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夜色很美,是炫彩的光亮和热闹,是小吃摊的吆喝,是高级酒店的高雅做作,是喝啤酒溅出来的沫花,是品鉴葡萄酒的香醇……
白锦城站在川菜馆前等她,跟她约定好了的。她姗姗来迟,头发是白色的,盘在脑后,头上有一顶小小的皇冠,身上竟是一袭公主裙。看见他惊讶又不敢说话的眼神,她解释道:“你走之后,我看了梵千的遗物,这是她们送给我的,希望我有朝一日能穿上。”“可是你这样太耀眼了,我怕他们不让进……”怕他们……觉得我拐卖了美女傻子。
终于还是进来了,白锦城大度的把菜单递给她,她皱着眉头:“看着都很好吃啊,为什么这么便宜,上海金融界……?”
跟吃惯了鱼翅的大小姐吃饭,有点压力。点完了菜,她端庄的坐在位子上,盯着白锦城:“你身上怎么有股酸萝卜味儿?”白锦城大囧,她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很喜欢这种味道。”
“为什么?”
“因为一段陈年往事。”她并不说下去。
白锦城整顿饭就是在没话找话。
她说这里的饭菜很好吃,白锦城连忙说是吗那下次再来。
出了饭店,她开口一句话:“其实你是想问我问题的吧?”
原来,早就被她看出来了。“对。”白锦城深吸一口气,“我想问你,你七年前在哪里?”
“我也想问这个。”她苦涩的笑了笑,“你七年前在哪儿?”
“有一个女孩,我找她,找了七年。”
“我也在找人,找了七年,找到了一个相似的,但又觉得不是他。”
“我原名白莫尘。”白锦城的心脏跳动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源竹曲。”
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心跳停止了一下。
路灯下,久久凝视,互相都在,对比那张七年前的脸。
“七年,我终于找到你了。”
与此同时的夜行院,印象社回归演唱会专场。
苏雪啼忙的焦头烂额,匆忙找人:“Icon呢?下一个就是她的吉他曲《despacito》,她人呢?”一致回答,没看见。“算了,估计是找不到了,跳过吧。”社长说。
……去哪儿了呢?真是的,又临场掉链子。
他们并肩走在昏黄的灯光下,好像年纪回到了十三岁,回到了那一年。明明有好多话想要问,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那个问题在白锦城心中堵了很久,可他不敢问——犬山樱葬暗示过,她……杀了他们。他当然不想听到这样的回答,也不愿相信。她不会是那样的,不会……
“你七年过得怎么样?”她问——还是不敢叫他白哥哥,因为……他们已经经历了太多事情,误会,相杀,相遇,解释……好像已经回不去了。
白锦城有点麻木的回答:“还行。”“我从日本带回来三柄古刀,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学习日本刀术?”她问。那一刻,他的脑海中激起千万波澜,他不由自主地答道:“小竹……”听到这熟悉的名字,她浑身一颤。夏夜的清风拂过树梢树叶沙沙作响,树梢间的那盘圆月亮得能照透人的心底。她的心上涌动着一股血的欲望。“今天几号?”她问。
“25.”
她稍加推算,农历十五……怎么忘了?早知道就不出来了!
“快,快扶我回宿舍!”她喘着气,金色眼眸中涌动着一股红色暗流。白锦城俯身,她竭力克制住自己的嗜血欲望,低声道;“快!”白锦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扶着她,她却越走越无力,最后白锦城只能背着她一路小跑。
想起了……在日本旭川时,他背着源竹曲行路,还说自己很多年前也背过一个同名同姓的人……现在不也就背在身上了吗?幸福,大概就是这样浅浅的,带着小跑的急促。她的呼吸环绕在耳边,好像带着些痛苦和不安,却是那么坚定。路灯投下的光影交错之间,他好像跑在时光机上,穿梭了七年,回到了山中,回到了十三岁。
“她”站在高楼上,看见他背着盛墨小跑,嘴角扬起微笑。
盛墨伏在他的背上,眼中的血色在疯狂扩散,吞噬残存的金黄。她握紧拳头,指甲在手心刻下月牙状的血印子。她闻到白锦城的气息,把他撕裂的欲望越发强烈。
开门,他把盛墨放到床上。她睁开眼睛,好像脸上的血色都被眼睛吸收了一般,呈现出通透的红色,白锦城吓得往后退。“把我……放到浴缸里……”她说着,虎牙好像尖的可怕。他一边疑惑,一边抱起她,打开浴室的门——这就是印象社的待遇?!这……浴缸能装下两头牛了吧?!白锦城把她放到浴缸里,这里似乎还残留着沐浴露香甜的味道。她颤抖着手打开冷水开关,和衣躺在里面,好像痛苦有所缓解:“能不能去食堂帮我拎两桶冰块上来?”白锦城立刻红着脸跑了出来,直奔食堂。
她泡在冷水里,把公主裙脱下来,裹了一件白色长袍,躺在水里,呼吸由急速逐渐平缓。刚才一定吓到他了……他还不知道……他叹了口气,鞠了一捧水,浇在自己脸上。公主裙被搁在浴池边,裙边在水中起伏着,让她不禁伤感。“小竹……”她念着曾经的那个名字,好像隔了千百万年,陌生。屋里没有开灯,只有她的一双血色的眼睛在发光,映着窗外透进来的一池月光。她看着自己惨白的手,就像是干枯的僵尸。活着……么?她知道,七年前,不,那场罪孽从八年前就开始了……她知道白锦城想问什么,她只是不敢回答。
这一池月光,惨淡凄美。今晚的圆月很高,遥不可及的被一团团云雾缭绕着。它散出的白色光辉那般明亮,深深浅浅的渲染着周围的暗云。她凝视着月亮,月亮在她脸上投出玉一般白的透明又泛着一点青色的色泽。中国女人大多是瓷白色的面庞,只有林黛玉那种病泱泱的美人才会有这种玉白色。但她没病,她不是弱弱的林黛玉。蕴藏在她身上的能量,足以颠覆人类。
白锦城气喘吁吁地拎着两桶冰块,冒冒失失的冲进来,看见池边上的裙子,以为她没穿衣服,果断转身:“对不起!”“没事,转过来好了。”
“不行,我是正人君子!”
“我穿了袍子。”
“哦。”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拎着冰桶,问:“倒进去?”她点头。他虽然困惑,但还是乖乖照办。她好像舒服了很多,呼吸平稳下来。白锦城无意瞄见她身上湿透的白色袍子,立刻转身想逃。
“别走,我有话想对你说。”
“什么?”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吧?”她说,一指池边,“坐下吧,故事有点长。”白锦城随手扯了一条毛巾垫着,坐下了。
“我有血噬-天劫的体质,小时候并不明显,发作的时候只会割破手腕,咬破嘴唇之类的。可是我九岁那年,血噬-天劫被彻底激发,我……杀了我自己的家人,之后,我开始流浪,不敢走有人的地方,因为我怕我自己会控制不住的杀人。三年后,我十二岁,走到了安徽,在深山里,我看见了一座芦屋,那屋子很奇怪,是建在水上的,只有一条竹子架的通道通到岸上。在那里,我遇到了我的师父——宫本耕作。我本不想接近人类,可他留住了我。他说他知道我身上的天劫,也许有办法救我,我就留下来了。”她看着月亮,“师父教我日本刀术。他手上有一柄日本古刀,他说叫‘晴川一则切’。师父说他来自日本除妖界,是被人迫害,才来到中国隐居,有朝一日……会回去报仇。他说他膝下没有子嗣,以后我就是宫本家的继承人。他……把日本的一切都告诉了我,给我取名‘源竹曲’,但是……”
她停住了,眼里的凶光翻滚着悲哀,刺骨的伤痛。白锦城拉住她冰凉的手:“说罢,没事的。”
“一年后的那个圆月之日,不知为何,血噬的力量竟然比平时强大了数十倍,师父给我吃的药物没能克制住我……我……我亲手……我亲手杀了他。”她说,“他临终前把刀交给我,师父他……没有怪我,只是要我能帮他复仇。次日,我埋葬了师父,离开了。不知不觉到了重庆,遇到了你,在你家呆了一个月……那天下午,那股力量再次毫无征兆的爆发了,对不起……我……我……”
白锦城知道她要说什么,犬山樱葬已经告诉过他了。
“那之后,我形成了短暂失忆,直接上山去找你。回来的时候,我和你一起站在村口……我被禁锢的记忆再次开启,我当时精神崩溃,逃离了。我一口气跑到长江边,那时,因为受刺激过度,已经在一瞬间白了头。我害怕,害怕你会恨死我……所以,我想都没想就跳进了长江里,手里紧紧握着那柄刀。谁知我与长江融为一体,一路飘到了江南,被伦纳德发现,带回了夜行院。”
……白锦城突然想到一件事……这么说,他找到我绝非偶然?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早已找到了小竹?!
她害怕的颤抖,即使身上杀气浓重。她不知道白锦城会是什么反应,害怕……他会失控。
白锦城平静的看着她,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发抖,却掩饰不住眼底的杀机。白锦城看了她好久,彼此安静。
他踏进池中,捧起她尸体般冰凉的脸,轻轻凑近,吻上她那没有血色的唇。
血色眼眸之中的红色逐渐消退,留下澄澈的金黄色。又躲过了一次——血噬-天劫。安静的只剩呼吸。对视,眼睛中纯净到什么也没有,只留下对方的影子。
“盛墨,你在吗?”犬山樱葬走进门,不由得看向敞开门的浴室。
白锦城立刻抬起头,嘴唇上还有一丝冰冷。
“……打扰了。”樱葬笑嘻嘻的退了出去,顺便把门关上了。
白锦城的脸上火辣辣的,连忙从冰块堆里爬出来:真是一时糊涂,都做了什么?!
她也站起来,抬腿走出来,两个人身上都在淋漓着水。“对不起。”白锦城刚想溜走,盛墨却从背后抱住他。
“杀了我吧。”她说,呼出的热气吐在白锦城的背上,“我宁愿你杀了我,终止的你的愤恨。”
“……我没有恨你。”他扶住她几乎没有热度的手。
“不,”她说,“你已经告诉我了,你有多恨我。”
“我不能怪你,他们不是你杀的。”白锦城从浴巾架上拉过一条大浴巾,转身裹在她身上。她并不怕冷,她怕的是孤独。
“我……”
话未说完,被他用吻硬生生堵住了。
冷的冷,热的热。“晚安。”把他推出去。
白锦城出来的时候,犬山樱葬居然就站在门边。“你找她有事的话……明天吧……”缓解尴尬用的说法。樱葬嬉皮笑脸的问他:“白哥哥,滋味如何呀?”“你!”
“我会保守秘密的,”她伸出四个手指头,“我发誓。这样看来,出去一趟任务也不亏呀。这些给你。”
白锦城接过一把单子,先是一张课表,然后是订花的取货单,还有麦田香草蛋糕店的取货单,居然还有一把粉嫩的信封……还有一个土不拉几的棕色信封,里面的东西硬硬的。“这是什么?”白锦城问。樱葬指了指盛墨的房间:“钥匙。”
“去去去,”他把信封塞给樱葬,“我用不着!”
“别忙着还给我,没看见她明天有课吗,这些你用得着。”她笑着,显得不怀好意。
夜行院在假期也会有课,只是无所谓去不去而已。但是有盛墨在的课堂,绝对没有一个空座位。
白锦城半信半疑的拿过这堆单子,问:“你给我这些干什么?”“帮你泡妞呀,追她的人一片一片的,我怕你玩不过他们啊!”效果显著,因为樱葬好像在白锦城眼里看见了因为嫉妒燃起的熊熊烈火。
“哦对了,南明修还在看印象社的演唱会呢,要不去看看他?”
“他看那东西?”白锦城不信。
“他是陪他女儿去的。”
“女儿?!”下巴差点没掉在地板上。
犬山樱葬就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解释了一遍,说完的时候,也到了台下了。好巧不巧,居然还没找到南明修,倒是碰到了方异安和秦悄悄。因为日本之旅,这几个人已经混熟了。看见方异安的苦瓜脸,白锦城挺身而出:“方兄,你怎么在这儿?”方异安无奈的看了看兴致高涨的秦悄悄:“陪她看演唱会。……你身上怎么是湿的?”
“不……不小心掉在河里了。”
好在方异安也没工夫去理会他这话是真是假。白锦城还是决定帮他脱身,于是故意叹气:“陪情人看情敌,秦悄悄真会玩……”秦悄悄果然听见了:“白锦城你说什么?!”
“印象社好看妹子那么多,你觉得呢?再说了,喜欢方异安的多着呢,又不止你一个……”
“白锦城!亏我还去日本救你!乌鸦嘴!”她拉着方异安跑了,方异安回头对他笑了笑。
樱葬点头:“不错扯淡功夫见长。”“你!”刚认识是单纯的以为犬山樱葬是萌妹子,天知道她居然这么毒舌!
“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南明修被搭在肩上的手吓了一跳,白锦城看见他怀里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手中拿着冰淇淋,模样很好看。“我陪小絮来看演出,你有事找我?”
“没事,我是来看你女儿的。”
“……”为什么都说她是我女儿?!南明修都快要崩溃了,刚才南镇海专程来找自己,也是为了看她。
片刻以前,南镇海拨开人群,千辛万苦找到他俩,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添了个女儿?”南明修不想在孩子面前发火,便反问:“我女儿七岁?”他老爹扳着手指,然后惊呼:“哇,十六就有孩子了?你比我还行啊。”南明修强忍怒火,却听他问:“我儿媳呢?我要见她。”
“我没有老婆。”
“还是私生子?!”
“她妈妈才二十一岁,你能不能动动脑子?!”南明修忍无可忍。
“哦,领养的?”南镇海识趣的收敛。
“嗯。”
“来,爷爷抱抱。”
“……”
终于轮到压轴戏——苏雪啼的钢琴曲。
好似那日在东京,只是今夜没有雨。
她笑得那样满足。
远处的树枝上,宫音问:“你就不羡慕?”宫羽坐在另一侧树枝上:“羡慕又有什么用?”“听你这话,有点惆怅啊,不准备勾搭下一个了?”
“不了。”
宫音答道:“你这样我还真是不习惯呢……不对,你该不会打断今生不娶吧?!那家里那群长老不逼死你啊?”
“……”这确实是个问题。