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李哲别,方异安把秦悄悄搂紧了些。白色灯光下,李哲别的脸阴嗖嗖的散着寒气,脸上还沾染着凝固的血迹,周身空气冷得刺骨。
白锦城看着他,虽然认识,但并不熟,而且对他的气场有些敬畏。梵千低着头:“哥哥,合翼可以救它。”“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任务就是把他们带回去。”李哲别说话时,嘴角冒出一串白雾。宫羽为之一愣……李哲别,他的能力已经到了这个境界了吗……梵烛平静的看着李哲别,好似对她而言,李哲别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平时对我们漠不关心,现在却出来冒充正人君子,有点太做作了吧,李哥哥?”“李”字咬的特别重,他们都是李君座的孩子,但只有男孩可以承接父姓,而女孩儿只能随母亲姓,所以李哲别姓李,她们姓梵。
“不能这么说啊,我只是太忙了而已。”他身后羽衣上的锋芒波动,让方异安心中凛然一惊,不动声色的把秦悄悄推到最后。
“临哥哥对我们都比你对我们好。”
他哑口无言。
犬山樱葬握住白锦城的手。——坚持住啊,你才是这里的决策之人……
方异安抓着秦悄悄的手,就怕她冲上去掺和。他的手好烫……秦悄悄转过身,摸他的头:“你的头怎么这么烫?!”犬山樱葬一愣:“发炎了,看运数的时候来了……”
秦悄悄用自己冰凉的手捧住他的脸,低声喃喃:“你要撑住啊,你不能死啊……”方异安的神志逐渐模糊,只有手上还攥着她的手。
“你要是死了……我可喜欢谁啊……”声音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李哲别沉思良久:“反正我不可能让我妹妹去送死。”“把我放开!”
“你们……”
“我不想看你假惺惺的样子,让人恶心。”梵千冷冷的摔下一句,一点不比李哲别身边的空气差。
源语迟含笑微微颔首,伸出手动了动手指,身边的人立马上前去准备解开绳子。李哲别一挥手,寒风席卷,源语迟向后仰去,灵活的脚尖点地转了一圈,宛若吊着威亚一般顺理成章。
“脾气不小。”源语迟冷静的拍了拍胳膊上的灰尘,恨恨道,“铃木,拿下!”李哲别看见那个胖小子,全没当回事——背后刺痛,伊藤佐洛的刀刺过他的羽披,扎入了他的背。好在只是刺破了皮。伊藤佐洛是忍者,没有声息,他知道铃木小岛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事情办完,解药自然会给你。”源语迟昂起头斜着看了一眼眉头紧蹙的李哲别。
“小人……”李哲别缓缓跪地,伤口很痛,而且有毒。
放开了梵千梵烛,她们的目光看向白锦城。白锦城也在愣愣的看着她们。她们眼中的坚毅让他心虚,乃至害怕。她们已经替自己做好了决定,白锦城还愣在原地。犬山樱葬拉着他的手,在颤抖。“至少我们找到你了,希望你回去之后向院长汇报一下,加点学分。”梵千又掏出手机,梵烛也拿出手机,交到姐姐手中。梵千走到秦悄悄面前,郑重的把手机交给她:“锁屏密码是0102,你们的视频存在叫做‘初恋’那个相册里了。其实,我们唱歌的那段也录了……手机里还有别人的照片,我们都交给你保管,视频可以删掉,没关系的……对了,帮我们在各个社交圈子里面道个别好不好,我们早就录好了,在那个叫‘分别’的相册里。……谢谢你,秦悄悄。虽然看不到你们在一起的那一天,但是我们会在天堂祝福你们的。走红毯的那一天,你一定一定很美吧……你不要忘记我们,我……手机里还有方异安打盹的照片……你们一定要幸福,我们在东京塔下录了一段送给你们的结婚祝福……这段话方异安听不到,否则他都不敢娶你了……梵烛,过来。”梵烛走上前,两个人合着手贴上方异安的额头。
一阶,合翼-治愈。
方异安醒过来,看见这两个小孩眼底闪着泪花。
白锦城逃过了那个选择题,却没有逃过良心的谴责。
盛墨此刻就好想一刀捅碎自己的心脏,那样就不会那么痛了。她曾经看着这两个小女孩在宿舍里用枕头打羽毛大战,也看着她们为最后一小块饼干争抢的不可开交,看着她们在舞台上的身影,看她们过生日时互相在对方脸上抹奶油,看她们上课时躲在下面打瞌睡,也看着她们偷窥学校cp,还要偷偷录成视频分别放在不一样的文件夹里……她看着她们生活。可是现在她们就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两个女孩……她想说服自己的内心,说她们只是去执行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还会回来的。可是……自己怎么都不相信。
泪盈于睫。
她的呼吸变得沉重难忍。
不值得的。
为什么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
她失去,她这一生都在经历着失去:失去亲人,失去家,失去老师,失去他。失去夜行院,失去故乡……现在,又要失去她们。她不同意,她的内心在抗议。她把痛苦咽在肚子里,不敢表现出来。她是黑党,一个彻头彻尾的,在哪本小说里都不得好死的反派人物。她记得她们的生日:五月二十日,每年都会送礼物,买蛋糕,开派对庆祝……十岁了,她们十岁了。她送给她们的毛绒玩具还摆在床头,她买给她们的水彩笔也曾经在她们的日记本上涂下颜色……不能接受——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母亲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好想上去给她们一个大大的拥抱,把她们楼在怀中,仔细叮嘱任务小心,早日回家。可是不能,她连送一送她们的资格都没有。
一个反派的表演,就是要彻彻底底。
还记得那次新年聚会,她们端着饺子上桌,社长在一边说“当心烫”,她们笑嘻嘻的在饺子上挤上番茄酱,被副社长说了一顿,她们还委屈巴巴的说因为她喜欢吃番茄酱。她们嫌饺子包的菜多肉少,还气呼呼的点了份饺子外卖,特意叮嘱店家多放肉。她们一边吃一边笑,还把伦纳德喊过来做端菜师。吃完饭,她们唱起了生日快乐歌。
大家都疑惑今天谁过生日时,她们说,大家每年都开开心心的过自己的生日,有一个人每场都到,礼物一分不少,可是自己却从未过过生日。大家才会记起,她是从来没有过生日的,没有礼物,没有庆祝,总是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她们把早已准备好的礼物捧给她,祝他生日快乐——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那便当做今天好了。她们说她一定要天天开心,早点找一个男朋友,不过她们俩也会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那一天,一向坚强的她居然哭的很大声——莫名有一种被人在乎的感觉。印象社就像一个家,所有有关于她们的回忆,都在此刻钻出记忆的匣子,来回荡漾。
如果她们走了,那些记忆就全都没有意义了。
终于又,
孤身一人。
她们也许是坠入凡间的精灵,只是,现在又要回去了。
这些根本说服不了她的内心,内心深处,依旧痛的撕心裂肺。
这两个平时调皮捣蛋的小鬼,面对死亡的时候,却那么沉熟稳重,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好像什么都不会发生,只是睡了一觉罢了。真是为了让人不难受的错觉,她们努力装着平静,装着冷漠,装着“我很好”,装着一切ok不必担心。她们还只是孩子。
她接受不了。从前,他告诉她,天上有流星划过时,就是有人离开了这个世界,去往了天堂。所以,每当在山上看到流星,他们都会双手合十,祝那颗流星一路走好。可现在,所有离别的话哽在心头,痛不欲生。
痛觉沿着神经蔓延,刺着神经末梢。
“白锦城,岛屿不沉的话,你就跟他们一起回去吧。”梵烛说,“这个世界上的分别很多,保重,希望你有一天会记得,曾经有人为了救你,可以不远万里。”
他木木的摇头。
她们站到李哲别的面前,,深鞠一躬:“哥哥,再见。”
“梵千,梵烛,记住,”李哲别安安静静地答道,“我爱你们。”
“哥哥……我们会代你向妈妈问好的。”
李哲别低下头,隐藏了泪光:“好,告诉她,回国之后我会亲自去祭拜她的。”
“哥哥,我们不会留下尸骨,但是……”梵千紧拉着梵烛的手,“我们想留在妈妈身边,帮我们在妈妈身边立个碑好吗?还有,把我们的校徽镶在上面。”她们把校徽取下,放在李哲别面前。
沉吟许久,他带着旁人听不出来的痛楚回答道:“……好。”
她们深沉的看着盛墨,看了很久。
迈开步子。
盛墨叫住她们:“等一下。”她踉跄的奔过去,泪光悄然洒在夜色之中,没有人看见,更不会有人懂得。她跪下来,抱住她俩,泪水再也没能忍住。
梵千伏在她耳边说:“我们的东西都整理好了,在房间里,你留作纪念吧,不用烧给我们了。”她们……早就没准备活着回去?!还是说……伦纳德早已经安排好了她们的宿命?!梵烛说:“在人间有你疼我们,在天堂有妈妈陪我们,我们这辈子算是幸福死啦。”
那般凄凉,那般无助。
她抱着她们不肯放手,害怕一松手,她们就要消失不见。
“我们的父亲是战死的,今天的我们也一样,能和父亲一样战死沙场,我们很荣幸。希望你把这件事告诉伦纳德,这样我们还可以追风一个烈士的名字。”
苏雪啼环抱住她们三个。
“社长,南明修很喜欢很喜欢你,”梵烛对她说,“你们可一定要好好的,我在天堂看着呢,要是他敢对你一点不敬,我就惩罚他。”
苏雪啼哭不出声。
最后,她们两人被迟莲和南明修拉开,梵千梵烛这才脱身。
南明修安抚着苏雪啼,她身边,那个女孩儿轻拍着她。“为什么?”迟莲问道,盛墨故作平静的回答,“她们还只是孩子,我们无能为力时,竟让她们去送死。”
梵千梵烛向众人挤出笑容,众人散开来。
他们走到广场前方,面朝远方的大海。
秦悄悄捧着那两部手机,方异安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所有人的悲痛都只是源语迟那些人兴奋的铺垫。
“待会儿会有强光,闭上眼睛。”她们说。
伸手,十指交错。谁也没有看见她们的泪水,故作坚强,故意交代,最后还是那样脆弱。
从不胆怯。
十指用力,手掌上的罗马钟重叠。
时空睁开了眼睛,指针飞速转动,开启十阶:合翼-净化!
强光刺痛着眼睛。
梵千梵烛的身躯消散在光芒之中,喃喃道:“要是可以不死就好了……”
方异安遮住秦悄悄的眼睛,低头伏在她耳边说:“我爱你。”
她突然一愣,在多么贴近世界末日的时候,他们彼此相依,以为要死的时候,一切都明媚了。同一时刻,明白了失去的意义。
不想失去彼此。
强光消失了,刚才亮如白昼,现在却又恢复黑夜。那里,只留下空地。
刚才,那道光照亮了整座岛屿,照进天空,她们一定去了天堂,一定。
盛墨相信,这世上一定有天堂。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