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悄悄放慢脚步：“方大哥，你知道吗，我也曾以为……妖怪是有感情的，他们有社会，语言……因为我经常做一个梦，梦到一本奇怪的书，我看不懂字，却可以理解他的意思。它说，人类和妖怪都是天的孩子，它们平衡协调生长……有自己的世界……可是……我……我小时候一直这样相信。后来，我被派上战场，看到妖怪如何杀人，如何可怕。他们……就像失去理智。我再也不相信梦里的那本书了，我开始学习除妖，见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方大哥，你可能不懂那种感觉，就像心里被挖了一块块。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恨那些为祸人间的妖怪，我喝他们的血，吃它们的肉，可我心里依旧好疼。我曾经以为那本书在指引我，现在……即使我仍然会梦见他，我已经无感了。可以赶尽，无法杀绝。所以，是人类错在先吧？”
方异安没想到，她心里会有这回事。
他考虑了很久，答道：“没有谁对谁错，妖怪也许是有感情的，但是……人类需要存活。如果妖怪占上风的话，也许……同样也不会允许人类存在吧。”
“那本书说，很久以前，人和妖怪是和平的。”她含着泪花，“方大哥，你告诉我会有那天吗？”方异安从未见过活泼似光的她会流泪，一时手足无措。秦悄悄抓着他的手，在空中绕成一圈，然后钻进去，抱住方异安的腰：“会有的，一定会有的。”方异安感觉胸口有她的眼泪，热的。方异安平静地围着她：“会的，那一天不远了。”
“我害怕……”
“害怕什么？”
“我害怕我下一秒就会不想离开这里。”
方异安垂下头，下巴磕在她的头上，可以闻见她的发香：“为什么？”
“因为……我会看见可怜人，我就会想帮他们，我不想……看见他们沉到海里去。”
她怎么知道日本要沉了？方异安心里咯噔一下。
“我能感到日本在飞速下沉。我知道，日本……我不能看着他们死掉。”她说，“你看过《夏目友人帐》吗？里面夏目的祖母每打败一个妖怪，就会让妖怪把名字写下来，日后可以召唤他们。我每杀一个妖怪，都会把它的名字记在本子上，可是……它们再也不会出现了。它们……死了。现在，这里也要死了……再也不会出现了……”
方异安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愿意随日本……沉入海底……回来到天堂，见到被我杀掉的妖怪……像夏目一样把名字和记忆还给他们。它们……孤单了好久，寂寞了好久……我会在天堂教他们做个好妖怪……”
方异安听不下去了，一把推开她：“你瞎说什么呢？！”
她抹抹眼泪，摇着头：“惹你生气了……不说了……”
方异安歉疚地说：“没有。”随后，他摘下墨镜，架到她的鼻梁上，她好奇地问：“干嘛给我这个？”“眼睛哭肿了，有点丑。”
秦悄悄更想哭了。
“……你刚才鼻涕没留在我衣服上吧？”
“你好讨厌！”
？？？我又说错什么了？关心我的衣服有错吗？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抹去雨水双眼无故地仰望，望向孤单的晚灯，是那伤感的记忆……”哪儿来的这么不标准的粤语？！方异安回头，我的天，梵千梵烛这两个搅事专业户！她们该不会都看见了吧？！我……
又一个声音加进来：“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愿再可，轻抚你。那可爱面容，挽手说梦话，像昨天，你共我……”秦悄悄蹲在地上，用黑风衣捂住自己滚烫的脸，但方异安就没处躲了……他对付女孩一向没办法。一首歌唱完，梵千拎着刺金衣摆从小平台上走下来，中国古代公主气质暴露无遗。
“怎么样，去了台湾之后才学的，标准码？”她问。梵烛有点慢半拍的跟过来，用期许的目光看着方异安。“你们才多大点？知道个屁！还学唱粤语的《喜欢你》，难听！”方异安没有吝啬他的批评。
梵千“啧啧”两声，拿着手机：“你看，我们都有录像，高清画质，还有照片，要不要了解一下？你要是不夸我们唱的好听，我就发微博让你当网红！怎么样？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好好好，唱的好听，行了吧？”方异安只能求饶。
梵千皱着小眉头，转着眼睛：“没诚意！”
方异安换了个态度，拖着长调：“好——听——”
“这还差不多。”梵烛接话道。
“不行，还得跟我们可爱的秦姐姐打个啵才行。”
“滚犊子！”她们立刻跑得没了影儿。现在的十岁小孩，怎么知道的这么多？！方异安扶住秦悄悄：“没事儿了，起来吧。”她低着头：“不要。”“别甩性子了，起来吧。”方异安说，“难道还要我抬八抬大轿请你吗？”
秦悄悄立马蹦起来，在他手臂上捶了一拳：“过分！”
……我，我又怎么了？嗯？为什么又这样？为什么？
他可能不知道中国古代结婚抬轿子这一习俗吧。
“轰——”地面再次颤抖下陷，方异安把秦悄悄抱在怀中，向旁跃开，刚才他们站的地方已陷下一个大洞。“好……抖……”秦悄悄说。方异安简直无语了，这么危险，能保命就不错了，还讲什么抖不抖啊！
方异安左闪右躲，可一块地面突然塌陷，翘起的石板划开了方异安的裤脚，在他的小腿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他坚持着把秦悄悄放到地上，然后扶着广场上罗马造型的断柱，掀开裤脚，血肆无忌惮地向外涌。秦悄悄蹲下来，大吃一惊：“怎么这么深？”方异安说：“抱歉，后面的路不能陪你走了……你只能自己去找他们了……”“那你怎么办？”
“我会伤口感染，然后去天堂帮你教育妖怪。”
“你瞎说什么啊！”秦悄悄说，“我森系学得不好，没法治这么深的伤……好烦！这附近一定有日本政府设立的救助站，我背你去！”“拜托，你背得动我？”“我不管！你不能死啊……”她抓住方异安的胳膊，往自己脖子上一搭，想拖他走。方异安推开她：“任务要紧，去找白锦城他们。”“我不去！”“那你想怎样？”
“你不走，我也不走了，跟你一起沉入太平洋吧！”她说。
方异安招手：“过来。”
她气嘟嘟的走到他身边，他把手搭在她肩上：“借我用一下就好了。”
她笑了，用力扶住他，缓缓向外走。
方异安的高冷形象全败在这个丫头片子手里了。
走出广场，就出了学院，街对面就是一个救助站。
“白锦城？！”看到白锦城的秦悄悄叫出了声，她看见的白锦城，在疯狂的搬运物资，敲动了她心灵的一个角落——一瞬间，她发现她值得留在日本。她扶着方异安过了街，把他轻轻地放在边上。可是医护人员已经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有时间去管方异安这种外来客？
眼看秦悄悄又要唔唔唔出来，方异安向前倾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不许哭，给我憋回去，我能有什么事？看你哭，跟哭丧是的。”方异安说。她突然摸了摸身上：“哎呀，刚才太抖，墨镜掉了！”
“……现在我才是重点吧？”
“对哦，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犬山樱葬已经看到他们，走了过来：“伦纳德叫你们来的？”“嗯。他受伤了。”秦悄悄说。犬山樱葬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道：“非常容易感染，去里面拿消毒水和针线来。”秦悄悄不敢怠慢，立刻跑进去取。
“方组长，这里没有麻药，能忍吗？”她有些担心地问。来到救助站之后，她也去外科帮忙，所有人都吃惊：这么小的孩子，能上手术台做手术？答案是：有什么不能的？她手小，缝针奇快无比，连那个主刀四十年的老医师都对她竖起大拇指。
方异安惨兮兮地笑了笑：“当然能忍了，不然等死吗？”……我死了，她该怎么办啊……
秦悄悄拉住他的手：“方大哥，你一定要忍住啊，可以咬我的胳膊。”说着，手已经递过来了。
“可是你的手臂很脏诶。”
真是欠揍，可是看着他那副惨兮兮的样子，又不忍心打他。
犬山樱葬一边缝一边说：“这里消炎药少得可怜，只够每个病人术后吃一天，剩下的就靠运气了。”方异安咬牙切齿的接话：“没事儿，我命大。……环太平洋火山地震带连环爆发都没把我炸死，还怕这个？”“你，你别说话啦！”秦悄悄用她那在方异安看来的小脏手捂住他的嘴巴。
樱葬脸色凝重：“珍惜点吧，养好了赶紧回去。我们……已经不准备回去了。”方异安差点没跳起来，结果听见秦悄悄一句：“我也不想回去了。”
这到底是要闹哪样？！
“你不走，我就留在这儿，给你陪葬！”方异安扒开她的手，“做鬼也要天天教训你！”秦悄悄大吼：“你不能死啊！”“那你死了，我怎么办？！”他吼回去。
这句话非常，非常有歧义。
因为方异安的意思是：我靠你死了我厚着脸皮回去你爸会放过我？他一定会拿着他的龙骨鞭追我八条街，不，追杀我到全世界！那我还不如留下来给你陪葬！
而秦悄悄，完全理解的不是一个意思……
犬山樱葬认识这两个人，顺口说了句：“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离了另一个，就不能活了？”语气像是一个大妈在教育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年轻人。
有吗？方异安心说，我担心她是怕她爸阴魂不散地缠我啊！
“缝好了。”犬山樱葬收拾器械，“之后就看你的造化了。”“你看上去很累了。”方异安对她说。她打趣道：“你这样的直男癌有所好转啊。”“发生什么了？”“白锦城……全线失控，他伤了一个人，然后就这样了。我们不能离开，尽管日本十五天内会沉。我已经把家族的事情都交代好了，希望我死后家族还能兴旺下去。反正都要死了，不如做点贡献。”樱葬耸耸肩。
不远处，苏雪啼抱着小女孩，为她唱歌，给她讲故事，南明修在下苦力，偶尔向这里看两眼，会与宫羽的视线相撞。
世界末日前分外的安静。
有些压抑。
“肯定会有办法的，干什么这么消极？”直男转换成暖男，仅需一秒。樱葬无力的笑了笑：“十五天，完成了几千万年的地质变化，回不去了。”她的白色裙子上满是血渍。方异安支开秦悄悄：“你去给他们帮忙吧，我一个人没事。”“真的……吗？”有点不放心。
“没事的，去吧。”
她走后，樱葬也去忙了。
方异安掏出手机，拨通了越洋电话。
“院长，你方便告诉我日本海沉的拯救计划么？”他压低声音问。对面的伦纳德正急火攻心，又听他语气不太对劲，便想先瞒一瞒：“暂时没有。秦悄悄还好吗？”“不用装了，院长大人，日本就要沉了。”方异安语气很冷，“你的方案白锦城他们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就是想同归于尽对不对？现在他们没一个愿意回去，包括……秦悄悄。”
曾经，他也是方异安的导师。
崇拜让那个热血的少年发奋努力，成为黑金组当之无愧的组长。
可是方异安现在，有一种受别人愚弄多年的感觉——欺骗和背叛。搞什么？自己最敬佩的导师会让学员在一座即将沉入海底的岛上流离失所？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去冒险救人？！让一座岛，一个国家……眼睁睁的就这样……消亡？
“异安，联合国安理会已经派兵救援，其他国家也参与其中。我们只是学院，我们能做什么？清醒一下好不好，日本是日本，我们又没有投资风神社……你快把白锦城和悄悄带回来……”
他也许做梦也不会想到吧，他亲爱的导师会说出这么混账的话来。
“安理会？他们是医疗兵！我们现在需要的是百鬼斋的军备支持！我们需要稳定日本地基，它在下沉，它上面有多少人命！”方异安不敢相信，岁月会把导师变成这副嘴脸。
伦纳德答道：“不可能，人工智能计算过，成功率不足10%！就让它沉吧，至少不是我们乱发射东西弄沉的！我命令你，马上把秦悄悄带回来，一根头发都不许少！还有白锦城和南明修，实在不行就打晕了捆回来！”
“导师，我做不到。”
这句话，很多年前……伦纳德的心猛地一沉。他的火系能力隐藏的很深，只露出来冰山一角，伦纳德曾经无数次努力教他，都失败了，他说的就是：“导师，我做不到。”“我做不到”这四个字，很多年了，在方异安激发了一部分潜能之后，直到刚才两秒，都未曾出现过。
“对不起。”伦纳德的语气软下来，“可是方案只有一个。”
“你是不是宁愿看它沉入海底，也不愿意救它？！”
“……是。”
“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也没必要回去了。”方异安说，“李哲别他们估计也不会回去了。令你失望了，导师。”
“啧，伦纳德，你的徒弟也看你不爽。”亚伯拉罕拄着黑色金属拐杖，“还不去把我的两个徒弟带回来！”他突然吼道，伦纳德摇头：“我女儿也在那里。”“哦，那你还真是有够禽兽的，连女儿都不要了。”亚伯拉罕的拐杖已经准备好，“再问你一遍，我的徒弟怎么办？！”
“你信什么教？”伦纳德突然问。
“我是无神论者。”成功岔开话题。美国人中，无神论者大概并不多见吧。
“那就好办了。”
“What？”
“亲爱的亚伯拉罕教授，现在你可以信奉一下基督教，拜火教，***教……还可以拜拜佛什么的。”
“你要干什么？”亚伯拉罕愣住了。
“我要赌一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