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娇娇目视前方，没有理他。
许溪行也不会自讨没趣，说了一句久仰大名之后，没得到回复，便也没作声了。
出租车很快便到了平贵小区，李娇娇交了钱下车，随着“嘭”的关门声响起，还有一句“对不起”传进许溪行的耳里。
那句话实在是太轻，以至于许溪行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不起么？许溪行垂眸，笑了笑，看来还没有彻底失去良心。
这边许溪行离家还有一段距离，那边李娇娇却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做下了何种决定，只见姣好的面容露出了坚定之色，片刻后归于平静，这才拿出钥匙开了门。
屋内灯火通明，李进坐在饭桌旁边在喝酒，脚下堆积了好几个酒瓶，显然喝了有段时间了。王胜男则在看电视。她哥李志远不在，估计是和女朋友约会去了。
天气热，李进一个人霸占了一个大电风扇，风力开到中等，一边吹风一边喝酒，好不惬意。王胜男则是把一个小电风扇放在茶几上，对着自己吹。
她听见声响，赶紧放下遥控器和蔼地迎上来，说道：“娇娇啊，回来了？吃晚饭了吗？厨房给你留了饭。”
灯光打在她脸上，露出了清晰可见的温和笑容，稍显老态的脸依旧可以看出年轻时的清秀。
别看王胜男的名字强悍，她的长相却是与之不符，性格温柔又不失坚韧。长相清秀，性格温和，当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娶她。
也许是许久未见王胜男这般样子，李娇娇眼前一阵恍惚，好似时间又回到了李进让她和卫清清交朋友之前。
那时，她的日子还不算难过。
她也不知道，记忆里温柔的母亲怎么变成了如今这幅讨厌的嘴脸。
就如同李娇娇对王胜男不抱希望一般，王胜男也没有演太久的母女情深，没等得及李娇娇回答，又尽量温柔地问：“娇娇啊，今天是不是发工资了？”
她太久没有这么温柔地和李娇娇说话了，以至于话语僵硬极了。别说温柔了，还隐隐带着一丝威胁在里面。
李娇娇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把钱拿出来，数了一半给王胜男。王胜男接过，略微数了数赶紧收到口袋，看在钱的份上最后说了一句，“厨房里有饭，自己去热。”便坐下继续看电视了。
从开始的温柔到最后的冷脸，时间不超过五分钟。
而一直在饭桌旁边坐着的李进这时候才注意到李娇娇一样，懒洋洋地看了看李娇娇，冷冷开口：“你老子我的钱呢？”
李娇娇闻言，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想要抽出一百块钱，将剩余的给李进。谁料他竟然几步上前，一把抢过了李娇娇剩余的钱，顺势推了她一把，嘴里污秽的话语不停。骂完，手里惦念一下，就知道钱有多少，又骂道：“这么点钱都舍不得给老子，白养你这么大了！”
李进一点也不客气，力道之大，使得李娇娇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眼看着李进就要把钱放进口袋，李娇娇张张嘴，终于大着胆子开口，“爸，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
李进掀起眼皮，吐出四个字：“关我屁事？”
“妈……”李娇娇不由得哀求地看着王胜男。
王胜男却和聋了一样，换台的动作不停。
虽然已经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李娇娇还是忍不住失望。
她一言不发，拖着疲惫的身子要进房间，李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表情一怒，拿起手边的啤酒瓶就是一丢。
“特么的骗老子呢？两个月工资就这么点钱？？”
酒瓶直直往李娇娇后脑勺砸去，李娇娇心中警铃大作，险险避开，只听“当啷”一声巨响，门被砸的震了震，随后就是啤酒瓶破裂，玻璃碎片被冲击得到处都是。
李娇娇看着一地的玻璃碎片，愣在了原地。她看得出来，李进那一砸，完全没有考虑会不会砸到她的头，也没有把她的死活放在心上。
她只觉得自己坠入了冰窟，炎炎夏日，却冷的发抖。
她这一刻的绝望比以往来的更猛烈，有家，却比无家更可怕。
“啊！”王胜男被突然出现的巨响吓得尖叫一声，一看李娇娇的表情，就知道要坏事，便大叫道，“李进你干什么？！！发什么脾气？有气往外面撒完了再回来，往娇娇砸酒瓶子干什么？！”
说到后面，她也来了气，“这么大个人，手脚健全，天天出去打牌打麻将，赢了就喝酒！输了就问我拿钱！我哪里来的那么多钱？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我累死累活在上班，你呢？睡到日上三竿？”王胜男将手里的遥控器拍的“啪啪”响，直直指向李进鼻子，“娇娇好不容易工作了，你是要砸死她？先不说医药费，受伤你去赚钱糊口？？！”她吼的撕心裂肺，遥控器都要戳到他脑袋了，他和没事人一样，老神在在地坐着，甚至还喝了一口酒——要是能离婚早就离了，不会在这里骂他。
至于被骂，他也早就习惯了，闹大了也是他丢脸，虽然脸皮已经够厚，但他不想出去打个麻将还因为这种事被说教。
果然，王胜男见李进没有丝毫反应，觉得一拳头打进了棉花里，憋屈的厉害。
余光瞥见李娇娇还站在原地，王胜男迁怒道，“站在这里干什么？不会打扫？还要我叫你？！！”说完便铁青着脸把电视一关，把门狠狠甩上，没有动静了。
被迁怒的李娇娇习以为常。听到王胜男话里话外在乎的都是钱后，她无比庆幸自己的决定。如果再留在这里，现在是压榨她的工资，下一刻恐怕就是压榨她这个人了吧。
李娇娇想要去拿扫帚打扫，李进却不放过她，“你工作了将近两个月，就发这么点工资？？”他摸了摸兜里的钱，意思不言而喻。
闻言，李娇娇低声道：“压一个月工资。”
“压一个月？”李进反问，狐疑地看着李娇娇，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无赖至极。
李进说，“你那破奶茶店工作又累，工资还这么少，都没有卫清清一个月的零花钱多。不是快要开学了吗？卫清清马上就要去上学了，你趁现在去问她拿那么三四千钱给我，我有事需要钱。”
一番话可谓是恬不知耻，但李进开始让李娇娇和卫清清打好关系就是打的这个主意，这些年也叫过李娇娇做过几次类似的事，现在丝毫不认为自己的话有问题。
李娇娇知道，如果自己不答应，面对自己的会是一顿骂，或者是一顿打。不过她马上就要逃离这个人间地狱，内心却没有多少恐惧。
不，从始至终，她就没有恐惧过。
为了事情顺利进行，她只能装作不情愿的样子，低垂着头用话语弱弱反抗，“……这样不太好吧？”
李娇娇在家从来都是这幅模样，李进没有怀疑，也不会怀疑。
他笃定了李娇娇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不会知道，李娇娇在这个家唯一学到的，就是王胜男的坚韧。
李进嗤笑一声，反问，“有什么不好的？你需要钱，和朋友借有什么关系？”
“可……”是不是你需要钱吗……
李娇娇话还没说完，李进便已经不耐烦了，挥手示意她滚开，不要烦自己，“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天之后我就要看见钱，不然，”他脸上露出一个暴虐的笑容，“你知道后果。”
说完，也不管李娇娇是何反应，继续喝自己的酒了。
李娇娇妥协了，认命地打扫好，进了房间。
李娇娇的房屋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单人床，还有一个掉漆的木衣柜。木衣柜依床而放，虽然大，里面除了书籍却没有几样东西。就连这个衣柜也是李进他们不需要才放到李娇娇房间的。
除此之外，就连一张椅子也没有。简陋的像是一个临时居所，随时都可以拿着行李走人。
李娇娇开灯收拾好衣物，尽量放慢动作洗漱好并洗好衣服，然后摸黑上了床。
往常，李娇娇是决定不会做这种让自己挨骂的事情，但今天比较特殊，即便挨骂她也要这样做。
弄完这一切，时间已经凌晨，客厅里李进喝完最后一口啤酒，醉醺醺地进了房间。
客厅里的灯光透过门缝里照射进来，没有一丝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王胜男起来上厕所，发现灯没关，在客厅里把睡的和死猪一样的李进骂了一通，顺便骂了一下李娇娇。
嘈杂的声音吵的本来就没有睡意的李娇娇更加精神，眼睛却如同睡着了一般牢牢闭着，没有丝毫动静。
须臾，王胜男骂累了，又是凌晨，她打了个哈欠，将灯一关进屋继续睡了。
客厅里再次没有了动静。
李娇娇凝神听了一下，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打开，一点十八分。
于是她继续闭上眼睛，默默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窗外偶尔传来货车开过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声音。
李志远今晚不会回来了，李娇娇可以放心一点。
凌晨四点，正是人睡的最熟的时候，一夜没睡的李娇娇翻身起床，打开衣柜，在月光下轻轻翻出放在书堆里的背包，出了房间。
客厅里黑漆漆一片，李娇娇站了好一会儿才适应客厅的黑暗，摸黑出了家门。
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她生活了近十余年的小区，没有一点留恋。
四点的天还很黑，只有路边的路灯散发着光芒，给这黑暗的世界增添了温暖。
李娇娇走在路边，偶尔驶过的车辆都偏头看了眼这个时间段不应该出现的女孩，又很快远去。
也有通宵的社会青年三三俩俩坐在一辆摩托车上，对着李娇娇吹了个口哨，便扬长而去。
卫清清家离李娇娇家不算远，但也不近。坐公交十几分钟，走路用了一个多小时。
天空从乌沉沉转变为尽头染上光幕，告诉着李娇娇天亮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