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算是一个据点？”那人说这话时语气很犹疑不定，似乎还在衡量自己的判断准不准确。
罹晗没去追问，转过话锋问道：“你们主子为什么要做出这东西？”
那人一顿：“不，不知道。”
罹晗微微拧起了眉毛。
黎烬转过头来，眼中凛冽的寒意在他脸上拂过。
那人犹如被蛇信舔了一般哆嗦了一下：“我我我，我真的不知道！”
罹晗突然一把扯过他的衣领，声音压的近乎低吼：“说，你们主子是谁？”
那人脸色一片煞白：“我们，我们主子……是修鬼——”
一口猩红的鲜血伴着一片惊异的目光，从他口中喷出。
罹晗下意识侧身一躲，于是地板上开出了一朵浓墨重彩的殷红血花。
那人双眼发直地瞪向漫无目的的远方，身形缓缓向旁边歪了过去。
“咚！”
罹晗脸色有点难看。俯下身去扳过他的脖子时，那人全身上下竟犹如被火烤化的泥浆一般，滴滴答答地向四面八方淌着“水”。
眼看着人就要化成一堆拼也拼不起来的东西，黎烬右手两指一并，寒气瞬间席卷了整个房屋，把那化了一半的人冻成了一座半身不遂的冰雕。
罹晗面无表情地蹲到那人身边：“做得真绝啊。这人知道得不少，和他们主子应该挺亲近的。”
黎烬凉凉地：“不是他自己？”
罹晗摇头：“我在他旁边，你又看着，再说他自己都快被策反了。”
黎烬问道：“魂出体了吗？”
罹晗笑道：“出不出体都无所谓了，他知道也就这么多了。抓回来也没用，魂术挺累人的。”
黎烬皱眉道：“听他方才说……他们主子，是修鬼道的？”
罹晗闻言脸上笑意更甚，不过那笑容却是没有蔓延到鼻尖以上：“那就很有意思了。一个修鬼道的，能复原出我的……躯壳，也不算奇怪了。”
黎烬看了一眼那“冰雕”：“什么原理？”
罹晗一耸肩：“我哪知道。”
黎烬侧过头去：“你不也是……”
罹晗哭笑不得：“我说了多少次了，我是修魂术的，不是修鬼道的。虽说这两个是有点能相通的地方，但总归不是一路的。”
黎烬摊手道：“好的，如果有一天我能亲眼见证它们的区别，我会分清的。”
罹晗忽的垂下了眼皮：“你们这一路，有没有什么异常？”
黎烬微微一顿，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指什么？”
罹晗沉默了少顷：“黎宸。”
黎烬着实被他这一句话惊着了：“阿念？”
罹晗一点头。
黎烬的声音微微抖了一抖：“……什么意思？”
于是罹晗把之前自己在息雨楼前遇到黎宸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最后一个字音敲定过后，是长久的沉默。
“……阿念和你说的？”黎烬再开口时，声音有点哑。
“嗯。”罹晗抬眼看过黎烬在刺眼的阳光里显得有点模糊的眉眼的轮廓，“我当时心急，也没留意那么多。但是昨天见到阿念，又觉得和我之前见到的有些差别。才发现有些不对。”
黎烬长长呼出一口气：“也就是说……现在在我们身边的阿念，还是阿念。而在你来之前，有另一个人，冒充过阿念，还给了你一个真实的消息。”
罹晗几不可闻地：“总之，这件事……怕不是那么容易查清的。”
黎烬忽的冷冷嗤了一声：“那人想借你的脸干什么？”
罹晗未答，过了良久后又直视着他，瞳中的颜色闪烁地一片斑驳：“阿念他们，现在应该在哪里？”
黎烬神色骤然一凛。
东市。
“殊游兄，咱们这都出来转了大半天了，也没见着什么好玩的东西啊？”
“啧，着什么急呢？我拉你出来陶冶情操，就是为了看好玩的？”黎宣掐他的脸，“好菜不怕等知不知道？”
黎宸在一边呵呵笑道：“殊游你就……等宗主回来何公子都救不了你。”
“阿念！”黎宣一听这话腾地转过头来，“你这两天是不是着了魔了，怎么一口一个何公子；三句话不离何公子；看见个小猫小狗都能想起来何公子。他是不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啊？”
黎宸傻笑：“啊……有吗？”随后就给黎宣来了个变脸比翻书还快，冷冷地抬手把买的糖画塞进他嘴里，“没有。闭嘴。”
“嘿？！”黎宣扯掉嘴边的糖画，“你这又是跟哪学的变脸啊？”
黎宸自动忽略了这句，琢磨着又对黎宣道：“要不要寻觅个小玩意回去给夫人？”
“给夫人？”黎宣一愣。
“嗯。”黎宸点头道，“宗主天刚亮就跟何公子出去了，应该是有要紧事要办。再说他之前那么严肃，估计没什么功夫再去想这些了。夫人不是向来挺喜欢弄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吗？”
黎宣慢慢咬着糖人的脑袋，感觉有点粘牙，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道：“有理！走！”
于是回身扯过黎宸便向街道深处钻去。留下身后五六个少年瞠目结舌：“诶诶？殊游兄？”
然而那两个少年却如游鱼归海一般地，一扎进人潮里去就再也看不见了。
黎宣扯着黎宸在人潮中钻了几回，突然感觉恍惚了一下，周围的光景似乎都朦胧了一刻。
说不上哪里怪，但是有点不对。
“阿念，我们是不是……”黎宣停下脚步，一回头蓦地发现黎宸竟然在自己十几米开外，正朝着自己招手：“殊游，这边……”
他身后是一家门庭冷落的铺子，挂着几束斑斓的布条充当店门。
黎宣突得感觉后脊一冷，想对黎宸说那里好像不对劲，脱口却是一句飘飘然的：“来了。”
而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铺子。屋里的光线很昏暗，无数的木柜把不大的店铺挤得满满当当，层层叠叠，看得人眼花缭乱。一张脸却清晰地出现在两人面前：“两位小公子要点什么？”
黎宸抬眼一看，只见一男子支着头斜斜地窝在一张藤椅中，两只眼睛半睁不睁地向他们看过来。
这男子俊眉修目，眉眼略略掩在额际垂下的发丝之下，面孔中与生俱来的英气便被压下了几分，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斯文败类的慵懒气息。
黎宸刚要说话，那男子已经启唇笑起来：“是来寻些有趣的玩物吗？”
不等两人作答，那男子便站起身来，抬手一指。
只听哗的一声轻响，角落里木柜的其中一个抽屉打开，从里面飘出两抹华光，悠悠地落到他身后的桌案上。
男子侧身让出身后的风景，抬手道：“请。”
那是一个做工很精致的小木偶和一面巴掌大的铜镜。
黎宸一愣：“这是……”
“小玩意。”男子含齿一笑，指了指那小木偶，“是鄙人自己的拙作，两位小公子如若不嫌弃，便请赏脸看一看吧。”
他话音刚落，那小木偶似是活了一般，乌黑的眼珠里竟然射出了两道妖异的光芒，嘎吱嘎吱动了两下，朝黎宣双手合十作了个揖。
黎宣奇道：“掌柜的自谦了。”
男子笑而不语。
见黎宣专心致志地去和他的木偶玩了，又转头对黎宸道：“这个是鄙人偶尔得到的稀罕玩意。据说有感灵之能，遇到心性相同之人，可以让那人看到自己心里挂念之人。”
黎宸闻言睁大了眼睛。
男子似是有些遗憾地叹道：“可惜这老人家大概是看鄙人不顺眼，我至今没能从镜中看出什么。”
黎宸顺着他的叹息声，侧头往镜子里看了一眼。
然而只这一眼，那镜中的古铜的颜色便开始旋拧扭曲。眼前的一切忽然被无限的压缩撕裂，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他生生扯了进去。
画面又忽的铺开。
那是一片湖。一片很大很宽阔的湖。
湖面没有水气朦胧，却是一派可见静影沉璧的光洁。
黎宸抬眼望去，险些惊叹出声。
湖周围是连绵的山峰，花瓣似的把这一面湖围成了花蕊中央的那颗露珠。
而那翡绿的山前是无边无际的紫藤萝。但见灰褐色的枝蔓如龙蛇般蜿蜒，一串串硕大的花穗垂挂枝头，紫中带蓝，灿若云霞。仿若仙境。
黎宸愣在原地。
一道白光突得从他身前不远处掠起，那光芒一斩一撤，只须臾间便化作点点星光落入水中。
黎宸讶于那光芒的凌厉，侧头看去时，只见一白衣少年孤身立于湖上，右手倒提着一把通体银白的剑。
少年身形修长，眉眼间气息清冷。敛去剑锋上的气势，抬眼向他淡淡一望。不语。
那一双雪亮的眸子里波光闪烁，灿若繁星，瞳中的涟漪颜色叠荡，仿佛要摄人心魄。
真真是极美的一双眼睛。
黎宸突然觉得那些话本子里写的什么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之类的话，有些可信了。
然而少年仍旧不发一言，只看了他一眼便提着剑转身离开。
黎宸忙道：“这位公子……”刚踏出一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湖面中央。
黎宸话未出口，却见眼前光景骤变。
方才还一汪澄澈平静的湖面此刻水花四溅，天空被血腥味染地殷红，水面下竟是堆积成山的累累白骨，看得人心惊肉跳。
“……阿夙？”
黎宸猛地抬头。
只见那人一席黑衣，乌黑的发丝随风飘起。那人手执一把漆黑的铁扇，正回过头来微讶的冲向他。
那扇骨尖上突出的锋芒还挂着淋漓的血。
那人双眼上蒙着厚厚的黑布。整个人在一身的黑色中显得越发苍白瘦削。而那轻启的薄唇、棱角分明的下颌，竟和方才所见的少年的有些相似。
黎宸心里蓦地一揪。
他几乎不敢直视这男人被黑布遮盖的双眼。
他停了好久才颤声道：
“哥？！”
男人似是要说什么，耳旁却突得起了尖利呼啸的风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