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清晨。
罹晗和黎烬一左一右站在棺前。眸中的颜色俱是五味杂陈,眉毛也皱得快粘在一起了。
——棺材空了。
“……”黎烬动了动嘴唇,却是没发出声。
“我知道。我也是。”罹晗平淡地接了六个字。
“那禁制我花了好些心思呢。”黎烬涩涩道。
“所以,棺材空了,第一是有人直接破掉了你的禁制——但显然你的禁制没有被破坏啊;第二是有些别的法子拿走了里面的东西,我们还没有发现。”罹晗抱着胳膊,“你们昨天开棺的时候,有没有看过棺内?”
“我有。不过没有把那东西抬起来。”黎烬微微眯起了眼睛。
罹晗伸手在棺材里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敲了敲棺底。
“当当!”
响声很脆很干净。
黎烬眉毛一挑:“下面是空的?”
“嗯。”
罹晗一顿,“底板四周有缝。”
黎烬听着也俯身下去:“有机关?”
说完自己就在棺材四周研究了一番:“没有。符箓暗纹什么的都没有。”
罹晗啪得一声推上棺盖,扭头就走:“去下边看看。”
黎烬赶紧又丢了个禁制过去,接着罹晗急促的脚步声追过去。
罹晗刚出半山腰就直接召出了奈何。黎烬御剑跟在身侧,发现罹晗御刀的速度不仅不比他慢,竟然还隐隐有几分要压过他的意思。
这家伙……还真有些诡异的天赋和手腕啊?
思忖间两人都已落地。罹晗脚步不停,奈何还闪着银光飘在空中,人已经直冲村子深处的一间小屋去了。
黎烬提着剑不急不缓道:“淡定。要是在哪儿呢你肯定能看见;要是不在哪儿呢,你也没办法。整个烟阳还能有你没见过的地方?”
罹晗惜字如金:“保险。”话落人已推门而入,径直奔向一口棺材。
黎烬站在不远处,目光在棺材表面游丝般滑过。
看上去和洞里的那口没什么两样。
罹晗走到棺材前一下顿住了。
棺盖被打开了一半。
另一半很仓促地悬在空中,像是有人之前开过棺,却没来得及把棺材严丝合缝地重新盖好。
罹晗停在原地,瞳中悄无声息地泛出了两丝冰凉的蓝色光芒。
黎烬静静地待到他瞳中的颜色散尽,冲自己摇了摇头,才抬起剑鞘把棺盖拨开了。
空棺。
罹晗伸手进去一敲棺底:“空的。”
而棺底被他这一敲,竟然微微滑动出了一道缝隙。
罹晗一抬眼,正好对上黎烬俯下来的目光。
“哗!”
“棺底”被推进了另一道卡槽里,下面的景色坦诚的一览无余。
黎烬脱口而出:“这就是我们昨天在洞里看见的那具。”
罹晗深深地皱眉:“你确定?”
黎烬毫不犹豫道:“确定。”
罹晗摸了一下鼻子,一时间没作任何反应。
他有点懵。
要不是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之前死的时候尸骨无存,骨肉全都化为齑粉殆尽,否则他真的会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尸体。
不过又确实不像是尸体。
这东西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呈现出尸体的死气,反而如活人一般面色如常。乍一看就说是个人睡着了恐怕都有人信。
“怎么样?”黎烬轻轻地。
“有道理。”罹晗感觉嗓子发哑,“我也感觉这是个躯壳。而且没有被使用过。”
“还有别的么?”
“……是被人做出来的。应该是不久之前。做出这东西的人显然不是个平庸之流。”罹晗瞳中的蓝色光芒又翻涌而出,“应该也不是用普通的尸体改造的,这东西里里外外都干净的很,没什么邪气。”
他奇怪道:“整个修仙界,有人做过类似的事情吗?”
“类似的倒是有,不过凭空就做出来的没听说过。大多数都是用尸体啊草啊花啊木头啊之类的……”黎烬恢复了他一贯轻松明快的语气,“还有就是木偶——”
他一顿。
罹晗眉毛一挑,嘴角扬起一个颇有深意的笑:“人皮木偶?”
“嗯。不过也不多,我知道的大多都是书里看的听别人讲的,没见过实况。”黎烬一摊手,“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谁会闲到去复原你的,躯壳?”
罹晗却是笑道:“所以,我们不妨问问外面的朋友?”
与此同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枯草被踩断的沙沙声。紧接着一阵便是逐渐远去的、急促的脚步声。
罹晗悠哉道:“悬霜呢?”
黎烬不慌不忙地迈出门去:“这哪里需要劳动悬霜。”
悬霜便是黎烬的佩剑。
黎烬只一抬手。
一道铮亮的法力裹挟着肃杀的寒意,从他指尖骤然而出!
那法力周身的颜色飘摇如云,气势却是无可比拟的凶悍。
过处,在已经被阳光照得湿热的空气中炸开了一串冰凉的温度。
未过两息,只听前方传来一声人摔翻在地上的闷响和一句呻吟。
罹晗倚在门边饶有兴趣地看着瞬间融化在空中的霜花:“你这寒气修的,又精进了不少哈?”
“刚才那一下我下手好像有点重了?”黎烬暗自思忖了一句,溜出嘴边的却是:“那还用说?以我惊世骇俗的天赋保证——”
罹晗一摆手直接截了他的话:“停停停。”而后自己愉快地背着手一步一颠地溜过去把那如挺尸一般趴在地上努力站起来的人揪着领子拖回来了。
黎烬嘴角的弧度抑制不住地上扬起来。
罹晗把人扔到棺材边,自己坐在棺材上:“来这位道友,我们聊聊天吧。”
那人带着面具,愤愤地扭动了一下有点僵硬的身子。
罹晗于是探头一看:“哎呦还冻着呢,瑾熙你下手有点重啊。”
黎烬从善如流地点头:“嗯。好。”
罹晗过去掀了他的面具:“舌头能动不?能动眨一下眼睛。”
那人很硬气地回敬他一个白眼,大概是因为自己眼前的是一个素未谋面又没什么名气的陌生男子。那人的眼中带上了一丝轻佻。
然而一偏头又看见负手而立的黎烬,顿时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度。
尽管黎烬只是在那安安静静地站着,他都感觉原本闷热的屋里越发的森冷,整个后背都凉嗖嗖的。
相比之下自己面前的那张算得上耐看的脸就显得和善多了,于是他立马把目光移了回去。
罹晗笑眯眯地问他:“这位道友,怎么称呼?”
“……”
“吃了吗?”
“……”
“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
“最近天气热,不用捂得这么厚,容易中暑。”
“你想说什么?”那人不懂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聊天哪。不过看来你心情不怎么好。”罹晗眼角的笑意未见丝毫波澜,“你来这里溜达吗?棺材里有什么呢?”
“……”那人未答,暗自努力运转着体内的法力,感觉已经渗入骨头里的寒意终于缓和了一点,“……你们,要干什么?”
“聊天哪!”罹晗诧道,“我刚才和你说话你没听啊?”
那人的脸色和表情慢慢扭曲成了一个熟透的苦瓜。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罹晗笑着扳过他的下巴,让他的脸对着自己:“棺材里的东西没来得及拿走吧?要不然你在这里恋恋不舍的,总不可能是看上什么别的了吧。”
罹晗颇为深长的眼神在黎烬脸上一扫而过:“当然,咱家黎宗主风流倜傥,忍不住多看两眼也是情有可原。”
这话虽然不假,可黎烬这会怎么听怎么别扭。
……这算不算是调戏?
罹晗你出息了!
于是黎烬毫不客气地剜了他一眼。
罹晗却是笑得更放肆了:“那东西,对你的主子来说,有什么用处呢?”
那人一愣。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罹晗的笑容好似长在脸上一般纹丝未动,“很奇怪吗?你见过哪个幕后的人会自己出来冒险拼命的。”
那人冷哼一声。
“你大概就是那种无亲无朋的人。你的主子让你为他卖命,而你自己也没什么求生欲。”罹晗轻轻地,“或许在你遇到你的主子之前你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有什么意义,活着就活着,死了就死了。你觉得生活没什么意思,因为世上不怎么公平。所以你后来心甘情愿地给你的主子当了,死士?”
那人的脸色阴桀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瞎猜的,别认真。”罹晗略略收敛了吊儿郎当的坐姿,“你来这里,是为了那东西,对吗?”
“也别想着伺机寻死啊。死了我还得硬从你‘嘴里’撬,还不如好好坐着,舒舒服服地告诉我。”罹晗的声音飘飘然从他头顶掠过。仿佛玩笑一般,却也似是在温和至极的措辞下藏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陷阱。
罹晗说着,一只手已经若有若无地搭在了他的后脑上。
那人心下陡然一紧。沉默了良久后:“……对。”
“这棺材上的某些机关是你触发的?”
“是。”
“这一口和在山里的那一口是通过机关连接在一起的?”
“对。”
“棺材打开了一半,说明你当时正准备把那东西带走。但随后我们来了,于是你躲出去锲而不舍地在外面蹲着,说明这东西对你的主子来说挺重要的。不过……”罹晗两眼一眯,“这么大一具,你怎么拿?”
“……有人接应。”
“呦豁。”罹晗一抬眉毛,“来的不少啊。那你现在是不是应该放个信号什么的提醒他们快跑啊?”
“那无所谓。”黎烬突然幽幽地出了这一句。
罹晗短促地扭过头去,这回笑的很真实:“咱家黎宗主今天很沉着嘛?”
黎烬的嘴角冷冷一勾。
罹晗继续道:“来,讲一讲机关的原理和触发装置。以及,这里对于你们来说,算是个什么地方。”
那人出乎他意料地答的很干脆:“机关是怎么做的我不清楚。棺材背面有个暗格,按下去,再把棺盖向右推出三寸。机关运作要费点时间,东西到了棺盖会自动弹回原位,然后才开棺取物。”
罹晗不知真假地赞道:“很精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