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念郡主点化之恩,天松心里已释怀许多,只是我无以回报。”天松再次拱手拜望道。
“将军言重了”希妍立身肃拜回礼。
“不知郡主何故天晚于此?”
这话恰又点到了希妍的心上事。
“我,不久要远赴回纥和亲了,今生今世恐无余多机会行祭祀之孝,又中元节将至,临前想来拜祭先母,却不慎迷了路。”
“天松愚察,勾起郡主伤心事,心感不安,还请郡主见谅!”
“无妨,且有幸目睹将军的殷殷挚情,诚如言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希妍甚是感怀。”
“郡主言笑了,如若不介意,天松愿为郡主引路。”
希妍回礼道:“小女多有感激。”
天松回到妻子墓前顿首拜了三拜,湿润的眼中饱含深情地凝望着,冰凉墓碑上妻子的温暖名字道:“玥玲,我先将郡主安顿一下再来陪你,汝淑贤而悯,当不会怪我?”
待天松起身,希妍亦上墓前长跪,点了三柱香火行了三拜凶礼后,没有说任何吊唁之辞,她只是闭上了眼睛,像是无声地哀悼,又似与神灵通语,良久她恭敬地敬完香火,复又把自己篮中余下的那束月季花献上。
夜色更添了一层墨,两个萍水再逢的人走在深邃寂静的曲径上,天松在希妍身后一段的距离小心为她照明烛火,两人只是默默地走着,偶有些交谈却言语无多。
半途遇一处坎坷石子路,希妍不慎踩了山路碎石崴了右脚,当下疼得轻呼了一声。
“郡主你怎么了?”天松上前关切道。
“无妨,只是崴了下脚。”希妍强作从容地回应。
“黑夜路难行,你又崴了脚,行走多不便,恕臣冒昧,请郡主上背,天松加快脚程到镇上落脚,好寻些热水于你消除淤痛。”
“无妨,我还能走,怎可劳累将军?”她矜持地推托要自己走,天松知道这位郡主虽金枝玉叶却不是娇气之人,何况她这样的人,忍痛而行的坚强之下是她秉执的自尊与礼仪。
“只是担心可怜的芸儿,她定是急坏了!”希妍望着后方的黑暗处皱起了眉头,她忧虑自己这么久与芸儿失去联系,她会急得满陵园的找自己,陵园找不到她,芸儿又会跑到哪里去?
“这个郡主也不必过于担心,她如果寻不到你,可能就会去之前你们落宿的旅店等你,我们也去那里寻她,如果没有等到彼此,想必明日她也会返回陵园来寻你,我们再早些雇车赶来也定能与她碰面。”
“嗯,将军说得对,那我们就先回灞陵桥的酒家。”
天松搀扶着她走了一段路,她已经无法将崴了的右脚触在地面,明显是淤青疼肿得厉害,每走一步她的脚就会感觉脚已经断裂了一般。
“郡主,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你身份尊贵怎能忍受这般痛楚?天松于心何忍?如果郡主不是嫌弃天松一介粗鄙武夫,就让臣将你快些背回,寻些热汤与药予你,不然你的脚伤怕是很难痊愈。”
“这怎好意思?你...我...有些不合适吧?”
“臣妹小时候崴了脚或是骑马跌了,都是臣将其背回家,如今大了每每我从沙场归来,她便第一个趴上臣之背,众亲未觉有伤礼仪。如郡主不嫌弃,便将臣认作自家哥哥便是,我若让你一个女子遭受这般罪,便是妄为大丈夫,你就不要再推辞了!”说完他利落地半蹲在希妍面前,将自己伟岸的后背与肩膀留给了她。
希妍确也实在走将不动了,便十分害羞地由他背了去,山路很长,希妍一边不好意思地说着怯辞,却又一边莫名奇妙地希望这条路,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酒招旗风中飘飘,檀香匡长灯下,轩阁小雅窗外,灞陵河水声澹澹,遥数着千古的流芳。
“赫赫,天涯何处不相逢,相逢皆为可怜人。来!郡主,这杯天松敬你!”天松先干为敬了。
“将军好酒量!”希妍遮袖而饮,举止丝毫不失风雅。
天松自斟自酌了几杯,像似许久没有找到个可以诉说的,向她敞开胸说起了他与他的那个她之间的故事。
“当年我们都还小的时候,玥玲一家遭奸人迫害,她爹与我爹多有交情,我爹勉力也只是保全了幸免于难的她,我俩从小青梅竹马,她对我情深意笃最是了解,有次我犯了错她不忍我被父亲仗打,娇弱的身躯竟为我挡仗,我父亲才肯作罢。从那以后我便十分地呵护她,后来我母亲病危,遗憾我的亲事未了,是她主动请的婚,圆了我母亲的心愿。她是个好妻子,是我征战岁月中殷殷的牵挂。可惜她去的太突然令我始料未及,她就是这样隐忍的人,从来不让我有什么后顾之忧……”
“将军,”希妍为他斟满了一杯酒,“我想夫人此生最幸福的事就是嫁与了你,她不曾有过后悔。”
天松细细品味着希妍倒的酒和说的话。“倒是和她说得一样,但是我却觉得自己亏欠她太多!”
希妍回到自己的位置,也斟了一杯,晃了一晃道:“两个人相爱没有对错,只是会有太多的遗憾,有些人情深奈何缘浅,而有些人明明不相爱却注定共度一生,缘分之事不同于任何事,从来无法强求。”说完她也不再顾什么仪容举止,拈了青花瓷玉杯便一饮而尽。
天松见着倒是有些欣赏,嘴角扬起一丝笑意,“酒断愁肠,是好东西,怎么郡主也喜欢?”“行者乐山山非秀,醉翁好酒酒未醇。人生之事莫不在乎情与欲,但如意之事只是十之一二,所以才要借酒消愁嘛!将军虽好饮酒,但其实你喜欢的并不是这酒本身。”说完又是一杯。
“说的好,郡主,天松这杯敬你的满腹才情!”“赫哼嗯嗯,”希妍却忽然放下酒杯低头一脸似笑非笑地笑谑着,“英雄无用武之地,持绝世宝剑奈何为?佳人无相识之人,怀惊世才华又奈何?”希妍天松碰杯再饮。
“郡主心里有苦,却无处倾诉,天松不善言词,难以慰藉。”
“无妨,得与将军共饮,夫复何求?请!”希妍举杯以敬。“好,那天松今天就奉陪郡主喝个痛快!”
不晓是不是这酒家的女儿红不够地道,两人喝了两壶,希妍才有了醉意,但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哎郡主差不多了,你醉了。”“没有没有,久别逢喜千杯少,将军你不知道,你是个真正的英雄希妍一直仰慕你,今日我们多喝点,不然以后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她右手颤巍地倒酒,左手撑在圆桌上挥却着。“干了这杯,与尔同消万古愁!”
天松看着希妍胡乱晃举着空空的酒杯,一时间也不知道对她说什么好,继而愤愤地慨然道:“红颜自古多蹉磨,你与玥儿都这般可怜,家国无能,竟让你一个女子背负这罪孽!”天松狠气一饮将杯子重摔在桌面,希妍彻底醉了双手胡乱放着趴倒在了桌面。天松想叫来在酒肆一直等了很久才等到他们找来的芸儿,让她服侍希妍,移凳欲起身之际,希妍伸起左手抓住紧紧地了他的手。“将军你别走,再喝一杯……”
天松见她这番模样不禁心生怜悯,走到了她身边想将她抱到榻上去,但俯身伸出手时却为了难。犹豫了一会儿,想来芸儿也搬将不动她,说不定已经睡下了。他只得扶起希妍正身放入左怀,希妍垂着的头忽然仰面露出,那远山明眸,那姣好的容颜,那一抹鲜艳的红唇,这样近距离地看她,天松不禁心地着了一下迷,眉皱了一会儿,将她小心地怀抱起,走到床边轻轻地将她放卧。
希妍是那种素面而视就惊若天人的人,让人感觉她不是人间的人,而是琼台清水里的芙蓉天仙。她真的当之无愧是长安第一的美人儿,也只有她最是像自己的玥玲。
天松端视了一下她美丽的面容,温柔地将她凌乱的发丝理到耳边。最后再小心地帮她解下靴子,盖好了被褥。最后再看了她一眼,起身放下纱帘,转身走到桌前,拿起剩下的一壶酒,走出了房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七月的秋,夜色转凉,澄明的月光溢满灞陵的夜空,流到酒肆的窗台,抚上天松的肌肤,他喝了好多酒靠在窗下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