解你的感受,请你节哀,虽则逝者已矣,可是想来尊夫人如果见到你如今的这个样子,她心里该有多难过?她泉下有知还能够心安吗?所以请您振作起来,好吗?”希妍微蹙着黛眉,眼里满是亲切地关怀,开解他的语气幽然而恳切。
天松抬起右手素衣的印花腕口,几下就揩试了脸上的纵横流淌的泪,用那种饱经世事沧桑的低沉语气回应道:“对不起,天松失态,让郡主见笑了。”
“不,”希妍正色道:“我只是很心痛,遇上这样的事,任换做谁也无法接受,但还请将军莫要过度悲恸难已,折煞了身子啊!”
天松勉力拱手道:“多谢郡主悯怀,天松都明白,只是我真的还无法接受,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永远离我而去……”说完他满是深情地盯着那冰冷的石碑刻在他心上的温婉的名字,眼里又噙了泪但不让它往下流。
“将军,你相信吗?其实尊夫人未曾离开过你。”
天松有些吃惊地回首端望了眼前的不熟悉却又不感到陌生女子,深以为然道:“我当然相信,以前不管我遇到多大的困难,受了多严重的伤,我一直都能感到,她一直就在我身边微笑地看着我,默默地鼓励我,可如今……”
“那又怎样?造化再无情,但它能夺去的只是她的身体,但它永远无法夺走的,是她对你深挚的爱,不是吗?就像谁也不能夺走你对她的爱一样,你觉得呢?”
“对!”天松听了仿佛醍醐灌顶,这几天以来心里的万般沉重和悲恸似乎不再那么难以承受了,深以为然道:“你说的对,说的对,谢谢你!郡主。”
“你能想开就好,佛曰:念相关由,一念生,一念死;一念渡化,一念入劫。”
“一念,生;一念,死。”天松低头楠楠重复她的话道,再望向希妍时,恍惚间觉得这是玥玲托着她来对他的点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