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街之中,商贩林立,天南地北的走卒商家汇聚于此,更有来此极西之地的胡商带着异域风情的玩物放置在正对着街道的店面中,吸引过往人群一道道好奇的目光。
卫默行走在挤满人群的街道上,漫步喧闹中,心境却已不似前几日那般恍如隔世。经历丧家之痛,从鬼门关中走了一遭,又在深山老林中住了几个月之后,卫默现在尤为地喜欢这种身处祥和闹市的感觉,即使是路边卖力吆喝着的小贩,粗哑难听的嗓音也显得可爱。
“蜜渍的林檎菓子来看看呐!都是上好的菓子和糖霜。这位官人,可是要来一支?”
小贩见卫默停下了脚步,便殷勤地带着插着几支竹竿的推车上前询问道。
卫默前世也颇喜甜食,便点头应声道:“来两支。”
小贩熟练地取了两支,用枯荷叶细细地包裹好之后递了过来。“两支蜜渍的林檎菓子,该收官人十文钱。”
卫默正往袖袋中掏钱的手一下定住了,“本来不是三文一支么?”虽然两三文钱对于刚刚从府僚中支取了一些薪水的卫默而言算不得大钱,但若是看他人善可欺,他可不答应,毕竟以他前世为数不多上街买菜的经验来看,这些小贩往往会看人下菜,往上多报个几块钱是经常的事。
“再过几日林檎菓子就改成官卖的了,这价钱当然要上去。”小贩说得理直气壮。
“菓子怎么可能官卖?”卫默显然是不信的。虽然这些时日下来卫默也渐渐知道了不少魏朝的事,很多商物都是官府在垄断,例如酒,盐,铁等等,但区区一个蜜渍菓子显然还不可能让官府起了贪财之心。
“这事小人也不知道详情,只是腌渍用的糖霜贵了,菓子也贵了,小人也要吃饭,也要养家,只能随着行情涨上了一涨。”小贩略有不快,也就几文钱的事,眼前的措大看着衣服还不错,没想到也是个穷酸鬼。
卫默有些纳闷,“这是怎么回事?”
小贩撇了撇嘴,旁边一坐着的闲汉突然插进话来,“还不是王相公闹的。听人说王相公来江宁是要什么开源节流,总之就是让钱都给官府挣去了,闹了一个夏天都还没消停,眼看着都快中秋了,还给不给我们小民活路啦!”
小贩瞪了闲汉一眼,有些话让人听到了可是会被破家灭门的,被这个闲汉一搅合,小贩只想赶紧离开,要是被哪个不开眼的去报了官,自己就收拾收拾往岭南去吧。
“十文钱!”小贩的语气很不善,催促着卫默。
卫默爽快地付了钱,内心倒也觉得好笑,果然不管是什么年代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
在东大街这转悠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卫默觉得这个物价大概是涨起来了,虽然幅度不大,但不管是粮价也好,油盐酱醋也好,即使是昂贵的香料也都上扬了一些。
地处江宁府,乃是南方重镇,更是烟雨繁华,天下粮仓之地,要知道,此地离帝国漕运的起始点泗州已经不远,汇聚着东南半壁六百万石纲粮,源源不断地从江宁府周围运往泗州。
即使是这样,城内的粮价依旧是上涨了一些。
虽说粮价本就会因天气,时节有所波动,但再观察一下其他物什的价格,均有小幅度的上涨,一股看不见的危机似乎已经风雨欲来了。
不过卫默也只是在内心稍微想了想,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己只是宣抚司下的机宜文字下的幕僚罢了,这些事情背后的东西,往往都透露着血雨腥风的斗争,遍览史书,莫不如是,即使自己是穿越到另一个世界,想必人性的选择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卫默在心中默背了几遍搜集到的物价信息,等一会回房后再誊到笺纸上呈给李机宜,希望这次能挣到点功劳,怎么说也能留个好印象了。
......
李清诚手执着一个素白的茶盏,站在窗边,目光似乎投向窗外的一株银杏。银杏树干斑驳,已有了些年岁,偶尔会随着吹来的秋风,落下一两片枯黄的叶片。李清诚轻呷了一口茶,微烫的茶水带着炒茶特有的苦涩,直透入心底。
马文进了书房后看到侧立窗边沉思的李清诚,熟知这位机宜大人脾性的马文知道此时还是不便打扰,于是便默默地站在一旁,即使自己手上有一些紧要的东西需要让机宜知道。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样子,李清诚也喝完了手中的茶,重新坐回到座位上。
“可有何事?”
马文将自己手上的一封笺纸放到了书桌上,李清诚眉头微皱,拿过笺纸,细细地看了起来。
“此事可当真?”一会时间,李清诚便看完了,只是脸上的神色更加得不快。
“机宜大人,此事想必不假。小人也让其他人去调查了一番,确如笺纸上所说。”
马文偷偷抬起头瞥了一眼李清诚的脸色。
李清诚瘦削的脸上刻画着硬朗的线条,窗外透过的阳光斜射进屋里,半明半暗间弥漫着肃穆的气氛。
马文心中免不住地一阵紧张,那张笺纸上透露出来的信息......有着天大的干系。
沉默的时间过了良久,李清诚轻笑了一声,严肃的气氛如同热汤袄雪般悄然不见,“终于是下了一招了。”
“机宜?”
李清诚面带微笑,全然不见严肃神色,“不过是一些小伎俩罢了,这里可是江宁府!”
马文有些不解,笺纸上透露出的信息可是那些王侯贵胄们打算...是已经下手了!虽说江宁不比京师,勋戚豪商遍地,但江宁自然也不如京师般,官府有着莫大的权威。换句话说,要不是这次有王相公坐镇东南,地方的这些官府里可都是墙头草一般的人物,往那些勋贵的园子里走得比耗子还要勤快。
李清诚看着面前满脸疑惑的马文,内心也在感叹着是不是应该找个得力点的助手来,不过嘴上的话语没停下,“他们也只是开始试探我等的底细,大概府衙底下的那些胥吏也都被收买了过去,不过我等也需还他们一招,所谓礼尚往来。”
马文不明所以,不过依旧是点头应下,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机宜,此事可是要上禀宣抚?”
李清诚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王大观(观文殿大学士)日夜操劳,所关心的是江南两路,两浙路千万黎民,此等小事还是等我等有了头绪再去禀报也不迟。”
不过李清诚内心却是一声轻笑,这等事也是他的机遇所在,正好处于他的职权之下,自然要处理好了再去上报。若是事事都请示上官,那与庸人何异?他李清诚可不是尸位素餐的庸人!素闻王相喜好才干卓著之辈,而他也被征辟到宣抚司下,这,便是他平步青云之路!
李清诚话锋一转,却说起了其他的事项:“这几日文书中的表格似乎都是一人的笔迹。”
马文不知李机宜是否是意有所指,只好就着话头说道:“今日去拿文书时,刘平和宋俊迟了片刻方才将文书交了上来。”
李清诚点了点头,书房中老人欺负新人的事情很常见,只要不坏了事他也不会去多管。
不管他又想起来一事,重新拾起桌上的纸笺,看了一眼其中的表格,“这一项莫非是卫默总结的?”
“确是卫默今早上交文书时一并交上来的。”
李清诚点了点头,这一下他倒是有点欣赏卫默了。能够在职责之外还能尽心于事的人至少态度不是问题,而且还能细心地整理成表格,让上官一目了然,确实是一名可造之材。
马文看机宜的眼神中多了一抹欣赏,心中不免一紧,他自己可也还只是一名幕僚而已,还指望着能让机宜推荐自己一份官身,如何能让这位后来的新进越过自己?
“机宜,听说这卫默是胡老的侄子?”
李清诚点了点头,不过却觉得有点不对劲,马文将重音放在了侄子上。转念一想,便了然马文想讲的重点是什么,无非是卫默的身份藏着问题,不过他早已想过。
也不知胡峰是不是糊涂了,提携自己人也不记得好好弄个身份,侄子的姓和自己的姓都不同,岂不是平白落了人把柄?
不过这也得等得官身缴家状的时候才需要烦恼。马文心中把持着什么心思他哪能不知道。
若是这卫默真的有真才实干,他李清诚岂会吝于一份荐书?为朝廷举荐人才当要不拘一格。
不过这些事情尚不是重点,江宁府的那些豪商们怕是已经忍不住要进场了,自己可要好好地和他们,以及他们背后的那些人过过手。李清诚心中豪情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