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走在学院的书画长廊里,饶有兴趣地欣赏墙上的妖怪百图。大夏天的,他背后那件黑羽披风真是惹眼。不少人在远处窃窃私语,对他指指点点。
“你总算回来了。”走来一个抱着书的男孩。装束整齐,一尘不染。“瞎子,你没出任务?”穿着披风的男子问。抱着书的男孩眨眨眼睛,灰色眼睛空洞无神,是个……瞎子。“没有,你失联一个多月,怎么突然跑回来?”他问。披风男子不屑的摇头:“我在外面玩了一会儿。”“你不管梵千梵烛了么?她们去台湾了。”
“她们用不着我管吧?”
“你这个哥哥还真是不负责任啊。她们的能力是残缺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临少渊,你有些多事了。”披风男子脸色很不好看。
临少渊轻叹了一口气:“李哲别,你变了。”李哲别轻轻笑了笑,道:“是,变了。瞎子,发生了太多事了……”临少渊走上前一步,亲昵的捏了捏他的脸:“瘦了。”“喂,那么多人看着呢。”李哲别微微避开,临少渊松了手:“又有什么关系。”“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学院发生了很多事吧?”“嗯,发生了很多事情……”临少渊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你回来了就没事了。”李哲别拍拍临少渊的肩膀:“好了,别担心了,穹光之箭回来了。”
“你回来了,还是去见一下院长吧,他很担心你。”
“能有你担心我吗?别管他,走,去吃饭,给我接风洗尘。”李哲别勾着临少渊的脖子往外走去。
看着对面的源竹曲,湿漉漉的黑发,凸凹有致的锁骨,搭在池子边缘的胳膊上肌肉线条匀称,简直要把人帅弯。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白锦城不自然的挪开目光。“在日本,谁也庇护不了你。”源竹曲鞠了一捧水,“我做不到,源语迟也做不到。你这样的水牙王瞳,落在哪儿都会被利用。你来日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你怎么知道……水牙王瞳?”白锦城意识到自己低估眼前这个男孩子了。
“你的右眼,全是水的凶光。而且,这一潭水,我泡着很难受。因为,它们全都受你的控制。”源竹曲无奈的摇头,“看到你左眼的重瞳时,我还不确定你另一只眼睛的实力。现在确定了,难得一见的水牙王瞳。现世居然诞生了你,真是个奇迹。”“我本来不知道我有这个东西,是……后来的事故爆发出来的。”
“人的能力都是未知的,你很幸运。”
“谢谢……可是这也帮不了我什么。”白锦城看着水面缭绕的雾气。在夏天这样一个清净之地,泡着温热的温泉,还是很舒服的。
“不,能看出你能力的人不会有几个。不过,我能看出来,想必源语迟他们也能看得出来……你在我这里藏不了多久,一旦你出了山间云隐,你便会落入他们的党争。你还是学会收敛一点吧,至少不要太明显。”源竹曲盯着白锦城的眼睛,“而且,别觉得它是累赘,日后肯定会有用到它的时候。”
“认识你真好。”白锦城眼中闪着光。
“一点也不好。我是源家七子之一,你认识我,随时都有可能受到他们的攻击。这年头,想杀我的人太多了……”源竹曲还是笑了笑,“不过,我愿意做你的朋友。”
朋友?白锦城心一沉。他突然想到南明修,他是……朋友吗?他把自己……当朋友吗?他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还是说他也来了……日本?不可能,这违背了他的原则……
“我这里保护不了你多久了,而且你们与学院,学员之间的联络信号全部被掐断,时局动荡,你得自谋生路了。”源竹曲叹了一口气。
“诶,说好的朋友呢?”白锦城一脸懵。
源竹曲苦笑道:“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宫本家族只剩我一个人,父亲远在中国,是最弱势的,他们当然会先动山间云隐。我能做的就是放你走,把你送得越远越好,不要搅和进来,保你一命。”
“那社长和宫羽呢?我得救他们啊!”白锦城没想到源竹曲会这样把自己推开,把自己推到事情之外。源竹曲摇头道:“东京风神社现在都在源语迟的控制之下,想救人,似乎不可能。风神社院长是个中国女人,叫利饮汝,她不参与党争,却也管不了这纷乱。你去找她,她是院长,也许可以出面把宫羽和苏雪啼送回去。”“可是去了东京……不就落入他们手里了吗?”
“没错,源语迟控制了整个东京。连横滨的源千夜姬都在他的压迫下选择归顺,成为他的党羽。他甚至和忍者家族做交易,与黑道也有勾连。他……”源竹曲突然说不下去了·。
“好,”白锦城说,“那我就去东京,我……找谁来着?”“利饮汝。她身边还有个副校长,为人刁钻,不好惹,而且他倾向于雨系,千万不要碰上他,否则你会死的很难看。”源竹曲笑得有几分惨淡,“你若去东京的话,就早些去,还有希望,我就不留你了。一路小心,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会的,一定会的。”白锦城伤感地说。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就出宫羽和苏雪啼,更不想看到眼前这个男孩,就这样……死掉。害怕,因为他突然发现,在现实面前,自己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这个世界生来残酷,充满污秽,没有机会。
源竹曲走出浴池,披上法披:“过来,我把学院内部图画给你。”
摊开一张白纸,源竹曲在上面飞也似地作图,不一会儿便出来了——风神社总部的平面图。“源语迟对防御工事很有研究,他加固了安检系统,门禁人脸识别系统,所以,你想从外面进去是不可能的。再看天空部分,如果乘坐飞行器之类的东西直接在屋顶降落,就会触发天空防御警报,几分钟之内就会被踏云特别执行部的人抓住。”源竹曲叹了口气,分析完毕。白锦城挠头:“你是不是想说……呃,无论如何……我都进不去?”“还有一点需要补充,利院长被源竹曲软禁了,这是几天前学校网站上的头条,因为现在是特别时期。”
“她出不来,我也进不去……啊,怎么办?”
“鉴于你身上带有水牙王瞳,是水系最高控权能力,是可以控制污水的……”源竹曲圈出所有下水道口,“你就化进污水里,逆向穿过滤网,进入内部,这样……到达校长办公室。”
“我……还是进不去啊?”
“嗯?你不可以化成比水更小的分子吗?”
“什么玩意儿?”
源竹曲捂住脸:“对不起,就当我什么都没说。”白锦城知道这个计划也废了,深吸了一口气,挠头:“那怎么办?”
“我跟你一起去东京。”
“什么?!为什么?!他们不是要追杀你吗?!”
“伙伴。”源竹曲指心口的位置,“是可以为他去死的。”
为……伙伴去死?白锦城再次愣住。所谓的……正义?和……朋友?
“别担心,我的能力不弱,没那么快死。”源竹曲卷起地图,“我们就从正面突击。这场战争……就由我来引起好了。”“可你是山间云隐……唯一的主人,你如果死了……山间云隐怎么办?”找不到理由让他留下。源竹曲苦笑:“那日本就八个部了。”明知道自己的悲剧收尾,还义无反顾的赴死……好傻,为了“伙伴”。
“老头儿。”源竹曲走出来,老者从打坐中醒来。源竹曲跪在地上,郑重的磕头:“师父,弟子要走了。”老者坚毅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去吧,宫本家在各地还有零散的家臣。”
三个郑重的响头。
“老头儿,我走了,你一个人在家,别老喝酒,对身体不好。打猎就别跟野猪过不去,怕伤了身体。别……”源竹曲卡住了,“别想我,宫本家,就这么死绝了。”白锦城背过身,咽下泪水。“宫本竹曲!”“弟子在!”
“活着回来,”老头儿威严地说,“我还没把本事都教给你!”
“……好。”
源竹曲走出屋,关上门,最后回首看了一眼“山间云隐”。从此以后,生命的轨迹就已不同。拼上一切,想要挣脱命运的控制。“我们怎么去东京?”白锦城望向南方,源竹曲说:“你来日本是坐的飞机,身份已经暴露,说不定已经有人在追踪你。所以,坐火车吧,他们就不容易找到。”源竹曲把“追魂索”别在腰后,用法披挡住。
犬山樱葬坐在电车上:“源竹曲是宫本家遗子,不是源语迟那种人,他不会为难白哥哥的。说不定他们已经在去往东京的路上。”“他们?你那么确定源竹曲会放下自己的生死去管白锦城?”“我相信。”
南明修随手翻出一本书,是犬山樱葬带来的《平如美棠》。“你出来办急事还带书?”“嗯,俗世需要一点净心,对吧,学长?”
南明修顺手一翻,一句话勾住了视线,再也挪不开:在遇到她之前我不怕死,不惧远行,也不曾忧虑悠长岁月,现在却从未如此真切的思虑起将来。
我究竟为什么来日本?
我终究还是违背了原则,可我为什么而来?为什么?为了她,还是为了白锦城?谁才是我动身的动机?谁才是?
犬山樱葬笑了,血灵·琢彻。
“学长,你在想什么?”
“没有什么。”
“如果有一个人,很爱很爱你,可是有一天……”樱葬盯着南明修努力逃避的眼睛,“她就死在你的面前,颈上绽开血色的鲜花,脸颊变得苍白,空洞的眼睛……”那一瞬间,南明修好像真的,真的看到……苏雪啼死在自己面前,像凋零的玫瑰。“你亲手把她放进棺材,在她的脸边放上一枝花,轻轻盖上棺材板,看她被放进土坑中,被一铲一铲的填埋……最后,化作白骨,再也……”
“不要说了!”恐惧在神经末梢蔓延,他感觉自己真的看见了,看见了她描述的每一幕,那么真实,血淋淋的真实。“你亲手把思念装进了棺材。”犬山樱葬还是没有得到答案,“你……会怎么做?”“我……不会让她死的。”
“那么,你想明白了么,你,为什么来日本?”
南明修的意识彻底属于樱葬:“为了,不让她死。”
“很好,谢谢配合。”樱葬悄悄关掉录音笔。苏雪啼能不能活到最后,就靠他的这番话决定了……
火车在山间穿行,下面是路过的河流,波光粼粼。阳光适好,温度不算热,似乎夏天在这里失效。车厢里么什么人,多是来避暑的游客在返程。很闲适,如果不是去赴死的话。白锦城背后有一个夜行院,风神社还不敢拿他怎么样,但对于源竹曲则完全不同,有多少人做梦都恨不得能杀了他。
白锦城看着窗外悠悠晃过的景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源竹曲却凝重的皱眉,手不自觉地伸向腰后的追魂索。“怎么了?”白锦城问,源竹曲没有回答,只是神情越来越警惕。“忍者,来了。”“什么地方?”“在从车尾一节一节车厢排查……怎么来的这么快?”
“前面过了山洞后,会有一座桥,我们跳车。”
“跳车?!”白锦城极力压低声音的惊讶。
“忍者不会留下活口,这个车厢的人怎么办?还是跳车吧。”
火车进入山洞,“轰轰轰——”搅扰着耳膜。两侧的灯飞速闪过,出口就在前面。“桥不是很长,要抓紧时间。下面是河的上游,巨石多,水浅,自求多福吧。”源竹曲说。这么说……有可能砸在石头上,头破血流,脑浆四溅?!白锦城立刻腿软。
迎来光亮。
“跳!”
源竹曲已跃出车窗。车厢内一阵惊呼,白锦城咬咬牙,闭着眼睛跳了出去。听命吧,要死就死了!
风卷着源竹曲的黑发,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度,然后,一只追魂索向上飞出,勾住了桥的一侧,没有落下去。而白锦城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闭着眼睛直挺挺地向下坠。简直不敢看,下一秒就会溅起血花。
河道中浅浅的水竟收到感应,聚集涌起,接住了白锦城。太好了!看到这一幕的源竹曲一甩追魂索,追魂索的刀从桥上解脱,他跃进河里,溅起水花。
“白锦城!白锦城!”
他睁开眼,右眼闪着微弱的蓝光,渐渐消散。“太好了,没事。”源竹曲松了一口气,可是耳边闪过呼呼的风声。
地面上有埋伏的忍者!
可恶,为了杀我,人手都用上了么?!
源竹曲放低姿态,握紧追魂索上的鬼刀。白锦城浑身湿透的翻起来,河水不小心流进眼睛,他使劲揉了揉,看不清东西。“有忍者在附近,你不要离开河水,有河水护住你,他们伤不了你。”源竹曲在谛听忍者的动向,白锦城紧张的咬牙,降低重心。
忍者,从哪里来就应该滚回哪里去!我本来不想动手的,是你们先挑事的,那我就杀到东京去。别怪我!
黑色身影闪过,目标是源竹曲。他伸手运刀,却划空。手臂上却多了条伤口。难道还有影舞者?!源竹曲低声对白锦城道:“如果水里有动静,就把水锁住,别让他逃了。”“啊……”白锦城没敢说的是:“这什么玩意儿?我根本不会啊!”
又一道黑影。这一次白锦城看见了,他立刻反应,甩出一滴指尖的水。洞穿,血溅,命中了。却没看见尸体,明明从脑门中穿过……“是影舞者!”……影舞者?那是什么东西?
“唰——”白锦城愣神之际,脸颊上一阵细微的刺痛。伸手一摸,刀口,血!“这回是忍者,杀了他!”源竹曲一跃而起,甩动追魂索,呼呼生风。落地时,脚边多了一颗人头。白锦城刚要去摘那个人的黑色蒙面布,被源竹曲喝住:“还没完,当心!”
又是一道,目标是两个人。源竹曲躲过了,可是白锦城却没有:腰上很深一道刀口,不断渗着血,是不是割穿了肾……他立刻俯身跪在水中,捂住伤口,手中全是血。“白锦城,你没事吧?!”源竹曲大喊一声,若是南明修,肯定会咬牙切齿的说一句“死不了”,然后跟该死的忍者拼命。然而白锦城不是南明修,他居然渐渐支撑不住,扑进了水中,血色染进水里。“白锦城!”源竹曲失神的吼了一句,却忘了防御身后:斜着,受了一道伤,很长,切了整个背部。这不是忍着的作风,如果是忍者,早就投喂毒暗器杀了他们了。为什么?忍者在……炫耀……什么?!
源竹曲看了一眼白锦城,水中的血色竟然渐渐减少……河水在治愈他的伤!源竹曲放心了,微笑着向前跑去——
两侧的风略有不同,有两个忍者。源竹曲向下跪倒,手向两侧一划——两个忍者,都被拦腰斩成两截,血涌进河水中,染红了一大片。源竹曲的膝盖磕在石头上,磨掉了很大一层皮。小腿用力,翻上空中,甩出追魂索,刀过处,溅血,没有尸体——又是两个影舞者。他黑色的眼眸中翻涌着血色,杀气,在扩张,叠加。
“还不出来么?”源竹曲向旁一刺,血溅在脸上,又倒了一个忍者。
一道影子直飞向白锦城,源竹曲大惊,立即甩刀刺去,刀被轻轻一踩,一个忍者站在了白锦城旁边。摘下了面具,露出姣好的面容。“源千夜姬?!”源竹曲竟稍稍一愣。
“你父亲让你学忍术是为了让你自保,你却想来杀人?”源竹曲环顾四周,“还雇这么多佣兵来送死?”
“你们能力都比我强,我当然要学点东西,来赢你们了……”源千夜姬暗红色的眼睛中没有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